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红楼同人)[红楼]三界第一仙》作者:自矜   文案:   【神话,红楼,微群像,主绛珠仙子】   正文完,开启不定时修文模式   百年前,绛珠仙子因触犯天条被打入薄命司,被迫下凡历劫,最后一世成了林黛玉,尝尽人间疾苦方能重返天庭。   百年后,荣国府体弱多病的林妹妹病逝,绛珠仙子归位,身担重任,斩恶妖除凶魔,几度辗转于三界之间,却一次次深陷困境。   此番归位,   是要重蹈覆辙,还是闯出一片天地?   这一次,我绛珠仙子归位,管他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若能修正道,皆为我所用!若非正道,便由我绛珠仙子教做人!   ——-   剧情版文案:   神魔一战后,三界重新布局,天庭为占据核心地位,使得上古神族接连陨落   上古神器被织女带去凡间,消失于三界,   王母娘娘大怒,牵扯织女一事的众仙随之打入薄命司   百年后,众仙接连归位,尘封的过往再度浮出水面——   这才惊觉,那所求的大道,早已非心中之道。   阅读指南:   1.男主是后期出现的虚构人物,绛珠仙子会慢慢恢复记忆   2.天庭、魔族、地府、昆仑皆有私设   3.脑洞发散的同人文,不重逻辑   4.带红楼众姐妹,全文无宝玉,因立场不同,没有刻意黑哪个人物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强强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绛珠仙子) ┃ 配角:《所有人都在瞒着我觉醒》正在连载中 ┃ 其它:预收文《我的员工每天都想跑路》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绛珠仙子林黛玉降妖除魔改天条   立意: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1章 绛珠仙子(修)   “绛珠仙子历劫归来了!”   如此一言,飞速传遍了三界。   灵河岸、三生石边,通天镜前,云雾散开,灵光重现。   自绛珠仙子下凡历劫,那通天镜便随之蒙尘,任诸仙想尽了法子,也没能唤醒通天镜,只道这镜子和绛珠仙子相通,若仙子久不归位,通天镜也便沦为废石。   天庭自失了通天镜,监管人间一事便落到了太虚幻境司主身上。   其司主警幻仙姑监管薄命司,一统众仙气运。   那薄命司便落于太虚幻境之中,太虚原为王母娘娘醉酒之时无意间创造出来的幻境,却随日月周转,又生薄命司。再融以警幻仙姑法力,竟成了惩戒三界女辈的头号牢狱。   百花仙子、偏财神、菱洲仙子、稻荷神姑、绛珠仙子、往生之海的守护神女等仙接连被打入薄命司,就连那地府小公主也因一场闹剧被关押于此。   一时间,三界之中再无这十几位女仙的踪迹,好似永远被囿于薄命司。   直至司法天神玄玦清除魔族乱党归来后,再寻不得仙侣绛珠仙子,一怒之下,冲上凌霄宝殿。   这司法天神玄玦乃九天玄女与酆都阎王之子,自幼与绛珠仙子相识,两人早在三生石边盟誓,如今仙侣被关押,愤怒之下,天条律法皆被抛在脑后,只为一毁薄命司救出绛珠。   天庭为平息一场战乱用了十余年,直至玄玦被众仙合力打入天牢。   最终乃昆仑九天玄女出面,才为这场闹剧画上了终点。   百年纷争皆在一念。   天庭逐一妥协,薄命司众仙先后下凡历劫,今后之命,皆看造化。   如今百年已过,这通天镜终是亮了起来。   ——   人间,荣国府沉浸于金玉良缘的欢喜之中,众人把酒言欢、喜气洋洋,上演着一出“称心如意”的大戏。   潇湘馆里,床榻上衣衫单薄的瘦弱美人缓缓阖上了双眼,面上挂着几分残泪,香消玉殒花香散,只余下服侍在身侧的一个丫鬟,哭的教人肝肠寸断。   如此情景浮现于通天镜上,大悲与大喜相对,好不凄凉。   闻声而来的一众小仙娥围在通天镜前,眼瞧着仙子在人间的惨状,顿时引得议论纷纷。   “这位可是当初潇湘宫的绛珠仙子?”   “是了是了,听闻当年绛珠仙子心高气傲屡犯天条,被打下凡间历练,成了人间薄命女子,非要哭罢了眼泪尝尽人间悲欢,才能重归仙位。”   “要说当年这绛珠仙子也是仙界头号人物,偏要自成一派,实在可惜。”   “休得胡言,这本是仙子万千劫难中的一环,如今仙子再次飞升,只怕要升得仙君了。”   “仙君怕是不行,绛珠仙子历劫前曾入薄命司,薄命司中的仙子大多身受天罚,哪有修仙君的资格……”   “薄命司?”   一个清冷的声音远远响起,身边一众小仙娥配合着来人微微垂头,不敢直视这位身负诸多传说的绛珠仙子。   绛珠仙子再度飞升,第一站便到了自己掌管的通天镜前,   她侧眸看向通天镜里的一出闹剧,拂手一挥,镜中之像便转为人间凡景。   黛玉目中没有半分波动,目光扫过,最终落在远方,这才淡淡开口:“天命如何?我偏不信这天命。”   眼波流转,语气清冷,虽有距离,可偏又让人听出了几分俏皮。   寥寥几句,倒引得身后小仙娥垂眉低首,再不敢多言半分。   黛玉却莫名心情大好,拂袖架云,随惯例去往凌霄宝殿面见玉帝、王母。   凌霄宝殿隐于一片祥云之间,黛玉方一落下,门口的守护仙童便恭敬地垂首问好。   黛玉却敏锐感觉到两个仙童不时用眼角余光反复打量她。   自踏入正殿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黛玉略略垂眼,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仙反应,心中又暗自觉得有趣。   如今光景倒像极了初入贾府之时。   “绛珠仙子历劫辛苦,再度归位,感觉可好?”   王母娘娘凤眼微眯,似有笑意,却暗藏锋芒。   黛玉微微俯身,应道:“小仙不觉辛苦,再次归位已是荣幸。”   不卑不亢,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悲,和百年前竟无半分区别。   王母娘娘掩着眼中的厌烦,转身看向殿下的警幻仙姑。   “当初绛珠仙子下凡历劫,监管人间之事已交由警,如今归位不如去警幻处?”   警幻仙姑闻言回身打量黛玉,一双丹凤眼带着几分威严,竟是个好有气势的女仙。   黛玉略略蹙眉,一阵头痛汹涌而来,不知为何,竟对警幻仙姑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可脑海里却始终搜寻不到任何相关消息。   “可绛珠仙子执掌通天镜,此镜从昆仑而来,与绛珠相通,最宜监管人间。若是去往仙姑处,恐有不妥。”   嫦娥一语罢,顿引得众仙颔首附和。   是了,那昆仑本是古神创造,若追溯时间,兴许在更久之前,昆仑本于天庭互不干扰。   那绛珠仙子本是昆仑奇才,神魔一战后,天庭折损巨大,众多仙位空缺,这才盯上了昆仑的绛珠仙子。   如今若让绛珠仙子随于警幻仙姑之后,实乃三界的一个笑话。   眼见大殿上喧哗成一片,沉默许久的玉帝突然开口:“现如今三界动荡不安,恰逢仙子在人间历练百年,既然仙子心怀大爱,倒不如下凡负责一方世界稳定吧。”   玉帝一语成定局,王母娘娘也不便多言,此事就这般定下了。   ——   下界一段时日,已让黛玉养成了“莫多问”的习性,任凭身边众仙官百般拱手道谢,也只是依礼数回应,未多一分交谈。   直至跟随执掌仙官在天卷上落下痕迹,才得空回到旧居潇湘宫。   宫里的小仙娥早已急不可耐,眼见黛玉回来,欢喜地便迎过来。   “仙子可算回来啦,宫里的花花草草我都照顾得极好,仙子放心。”   小仙娥蹦蹦跳跳地拉着黛玉进正殿,欢喜的模样让黛玉心中一直紧绷的弦也松散开来。   正殿内,等候的三位仙子正在下棋,正是对局痴缠之时,对弈的两个仙子你追我赶,未有半点松懈。   观战的菱洲仙子倒急团团转,有心想点一下谜团,又惦记着观棋不语真君子。   黛玉眼瞧如此,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好哇,我奉命领了苦差事,你们三个倒好,在我这忙里偷闲了。”   三位仙子她都极其熟悉:好友广寒仙子嫦娥,一同历劫归来的百花仙子元春、菱洲仙子迎春。   “好妹妹,你惯会取笑我们。”   嫦娥仙子嫣然一笑,玉手一挥而过,桌上的棋盘消失,又凭空化成了一支月白色的钗。   “如今妹妹才刚回来,本应偷闲几日,但碍于如今三界漏洞频出,多方世界被妖魔鬼怪侵占,陛下只得按仙位划分,一仙掌管一处。如今你法力还未恢复,我把这白玉钗送你,愿能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姐姐。”   黛玉接过,那白玉钗极有灵气,才刚落到黛玉手中,就像认了主一样,自动入了发髻。   眼见如此,嫦娥微微一顿,好似放下心来。   嫦娥:“当初我等曾受你和司法天神庇护,如今我助你,也是一样。”   司法天神……   这个名字在黛玉脑海中一扫而过,连带着便是汹涌而来的疼痛感。   她只觉得有些熟悉,可始终找寻不到方向。   可又不知为何,仅仅是听闻这个名字,她的心便跳地如此剧烈。   眼见如此,嫦娥元春几人皆是顿住。   迎春心里暗暗一惊,试探道:“好妹妹,看你这般模样,莫不是缺了一段记忆?你可还记得当时天条之争,可记得司法天神?”   “司法天神?”   黛玉默默重复了一遍。她面色迷茫,迟疑地看向面前三位仙子,有心不想她们失望,可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只好迟疑地摇了摇头。   “果然是这样。”迎春一副如我所料的表情,“方才在凌霄宝殿我便觉得不对,想来是薄命司那一环出了问题。”   “薄命司……”   黛玉呢喃道,脑海里莫名出现一层幻影,模糊看见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在一片混沌里挣扎前行。   元春轻叹一声,手指缠着垂下的发,似有纠结:“我曾和警幻仙姑几番周旋,这薄命司与我等仙运相连,一为惩戒,二为约束。入其中,仙运逐一失衡,自来的根基便毁了。想来非你我能力可以左右,背后主使更难以奈何啊。”   黛玉神色一顿,下意识握向手腕处,却扑了个空,“你我本是修炼而来,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倘若别人几句话就能左右,岂不太可笑?”   闻此一言,嫦娥却是笑了,原本阴霾也随之消散,好似一片光明。   “百年前,妹妹在通天镜前也说过这句话,原是对着众仙说予那位大人听,妹妹倒是初心不变,实在难得。”   嫦娥的声音轻飘飘,像是一根羽毛在心里反复骚动,黛玉静默的看着她,不过一瞬,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   三位仙子离去后,黛玉的心里还重复着嫦娥最后那句话。   她下凡历劫一遭,享过繁华,经过炎凉,最后明白人之一世,不过一场虚幻。   如今重返天上,条条框框,虚实真假,倒也教人迷惑不清。   黛玉缓缓闭眼,长袖而过,再次抬手,手中已现出上古神器葬花。   再次睁眼,面上已无懵懂之色,眼神坚毅,颇有几分女战神的凌然之气。   通天镜前,窥探人间的仙子来了又散,镜内还热闹上演着人间百态。   通天镜的原主绛珠仙子像是看惯了这东西,略施仙术,给镜子布上一层屏障,隐去自己的行踪,随即,架云下界。   --------------------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源于一场梦。   读过红楼,便知黛玉原是天上的绛珠仙草,自这个开端,便有了“若林妹妹本是仙人又会有怎样的故事”这样一个脑洞,由此激情开文,圆自己一场梦。   文中涉及“金陵十二钗正册”,考虑篇幅,副册及又副册会带上香菱、晴雯、紫娟、雪雁。   涉及种种神话体系,私设颇多。   关于本章备注:   菱洲仙子参考迎春于诗社的雅号“菱洲”;   百花仙子元春则为私设。   偏财神、稻荷神姑等后文皆会出现。 # 缘起 第2章 梅三娘   人间荒林,残月隐于云间,树影婆娑,薄雾缠绕。   黛玉刚在林子里稳住脚,腕上的金铃便发出了一阵响动。   下凡时,潇湘宫的小仙娥特意送来了这串金铃,只道是历劫前仙子随身佩戴之物。   黛玉只看了一眼,便知此物不凡,直至戴于腕上,这才明白归位后为何会有下意识探向手腕的习惯,原是这里曾缀着这个东西。   架云之时,黛玉一路试探着几番拨弄金铃,金铃却未有半分响动。如今甫一落地,金铃却自顾自响了起来。   黛玉微微一顿,手心凝聚起一团气,这才缓步上前。   空气里混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远远还有一串凌乱地脚步声,伴着一个女子地小声啜泣,在空寂树林里,声音被无限放大。   黛玉又往前走几步,金铃地响动越发明显,像在给她指引方向。   黛玉抬手唤出葬花琴,指尖轻轻拨弄几下琴弦,琴声似有形,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散开,粉白色花瓣缓缓落下,眼前的浓雾瞬间烟消云散。   林子中间正坐着一姑娘,姑娘瑟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姑娘身侧还躺着几个男人,双目圆睁,七窍流血,已无生气。   黛玉目光一扫而过,旋即便将花瓣落在了姑娘发件,琴声而过,林里更添几分阴寒。   片刻后,黛玉又收回花瓣,如此共情,倒也明了林中之事,沉声道:“聂政,可是你所为?”   墓碑后还有一鬼,半趴在墓坑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那鬼浓眉大眼的,倒让黛玉想起过去画里看到的李逵,眼眸里顿时闪过一丝促狭,唇角也轻微弯起。   “你是谁?”   那鬼声音粗犷,眼瞧黛玉是个“柔弱女子”,又惶恐自己这般形象惊吓到姑娘,又往墓坑里移了半步,借着墓碑虚掩着身子,虽是如此,那墓碑前啼哭的姑娘却还是晕了过去。   “我乃绛珠仙子黛玉。”   黛玉心细,聂政的动作全然看在眼里,想来不是什么恶鬼,手中的葬花都顺势敛了几分气势。   下界时执掌仙官曾委婉相告,如今三界大乱,以炽盛为首的魔族乱党苏醒在即。地府小公主率阴兵怒闯天庭后被王母责罚,酆都阎王爱女心切,地府放任不管,人间百鬼祸世,陛下决心重新整治地府,此番前去人间,必要抓几个鬼魅精怪,小惩大诫。   黛玉也特意询问了一众姐妹,如今地府多有漏洞,鬼使人手不够,常出各种差错,有些鬼怪在人间游荡百年,始终无法步入轮回,至此成了孤魂野鬼游荡人间。   只是这鬼……   黛玉蹙眉看过去,倒是不好判断。   …   聂政从墓里爬了出来,一身铠甲已经残破不堪,倒是还带着十足的精气神,不难看出生前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黛玉从脑海里调出了聂政生平,这一查才发现。此鬼已游荡了千年之久。此人原本应入轮回,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导致在人间游荡千年。   黛玉垂眸,倒也不忘正事,略施法术,将地上两个不得瞑目的尸体合上眼。这才问向聂政,“你做鬼千年,从未害人,今日怎么破了戒?”   聂政眼瞧她这般动作,误以为是有意协助恶人,顿时不忿:“这二人淫奢成性,我聂政怎能让人强占良女?仙子若要问罪,我聂政不服!”   一语罢,身后的重剑顿时现影,剑身混合着干涸的血迹,已是黑红之色。比物沉淀了千百年,邪气逼人。   林里顿时阴风大作,树枝几欲折断。   黛玉眉头微蹙,轻抚葬花弹起清心曲压制,聂政这才清醒。   黛玉声音轻柔,好似融以琴声之中,自有引入出迷途之效。   “若按阴阳周转之则,你本应入迷魂殿,受女君审判,如今千年已过,地府收你不成,当由天界处罚。如今我念你乃侠义之士,愿予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可愿跟随于我,为我所用,待到时机,定助你转世轮回。”   黛玉心下一顿,此处有两处可疑。   其一,她自知归位之后本就混沌,更何况,她乃天庭中人,又为何对地府秩序有所了解。   其二,这在脑海中转瞬即逝的女君又是谁。   她本没抱几分希望,如今道出所以,也不过试探一番。   今时归位,无论是天庭还是地府又或者此番人间历练,处处皆有怪异,她若想稳固自身实力,身后必然要有一众伙伴,眼前人或可一用。   聂政一怔,游荡了千年,世人躲他,畏惧他,视他为妖魔,即便他此番未行恶事,却因如此身份,自然将名声固化于此。   由此,今朝听闻仙子所言,倒让他不知所措,思虑许久,只得恭敬抱拳:“聂政愿跟随仙子,为仙子效劳。”   金铃一阵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黛玉手中唤出一片花瓣,花瓣盈盈落在聂政腕处,转眼便成了一个花瓣状烙印,两人这便结下了契约。   .   天已破晓,云雾早已散去。   聂政从葬花里出来赶在黛玉前边探路,眼见此人是位可靠的伙伴,黛玉顿为昨晚的决定满意。   昨夜聂政藏于葬花后,黛玉便用法力将林中女子送回了家,特意隐去了林中记忆。   处理完这些,又用飞花令给天上的元春几位发了密信,询问几人如聂政这般的鬼怪,除了收服,可还有别的法子。   飞花令回的飞快,元春等人在密信里洋洋洒洒念了数页,却未提及正题,只点名核心。   如今天庭正临混乱之际,三界大乱,司法天神久不归位,王母娘娘一派执掌天罚,切莫要节外生枝。   黛玉心知几人是在劝告自己,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心铤而走险,剑走偏锋。   既然人有善恶之分,那鬼怪自然也可做区别,必不能一概而论。   如今这里交由她负责,她偏要特立独行,斩恶妖除凶魔,给这里立下绛珠仙子的规矩。   再回人间,心中已无当初阴霾,再瞧人间的阳光,都变得分外亲切。   黛玉心中欢喜,脚步也随之轻盈,为掩身份,她特意收了仙术伪装成凡人模样,乍一眼望去,像是富贵人间娇养出来的柔弱小姐。   行至一池塘边,池塘里的荷花开的正好,黛玉正欲走进欣赏,手腕上的金铃却再次摇晃起来。   铃声较前几次又多了几分急切,黛玉抬手按住,遂也明了金铃用处。   微风而过,荷花荡漾成一片,趁此机会,黛玉自手中化出一片花瓣,花瓣迎风飘摇,又落在了盛开的荷花上,一番共情,便知来龙去脉。   原来,几年前,官府在这水塘边上杀了几十个大盗,大盗身死于此,未被好好埋葬,尸骨随意沉在了池塘,时日久了,怨气便在凝聚出来,成了鬼魂野鬼,常在此处作祟危害过路人。   黛玉正要出手,聂政却先一步现行,一同现行的还有那把杀气弥漫的重剑。   “区区小事,不必劳烦仙子动手,交由我聂政处理。”   光影而过,聂政便化作虚形,只能见到面前散开的雾气和穿于其中的剑气。   不消片刻,几十个大盗的鬼魂便不成形,聂政扛着赤红重剑垂眸站在一边,面上难得多了几分笑意。   袖中的乾坤袋似是能感受到她的想法,自动现行,黛玉轻念口诀,几缕残魂顺势收入了袋中。   风又散去,荷塘归于平静,好似方才种种,不过是个幻觉。   聂政正欲开口,一个老道姑却急急现身,拦在黛玉身前。   那老道姑狗搂着背,眼波流转,似在暗中打量黛玉。   黛玉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她一早便发现一侧的林子里藏了一人,那人动作鬼祟,她特意试探了一番,在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阵古怪的气息。   由此,她便刻意没有为聂政隐去身形,只待此人送上门来。   “姑娘可会捉鬼?”   道姑有些急切,说话间,面上的横肉还会随之颤抖。   聂政不动声色的挡在黛玉身前,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顿时起了杀意。   黛玉冲他摇摇头,示意无碍,那道姑这才继续讲了下去。   “我见姑娘气度不凡,方才还亲手收服杀人的鬼怪,想来姑娘是修仙之人,我家老爷最近元气大伤,家中常有怪事,求姑娘救命啊!”   黛玉一顿,再度细细打量来人。   此人身上确实沾有鬼气,一些缠绕的黑气从此人身后散出,看起来还是个厉鬼。   想来方才感受到的古怪气息定是源于此处   但……   黛玉微微蹙眉,此鬼似乎对这人并无恶意,只略做骚扰,想来另有自己的目标。   念着陛下的旨意便是要她庇护人间,黛玉点点头,便随了道姑之意。   那道姑欣喜地躬身道谢,黛玉只是随意的应着。   眼眸轻垂,余光不留痕迹地看向了林子深处。   她总觉得,那里似乎还有个人在默默窥探着她。   ——   老道姑引着黛玉到了陈王府,正欲进门,聂政却脚步微顿,似有犹豫。   黛玉稍一抬头,便看见门匾上正贴着几张古怪的符咒,似是庇护宅院,黛玉多看了几眼,却并未看出有何用途。   “你还怕这个?”   黛玉挑挑眉,嘴上如此,手里却凝出一团仙气覆在了聂政身上,有了这层气就如同身披仙衣,多了一个障眼法。   “不怕,只是瞧着稀奇。”   聂政面上闪过一丝绯红,但因他化人形时肤色过黑,且黛玉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便也没有发现这一插曲。   黛玉了然,聂政这般游荡千年的鬼,一般法术还真无可奈何,便也放心了。   历劫时在荣国府的那段日子,她见识过人间贵族生活的奢靡,那时府中时时热闹,人气十足,众姐妹把酒言欢,似是没有烦扰。   这陈王府却恰恰相反,凄寒的让她想到了嫦娥姐姐的广寒宫,一路走到后院,连丫鬟婆子都只有零星几个。   她暗中用葬花在陈家寻了几个来回,除却半笼在陈家的黑气,再无异样可寻,想来那鬼不在这里藏身。   聂政觉得无趣,趁老道姑去内室喊陈小姐的功夫,趁机化成了一缕魂魄入了葬花。   黛玉不动声色的观察起房间内的陈设,房间四处挂着画卷,色调华丽,用笔泼辣,能看出皆是一人所为。   “作画的是我家相公。”   气若游丝,仅凭声音,便让人觉得是个病美人。   黛玉回眸,正对上面容憔悴的陈小姐。   那陈小姐身后已附着一层黑气,比老道姑身上的更盛几分,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虚形,想来是和那鬼已有所周璇。   黛玉只一眼,便知陈小姐是何等身份。   这陈小姐出身高贵,族亲有女眷在宫中为妃,父亲又是当朝王爷,应是大富大贵之人,可面相却弱的可怜,像是寒风中即将消失的一点烛火。   “姑娘……”陈小姐虚弱地俯下身子给黛玉行上一礼,再起身已是泪流满面。   “我名陈楚慧,奶娘寻得姑娘,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夫。”   黛玉虚扶一把,示意陈小姐坐回软塌。   那陈小姐却视黛玉为最后的希望,双手紧紧拉着黛玉,语气悲戚。   “姑娘,我亲眼在相公画廊里看到了那妖女,她身披美人皮伴于相公身侧,以色惑人,求姑娘救救我家相公,如此下去,相公必会被妖女残害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聂政原是战国鬼,全文架空,所以没写具体时间,是黛玉的头号“打手”。   金铃是一处伏笔,迷魂殿女君亦是故人。 第3章 梅三娘   城外梅林深处有一画廊,名梅苑。   梅花开得正好,浓郁的红梅像是用鲜血染红,白日里是喜人的红,到了晚上,却像是狰狞探出的手。   小院内,窗户半掩,屋内有个女子正在对镜梳妆。   那女子生得极美,墨发雪肤,标志的好似画中走出的仙子。   只是美人的动作却过于怪异,手中所拿的,不是常见的黛砚,更像是手执狼毫在暗自画眉。   画了许久,终究是缺了一点味道,美人幽幽叹息,眉目流传,自带哀婉。   其女名唤梅三娘,数日前被一书生所救,自言本是苦命女,孤苦无依,愿服侍公子左右以谢救命之恩。   那书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士,三娘的一番说辞正中下怀,便半推半就留下美人。   只是……   两人各怀心意,皆视对方为手中猎物,自隐心事,只为一时所求。   那梅三娘模样艳丽,举止间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家小姐,却又不似娇小姐那般娇柔。其言语温婉,又称心意,几日相处,便把那书生的衣食住行照顾的井井有条,哄得他迷了方向   那书生本是她的旧时,两人自有一番恩怨。   可偏偏他又游移于女人堆里,惯会油嘴滑舌,好似天生泡在蜜罐子里。   三言两语,诱得梅三娘步步沦陷,甘愿溺在这温柔乡。   时日一长,两人越发情投意合,过去恩恩怨怨顿时抛在脑后,甘愿再给此人一次重来的机会。   待到日落之时,黛玉冲陈小姐点点头,陈小姐顿时会意,带着黛玉去往画廊。   趁在路上的功夫,陈小姐细细道出了底细。   她本是陈王府独女,对倾世才子王安旭一见倾心,几次来往,更是步步沦陷,更是许下了非他不嫁的誓言。   为此更是和父亲生了嫌隙。   终是陈王爷爱女心切,无奈应了这门亲事,那孤苦书生王安旭入赘陈家,成了上门女婿。   那书生本也是风流才子,更有画像绝技在身,经陈家一番包装,逐被当今皇帝赏识,称得上是个红人。   可如今,虽是赢得了声与名,却让夫妻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王安旭更是搬离了王府,孤身一人。住在了郊外画廊。   陈小姐记挂丈夫,起初也会每日带饭食探望。来往几日,丈夫便避之不见。   直至前些日祭祖,夫妻才再度相见。   陈小姐如往常那般闲话家常,丈夫却神情古怪,言语间已不像常人。   陈小姐不放心,偷偷去梅苑一探究竟,却在那里见到了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   她只当丈夫贪图美色,欲在此处养个小妾,一时悲愤难忍,冲进去就要劝女子离开。   谁料,那女子听完陈小姐的责问,不怒反笑,端坐在几案前当着陈小姐的面描眉画眼。   她哪受过这般无视,怒气之下,便要上前理论,那女子却缓缓回头,生生扯下面皮,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陈小姐惶恐万分,慌乱的跑回王府,此后便心神不宁,时常出现错觉,模糊间竟看见那美人一次次在面前剥皮。   忐忑之余,她只得找到王安旭那修道的奶娘求助。   可惜奶娘修行尚浅,只能辨个大概,为求家宅平安,奶娘日日寻经拜佛,又在神女指引下去往湖边,恰好遇见了黛玉。   黛玉心里微微一动,前边陈小姐所说的种种,她并没有放在心里,只当是凡尘造化,所亲眼目睹,才会辨得真相。   可……   偏偏陈小姐道出了那句话。   那为奶娘指路的神女又是何人?   是敌是友?   虽是摸不清方向,但心里却已经多了一个烙印。   至少……   此行她身边至少有两方势力在周边萦绕,只是不知是引导,还是干扰。   ……   “林姑娘,我家相公胆小,姑娘捉那妖孽前,能否让我引走相公,我怕相公瞧见了害怕。”   临近梅苑,陈小姐便想起里那日恐惧,浑身颤抖,好似筛糠。   但思及丈夫,也顾不得太多恐慌,转身哀求黛玉,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倒让黛玉闪过一丝心疼。   她本意也并非贸然杀过去。   刚入梅苑,她便感觉到四处波动的阴气,手中金铃晃动的越发剧烈,聂政也从葬花里现形,站于黛玉身前以护周全。   可说来也奇怪,她虽是感受到了强烈的怨气,却并没有明显的杀意,反倒像是——警告。   短暂思索,黛玉便有了决断,轻抚陈小姐手背以示安抚,开口道:“不如小姐先唤王公子出来,我且瞧瞧状况如何?”   陈小姐自然满意。   王安旭从画廊里出来时带着满脸不快,好似陈小姐并非妻子,而是登门要债的仇人,拉着陈小姐的手就快步走向后山。   甫一抬眼,却望见了梅树下正在赏花的黛玉,清冷美人与殷红的梅花相称,顿让他心生爱怜。   一时间,什么梅姑娘、什么贤妻统统抛在了脑后。   “这位姑娘是……”   王安旭拱手行礼,眼眸却上上下下把黛玉瞧个仔细。   黛玉看罢了人间丑态,只当此人是个不入流的小把戏,自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客气的答:“我是楚慧的旧友,唤我林姑娘便好。”   虽是答王安旭,眼神却看向陈小姐,陈小姐自来聪慧,顿时明白黛玉的意思,忙应道:“官人许久不归家,我和奶娘一直惦记,今日正恰逢林姑娘过来看我,官人不如今日回家,陪我们一同吃酒去?”   王安旭的眼神一直凝在黛玉身上,看到她,好像魂魄都失了几分。   此人身上有浓厚的脂粉味,让黛玉本能的心生抗拒。   虽厌倦,但心疼一边柔弱的陈小姐,黛玉顾及本分,暗中化出一片花瓣,贴在他身上,顿时明白了当下状况。   此人已被黑气包裹,像是在刻意吸食元气,虽还未伤及性命,却已大损根基,长久下去必然会元气大伤,形如槁木,再无生气。   黛玉暗中给聂政传音,唤他去画廊内一探究竟,先勿动手,只作观察。   待聂政离去,黛玉就转了脸色,随口附和几句,顺着陈小姐的意思劝说王安旭先回陈王府。   ——   这边,那聂政刚入画廊,便乱了三娘埋下的阵法。   三娘自然识得聂政的气息,无需开口,自运气而前。   聂政惦记着仙子的嘱咐,只做防守,不得进攻。   可身后随着他一起入土的重剑早已沉寂多年,怨气极重,又难以控制,自行出鞘,剑气而过,便划伤了梅三娘的脸皮。   顿时,整张美人面剥落,露出一张被火烧伤的脸。   那张脸已无几块好皮,饶是聂政见惯了血腥场面,也忍不住大吃一惊,暗自庆幸自家仙子没有看见。   三娘凄厉地尖叫一声,身形化为红光,便要扑过来,聂政惦记着黛玉的叮嘱,也不恋战,化形直接离开。   所幸女鬼惦记着脸皮,没有追上来。   …   王府内,为庆姑爷归家,陈小姐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好菜,王安旭坐在黛玉和楚慧中间,热情地一杯杯斟酒。   陈小姐只当丈夫看重自己,连带对她的朋友也格外尊重,心里一阵欢喜,附和着多敬了几杯。   黛玉顺着陈楚慧的话头夸起了两人感情深厚,顺势再敲打王安旭几句。   也不知这人是装傻,还是真没听出黛玉的言外之意,酒杯更是频繁端起,倒是陈小姐被哄的新生喜悦,忍不住多贪了几杯,不多时,便成了饭桌上第一个倒下之人。   王安旭一看娘子醉酒,忙唤奶娘送她回房,奶娘有些犹豫,似要再叮嘱几句,才刚开口,便被王安旭不耐烦的推开,奶娘半搂着陈楚慧,被推搡的险些摔倒。   黛玉在一边冷眼旁观,就差用仙力借酒给这人脸上狠狠泼上一杯,好洗洗身上的污秽之气。   但转念又想,那仙气乃至纯至洁,若用在这种腌臜之物身上,岂不可惜。   心里一顿,倒是有了主意。   王安旭一回身,就见那林姑娘伏在桌上,似是醉酒,一双美目朦胧,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看得他心里一阵发痒。   他大胆立于美人身后,试探着伸手轻抚后背,手感却不似他幻想的那般柔软,反而还有些僵硬,像是在触碰石碑。   眼见美人没反应,他又小声唤道:“林姑娘……林姑娘?”   黛玉乃是装醉,为了防止这脏人触碰,她把自己化为虚型,又把院子里的大石碑移到此处,化成了了她。   却不想这人竟色胆包天,眼见没有反应,便俯身凑了过来。   黛玉微微蹙眉,正准备动手做些什么,就听一声闷响,那王安旭已不知去向。   聂政一脚踩在那人后背上,手里握着重剑,一张脸看起来凶神恶煞,只待黛玉一声令下,就可以就地解决这男人。   “回来了?”   黛玉再度现行,一抚袖,身上的酒气荡然无存,又恢复成了不染纤尘的模样。   聂政怒道:“这人竟妄图亵渎仙子,该杀!”   “唤我姑娘就好,此人先留着,这种腌臜东西无需你动手,他留不得好下场。”   黛玉略施仙术,把王安旭移到房内,顺手抹去了几分记忆,只当是醉酒昏睡过去了。   聂政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仙……姑娘,若是我没来得及,姑娘要怎么做?”   “给他一大嘴巴子好不好?”   黛玉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白玉般的小脸多了几分笑意。   兴许是喝过酒的缘故,那双眉目像是阴沉的黑夜突然现出的星河,聂政自觉在人间游荡了千年,见过了各种形形色色的美人,这般看得发痴还是第一次。   聂政自觉惭愧,偏头转移视线,低声把画廊里与梅三娘的一番周璇简单讲给了黛玉。   黛玉心下已有判断,不再多言语,趁夜色正浓,给房间划下结界,带着聂政便去往了梅苑。   梅苑内,梅三娘似乎等候多时,眼见聂政现身,立刻就扑身过去。   黛玉唤出葬花,扬手一个琴音飞出,便把梅三娘定在原地。   她并没用法力伤害她,也无意做些什么,只求暂时稳住身形。   梅三娘却面露不甘,一双凤眼狠狠瞪着黛玉身后的聂政,身边的黑气一团团凝聚过来,浓重到一边的梅花都失了几分颜色。   一片花瓣飞出,贴在梅三娘发梢上共情。   黛玉也不急,趁着月色细细的打量她。   那美人皮经过修补,更显明艳动人,破损处被画上了一朵梅花,恰好绽放在美人眼角,倒是让这明艳的美人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破碎感。   虽是细致,黛玉却还是发现了异端。   那美人皮与这具身体还未完全融合,鬓角处还有裂开的皮屑,实属一大破绽。   花瓣再回到手中,三娘的生平也顺势入脑,往事在眼前飞驰而过,最终只剩下一个面目全非的可怜人。   “梅姑娘,你如今借尸归来,可为复仇?”   黛玉的语调柔和,声音却不小,足够让周围每个人都听见。   这一问不仅让不明真相的聂政愣住,连带着还有躲在石碑后偷听的道姑也愣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王安旭真聊斋头号渣男! 第4章 梅三娘   “三娘不懂姑娘的意思。”   黛玉撤下了定身术,梅三娘却不再动手,凄然瘫倒在地,眼睛里的狠戾一点点消逝,笼上了一层水汽。   鬼也会哭吗?   他们为什么哭呢?   也是为命运不甘吗?   黛玉心中一阵凄楚,有心发问,但看梅三娘伏在梅花枝上悲痛的模样,还是生生忍住了。   时至今时,苟活于世,问谁的心中没有难言之隐,只是不足为外人也。   思索片刻,黛玉淡淡道:“今时我可以为你留住美人相,你要答应我,不得害人。”   聂政不解地看向黛玉,此女鬼凶恶至极,有人伤人的意图,追寻三界之例,本是容不得她的,仙子此番所为,岂不是与天条相背。   黛玉也不解释,垂眸看向地上的三娘,目光如月光般圣洁,又带几分包容。   “我知姑娘心中有怨,化为恶鬼,错不在你。昔日那恶人弃你在先,又放火烧你,害你尸首不全,只得做个孤魂野鬼。只是……如今他攀附权贵,一朝成了人上人,而你却徘徊在鬼门关,无法踏入轮回。当初他犯下种种罪孽,如今你再次回来,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黛玉眸中闪过一丝狠绝,语气却轻飘飘的,尾音还有些上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闺中蜜友,趁月下赏梅之余闲话家常。   石碑后的老道姑却听得大惊失色,趁夜色急忙逃出梅林赶往陈王府。   那老道姑明面上是王安旭的奶娘,实则是亲娘,当初那人为攀高枝,亲手烧死了发妻,后为成陈王府的乘龙快婿,又编纂出了一套身世,老母亲也顺势成了奶娘。   刚入梅林时,黛玉便寻到了奶娘的踪迹,只是她更在意的是,是环于奶娘身侧的气息,由此她刻意揭露梅姑娘生前身份,只盼奶娘能念着当初梅姑娘在世时对她的照顾,及时劝服儿子悬崖勒马。   若她没猜错,梅林边缘的符咒,还有林王府大门上的符咒皆是出自奶娘的手笔。   只是,仅凭奶娘的修行,还无法做出此等符咒,想来背后还有某一方势力在推波助澜。   梅三娘面上的人皮似乎见不得水,一行血泪流下,眼睛周围的皮肤便顺势裂开,露出里面黑红色的血肉,是在惨不忍睹。   黛玉虽是仙体降世,可模样却生得柔弱,教人下意识忽略了其天神身份,自动化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聂政一步挡在黛玉前面,忙道:“姑娘,看不得。”   梅三娘也觉得不妥,忙不迭用手去抚平裂开的人皮,可越是触碰,越是破裂的厉害。   黛玉倒是丝毫不惧,轻叹一声,手指轻抬,仙气缭绕而过,嫦娥仙子所赠的白玉簪自动落入手中。   黛玉召出玉钗内的月华,纤指在梅三娘的脸上抚过。   她的手指像是用冷玉生成,所到之处,再无灼烧般的疼痛感,好似清泉而过,又一点点润入心田。   黛玉柔声道:“这张人皮终究不是你的,画皮并非长久之计,姑娘又是何苦呢?”   梅三娘心知她没有恶意,索性又换成平日模样,只是面对如此光彩夺目的美人,心底又多了几分凄凉和自卑,目光偶有闪躲,小声应道:“我原就死在大火里,本就毫无牵挂,一心唯有复仇,那日偶然遇到一具女尸,趁着尸身留存的缝隙,我便趁机上了她的身,只为了找那负心人索命。”   “可你又心软了。”   “他还念着我。他说喜欢我,还百般对我好。这一次他定会真心待我。姑娘,他总不能……害我两次,若是这样……”声音越来越低,想来她也没能说服自己,早就心有动摇之意。   黛玉眸中闪过一道寒光,联想到白日那个劝酒的男人,再看面前泫然欲泣的梅三娘,更是觉得心疼。   “他若视你为当初的陈小姐呢?”   梅三娘不解。   黛玉轻叹一声,索性说出顾虑:“昔日他为王权富贵,不惜杀害你这个发妻,卖了你们的孩子。如今,他亦是贪图美色,抛弃祝他平步青云的陈小姐,那往后呢,终究是本性难移罢了。”   梅三娘怔住,不知如何应答。   聂政也不懂情啊爱的,只觉得绕来绕去,还是回到原地,倒不如一刀两断来得干净,只是眼下没有他说话的地方,只好抱剑蹲守在一边。   黛玉不知想到了哪里,声音越发悲凉,也不知究竟是在劝梅三娘还是在劝自己。   “前尘已去,既然已知当时苦,为何还要重蹈覆辙。”   “我心里有他,自然难以脱身离去。姑娘能这般清醒,想来没有爱过什么人。”   黛玉怔住,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天宫之上,苍穹之间,她抱着葬花琴和一个手拿长剑的男人一起并肩作战。   那是谁?   黛玉轻轻摇头,梅三娘误以为是自己的言语中伤到了她,眉目里闪过一丝担忧,红唇微抿,柔声道:“我并非有意伤害姑娘,我只是……太怕了。自我死后,尸骨无存,地府不收我,人间无人念我,我只有自行修炼以待来日。我怎会不恨他,我原想过杀了他泄愤,可……如今这世上只有他对我好,只有他了……”   说罢,一行清泪落下,这次脸皮再无皲裂,光滑的如同真的皮肤。   梅三娘自然感受到异样,探手摸向脸颊,惊奇道:“姑娘,这是……”   “友人的一点小仙术,只能助你维持美人相。若想贴合人形,还需自行努力。”   黛玉此话不假,劝告梅三娘倒不是让她杀了负心汉,更不是放过他。   只是见她纯良,有心指一个方向。又见这人痴傻,非要守着一个凉薄之人,不忍她再次受到伤害,才想要劝服。   奈何跌入爱河的女子根本拉不回来。   想来其中滋味只有再次尝到苦才会明白。   “多谢姑娘。”梅三娘盈盈笑道,经月华洗礼的皮肤清透无暇,更为她增加了几分风采。   “我本想劝你,奈何你心意已定,既然如此,我便留你一句忠告。切记莫要伤人,护好自己,以待来日。”   黛玉说罢,抬手化出一朵梅花插入梅三娘的发髻中,梅花落入发髻后瞬间化为无形,好似和她融为一体。   “我留了东西给你,必要时可庇护你,姑娘珍重。”   -   陈楚慧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慌忙起床,再看一边酣睡的丈夫,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守在一边的丫鬟见她起身,赶忙上前伺候小姐梳洗。   这房里原本有四个伺候的丫鬟,但自从怪事频出,陈小姐自顾不暇,再无心理会这群丫鬟婆子,索性大部分都遣散了,只余下了几个机敏的。   “记得给姑爷温上醒酒汤,对了,再去看看林姑娘。”   陈楚慧梳洗打扮好,转身看看床上还沉溺在梦乡的男人,面上闪过一丝绯红,眼见丫鬟还没走远,又忙道:“罢了,彩月,你给姑爷温汤去,林姑娘那里我亲自去看看。”   黛玉本就无需睡眠,夜里借仙术隐了身影,此时陈楚慧的记忆里正是黛玉不胜酒力,早早便回去歇息了。   陈小姐出来,就看见黛玉站在外厅赏画。   画的是一个女子晨起梳妆图,画中女眉眼低垂唇角半弯,衣服松松垮垮的垂身,有三分梅三娘的气韵,五官却又像极了陈小姐。   丈夫的画技本就是陈小姐最骄傲的地方,眼看黛玉赏画入神,陈小姐也颇有些得意,笑道:“林姑娘若是喜欢,等官人醒了,我唤官人为姑娘画上一幅。”   黛玉回眸,莞尔道:“此画用笔极为泼辣,可转至五官时却换了一种手笔,想来这画中人对王公子来说并非常人,还是罢了。”   “林姑娘果然好眼力。”王安旭一边扯着衣带一边走了过来,似乎有些急,外衫竟然还穿错了位。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目光落在黛玉身上,自带几分傲气,高声道:“林姑娘既是楚慧的朋友,怎能算是常人呢?”   陈小姐敛了几分笑意,虽然觉得不对,却见丈夫神采飞扬,心里也高兴,只道是多虑了。   .   这陈小姐本在孕期,害喜的厉害,往常安胎的汤药都是奶娘亲自送来。可今日到了服药的时辰,却始终见不到奶娘,连带着声称要给黛玉画像的王安旭也不得所踪。   黛玉无奈只得用法术给陈小姐暂时缓解疼痛,仙力才刚覆在陈小姐身上,就产生了一串波动。   不太对。   黛玉定睛一瞧,那陈小姐的魂魄单薄,没多久就会散去。   想来命不久矣。   黛玉面带不忍,天例,仙人无法干涉凡人生死,只得借月华之力暂时抚慰她。   …   郊外城隍庙。   王安旭一脸不耐地纵马赶去,再念到家里神仙似的小美人,心里更是如火焚烧。   如此光景,他本应是在家中给小美人画相,哪想到还要和一个老太婆会面,越想越觉晦气。   “老太婆,有什么事这么急,非要在这里说。”王安旭看着跪在地上祈福的老道姑,忍不住翻一个白眼。   老道姑转过身,一脸严肃,双手如同枯枝,牢牢攥住他的手。   “我儿,娘这是在救你。”   “疯了?你这老太婆真是越老越不清醒。”   王安旭一把甩开她的手,咬牙道:“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喊我,你只是我们家的下人,注意点分寸,我娘早死了……”   “小梅回来找你了,我儿,娘这是在救你。”   老道姑一句话顿时让王安旭清醒。   朦胧中,他好像又看见那场大火里笑得发狂的女人。   害怕不过一瞬,他很快又清醒过来,再一细想当年蠢女人的惨状,王安旭冷冷一笑,眼神再度染上得意。   “她已经死了,怕她做什么,大不了再杀一次。” 第5章 梅三娘   梅苑内,聂政化成虚型蹲在梅花树下,百无聊赖的一揪着梅花花瓣,目光时不时的落在房内女鬼身上。   他本想随着仙子离去,再入葬花好好睡上一觉。无奈被仙子劝说来画廊守着梅三娘。   同样都是做鬼,那女鬼脾气不好也就罢了,还执拗的很。他虽未参与其中,倒也听了只言片语,有了大概了解。   既然已走过一遭身死,再度重来,隔壁把心思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倒不如堂堂正正的走出自我。   糊涂啊。   再者,这梅苑位置偏僻,乃荒郊野岭之间,那位还是身有修行的女鬼,她不残害别人倒也罢了,别人还能反害她不成?   太阳逐渐落山,聂政不惧阳光,索性躺在梅林里睡觉,直至听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才悠悠醒来,顺手握着重剑做起了迎战姿态。   地上那人正摔成一个大马趴,想来是他化成了虚型,此人无法瞧见,却被他放在一边的重剑绊倒在地。   再细瞧地上爬起的男人,竟是昨日欲亵渎仙子的小人,瞬间来了火气,恨不得上去送上一剑。   可碍于仙子的嘱咐在身,聂政强忍怒气,倒是趁这人在梅林行走之时,设法一路绊倒,让此人接连摔跤。这才满意。   王安旭虽觉得疑惑,但也只当今日心神不宁才接二连三摔倒,摇摇头,并没有放在心里。   今时他有要事缠身,王安旭攥着手中符咒,露出阴森的笑,竟比那面目全非的女鬼还要骇人。   惦记着奶娘的叮嘱,他强自镇定,慢慢走向画廊,也不进门,只蹲守在窗下,以探美人真面目。   屋内的梅三娘也是心事重重,黛玉的一番话当时没放在心里,可随后越想越是心痛难忍。   往事重重反复纠缠,爱与恨百般交织,她逐渐失了方向。   梅三娘静静的看着镜中的绝色容颜,内心闪过一丝迷茫。   这般为他,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不如再赌一次?   她想起陈小姐寻来时的那一日。   那时,她看着陈小姐隆起的腹部,又想到了当初他们那个被抛弃的孩子,顿时起了杀心。可理智尚在,动手之际,又想起孩子本是无辜,索性只剥皮吓唬了陈小姐,以做警告。   可看着陈小姐落荒而逃的身影,她却并不开心。   她又想,那日王安旭离去匆匆,是不是回家陪在娇妻身边。他的妻子可也会如她当初那般温柔待他,他们夜里是否也会紧紧拥在一起,一同期待那个新生命的降临?   梅三娘越想越凄凉,再看镜中人,顿时潸然泪下。   女为悦己者容,如今那人离去,皮上的妆容都黯淡了几分。她轻叹一声,手指慢慢从鬓角处撕下这张脸皮……   她的动作格外慢,撕下脸皮时还会有轻微的皮肉绽开的声响。   王安旭蹲在窗外颤抖着看过去,一只手奋力的捂着嘴巴,另一只则狠狠掐着大腿。   太惊世骇俗了!!   那撕开皮的声音似乎就在他的耳边响起,还有些痒痒的,清晰到,让他也有种皮肤被撕开的感觉。   那张皮被放在桌案上,他平时作画的位置,女鬼垂头,一寸寸抚过人皮,又勾手细细挑选颜料。   随着动作,她微微转过半边身子,露出了半张脸。   那脸上已无一块好皮,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伤疤处还有黑红色的东西往外渗透,不知是血还是什么,流淌的极其缓慢,似乎快要凝固。   王安旭顿时头皮发麻,日日相伴的美人竟是这般丑陋模样,简直是错把烂泥当红梅,让他又惊又怒。   他强压住心中的恶心,颤抖地掏出奶娘给的符咒。   他自然不怕什么女鬼,尤其得知她的身份后,更是放下心来。当时可以放火烧她一次,如今就可以有第二次。   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竟眼瞎和一个如此丑陋的女鬼恩爱缠绵,实在浪费精|力,还不如留存起来,有十足的精神,可以好好陪陪府上的小美人。   屋内的梅三娘正沉浸在伤春悲秋之中,丝毫没察觉到异样。   王安旭抖着身子,目光中闪过一丝狠绝,对着手指狠狠一咬,鲜血自指尖滴落在符咒上,那符咒模样古怪,竟在此间被鲜血唤醒,放大数倍,燃起火光。   他顺着窗子把符咒丢了进去,画廊内就势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如他当初放火烧了发妻那日。   梳妆的梅三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大火把她包围。   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冷冷月光投下,那男人就站在那里,脸色晦暗不明,一如当初那般冷眼旁观,看她在大火里百般挣扎。   “负心人!我要杀了你!”   梅三娘凄厉地喊道,声音尖锐到一边的聂政都有些不忍。   聂政有心入画廊救出梅三娘,却也不知王安旭求来的是什么符咒,像是给画廊布下一层结界,任凭他百般尝试都无法闯入,只能看着火势滔天,一点点吞噬了房中女鬼。   王安旭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好像烧掉的不过是随手遗弃的一张画,任凭梅三娘的惨叫声一点点传入耳中,也半分没有动摇,直至画廊坍塌,再无女子的哭喊声,才放心的回了家。   晚饭时,黛玉几番旁敲侧击皆被奶娘巧妙的圆了过去,再找寻时,奶娘便开始刻意躲着她。   黛玉眉头轻蹙,自觉这奶娘有异。   那梅苑中的女鬼看似凶险,其不过是小小一环,更像是被特意放在此处迷惑视线的。   如今三界虽是混乱不堪,但地府也自不会容她这般占据别人的身体,想来三娘的“离奇转生”还另有隐情。   可……   更让她在意的是奶娘身上的气息。   那分明不属于凡间。   更像是自天界而来。   自丈夫归家后,陈小姐气色也慢慢转好,胃口也增了几分。   黛玉自是希望陈小姐能顺利产子,可从陈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倒让她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稍一抬眼,就见王安旭匆匆归来,也不知是不是天黑路滑,身上粘了不少尘土,发上也夹杂着几片梅花花瓣,心疼的陈小姐赶忙上前查看。   “官人可是摔倒了?有没有受伤?打不打紧?”   语气急切,表情真挚,听得黛玉心里一阵发苦,直为陈小姐可惜。   王安旭忙好声哄着妻子,连道他不过是跌了一跤,不要紧。这才让陈小姐安心。   可刚坐到软塌上,她又不放心的站起身,非要拉扯着他细细检查,生怕受了什么内伤。   黛玉顺着陈小姐的唠叨声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他半结痂的手指,再细细一闻身上的味道,黛玉心下一沉,果然如她所想那般。   王安旭丝毫没有不耐烦,他最擅长和女人周璇。梅三娘画的是披在身上的皮,他画的是面对人世的皮,对付这种小姐自有一套手段。   他原以为陈楚慧出身高贵,兴许会多几分聪颖,却还是尽在掌握中,三言两语就能哄得晕头转向。   眼下亦是如此,他自然享受楚慧的关心,面上挂着宠溺的笑容,偶尔说几句俏皮打趣的话,哄得楚慧脸上飞过一片红晕,娇羞的瞪一眼过去。   王安旭正要如常一般凑上前,却被陈楚慧推搡过去,小声道:“林姑娘还在这里呢。”   王安旭表面虽是和她打闹,眼角余光却一直在观察着黛玉的表情,他本就喜好貌美的姑娘,若这貌美的姑娘能助他一臂之力自当更好。   原本他以为楚慧就是良人,如今见到了这天仙般的美人,还难管什么王府什么财富,天天在家看着这样的美人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不,断断不能如此。   王安旭眼眸渐深,再看伏在怀里轻笑的楚慧,顿时心生一计,若是陈家的家产加上林姑娘的美貌,岂不正好?   黛玉把此人的如此作态全然看在眼里,心生反感,又惦记着她在梅苑留下的东西,借口身体不适,就要回房休息。   王安旭却喊住了她。   “林姑娘,娘子提议我为姑娘画像,不如明日清晨后院竹林,我在那里为姑娘作画可好?”   这人做惯了伪装,说这话时低眉顺眼满是谦逊,倒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黛玉惦记着梅三娘和楚慧,作画时刚好可以借此敲打一下,索性也就答应了。   回到一边厢房,黛玉用花瓣化出一个假人,做出一番假象,转身去往了梅苑。   梅苑内已是一片荒凉,只剩几株残梅在废墟中吐着花苞,聂政蹲在废墟边,望着灰烬里烧焦的美人皮正在发呆。   黛玉轻唤道:“聂政。”   聂政僵硬的转头,目光有些呆滞,犹豫道:“姑娘……我没照看好梅姑娘,梅姑娘……葬在火海了。”   聂政乃是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只把三娘的遭遇往身上揽,语气悲痛的恨不得当场替她报仇。   “我若能早一步拦下就好了,可是那符咒也不知什么来头,丢进去,三娘就动不得,我也进不去,只能眼睁睁的看她……”   “无妨,那火并非俗物,乃神火降世。”黛玉一顿,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朦胧的画面,只是记忆受损,无法看清。   话锋一转,又看聂政懊恼的表情,忍不住轻声一笑:“再者,谁告诉你三娘不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聂政:我原是打手担当!!   黛玉:不,你负责搞笑——   神火也在后文有联系,是特意设下的一局。 第6章 梅三娘   聂政愣住:“姑娘的意思是……”   遂又想到黛玉的身份,顿时也明了了。   黛玉淡淡一笑,抬手唤出葬花,轻轻拨弄,琴声如流水流淌而过,随着音律,废墟里慢慢现出了一个虚型。   梅三娘目光懵懂,那神火焚烧时,她并未感受到痛苦,但身影却不自觉消融,直至栖身于梅花树中。原以为命已至此,却没想到,竟能峰回路转。   三娘抬手试探着触碰脸皮,那脸皮竟格外贴合,已没有过去的痛楚。   再一看抱琴站立在残梅一侧谪仙般的美人,顿时明白,盈盈跪下:“多谢姑娘相救,三娘此番已经看清了。”   黛玉示意她起来,柔声道:“那日我见你身形有异形,便用仙术留住了你的魂魄。如今美人皮已毁,我已帮你恢复了容貌,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我要让恶人尝到恶报,若不然,我心难安。”   梅三娘眸中闪过一丝恨意,说话间阴风大作,一团团黑气凝了过来。   聂政担心她化作厉鬼,先一步站在黛玉面前,以防不测,黛玉垂眸,抬手抚起清心曲,三娘也才收敛了戾气。   黛玉道:“恶人自有惩罚,不要为此毁了自身根基。”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坚定。   “姑娘,我哪还有什么根基,三娘本就是孤魂野鬼,就连地府都去不成,如今他伤我、杀我,就是化成鬼也难逃毒手,我只想……只想……”   话没说完,梅三娘便泣不成声,怨气太重,哭声引得阴风阵阵,连带周围的孤魂野鬼也被吸引过来。   聂政转身看看交谈的两位女子,无奈摇摇头,转身去欺负那些欲上门闹事的小鬼。   黛玉轻笑一声,沉声道:“让他这般死反倒成了解脱,他犯下了太多孽,是时候偿还了。”   黛玉的话没有说完,她更忧心那奶娘身后,是否还另有一番势力。   神火来得蹊跷,三界中,唯有火神山的火神、神鸟毕方、陨落的凤凰神族与此相关。   可……   黛玉眉头轻蹙,历劫归来,记忆虽过于混沌,可也知晓这三者各自散落,断不会和此处有所牵扯。   ……   聂政赶回时,三娘已不知所踪,只有黛玉攥着手中的金铃,静静看着地上的残梅,目光焕然,显然沉溺于心事中。   聂政试探着问道:“姑娘,三娘呢?”   黛玉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抿唇一笑,眸子里却刻意装出三分严肃。   “我问你,若我们以后再多一位同伴,你觉得好不好?”   “可是三娘?”   黛玉笑笑,也不答复,收了葬花便化形离去。   聂政一愣,又暗自懊悔没有搭上仙子的葬花,认命的化形追了过去。   .   原是孕期之人心情会阴晴不定,可陈小姐却非如此。   从黛玉口中得知画廊女鬼已经收服,心心念念的丈夫也归了家,顿时再无牵挂,气色看上去倒是一天比一天好,就连饭也比平时多食了一碗。   奶娘在一边看得高兴,只盼她可以多补身子,以为王家延续香火。   王安旭的表情却晦暗不明,楚慧食用过的食物他一概不碰,界限分明。   黛玉记在心里,自然知道他暗中的把戏,试着拿起一个楚慧面前的白玉糕,还没来得及入口,就被王安旭突然推了一把,那白玉糕直接滚到地上。   黛玉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又装作可惜,试着再去拿一块,手还没递过去,就被王安旭提前截住,塞了一块杏仁酥。   “林姑娘尝尝这杏仁酥,味道极好。”   嘴里说着,那人的尾指还不留痕迹的在黛玉手心上摩挲两下,厌得黛玉直接手掌放松,任杏仁酥掉在桌上,另一只手却暗使仙术,把他身下凳子去掉了中间承重的那一根木条。   王安旭还没来得及发问,身下的凳子却突然散架,“哐”的一声巨响,整个人便摔了下去,刚好卡在凳面上,好不滑稽。   楚慧当场笑出声,黛玉趁此机会,用法术把两人的茶水互换,整盘白玉糕也被打落在地,再一瞧他卡在凳子里的丑态,顿时掩唇轻笑。   王安旭原本有气,稍一抬头,正对上美人的笑颜,顿时觉得此番值了,再看正在品茶的楚慧,心里更是得意了几分。   …   作画是在陈王府后院竹林。   王安旭借口心疼妻子有孕在身,见不得风,哄得楚慧回了房。   黛玉强忍厌烦端坐在软塌上,趁着王安旭挑弄颜色之际,化形成了梅三娘。   王安旭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个被他杀了两次的女人,慌得把颜料都打翻在地。   “三……三娘?!”   声音哆嗦的不成样。   “三娘?王公子是在喊谁?”   黛玉声音清冷,语气柔和。   再看过去,前边坐着的赫然是林姑娘,想来方才的三娘只是他的错觉。   定然答道:“我看姑娘面善,还误以为是幼年时的玩伴三娘。”   黛玉眼眸微闪,附和道:“想来三娘是王公子很重要的人。”   “我自幼爱慕三娘,原想和三娘隐于山林,做一双神仙眷侣。可进京后,陈小姐心悦我,陈家位高权重,又有当今圣上的旨意,逼我入赘,我推脱不得,只好娶了陈家小姐。这些年来,我仍是思念三娘,可始终寻不到她,如今我看姑娘,竟以为是当初的三娘,一时情难自禁……”   王安旭说得声情并茂,一双桃花眼痴痴望着黛玉,身下却步步逼近,双手更是迫不及待的握住黛玉。   黛玉在一边冷眼旁观,看一副故作深情的痴男,在意图调戏满脸不愿的怨女。   是了,她本就厌恶这个臭男人,更是不愿意与此流接触,化形梅三娘后,便用仙术把聂政化成她的模样,而她本尊则化为虚型,为那边动作坚硬的“黛玉”配上一番说辞。   倒是委屈的聂政被王安旭左右拉着手,腻得只想唤来重剑狠狠捅过去。   黛玉原想的简单,只是不愿和此人接触,便让聂政代劳,哪知道这人色胆包天,竟敢动起手来,还毫无人性的颠倒黑白,真真可惜了对他一片痴心的梅三娘和陈小姐。   那边王安旭还一番得意的诉说衷肠,黛玉忍住心中厌烦,冷声问道:“你且说心悦于我,又把陈小姐置于何地?把你们尚未出生的孩儿置于何地?”   王安旭只当她是假意矜持,得意道:“姑娘无需顾虑,陈家的一切定是我囊中之物。”   黛玉冷笑一声,抬手召出一枚花瓣贴在此人身后,王安旭顿时便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似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奔腾,再而便似烈火焚烧,浑身热的难受,还衍生出皮肤爆裂般的疼痛感。   顿时,再也忍不住了,一路小跑跳进了湖里。   黛玉并没有刻意伤他,只是借助花瓣共情,让此人体会一番三娘昔日所受之苦,哪想,才一个开头他就承受不住了。   王安旭在湖里一阵折腾,黛玉无心救他,只做旁观。却不料奶娘凭空出现,她虽年迈,身形却格外矫健,当下便跳进湖里,把他捞了出来。   王安旭由此大病了一场。   陈小姐大着肚子日日守在床边,哭得几次胎气不稳,黛玉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劝告,私下用一口仙气左右护着她,却不想还是出了差错。   王安旭身体刚有好转,楚慧却倒下了。   黛玉赶到时,便看到几个婆子守在房前,门内的奶娘端出一盆盆血水,看得人心惊肉跳。   黛玉也不管什么规矩,隐了身就往房里走,却正好听见房内王安旭对奶娘小声说道:“你这老糊涂,这个孩子不能要,楚慧的身子已经不行了,她要是没了,陈家就是我们的了,区区一个孩子算什么。”   床榻上的楚慧还在做着挣扎,满心欢喜的盼着孩子降临,丝毫不知外面的二人已经为她的今后做好了打算。   黛玉抬手,欲用仙气助她一臂之力,楚慧却突然抬起头,看了过来,“林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黛玉一惊,她已用仙术隐了型,凡人是看不到的,除非……是将死之人。   一转身,就看见身后一脸无辜的鬼使,鬼使手里正抱着一个小婴孩。   黛玉顿时心生无力感。   楚慧也看到了那一身白衣的鬼使,艰难扯出一个笑容,似是有话要讲,却越来越虚弱,直至支撑不起身体。   随即,黛玉身边又多了一个楚慧。   化鬼的楚慧仍是虚弱不堪,身形近乎透明,她看着面前的黛玉,语气悲戚道:“林姑娘……你可是鬼?不,你这般模样一定是神仙。神仙啊,我日日祈求,可为什么还是不能和丈夫恩爱终老,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一边的鬼使似是认出了黛玉的身份,张口就想反驳,黛玉轻轻摆手,示意无碍,声音却带着一丝疲惫:“神仙也并非无所不能,我……”   后面的话却再也无法说出来。   梅三娘却从葬花里化出型,一双美目紧紧看着楚慧,带着几分恨意,又有几分心疼。   “陈姑娘,仙子已救了你多次,是那负心人要治你于死地,饶是仙子法力无边,也无力一应俱全,更何况还有奶娘和他里应外合,我今日就要给你揭穿此人真面目,教你好好看看,迷恋上的是怎样的烂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陈小姐:我要黑化!   神火也是铺垫啦。 第7章 梅三娘   这边梅三娘声泪俱下给陈楚慧控诉负心人,字字诛心,句句入骨,不多时,楚慧便泪流满面。   那边奶娘抱着一个死胎哭得肝肠寸断,只叹王安旭狠心,不该断了王家香火。   情敌见面本是分外眼红,偏偏两人成了一双同病相怜的苦命人,前世恩怨顿雪消,当下倒是惺惺相惜,又齐齐恨自己识人不端。   悲痛之下,楚慧竟凝聚怨气,化身厉鬼,扑向假哭的王安旭,动作快到身后的鬼使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仙子,这使不得啊。”   眼见绛珠仙子不做阻拦,一边的小鬼使急得来回渡步,“仙子,地府有规,若犯了杀戒,就不得踏入轮回。”   “使不得?”黛玉的声音都高了三分,“如今杀他,不过是除恶扬善,因何使不得?”   “这……”   小鬼使为难的垂下头。   他不过是地府最下等的小鬼使,只负责按部就班的重复地府业务,倒是头次遇见这般人物,果然如判官大人所言,这仙子果真非同寻常,惹不得。   楚慧却在动手之际停住了。   她冷眼旁观着那人假惺惺的哭诉。恨也罢,怨也罢,痴缠了小半生,在这人身上了浪费了大半光阴,若是只让他死,于此人来说,倒成了“善终”,岂不便宜了他。   倒不如细细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天已渐黑,小鬼使却拿不定主意,只得求助般的把目光转向最有话语权的绛珠仙子。   那边的陈小姐垂着眼在和有缘无分的孩儿告别,那孩子空有一型,魂魄都只是虚虚的一团,就被生父以药灌溉,杀死在了母体里。   梅三娘早就流干了眼泪,已无心挂念俗世,好不容易断了怨根,却又见陈小姐这般模样,又是怜她,又是念当初的自己。   陈王府那二人还在暗自得意,王安旭指挥着奶娘尽早把那晦气东西打发了。那孩子没资格入他王家祖坟,寻个清净地丢了便是。   话刚说完,腹内却一阵绞痛,像是无形中有个大手在身体内拼命拉扯,似是把五脏六腑都要生拽出来,痛得他跪地惨叫连连。   周围几个哪听过这种惨叫,就连地府的酷刑也不及于此,陈小姐更是惊得忘了哭。   黛玉的葬花化出数片花瓣贴在王安旭身侧,那日如火焚烧般的疼痛再次袭来,一面是身体内的撕裂之痛,一面是被火焚烧之痛,两者交缠,痛感翻倍叠加,折磨的王安旭爬着要往湖边赶。   一边的奶娘只听他哭喊着要水,端起半壶温茶就往他身上泼,哪想此人如今承受不得半点温度,茶水下去,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燎泡,痛得他直接昏死过去。   奶娘慌张的去扶,又急急找人寻郎中。   好好的陈王府,顿时鸡飞狗跳。   “死了吗?”陈楚慧站在梅三娘身侧,语气冰冷,毫无温度。   “还没有。”梅三娘慵懒的撩拨头发,不屑道,“这样就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仙子……”一边的小鬼使慌得把手中的锁魂链一阵搅动,“仙子,天规里有一条,饶是上神也不可过度干扰凡人生死啊。”   “我不会叫你为难。”   黛玉收了葬花,面上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仙人像,身上怀着怜爱众生的情。   看似无情,实则多情,却被条条框框束缚着,容不得出半分差错。   “生老病死乃自然寻回,不可逆,不可破。生产本是楚慧命中一劫,我虽有心却无力改命,王安旭身负罪孽,必要得到报应,我知你为难,不如我等随你到地府走上一遭,也当送楚慧最后一程。”   小鬼使连忙答应,楚慧虽对陈王府百般留恋,却无法改变局面,只得随在身后去了。   才刚踏入地府,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熟悉感,给黛玉一种她已来过这里无数次的错觉。   “阿孟姑娘可好?”   开口便是这一句。   外界唤那熬孟婆汤的女人为孟婆,不知怎地,她的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个紫衫姑娘,盈盈站在她面前,脆生生的念着自己唤做阿孟姑娘。   走过鬼门关,带路的换成了小鬼使的师父鬼使白,鬼使白脚下一个趔趄,再看黛玉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探究,迟疑道:“三界传闻仙子失了历劫前的记忆,原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是真的。”   黛玉抬眼望去,不置可否。   鬼使白原要再啰嗦几句,就见判官过来,只好收了话头,把小鬼使带来的话三言两语讲给了判官。   判官身形一顿,再看黛玉的眼神转为探寻,不过一瞬,又慢慢收了回去,笑道:“百年未见,绛珠仙子风采不减,这管闲事的功夫却依旧不输当年。”   黛玉见此人语气里尽是调侃,又不觉得厌烦,猜测兴许是历劫前的友人,遂也放松了几分。   “先莫要贫嘴,且说这王安旭该如何处罚。”   判官翻着生死簿,一脸无奈,“好仙子,听说百年前你就闹过一场,当初为罚你,可是特意定下了刑罚,如今可莫要再坏了规矩。”   黛玉听的云里雾里,有心问过去,却见眼前人铁了心一般的闭口不谈,只好作罢。只得把王安旭的恶行细细描述了一遍,听得判官连连摇头,只叹世上痴男怨女抵不过恶从心来。   “那王安旭被你用仙术束缚着,奶娘爱子心切,又求得灵符虚虚吊着一口气,若是仙子的仙气不散去,恐怕此人余生都要忍受火烧和撕扯之痛,如此苟活,已是一种折磨。”   黛玉一顿,抬眼看向他,“你可知道那灵符有何来处?”   判官头也不抬,淡淡应道:“仙子岂不是比我更熟悉。”   黛玉微微蹙眉,只当他所指天庭,也只好作罢,只得另寻时机,重返天庭,以探究竟。   判官并非有意忽视,只是天规条例自来约束着言行,他虽有意说破,却又无可奈何。   再者,这绛珠仙子过于可谓是仙界头号人物,若不是被迫入了薄命司,定能将天庭搅得天翻地覆。   细想之下,顿时不寒而栗,眼下打定主意要速速打发她离去。   “此人自食恶果,待他入地府,必要受尽刑罚,沦入六畜道,如此轮回三世,再打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仙子意下如何?”   “我自是无碍,只是希望她们能称心如愿。”黛玉再一抬手,自葬花中现出梅三娘和陈楚慧的亡魂。   梅三娘和陈小姐望着黛玉,泪眼朦胧,一切尽在无言中。   判官一顿,顺着生死簿一路看过去,许久才合上生死簿,看着身形虚弱的梅三娘,迟疑道:“仙子,如今这位姑娘尸骨无存,更是在命薄中除名,怕是无法进入轮回啊。”   “无妨,三娘以后伴我身后,倒是陈小姐,望能投胎个好人家。”   “我心有一计,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判官镇定的看着她。如今地府大乱,天庭尚不安分,若是司法天神归位,不知是否还要二次天变,这掌管通天镜的绛珠仙子不仅得罪不得,还要给几分薄面。   他自然知晓当初如薄命司的十二仙子,也知绛珠仙子其位之重,她终非池中之物,若是日后再有天变,断然不会如天庭众神一般……   黛玉抬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判官拿出轮回卷给黛玉看。   “生死簿上写着那人死于宫中,被城阳公主杖毙,据我所知,今时凡间这位皇帝还没有女儿,想来城阳公主还未问世,若是……”   “楚慧意下如何?”   黛玉转身看向楚慧,心知这是判官的有意安排,可命数这东西,旁人看到的只有因果,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楚慧点点头,若能亲自杖毙王安旭,也算是圆了遗憾。   眼看陈楚慧无异,判官唤来鬼使白带着她去往轮回,梅三娘与她相处几日,两个可怜人倒是惺惺相惜起来,临走时还送了她一程。   这边黛玉却惦记起了阿孟姑娘,再询问时却见判官一脸无奈,答道:“我们地府鬼差自要在人间历劫几次,才能修得圆满,当时是仙子把阿孟送来,如今她已身在轮回,仙子怎会不知?”   黛玉怔住,原只当阿孟姑娘是故人,却不想,还有如此纠缠,那被抹去记忆究竟是偶然还是刻意……   黛玉心下一沉,面上却维持着清冷,开口道:“既然阿孟已入轮回,那……可否寻到她身在何处?”   “这……”判官有些为难,踌躇片刻,无奈道:“百年前的事了,说不得,若问细节,司法天神岂不知晓更多?”   黛玉怔住。   司法天神——   此番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似是和她关系匪浅,似是也曾一同历经种种,只是,可为何端端会忘了这位……   --------------------   作者有话要说:   司法天神:为何我总被cue 第8章 梅三娘   出了地府,黛玉的心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重的难受。判官的一席话,加上归来时嫦娥仙子的几句叮嘱,在脑海里反复冲撞,成了心结。   不,断断不能如此。   黛玉攥着手腕上垂下的金铃,心里有了主意。   与聂政三娘已相处多日,黛玉自认对二人品行一清二楚,索性在人间拟了一个醉仙楼交由二人经营,一番交代后,便返回天庭,直奔二春所在的百花宫。   刚入百花宫就听到一串悦耳的笑声。   天界的仙子大多如百花仙子元春那般高贵典雅,或若广寒仙子嫦娥那般清冷若雪,或似菱洲仙子迎春那般娴静温婉。天界仙子各有其颜色,但都遵循礼数,恪守本分,从未听过如这般肆意的笑声,颇有几分当初荣国府里凤辣子的风采。   黛玉抬眸望去,恰好看到百花宫里闹成一团,就连素来端雅如仙界众标杆的百花仙子也笑的前仰后合。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百花宫好生的热闹。”   黛玉轻快的走进来,随口打趣道。   打闹的几人听闻她的声音,齐齐转过头。   黛玉一瞧含笑的几人,眼眶顿时染上几分微红。   “降霜仙子,枕霞仙子,若知你们回来,我定要早早过来看看。”   一边黄杉的降霜仙子和红衣的枕霞仙子互看对方一眼,齐齐过去,把黛玉揽在怀里。   这二人正是当初一起在荣国府渡劫的王熙凤和史湘云。   王熙凤笑道:“好姑娘,姐妹们能在天庭重聚,可是一大幸事,真好!真好!”   降霜仙子一头珠花摇得花枝乱颤,拉着黛玉的手把她上上下下瞧个仔细:“刚回天上,我就听说我们这位绛珠仙子领命下凡,正愁如何再见一面,今儿个你倒好,自己撇下差事跑回来了。”   枕霞仙子自来天真烂漫,笑起来最为肆意,如今一双眼已弯成一双月牙,热切的拉着她,恨不得把过去那些话,通通道个干净。   “好仙子,元春姐姐可把原委告诉我们了,如今三界大乱,多有凶险,若有需要,定记得唤我帮忙。”   黛玉心有感动,他们薄命司出来的一众仙女,原是犯了天规被迫打入了那凄寒之地,注定要身受天罚,再去往人间历劫,一尝人世疾苦。   历劫一遭,几人倒成了姐妹。   “不过——今时我倒真有一惑需众姐妹帮忙解答。”   黛玉敛了悲痛,双手合十,再张开时,自掌心化出一个缩小版的通天镜。   黛玉运起法术,轮转时间,境内赫然出现了凡间陈王府的画面。   “这是我在人家陈王府所遇之景,我那时本以为度化梅三娘便可就此终结,却忽略了奶娘的爱子心切,引得那负心汉用符咒再次伤人。那符咒并非寻常,能召来神火,我用葬花匿形,才堪堪躲过。再者,那奶娘遇我本非偶然,乃是什么神女在暗中指引。”   “可是符咒出了问题?那神火本在三界中消逝,如此贸然出现,实在蹊跷。”迎春眉头紧皱,一如当初模样。   “我倒有疑问,这奶娘可是哪个观里出来的?修的是哪家的道?那神女又是何来历?想来根源便在这莫须有的神女这里。”凤姐一如往常的一针见血。   咬唇思索良久的湘云眉头一皱,又顺势松开:“我想,原是为了遮人耳目,扮成了道姑模样,哪想偷听墙角,从我们这绛珠仙子嘴里听到了女鬼来历,一时恶从心来,避开了家里的仙人,转求神女。”   “我也这般猜想。”黛玉坦然应道,手指飞扬,通天镜顿时消失,只余下一抹残影。   “陈小姐生产那日,我借葬花与奶娘共情,却在她身上寻到了一个神秘气息,那气息并非凡尘俗人所有,想来便是暗中给她指引的神女。可我与聂政赶去时,那里却已是一场空,唤来土地公也不知所踪,想来……”   “是有人刻意为之。”   湘云接过话,与黛玉稍一对视,见对方眼里也尽是同样锋芒。   “近日早朝,也常见不到警幻仙姑,后去寻兼美仙子闲谈,仙子只道仙姑去了西天拜访友人,真真假假谁又可知呢。”   元春一语罢,又唤来小仙娥为黛玉送来一壶好酒,玲珑剔透的瓶身闪着细碎银光,看起来倒像是个观赏的物件。   元春眼见几人看着黛玉手里的酒壶发痴,一声浅笑,玉指一一点过几人额头,“你们啊,可别肖想这壶酒,这原是我融合百花做出的佳酿,又融入了嫦娥的月华、兼美仙子那里的情魄,又借来了昆仑雪,为的就是助这位好仙子快快恢复记忆。”   几人故作吃味,齐齐扑到黛玉身侧搔她的痒,黛玉连连求饶,才躲过湘云的胡闹。   黛玉心知,缺的那部分记忆尤为重要,也不再推辞,顺势拿过酒壶喝的一干二净。   却不想百花仙子这酒融入了太多精华,才刚下肚,便不胜酒力,醉倒在了百花丛中。   一边的迎春顿时便笑了,拉着湘云就让她去瞧醉卧花间的美人,“你快瞧瞧,当初的憨湘云就是这般醉眠芍药茵,当时你不知晓自己是何方姿态,如今倒是让林妹妹给你重现一出醉卧百花丛。”   凤姐和元春对视片刻,双双笑出了声。   原以为。   原以为当初万般荣华后,如秋风过耳,万般恩情一笔消,哪想还能再次重逢,有乐同欢乐,有愁共逢迎。(注1)   黛玉坠入了幻境,朦胧中,隐隐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玄色衣袍站于云间,薄雾缭绕,虽看不见那人真面目,可仅仅一个背影,却给了她惊心动魄之感。   那人手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散发着寒意,似有流光闪过。可那人却让她觉得暖。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注2)   无端的,心里便念出了这一句。   云层深处,有一个仙子正在垂头抚琴,琴声缠绵,似是诉说心愿,玄衣男子正缓步走向抚琴的仙子,行至她身侧,琴声戛然而止,仙子缓缓抬头,黛玉顿时大惊,那抚琴的仙子赫然是她自己。   那男子又是谁呢?   画面一转,已是一片混沌,一个冰冷的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无情的诉说着罪孽,所列罪行竟达二十余条。   黛玉正要感慨什么人如此惊世骇俗,却在云层里看到了通天镜前,一身白衣散着头发的另一个她,那个她已是满身伤痕,和身后的通天镜一起蒙了尘,唯有手腕上的金铃闪着一阵亮光,夺目的好似晨霞。   “好疼……小鬼……不要跑……”   黛玉嘴里反复念着几句话,再睁眼,眼前的几位仙子站成一排,齐齐看着她。   “是梦魇了吧。”凤姐拖着下巴一脸肯定。   “会不会是那酒没有效果,记忆没有唤醒?哎呀,早不如给我们一起喝了罢。”湘云看着空荡荡的酒壶暗自心疼。   “小鬼?怎么念叨了这个?”迎春从袖口拿出帕子给黛玉递过去,示意她擦擦汗。   “莫不是和地府有什么关系?好妹妹,你可有什么发现?”元春扶着黛玉起身,眉眼里满是挂念。   黛玉擦擦额头上的虚汗,一场梦后浑身乏力,像是和陷入一场恶战,眼看几道灼热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索性耍赖一般的把迎春的帕子一拧,虚虚的软在湘云怀里。   “好啊,我原以为你们关心我,哪想到,那没了踪迹的记忆,反倒是更让你们惦记,如今你们本末倒置,倒是不在意我了。”   几人原本见她睡得不安分,做梦时又是哭又是叹的,只怕梦中内容有损心性,这会又见她赖皮撒起了娇,顿时也放下心来。   元春道:“好妹妹,原是我操之过急,现在看来,记忆断没有那么容易复原,只能择日再试了。”   黛玉点点头以示赞同,又把梦中所见男子和承受天罚的那段过去一一讲述出来,听得身边几人倒吸几口凉气。   湘云满脸凝重,她不擅掩藏心意,手中的花也被摧残的不成型,黛玉正要心疼,却被湘云按下了肩膀。   “若说这个,我倒有几分印象,可也模糊不清,只记得当初你我本身受责罚,却又无端携手应战,再往后的记忆,便成了空。”   元春道:“我们几个先两位妹妹入薄命司,入了那里,便身处于一片混沌中,再不知天上人间之事,妹妹承受天罚本不在我们记忆里,此事不如询问嫦娥姐姐?”   由着元春这句话,黛玉便辞了众人,架云去了广寒宫。   那广寒宫在九重天最远处,常年孤寒,黛玉刚踏进去就打了个哆嗦。   嫦娥就坐在玉树下,痴痴看着月宫下的人间,思绪飘散,心事重重。   黛玉轻轻抚过玉树,一股冷意瞬间入骨,还来不及开口,发髻上的白玉簪自然散出微光,顿时被细腻纯净的月华包裹。   “好妹妹,你不在人间寻妖捉怪,怎么来我这里偷闲了?”   黛玉抬头,嫦娥正含笑看着她,怀中的玉兔似是感受到了新气息,小鼻子一阵煽动,在嫦娥的怀里蹭了蹭,又跳落到黛玉脚边。使劲蹭着她垂落的裙摆。   嫦娥笑道:“这么多年过去,就连玉兔都想你了。”   黛玉俯身抱起玉兔,那软绵绵暖呼呼的一团,抱在怀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但又好像很久以前,这只兔子也曾这样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嫦娥姐姐,我好像都忘记了。”黛玉抬手轻抚着玉兔的软毛,怀里的小家伙似是感觉到她的不安,乖乖靠在怀里,任她抚摸。   “司法天神是谁,阿孟是谁,还有地府那位小公主,我都记不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醉酒的妹妹真香!   ————   备注:   (1)处参考《杜十娘》戏曲唱词;   (2)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宋代郭茂倩编纂的《乐府诗集》;   枕霞仙子参考史湘云诗社雅号“枕霞旧友”   降霜仙子则为私设,   后续会有独立篇章解释二人历劫前后。 # 旧梦 第9章 聂小倩   嫦娥似冷玉为骨生成的美人,手指在黛玉颊上划过,留下一阵透心的寒。   “三界中,无人能直接告诉你,此乃玄女娘娘和王母娘娘打的一个赌,我若提前告知,岂不是毁了盟约。”   “赌?”黛玉有些诧异,就连抚摸玉兔的手都缓了三分,迟疑道:“赌的可是我?”   嫦娥摇摇头,再看黛玉时已是满脸笑意,“赌的是三界众生为鉴,看一对痴男怨女能否挨过凄苦,耐住寂寞,守得云开。赌他们的初心是否坚定,赌决心是否屹立不倒,赌还能否再续前缘。”   广寒宫空旷,嫦娥的一番话在玉树中几番回荡,再结结实实的入耳,黛玉心微微痛,暗自回味几句,嫦娥仙子虽未明言,冥冥中似又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一个归位后,她便没有细想的方向。   嫦娥也不再多言,玉兔从黛玉怀里跳了下来,又回到嫦娥身边,沉浸思索中的黛玉丝毫没注意到嫦娥脸上的笑意。   那嫦娥呆在这广寒宫上万年,万年来,早就习惯了孤寂,偏偏那位昆仑来的小仙女,就贪图她这里的清冷,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好友。   两人相处千年之久,千年来,她见过那小仙女的娴静,也被她偶尔顽皮的捉弄过,也知她生气时,是如何生动活泼。   天庭有传言,这昆仑来的小仙女,是三界最灵动的仙子,汲取了众仙优点,又融合了众仙缺点,可爱又可恨,但那人这般发呆痴傻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嫦娥轻笑一声,也不点破。   黛玉并未在广寒宫里过多逗留,惦记着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又曾那般醉卧花丛,人间已不知是何光景,辞别了嫦娥仙子便匆匆下界。   幸有花魂指引,不消片刻就找到了聂政和梅三娘,两人倒是颇有经商之才,原本的醉仙楼被两人经营成了尚阳城最大的酒楼。   梅三娘还颇有兴致的在一边开了花月楼,收留了一批模样出彩的姑娘培养成清倌,这些姑娘或擅琴棋书画剑,或擅诗歌茶酒花,在尚阳城内备受好评。   黛玉才刚踏入花月楼就被众姑娘包围,像是打量什么稀奇物件似的,把她上上下下瞧个仔细。   “姑娘可会谈什么琴?”一个抱着琵琶的青衫女子柔声问道。   “或者是擅长歌舞?”一个着粉色舞衣的姑娘端着手中的道具花篮,笑的堪比花娇。   “又或者擅长对弈?”   “可是会作画?”   “又或者会唱小曲儿?”   有了前两个姑娘带头,后几位顿时打起了精神,纷纷拿着自己擅长的东西问予黛玉。   她们本无恶意,只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出众的美人,欢喜的想要拉拢成姐妹。   黛玉只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来历,大多是停留在人间的怨鬼,或是家道中落的小姐,或是被负心人辜负的孤女,想来是三娘见他们可怜,想到了过去的自己,便打造了这样的花月楼。   “你们在这里这般闹着,小心我告诉三娘,她定要恼你们。”   楼上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声音带着三分娇嫩,七分笑意,围在黛玉身边的几人闻声笑得更热烈,只当楼上恐吓之言是个玩笑话。   黛玉一抬头,正对上楼上的少女,少女一袭白衣,芙蓉一般的面容,纯净又带几分魅惑,那双眼睛状似桃花,却又非寻常桃花,眼尾轻微上挑,给她增了几分风情。   “姑娘可别搭理这个小赖皮,这是前不久梅当家刚收回来弹琴的小女,叫什么来着。”身边一个女子应道。   “聂小倩!”   楼上的聂小倩踮脚从二楼跃了下来,轻飘飘的落在黛玉面前。   “你长得真好看。”   聂小倩认真地盯着黛玉,笑得满脸纯真。   “好姑娘,这儿还有几个姑娘不同你这种,莫要吓坏她们。再者,你这般不注意身份,要是被什么人瞧去……”   抱着琵琶的青衫女子似是年龄稍长,刚哄完身边几个姑娘,就来劝告小倩。   小倩吸吸鼻子,满不在乎,全然不放在心里,周围几个见她年龄小,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黛玉却是深深看了小倩一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三娘打点好了生意,推着聂政就赶了过来。   聂政还是头一次踏入花月楼,掩着鼻子在脂粉味里咳了小半天,被梅三娘一顿嘲笑。   “仙……姑娘,这次回来可要去哪里抓人?”   聂政搓搓手,身后的赤红色重剑猛然现身,把正在摆弄手指的三娘吓了一跳。   “要死啊。”   梅三娘扬起兰花指对着聂政的脑门轻轻一戳,身子软得像一条水蛇,懒声道,“就你们臭男人喜好这种打打杀杀,要我说,姑娘还不如留在我们花月楼,让她们好生侍候着,凡事让这呆子去做。”   黛玉笑着摇摇头,一路而来,周遭环境她自是查得清清楚楚,原以为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就在和众姑娘交谈的时候,腕上的金铃却晃动了起来。声音轻微,可忽略不计,但她还是察觉到了。   想来在她下凡后,又有东西奔她而来。   门口传来了一阵嬉闹声,几个女鬼凑在一起说着俏皮话,还有个嗓门大的高声喊道,“梅老板,那个穷书生又来看小倩啦,你再不赶走他,生意可就没得做了!”   门口几位姑娘顿时笑成一团,混着那个叫小倩的姑娘的笑骂声,热闹的像是园中开的争相斗艳的花朵。   聂政最厌这莺莺燕燕欢笑的声音,只觉得闹的过人,皱眉道:“你这里太吵了,姑娘不如住在醉仙楼,我给姑娘留了最好的房间。”   “打住,打住,”梅三娘上去环住黛玉的细腰,声音如水,“你一个臭男人哪懂得照顾姑娘,还不如先住在花月楼,我挑两个机灵的照顾你。”   黛玉惦记着金铃的动静,再一想,花月楼里可是住了大半女鬼,问题兴许就出在这里,遂点点头默认了。   梅三娘顿时得意洋洋。   她原本与聂政合作经营醉仙楼,生意火爆,两人里应外合,却多次被误认成夫妇,原不过是调侃,聂政这人却执拗,时时追着人澄清,恼得梅三娘在不远处单开了花月楼。   花月楼起初靠着三娘的琴声打出了名声,而后阴差阳错的结识了一众姐妹,生意倒是越发兴旺。   直到一天夜里,遇到了上门求收留的孤女聂小倩,小倩独特的气质融入了她独门琴音,让人只想沉浸在醉生梦死之间。   瞬时,小倩成了花月楼最讨人喜欢的姑娘。   彼时,小倩正依靠在花窗上,看着在花月楼下痴痴守望的书生,丝毫不知梅三娘已把她的生平转给了黛玉。   她惦记楼下的书生许久,楼里的姐妹们原不过随口打趣,她玩性上来,和姐妹们一起几次捉弄书生,他也不恼,倒始终和其他人保持距离,唯独后来,她凑过去戏弄一番,倒是见这书生急得涨红了脸。   她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男人,还是头一次见生得这般俊朗的人,自然对他多了几分在意。   这书生也稳重,从不踏入花月楼半步,就站在对面的酒馆门口,冲着小倩所在的窗子,一站就是许久,被梅三娘打趣这人要成了什么望妻石。   小倩脸红的恼她,心里也随着那几句话越发在意,逐渐也寻到了书生的规律,每次他还没站在那里,她倒是先生出了期待。   久而久之,若见不到书生,她反而还有几分怅然若失,直到书生再次出现才有了精神。   被楼里众姐妹笑言这小倩是被书生勾了魂。   三娘七窍玲珑,小倩的心事自然瞒不过她,她有心让小倩得以善终,却也深知阴阳两隔,即使相爱又能如何,遂也几次暗中劝告书生离开此地。   可任她百般劝告,甚至用银两诱惑,说媒吸引,甚至拖来聂政现形恐吓,可还是拦不住书生的痴意,遂也罢了。   黛玉推开窗,正好看见对面书生,那书生眉眼俊俏,衣着朴素,瞧着就像是个良人。   黛玉稍一侧头,便看见隔壁窗边探出半个身子的小倩。   只是……小倩的眼里倒是没有三娘所诉的欢喜,远远望著书生,反倒多了几分忧愁,眼角处似有泪痕。   如此情景竟有几分熟悉,黛玉眉头轻皱,在脑海里反复搜寻,却始终只有一片混沌,像是被刻意抹去了痕迹。   黛玉抬手轻轻按着太阳穴,手腕上的金铃却突然响了起来,起初只是轻微的晃动,紧接着三个金铃在腕在一阵剧烈碰撞,用仙术才勉强控制住。   再一抬头,隔壁窗前的聂小倩消失了,楼下的书生还站原地。   阳光下,书生的影子却比常人长了几分,尤其酒馆的伙计站在身侧时,两人本是一般高,书生的影子却长了伙计大半。   黛玉一抬手,一片花瓣顺风飞下,正好落在书生发上。   书生恰好抬起头,对上黛玉探究的双眸,影子顿时恢复正常。   花月楼外却又一团黑气,慢慢环绕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聂政:我乃……头号工具人聂政!   嫦娥:此赌可以,且赢定了 第10章 聂小倩   小倩思来想去,又寻到三娘处,声称今日不适,夜里就不和姐妹们一同玩乐了。   三娘原要答应,恰又想起今日归来的黛玉,思索一番,便有意带小倩拜见。   三娘想的倒简单,那小倩初修人形,本就根基不稳,若有不适,想来仙子定有法子可以一解痛苦。   来不及推脱,小倩便被热情的三娘连拖带拉到了黛玉房中。   黛玉正在房中抚琴,见二人过来也没有停顿,自顾自弹完了整曲。   小倩极擅音律,自然知晓眼前姑娘技艺远在自己之上。   初听此曲,她有种再遇知音之感,可顺着琴声再听下去,越觉得头痛难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急速旋转,幸好还能勉强克制,又有三娘在身侧,才让她没有瘫倒在地。   “小倩,小倩?”   三娘抬手环住小倩,却见小倩身形越来越虚,急急把她放在一侧的软塌上。   “姑娘,这丫头方才还觉得不适,我正要寻姑娘看看,哪想她这就倒下去了,这丫头才刚化成鬼,这般模样不会是要魂飞魄散了吧?”   三娘这人关心则乱,什么话都敢说出来,听得小倩一惊,生怕自己就此终结,急急转头看向黛玉。   黛玉原本就在静声观察她,此时恰好和她双目对上,黛玉目光平静,小倩眼神略微躲闪,似是心虚。   黛玉浅笑一声,轻勾手指,一片花瓣快速回到掌心,她的身世瞬间便知晓了。   “小倩只是化鬼不久,身形不稳,不必担心。”   黛玉轻声道,话虽是说于三娘听,可眼神却始终凝在小倩身上。   小倩这般虚弱并非偶然,原是她刻意为之。   刚踏入花月楼时,她便闻到了一种异香,香味缠绵,又夹杂着几分清冷,味道还有几分熟悉,微调里带有一种清淡的酸涩,她在天上好似闻到过。   黛玉的心顿时沉了下来,那一时的符咒,自己符咒带来的神火,还有如今小倩身上的异香,竟皆指向天庭。   若是和天庭有了牵扯,恐怕麻烦多了。   自书生身上召回的花瓣上也沾染了同样的味道,可说来倒奇怪,葬花擅共情,却在书生身上什么也没有看到,只余一片苍茫。   即便是一个鬼,一朵花,皆能看出过往,可书生那里却一无所有,好似从未沾染半点凡尘的死物……   为防止葬花出了差错,她特命三娘前去调查。   三娘所言,楼下那书生是住在城东的才子宁采臣,实实在在是个活生生的人。   可黛玉却觉得蹊跷。   她又想到了宁采臣身上的影子,身影模糊,她几番试探都被巧妙的圆回,断定兴许是有什么东西附身在他身上。   索性又给聂政传去消息,要他暗中留意宁采臣的动向,而她则在花月楼埋下花魂,只待掌握里面每个人、每个鬼的行踪。   更怪异的是小倩的举止。   初见她时,只当她是个成鬼不久的可怜女子,可在花月楼内布下结界后,一处房间却有异象波动,葬花留过痕迹,黛玉便知那里住的正是聂小倩。   由此黛玉更是刻意留意她的动向。   那楼下书生影子有所变化时,小倩也随之没了踪迹,再次归来,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却变了。   黛玉刻意化成三娘模样和她假意周璇,却在触碰到她时,意外发现小倩的身体里竟然有个东西……   那东西是一团看不见的虚型,不像是寻常的附身,倒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两人共用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显然此时小倩不占上风,逐渐有被那东西操控之势。   小倩却丝毫没有觉察,自顾自和“梅三娘”闲聊片刻,又去楼下寻找众姐妹商议晚上奏什么乐唱什么曲。   直至中途身子不适,便回了房间休息,再次出现却是寻找真三娘告假。   黛玉猜到三娘必然会把小倩带来,索性算准时间,在二人进门之际,弹出了花绝。   也不知为何,脑海里本能的就出现了这一段旋律,连带着出现的还有此曲功效。   朦胧间似乎看到了过去某个时刻,她一身素白跟在一个模样怪异的老头身后勤勤恳恳的练习,身边还有个看不清容貌的男子陪伴。   那男子似在劝告她,说什么花绝乃神技,可操控人心智,能送人入混沌,能拉人出迷途。此技可养人心性,也可毁人根基,但最玄妙之处在于抚琴者可编织一个幻境引听者入其中,若此人被寄生、被夺舍、被附身,皆可用此法驱除。   在脑内声音的驱使之下,她自然弹出此曲,也不知是记忆模糊导致技艺生疏,还是小倩体内的东西在刻意阻拦,幻境才刚搭建好,还没来得及一探究竟,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阻拦。   她又重复试探几次,却在每次即将看到内容时,被一个无形的东西推了出来。   小倩身死不久,鬼形虚弱,几个来回,便在黛玉和体内之物争斗中变得越发虚弱,差点晕倒在梅三娘身上。   梅三娘眼见小倩没有大碍,又惦记着楼下几个刚化形,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便把小倩丢给了黛玉,匆匆下楼。   小倩并不认生,身子软软的依在软塌上,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教人只想怜惜。   “姐姐,你是人还是鬼?又或者……是妖?”   小倩眨眨眼睛看向黛玉,她原不想直接问出去,可几番试探,都探不出个究竟。   说这姑娘是人吧,她偏偏在这女鬼楼里也没有半分害怕,甚至和梅老板关系亲密,和隔壁开酒楼的鬼大哥也交情不浅。   说她是鬼吧,她身上又没有鬼的怨气,反倒像是天上不染尘世的仙女,教她还以为是天神下凡,可随即又想,天神哪里会管什么人间疾苦呢。   遂又猜测她是什么妖,比如传说中的狐仙姐姐?再看她过于出众的容貌,更是肯定,这是个有几分修行的狐仙。   黛玉把小倩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也不回答,只是一声轻笑,继续抚琴,小倩不乐意的皱皱鼻子,觉得自己一定是猜对了。   此番弹奏的是清心曲,为的是帮小倩驱散几分痛苦。   果然,随着琴音,小倩的身影逐渐恢复,虚弱的美人又恢复了活力,乐得小倩从软塌上起身,随着黛玉的琴声转了好几个圈圈。   “美人姐姐,你是梅老板的朋友吗?”   小倩原就是三娘挑选出来侍候黛玉的,如今身形恢复,惦记着三娘的叮嘱,忙不迭给黛玉倒了一杯茶递给黛玉。   黛玉并不急于接过茶杯,维持着抚琴的姿势,手上却没有动作,一个抬眸,正撞上小倩探寻的眼神。   也不知为何,小倩莫名的手抖,茶水险些撒了出来。   “给我吧。”   黛玉抬手接过茶杯,广袖顺着动作下滑,露出一段白玉般的手腕,腕上的金铃却是突然晃动,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姐姐的金铃可真好看。”   小倩试探着想要触碰,却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多出了些畏惧,手停在空中,迟疑片刻又收了回去。   黛玉把她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   小倩的心里也一阵奇怪,她原本对这个美人姐姐颇有几分好感,尤其这位还能奏出绝世琴音,她的琴声似是风撼竹林,孤清却又高雅,一如她其人。   可……在靠近她时,又总有一种不自觉的恐慌感,好像拼命掩盖的东西已全然被她知晓,而自己却从未察觉。   小倩的脸色越发难看,再看看神色淡然的黛玉,越发觉得不能在她面前久留。   黛玉一脸坦然,戴着金铃的腕高高举起,另一只手则上下拨弄金铃,金铃却乖巧的没发出半分声音。   小倩还没来得及惊奇,就见面前的美人姐姐莞尔一笑,“我也觉得好看,可惜忘了是哪位友人所赠,待以后寻得机会,可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   说罢,又用袖子把金铃遮住,深深看了小倩一眼,端起桌上的那杯茶喝了下去。   小倩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平了,冷静道:“美人姐姐,你可听说过花月,花月是我为花月楼做的曲,姐姐若是赏脸,妹妹就斗胆在姐姐面前献个丑。”   小倩带着盈盈笑意期待的看向黛玉,实在教人不忍拒绝。   黛玉颔首示意,小倩便在黛玉对面坐下,作势要拨弄案上的古琴,只是随手一个试音,黛玉却身子一歪,随即倒了下去。   小倩顺势收了手,试探着推搡了几下,确认她昏睡过去,这才放了心,小心把她放在软塌上,再遮上周围的纱幔,做出小憩的姿态。   心道原来这姑娘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厉害,一点小法子就让她中招了。   可随即心又沉了下去。   她是矛盾的,她过去只知按照那位大人的指令来,就连茶水中的香粉都来自那人,她日日与之周璇,皆被百般压制,原以为这位神仙般的姑娘可以救她出水火,可……   小倩轻叹一声,把门从内关上,自窗口跳了下去。   她并不知道,她刚离开,软塌上的黛玉就顺势睁开了眼。   --------------------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我看破一切我就不说——   赠铃之人:请你谨记今日所言,必要好好谢我 第11章 聂小倩   自小倩随着三娘入了房间,黛玉便做好了准备,只是她处于被动,为查明究竟,索性顺势而为,随着小倩的节奏,再暗中捕捉漏洞。   那茶水果然有问题。   黛玉略一思索,用仙术把剩余的茶水凝成一个水球,再缓缓抬手,掌心聚起仙气,为其覆上一层屏障,使其变成一颗珍珠模样。手指稍稍一扬,那颗珍珠腾空而起,又落在黛玉发间,和发间的装饰融为一体。   待隐形飞身到花月楼下,只能看见小倩模糊的背影。黛玉也不急,方才抚琴时给小倩体内留有痕迹,顺着踪迹也不难追上。   沿着开元大道一路向前,小倩像是在刻意躲避,一路身形鬼魅,时而穿梭至窄巷,时而再拐回正街,直至稀里糊涂的出了尚阳城,到了城外一处荒郊,这才停了下来。   天色已擦黑,远远传来几声鸟兽鸣叫和鸟类突然振翅的声音,小倩的身形开始飘散,像一条材质上乘的白丝绸,又如同一条肆意扭动身体的蛇,在竹林里摇曳起来。   黛玉正欲追过去,眼前却无端起了白烟,烟雾像有方向般席卷而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小倩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了。   烟雾越来越浓,像是无初次跌入梦境时的场景,黛玉下意识的探出手想要拨开烟雾,纤长的玉指却在薄雾里扑到了一处冰凉。   黛玉微微闭眼,她猜测,如今之景,定和过去某个时刻重叠,以至于几次三番心生错觉,再加上茶水里的小把戏,倒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周围猛然劈出一道剑影,剑气犀利,混着残月,倒是让雾气散了几分。   黛玉瞬间清醒,召出葬花反手拨弄琴弦,随着琴声,几片花瓣从黛玉身后飞出,在空中盘旋,又极其巧妙的排兵布阵,入了烟雾里,不消片刻,眼前再次恢复清明。   竹林深处却传来几声响动,剑光混着竹叶发出一阵清脆响声,挥剑之人像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剑气扫过,化出一片寒气,斩断了一小片翠竹。   随之而来的,是几个小鬼的惨叫声,黛玉定睛一瞧,竹林里,飘散的残魂如林子深处的蚊虫,没有方向的乱撞,乱得不成型。   黛玉微微抿唇,用花瓣给周围固上一层屏障,再用花魂控制着周围魂魄,这才淡淡开口。   “聂政,你在这里所谓何事?”   聂政手里的赤红色重剑在空中划过,但因黛玉突然的一句话,又硬生生改了力道收了手。   周围那群包围聂政的小鬼已被黛玉控制住了身形。   聂政顺着声音方向望去,月光下,竹尖上,轻飘飘的站着一个抱琴的女子,清冷的月光挥洒在她的身上,连寒冷的月也似乎多了几分温柔。   在如此场景看到绛珠仙子,聂政顿时便放了心,垂首答:“我在追一个东西,没想到惊扰了姑娘。”   黛玉踮脚从竹子上飞下,葬花也随之化为无形,乾坤袋适时出现,收走了几个被聂政打散的小鬼。   “你这么会在这里和这群东西动起了手?”   黛玉微微蹙眉,刚才观战之时已摸清了这群小鬼的底细,全都是枉死鬼,法力低微,就连腕上的金铃都不会为如此低微之辈晃动。   黛玉深知聂政为人,虽法力高强,但不是恃强凌弱之辈,与这些小鬼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突然上演这一遭,倒是教人意外。   “也不知怎地突然出现了这么多小鬼。”聂政尴尬的把剑戳在土堆里,有些窘迫。   他记得他答应了仙子不惹是生非,如今和这些小鬼闹上一闹,也不知道破没破仙子当初所说的“戒”。   “哦?你不知情?”   黛玉广袖一甩,仙气散开,带着百十片花瓣盈盈飘散,花瓣在空中打转,却迟迟没有落下,玉指在空中轻轻拨弄几下,花瓣跟随她的手势调整方向,稍一摆手,一阵冷香散开,周围的小鬼顿时湮灭,残魂也随之入了乾坤袋。   待乾坤袋收回,黛玉手一抬,五指张开在聂政头部虚抓一把,一团白雾在黛玉手中化成花瓣再落入尘埃。   “这东西跟了你这么久,你还是大意了。”   “是我的疏忽。”   聂政头垂的低低的,有些惭愧。   夜里处理完醉仙楼的常事,他便准备调息,却突然听见了醉仙楼内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起初以为是醉仙楼里闹了耗子,他也懒得搭理,可动静却越来越大,屋顶上还出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顿时警觉,拿起重剑便冲了出去。   可巡视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隔壁的花月楼倒是歌舞升平,毫不热闹,聂政正准备回去,却突然在花月楼上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即便是在月光下,那个黑影却像是隐匿成虚型,看不清模样,只知道一个极其狰狞的轮廓。   他正想飞身过去查看究竟,那黑影却是突然跑远了。   聂政一路随着黑影来到了林子,可刚踏入这里,便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小鬼纠缠,原本这个低阶小鬼无需浪费时间,可这小鬼竟像是刻意阻拦他一样百般逗弄,聂政正要挥剑,就见这小鬼在眼前变成了两个,然后是四个,八个……   逐渐就被一群小鬼包围,遂像是失控一般,身体再不受控制,凭着本能动了剑。   “不怪你,能让你中招的,并非等闲之辈。”   黛玉看看月色,月至正中,想来时机正好,遂双手并拢,念出心决。   小倩把她放在软塌上时,黛玉便伺机在其身上种下了花魄,葬花可共情,花魄却可追踪。   聂小倩的踪迹诡异,却又像被人暗中操控,一路躲避的巧妙,摆脱的也巧妙,简直毫无破绽。   但偏偏聂政也在此处出现,聂政并非寻常鬼怪,活了千年之久,修炼已是大成,自是一方霸主,亦是一些妖魔鬼怪的眼中钉,修炼邪术不同于修正道,往往有其捷径,可以通过吞噬达到为我所用。   黛玉的表情顿时就沉了下去,尾指在金铃上轻敲几下,似是在向金铃寻求答案。   聂政垂着头,没有说话,黛玉也不在意,再次念起心决,不消片刻,便找到了小倩的行踪。   通过花魄,她可以看到小倩的视角,黛玉微微闭眼,把小倩的心情和所在位置摸出了一个大概。   可就在她准备收回花魄之际,一双眼睛却突然看向了她,那双眼睛盯得紧紧的,让她衍生出了一种,她正在和另外一个不知底细的东西,透过小倩的身体,细细对视。   这种感觉还真让人不适。   她顿时想起陈王府里,奶娘为王安旭求得的符咒。   那东西本就非凡间之物,原是不应该出现。如今她被玉帝派下凡间,为求一方世界稳定,原以为她只需牵制凡尘之乱,却偏偏多了不相干的人来干涉其中,像是在恶意引导着什么。   黛玉一顿,突然想起了嫦娥仙子的一句话——在她入薄命司之时,此地曾由那位大人负责。   原本这里极为稳定,却因司法天神被罚无人管束,才逐渐变成了大凶。   可如今,司法天神被罚下凡历劫,也不知身在何处,若等司法天神历劫归来,倒不如记忆恢复来得更快。   聂政听力惊人,不待黛玉提醒,手中的重剑便再度出鞘,眼睛瞪得像铜铃,不知情的还当他是个恶鬼。   远远瞧见有一瘦弱男子急急奔了过来,头上的发髻因动作散开,再看聂政凶恶的模样,便知此人不可靠,稍作停顿,便跑向后方的黛玉。   “姑娘,请姑娘救救小倩。”   黛玉垂着头,随意地把玩着腕上的金铃,似并不在意他莫名其妙的这一番话。   眼看夜色正浓,宁采臣心一横,想着小倩平时的音容相貌,顿时跪倒在地。   “姑娘,我心悦小倩已久,心知她是个女鬼,我们本就阴阳两隔,可我愿帮她续命,只盼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小倩法力低微,又被夜叉所控制,只怕会毁了根基啊。”   “夜叉?”   黛玉反问一声,细细思索这个名字,觉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可又有些模糊。   “夜叉凶险无比,操控了众多鬼怪。”宁采臣咬咬牙,补充道,“若能护小倩平安,宁采臣愿舍性命。”   闻此一言,黛玉目光一凛,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再开花魄寻踪。   这一次窥探感尽失,不消片刻,便寻到了小倩行踪。   不远处有一座山,山的一侧有同样一片竹林,一个破败的寺庙就在竹子后面,小倩正凑在一个人身侧,哭得梨花带雨。   林间微微起风,吹开了牌匾上的灰尘。   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兰若寺。   --------------------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不动个手都忘了自己是战神! 第12章 聂小倩   “小倩在兰若寺。”   黛玉轻声说道,目光却不容置疑的停在宁采臣身上。   此人身上有诸多疑点,让她不得不在意。   夜已至深,宁采臣一介弱书生,为何恰好寻到这里,又知晓她可以救小倩……   黛玉微微抿唇,几番试探,却寻不得方向,之道这宁采臣来历非凡。   宁采臣垂着头,一言不发,好似又变成了白日里的呆书生,黛玉轻叹一声,示意聂政带上他,随在她身后一同去往兰若寺。   与其百般猜测,倒不如直接过去一探究竟。   兰若寺内,小倩身披薄纱在月光下起舞。   那纱裙过于宽大,随着身形转换,衣衫半褪,露出半个圆润香肩。她腰肢柔软,动作清逸,几个回眸便把地上的男人迷得神魂不清。   “姑娘的舞姿天下少有!”   男人拍手叫好,眼神痴痴的凝在小倩身上,她的每一寸都不忍错过。   “能为公子一舞是奴家的福气。”   小倩眉目含情,一反在花月楼里的灵动模样,反倒增了几分媚态,说话时尾音自然上扬,带着几分挑逗意味,男人瞬间便发了痴,眼神迷离,探手就要向她扑去。   “长夜漫漫,公子可急不得。”   小倩佯装娇羞地推开男人的手,借着舞姿,一个回旋,和男子拉开距离,背过身时,脸上却闪过一丝阴翳。   男人并不知她的心思,只当美人似在欲拒还迎,喜滋滋的缠在身后,玩起了你追我赶游戏。   男人是临城的商人,听闻花月楼乃尚阳城一绝,特意去往花月楼找乐子,不想中途喝的微醺而归,稀里糊涂走到了此处,遇见了被捆绑在树上的美人。   美人的啜泣声糅杂在风里,顿时就把他唤醒了,他试探着要救下含泪的美人。   再趁月色一瞧美人容貌,顿时便陷了进去。   原本还可惜没有见到花月楼里新来的唱曲姑娘,实乃一大遗憾,却没想到,夜里竟有了这般艳遇。   姑娘声称家境贫寒,父亲欠了债,无力偿还,她替父还债,被债主掳走绑在这里,只待明日清晨卖掉。   道起身世时,她哭的梨花带雨,让人一阵心疼。   却没想到,这等可怜的小美人跳起舞也自带风情,他看的入迷,恨不得把命都交由她。   “小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男人痴痴地笑着,眼神涣散,似是醉了酒,颊边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绯红,脚步走的散乱,挣扎着就要向小倩扑过去。   小倩勾唇一笑,步步向后移,男人也随着本能追随,直至把小倩虚虚揽在怀里,他微微偏头,距离太近,过重的呼吸声透出男人的过分疲惫,小倩缓缓抬手,拢上男人的后背,一只手慢慢上移,到达心脏位置。   手掌之下,她能清晰感觉到那颗心脏跳动的痕迹,只需要弯起手指就可以……   却在动手之际还是犹豫了……   兰若寺破败,偶尔吹来一阵寒风,带着一点冷意,风中送来异香,幽幽散开,清淡却又缠绵。   小倩修行不足,又被夜叉控制,空气中的香味引得她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小倩狠狠心,五指张开就要往下挖。   “小倩!小倩!”   竟听到了宁采臣的声音!   小倩惊慌失措,手顿时就收了回来。   男人也瞬间清醒,眼瞧着美人模样,手脚冰凉,挣扎着爬了起来。   外面的脚步声越发逼近,小倩犹豫了一下,冲着男人吐出一团白烟,男人顿时便晕死过去了。   宁采臣刚一落地,就直接推开兰若寺的破门,直奔小倩而去。   黛玉一挥手,兰若寺周边的竹林便凭空消失,露出了一层森森白骨。   “这是——”   聂政大惊,怪不得此处有寺庙镇压,却还是阴气逼人。方一进竹林,便觉得身后似有数双眼睛盯在身后,难受的紧。   “听说过鬼君子吗?”   黛玉的表情难得严肃,聂政有些怔住,旋即摇了摇头。   “鬼君子之名虽是文雅,但行的可不是什么正道。原是被酆都阎王亲自收服的一只恶鬼,该恶鬼作乱人间时,控制了一众小鬼为其杀人作恶,此等行为,后在鬼界被誉为强大,乃至后来鬼君子被打入地狱,这种控鬼的方式却流传了下来,鬼界称为鬼君子,书中记载只是传说,过程多被神化,若我记忆还在,定能给你讲出更多细节。”   黛玉神色淡淡,聂政却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再看遍地白骨,顿时便明白了黛玉的意思。   只是……   聂政犹豫的看向里面和宁采臣紧紧相拥的小倩,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女鬼太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胁。   “应是有人刻意在效仿鬼君子,小倩便是被操控的一员,幸好她还没来得及害人。”   黛玉像是知道他所想一般解释道,眼神看向写着兰若寺三个字的牌匾,甫一挥手,牌匾消失,三个字变成了三颗头颅,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聂政顿时僵住。   黛玉却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些,葬花抛至空中,悬于兰若寺上空,双手合十,默念心决,不多时,暴露在外的尸骨被掩埋了起来,一些离散的魂魄也一一聚拢,逐现原型,兰若寺也化成了一个茅草屋。   鬼使白悄然出现在黛玉面前,表情有些委屈。   “绛珠仙子,你这是给我们增加工作负担!”   黛玉回头,凉凉一瞥:“是你们地府欠我一个人情,我若不聚魂,这些魂魄永远无法步入轮回,一直流窜人间,岂不是你们地府失职?”   她说的是实话,但……   鬼使白闭闭眼,实在有些不太想听。   若说人情,当然是这位仙子欠地府的更多,不然那位小公主也不会迟迟没有归位。   鬼使白撇撇嘴,这话倒是不敢明说,只能认命带着几十只鬼去地府。   自从那天绛珠仙子再闯地府,酆都阎王便知晓此处已由绛珠仙子负责,便特意许了几个鬼差配合,他不幸就是负责的那位……   鬼使白轻叹一声,虽有反抗之心,但又不敢明说,只得顺其自然。   小倩缩在宁采臣怀里,哭得泪眼朦胧,竟是没想到这个呆子竟不要命的往这里跑,还不顾忌人鬼之别,让她又惊又喜。   宁采臣似是怕她担忧,轻声道:“不要怕,若是有难,我们一起捱过去。”   由着这句话,小倩的眼睛上又拢了一层水汽,“可我,我必须要杀一人带回去,若非如此……”   “你就会灰飞烟灭?”   黛玉冷冷接过,她本生得一副惹人生怜的相,可如今似有怒气,竟还带了几分威严。   眼见黛玉站立身前,小倩顿时羞红了脸,从宁采臣怀里弹起,愧疚道:“林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分明……”   越说越心虚,直至最后近乎无声。   “我若不在这里,那应在哪呢?”黛玉似笑非笑道。   小倩瞧得出她没有恶意只有打趣,遂也放下心了。   “是我错了,原不应该欺骗姑娘,更不该在姑娘茶水里下药。”   小倩诚意道歉,倒是宁采臣和聂政面面相觑听不懂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我且问你,那药从何而来?”   “是夜叉大人给的。”提及夜叉,小倩的脊背矮了三寸,语气带有几分愤恨和悲伤。   “我不知此药确切来历,只是听说其功效神奇,若予人,则会昏睡不醒;若予鬼,则会使其虚弱;若予妖,则会让妖力退化,暂时昏迷。我当时并未想害姑娘,只是迫于心急,只好出此下策让姑娘昏睡过去,没想到姑娘……”   小倩顿住,再看黛玉的眼神顿时变了。   “是我眼拙,竟不知……”   这下更窘迫了。   她竟差点谋害仙子,还真是可笑。   宁采臣也是一阵云里雾里,一时倒拿不定主意,是要相信幻境中的仙姑,还是相信如今站在面前,三言两语就能说到痛楚的仙子。   宁采臣轻轻皱眉,早知如此——   林中却是突然风声大作,茅草屋的顶也被卷到了天上,聂政把重剑插在树上控住身影,宁采臣却被风吹得无法站立。   小倩探手试图抓紧他,却被一个虚型刻意阻拦,黛玉踮起脚尖,腾空而上,葬花适时出现,片片花瓣凝成一根缎带,把宁采臣缠绕起来,小倩也紧紧拉扯着缎带另一边。   “是夜叉,夜叉来了。”   小倩的鬼形逐渐虚弱,身体边缘已有些透明。   黛玉深深瞥了宁采臣一眼,拉住小倩的手给她身体里输灵气,小倩顿感身体传过一丝温柔,有一种又活过来的感觉。   “只是个障眼法。”似是猜到了小倩所想一般,黛玉柔声解释,“夜叉寻的本就是你,你身上有他种下的引。”   天像是要被撕裂开,风来了又去。   黛玉索性给整个兰若寺都覆了一层屏障,夜叉似乎是元神虚弱,寻找小倩时并不细致,好似匆匆路过。   小倩却始终保持警惕。   她清楚,如今的她不过是寒风中摇摆的一片残叶,夜叉能寻她第一次,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归根结底,她还是要找到一颗心脏献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冥界小公主是红楼十二钗里的谁?! 第13章 聂小倩   天已破晓,一切好似归于平静,被隐去的竹林再次出现,兰若寺又变成了一个破旧寺庙,就连庙里的男人也被隐去了一夜记忆。   宁采臣的脸色却越发惨白,像是失去了血色,小倩急忙去搀扶,却被宁采臣生硬的甩开,再看过去时,他眼眸里已没有了昨夜的温柔。   “宁公子……宁公子……”   小倩慌乱地唤道,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手臂,竟无半分温度。   小倩直接愣住,慌乱的看向黛玉。   “宁采臣可见过什么人?”   花瓣再次落在宁采臣身上,此人依旧无法共情,一如那日,被一团虚型阻拦。   小倩以为是在问她,慌忙回答:“除了在花月楼下,我与宁公子鲜少见面。”   聂政冷眼观察宁采臣的脸色,沉声道:“说来蹊跷,我跟随宁公子许久,倒是真没见过什么人,但宁公子行踪又极其诡异。或许,是我修行不足。”   “我明白了。”   黛玉勾唇,却不为几人解惑,只是丢下一句“回花月楼”,便转身离去。   她并非是要视而不见,那日看宁采臣影子便觉得怪异,后面几番试探皆寻不出突破口。   可夜里一番接触,黛玉以神识为引,那宁采臣身上的异香虽被刻意遮掩,但还是暴露无遗。   白日和夜晚的宁采臣简直判若两人,黛玉心下有了方向——   那宁采臣可能被寄生了。   回到花月楼后,黛玉给三娘交待几句便回了房间,她特意给聂小倩留了信号,倘若如她所想,那小倩必会前来拜访。   果然,不消片刻,小倩便从窗外飘了进来。   黛玉也不急于开口,慢悠悠地把玩着腕上的金铃,自昨夜起,腕上的金铃就一直在响动,似是某种预警。   眼见黛玉无意开口,小倩终究沉不住气,起身问道,“仙子既然可以看破宁公子被寄生,为何要弃他于不顾,莫非要眼睁睁看宁公子沦为他人工具。”   金铃却突然停了响动,黛玉的视线这才转到小倩身上,眉眼微垂,目光里带有几分怜悯。   “尔等拜错人在先,如今又误入歧途,这才有这扑朔迷离之相,我且问你,你是真心信服我,还是病急乱投医?”   小倩面色一红,垂下头,“小倩不懂仙子的意思。”   黛玉一声冷笑,不再看她。   “你对我还有所保留,我原以为你无害人之心,有心想要渡你,可如今关头,你还是三缄其口,更要引我入误区。我虽位列仙班,但尊得不是纲常伦理,自有我的一套规则。”   “既然非同道中人,那小倩便告退了。”   窗户被推开,房间内的异香散去,那小倩也随之消失了。   黛玉回过身,望着半掩的窗户轻笑一声,起身,把桌上的茶水尽数泼洒在地,再一挥手,形成一道水帘垂于窗上,似一道屏障。   “出来吧。”   黛玉声音刚落下,从葬花里现出了白衫女子,正是方才离去的聂小倩。   “听明白了?”黛玉问道。   “明白了。”小倩笑得狡黠,脸上哪有什么阴霾,“果然仙女姐姐聪慧,竟能察觉有人冒充我,只是,尚且不知这人什么来头,怎会毫无破绽。”   黛玉眼皮微抬,眼里已是一片冷意,“此人怕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啊?”   小倩直接愣在原地。   “天上并非凡人索想,一切经过神化,落入旁人口中,早变了样。人也好,鬼也好,神也罢,数量多了就会有分歧,只是没想到已经分化到这个地步了。”   “那仙女姐姐方才说的寄生是……”小倩略有犹豫,还是问出了疑惑。   “宁公子乃一介凡人,身上却有至阴之气,极易被上/身,但偏偏他又有所庇护,那东西只能扎根在他身上和他共生长。”   小倩急急道:“可有解决的办法?”   “办法皆在宁公子身上。”   黛玉深深看了小倩一眼。   说来她也奇,不过是一段人鬼情未了,又不伤风俗,又不碍天规,本就是苦命鸳鸯,为何还会接连被天人阻挠。   小倩的心却已经沉下去了。   在竹林时,仙子特意给她留了信号,若想了解宁公子身上的寄生情况,便回花月楼。   可临走时,仙子却用花瓣又拟了一个她,又不由说分的,把她的本体化为虚型装入葬花带走,就连随行的聂政兴许都没有发觉。   她身在葬花里,意识格外清晰,也听到了方才那一番对话,这才发觉,原来身处的境地远比她想的复杂。   宁公子……   宁公子他明明只是一介凡人,又怎会接连席卷其中。   竹林中被黛玉拟出来的小倩一点点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地散落的花瓣,宁采臣痴痴地坐在地上,如同木偶,丝毫没有发觉。   直至一阵丝竹声响起,才像是被人唤醒,跌跌撞撞地起身,直奔花月楼而去。   一团黑气不远不近的跟在宁采臣身后,太阳悬挂在正空,宁采臣的影子却被反复拉长,逐渐铺满了一条街。周围的行人匆匆,没有一人发现他的异状。   宁采臣腰杆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像是刻意丈量出来,距离不差分毫,直至到了花月楼对面的老地方,才停了下来。   花楼窗户大开,几位姑娘围着黛玉,或学写诗或学写字,有一瞬让黛玉梦回大观园。   她倒是乐在其中,小倩倚在窗前,攥着紫色纱帘,就差扑下去好好诉说衷肠。   “姑娘,你瞧,那小倩已经看书生看成了痴呆,魂都被勾走了。”   姑娘们围在黛玉身边笑得好不快活,眼见小倩一反常态,平日里几个被这张嘴皮子调侃过的姐妹便纷纷围过来,偏要不放过她。   黛玉拿着一个姑娘新作的诗,始终不做评价,待姑娘反复催促几次,这才慢悠悠开口,“只要心诚,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语双关,小倩顿时悟了她的意思。   此番姑娘们聚集此处,打着寻欢作乐的幌子,为的是掩护小倩于暗处观察宁采臣。   以宁采臣为饵,钓幕后之人,真相自然就能揭开。   房间内却突然凉了三分,姑娘们纷纷回头,就见一年轻的鬼使一脸郁闷的看着她们。   姑娘们尽是不可投胎的孤魂野鬼,一瞧见这般俊俏的鬼使,欢喜得以为是来接他们轮回,个个激动的就扑了上去。   吓得鬼使白直接窜上了房梁。   黛玉直接笑出声。   “堂堂鬼差,就这点出息?你们别闹小白了,小心他带你们下油锅。”   周围的姑娘纷纷噤声。   鬼使白慢悠悠地站在黛玉身后,眸中还有些委屈:“今时不同往昔,如今家里那位管得急,身上沾不得旁的鬼气。”   黛玉强忍笑意,在周围施了屏障,声音只有鬼使白能听见。   “找我何事?”   “酆都阎王给姑娘留了礼物,姑娘可要去看看?”   黛玉轻轻抬眼,见他神情认真,只得点点头。   ……   再入地府,走的是正常路,入了鬼门关,前方便是黄泉。   黄泉边有个黄杉女子正在看守彼岸花,远远看见黛玉过来,就欢喜的挥手示意,黛玉虽不解,倒也配合的做了回应。   走过黄泉路,便踏上奈何桥,桥的尽头,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给排队的小鬼递上一碗汤,小鬼苦得表情拧成一团,差点把汤碗丢了。   “阿孟的汤当年也这般苦……”   黛玉下意识说出这一句,脑海里顺势出现了一个紫衫女子,那女子端着碗孟婆汤,笑得狡黠,娇声说道:“再闹就让你们两个坏家伙替我试汤。”   声音如在耳侧,可那人的模样却始终看不清。   鬼使白跟在身后,全当听不见她的碎碎念。   -   判官司里,判官正盯着几案上的公文头疼,身边黑衣女子双手环于胸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判官:“这东西要给了绛珠仙子,真不怕出什么乱子?”   公文被翻来覆去,足以见当事人心情烦躁。   黑衣女子冷冷道:“有意见就自己抱怨,别再扯上小白。”   判官冷哼一声,一抬头,黛玉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鬼使白早就自动站在鬼使黑身边,直接忽略了判官的眼神暗示。   “仙子何时过来的?”   判官轻咳一声,把案上的公文卷起来,全塞到了黛玉手里。   “这就是礼物?”   黛玉忽略了询问,看着手中的东西挑挑眉,眸中带着几分探寻和一点鄙夷。   判官自然忽略了黛玉的目光,笑道:“仙子不如打开看看?”   黛玉手一挥,公文在半空中展开,里面详细记录着宁采臣和聂小倩的生平。   更离奇的是,这宁采臣原本已经离世,却在即将入鬼门时,魂魄又莫名回去了……   “宁采臣已经死过一次了?”   黛玉心中一动,这样说来,那东西兴许就在那时寄生在了宁采臣身上。   判官点点头,“要是我记错,当时这人的魂还是小黑管的吧?”   鬼使黑回一个白眼,开口就是一句“滚”。   “脾气真大。”判官摊摊手,哀怨地看向鬼使白,“你也不管管。”   “薛恪,你再抱怨一句,今晚的酒都给你换成孟婆汤。”鬼使黑沉着一张脸,冷声说道。   反倒是她身后的鬼使白一脸欢喜。   黛玉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皱眉问道:“等等,你们叫他什么,薛蝌?薛恪?!”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新人物,新cp(小白X小黑)   薛恪黄茵不是炮灰啦~   是薛恪啦~   无奖竞猜反复出现的阿孟姑娘会是红楼哪位姑娘? 第14章 聂小倩   薛恪整整衣襟,做出一副正经模样,淡淡道:“怎么?在仙子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一提?”   自然不是。   黛玉摆摆手,眼神逐渐温和,声音也不自觉轻柔了几分:“只是恰巧想到了一个故人。”   倒不是因薛恪这名字如何,她本也无心留意旁人,只是“薛”这样一个姓氏,让她想到了当初一起闲谈风月的故人。   兜兜转转,更不知那故人如今身在何处。   薛恪怔住,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哦?可是天界哪位仙子?”   “并非仙人,如今只怕再难相见了。”   黛玉心中有郁,语气自带几分冷意。   薛恪垂眸,视线转向一侧,平静的说:“仙子和故人有缘,轮回周转,定会再见的。”   “先等等,那宁采臣的批票已被修改,此事过于蹊跷,酆都阎王特令我等协助仙子,小白这些日子就跟在仙子身后了。”像是防止薛恪再多嘴,鬼使黑如是说道,语速快到让几人怔住。   小白反应极快,顺势睁大了眼睛,抬手指向自己,再看向小黑,用口型无声问道“我?”   鬼使黑点点头。   黛玉心细,敏锐察觉到那薛恪与小黑有所隐瞒,奈何记忆受损,模糊不清,竟是连询问的方向都没有。   惦记着花月楼外的妖孽和无故返魂的宁采臣,黛玉只得暂时收了这一桩心事,和小白一起离了地府。   临路过黄泉时,趁着黄杉姑娘不注意,还顺走了一朵彼岸花。   黛玉前脚刚走,鬼使黑的脸顺势冷了下去。   她本来生的也黑,不笑的时候,脸色更是冷峻,被薛恪直呼用脸就可以吓死人。   鬼使黑冷声提醒:“薛恪,那赌约还在,你又多言了。”   薛恪手中的毛笔一顿,纸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墨点,讥讽一笑。   “就是因为赌约还在,所以才想暗示些什么,如今三界动荡不安,该回来的人若再不回来,也不知会迎来怎样的浩劫。”   鬼使黑愣住,表情略微回暖,迟疑道:“可是……你不是还没把礼物给她?”   薛恪顿时就笑了:“还用给吗?不过是要她带走一朵彼岸花,依照她的性子,只要从正门离去,哪次不去黄茵那里祸害一朵?”   鬼使黑不死心:“可功效你没告诉她。”   薛恪扬眉,得意道:“那可是绛珠仙子啊,修炼于昆仑,师承太乙真人,三界之事,还有什么是她不懂的,若能巧合用到彼岸花,兴许还能助她寻回记忆,岂不整合你我心意。”   鬼使黑顿时失语,再看薛恪勾起的唇角,终究还是不想再说什么。   冥界曾传,地府里最冷漠的是判官,定轮回,判生死,严于律法,最为无情。   可这家伙,偏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飞升也不愿,只为了保持最初的样子等候那位回来。   算算时间,应该……   也快到了吧。   .   花月楼后山,宁采臣如提线木偶般被人牵制着,僵硬的沿着人形小道往上走。   山林无故起风,树枝吹得左右摇摆,像是无数个扬起的手臂,向各个方向挣扎,地上的影子破碎的不成型,宁采臣身下却一团空白,唯独却缺了影。   “过来——过来——”   “到这来——”   风里传来了一个破碎的声音,声音有气无力,却又自带几分魅惑。   宁采臣缓慢又机械的转动脖颈,直至脖子扭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这才像找准声音方向似的向前挪动,双脚只抬起了半寸,在地上摩挲而过,落叶被踩出零碎声响,偶尔还会传来骨头的咔嚓声音。   聂小倩强忍着快要撕裂的感觉,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不敢发出半分响动。   如今前有夜叉操控,后有邪物寄生在宁采臣身上,她只恨自己法力低微,只能在两方威胁中艰难求生。   眼睁睁地看他穿过一条小道,又入一片树林,她再探头查看时,林里除了树叶偶尔掉落的声音,便再无其他声响,静的可怕。   宁采臣也寻不到了。   小倩的心像是跌入寒潭,此处过于安静,反而让她生出一种不祥感。   林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影子,身影鬼魅,反复穿梭,小倩努力寻着方向,目之所及只剩一抹残红。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突然撞上了一个僵硬的东西,再一回身,正对上宁采臣毫无生气的脸。   宁采臣五官最出挑的便是那双桃花眼,如今这双眼却变成了纯黑色,没有眼白中和,好似眼眶里被塞进去了一双黑色玻璃球。   “宁公子……宁公子醒醒啊。”   小倩急的不得了,想触碰又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只好用法力将白绫缠绕左右,防止他磕到碰到。   “你终于来了。”   尖锐的女声在树林里回荡,声音不大,却被加以法术。   随着这句话,小倩猛然升空,又被压制着重重摔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左右拉扯,而后又强行钉在了树上动弹不得。   小倩挣扎道:“宁公子是善人,求大人放过他!”   “善人?”这次又换成了温润的男音,声音里还隐了几分笑意。   夜叉勇健暴恶,法力无边,又可男可女,小倩常见的便是女身,女身擅斗,男身擅权谋,会跟随心情随意转换,但两者皆不是本体。   “你真可怜啊,你可知道,你的尸骨是怎么到我手里的?全拜你心心念念的宁公子所赐,是他自作主张为你迁坟,却偏偏把你送给了我,好孩子,别傻了,只有我才不会害你。”   夜叉的声音在树林的回荡,一字一句慢慢涌入了小倩耳中,即便她告诉自己,这是夜叉诓骗她的把戏,可往事一幕幕还是不断在脑海里重现。   明明……   明明她记得,她身死后被亲眷埋在了风水宝地,明明她也曾拿着地府的批票去往鬼门关,却在入鬼门关时被鬼差拦了回去。   地府不收她,人间无人念她,就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小倩的身上散着一层白烟,是夜叉常用来操控她的把戏,夜叉擅引魂术,借着尸骨便可折磨的她痛苦难忍。   “好孩子,杀了他,挖了他的心,你就可以像我一样。”   夜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响起,语气又刻意放的轻柔,似在耳边呢喃。   伴随着骨骼僵硬的“咔咔”声,宁采臣突然扬起了脖子,静静看向被钉在树上的小倩,一双黑玻璃珠般的眼睛转了几下,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小倩急于唤醒他却又被夜叉控制,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一团黑气出现在宁采臣身后。   那黑气一点点凝成一个人形,最终化出一个白发红衣分不出性别的人。   夜叉一手抚着脸上的面具,一手自背后滑到宁采臣脸上,来回轻抚几下。   “喜欢他?不如把他这张脸也收了?”   小倩急得想用法力攻克束缚,还没挣扎几下,却被更强大的力量反压制,灼热感层层散开。   她悲伤的想,以这般身体苟活许久,也终是到了消散的时候。   夜叉道:“啧,真不听话。”   话音刚落,宁采臣的身体便突然倒地,周围又起了风,小倩也从树上掉了下来,一抹红色身影一闪而过把小倩揽入怀中。   夜叉一仰头,就见漫天花瓣散落,树梢上抱琴站立一个白衣女子。   风吹得厉害,那人却纹丝不动,眉眼微垂,好似树林之下皆过客,唯有手中古琴能配得上多看几眼。   “梅老板——”小倩蜷缩在梅三娘怀里,虚的接近透明。   “绛珠仙子?百年过去,你竟然出现了!”   夜叉大笑起来,随着笑声白发瞬时染红,身体也随之膨胀数倍,背后更是生出一双红色翅膀,翅膀之大,稍一扇动便可折掉几棵树。   “三娘,你带小倩散开,小白,你带宁公子退后,聂政随我上!”   黛玉一声令下,葬花化成一柄长剑,一道剑气划过,白光夺目,余下片片花瓣,那花瓣缓缓落下,又排兵布阵,片片切入夜叉身体。   黛玉正面与之周璇,聂政攻其后方,偏这夜叉皮糙肉厚,即便身中数剑,头破血流,却也无半分疲劳,反而游刃有余的发着进攻,聂政更是被夜叉卷到翅膀下动弹不得。   黛玉许久未参与战斗,面对如此庞然大物,自然有些吃力。   她记忆有损,大部分招数只是随着心底的声音下意识使出来,可这夜叉偏偏过去就有牵扯,处处钻着空子,逼得她只好飞身站于夜叉后背,以求平衡。   “哟——我这是赶巧了不成?”   莫名出现一个娇俏的女声,随之一道长鞭带着霞光闪过,卷住了夜叉一边的翅膀。   黛玉顿时心领神会,轻点脚尖飞至半空,葬花又凭空化成一把长刀,手起刀落,砍掉了夜叉一只翅膀。   一声嚎叫响彻云霄。   那夜叉终是暴走了。   黛玉又恢复了淡然模样,在林子里引着夜叉穿梭,身影飘逸,不似斗法更似起舞。   她一边用花魂挑衅,一边轻声道:“就你最会偷懒,来得可真晚。”   “哼,我可是给你找了好帮手,你不谢我,反倒怪我了。”   林中女子得意回应道,手中的长鞭却没有因斗嘴停止,反而配合着花魂把夜叉打的无力起飞,只得再次现出人形。   这次的人形倒是狼狈不堪,白发染红,因被砍了一只翅膀,法力受损,人形并不完整,正当众人要松下一口气时,断臂处却生了几根绵软的胳膊,那东西无端伸长,如同触手般挣扎伸向几个方向。   梅三娘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这东西牢牢攥住。   --------------------   作者有话要说:   地府日常:   薛恪: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小黑:闭嘴   薛恪:……   小白:我是谁,我在哪,我又要被迫打工……   无奖竞猜,湘云会带来哪位姑娘给黛玉助阵? 第15章 聂小倩   这是什么东西?!   饶是黛玉有再好的定力,也被这般场景震住。   黛玉再次跃起,悬于半空,身侧有片片花瓣环于所有,她双手缓缓张开,两团微光现于掌心,稍稍向前轻推,长刀分裂成数十把,齐齐向那东西砍去。   可每每砍下一部分,断裂处又会衍生出更多新的,无数根新生的触手扭曲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布满整片林子。   聂小倩与三娘等人也被埋在下方,像是用触手堆砌了一个巨大坟墓。   黛玉厉声道:“既然来了,就别躲躲藏藏。”   “来了,来了。”   霞光一闪,一阵清风而来,黛玉面前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正是枕霞仙子湘云。   “你果然没忘了我的话,还真找我帮忙了。”   湘云手握红色吞云鞭,鞭子挥舞几下,自空中编织出一张绯红巨网,将林子里蠕动的庞然大物一网打尽。   再听闻湘云的刻意打趣,黛玉也放松了几分。   从地府归来时,她用飞花令给湘云传去了消息,又从小白的口中得知了夜叉的身份。   那夜叉虽为鬼身,但不受地府管束,原是从南海逃窜出来的灵物,大闹人间后被三位仙子联手镇压于此。百年后,仙子们各自渡劫,无人加固封印,夜叉便趁机流窜出来。   问及那三位仙子姓名,小白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究竟。   黛玉不其然的想起了嫦娥所说的那个赌注,总觉得身边人似在刻意隐瞒什么。   小白不似小黑那般心思缜密,又不似薛恪那般会收敛锋芒,老实的就差把“我也不想撒谎可是我没办法”写在脸上。   黛玉轻叹一声,便知她就是那镇压夜叉的三位仙子之一。   吞云鞭被无限延长,从霞色转成赤红,鞭身染上金光,似有和夜叉的断臂较量之势,两者紧紧缠绕,赤红与墨绿凝成一团,波动之处,周围的大树连根拔起,发出一声声巨响。   湘云笑骂道:“过去诗社时数你来的最慢,如今过来收个东西,怎么还慢吞吞的,南海竟那么远?”   黛玉不解地抬头看过去,却见湘云任吞云鞭和断臂纠缠,双手环胸看着天边,唇角噙着笑意。   云层现出一道微光,随即飘过一个莲花台,莲花台上站立着一个白玉般的少女,少女手持一个碧色宝瓶,神色平静,像是凡人画册里幻想的神女。   怎么还请来了西天的人?黛玉暗自腹诽。   湘云笑着用手肘示意她看过去,再抬眼,如同时光倒退,重回当年与她出现,彼此对视互道姓名。   “惜春姑娘。”   “我们小惜春如今可是南海的藕榭神女。”   湘云爽朗的笑道,黛玉虽心中有疑,却也暂时保留,不再多问。   莲花台上的神女手指轻抬,碧色宝瓶微微倾斜,浊气顿时凝成一股,齐齐注入宝瓶中。   神女开口,冷声道:“孽畜,还不现行?”   地上反复纠缠的赤红与墨绿终是分开,湘云冷哼一声,吞云鞭顺势收回,变成了红色串珠手镯缠在腕间。   夜叉又恢复了原型,一个翅膀无力扇动着,再起不了半分波澜。   黛玉见状,唤出葬花琴,几个琴音下去,其余几位便恢复了神智。唯有宁采臣,才刚睁眼,一看眼前的庞然大物,惊叫一声,又晕死过去了。   黛玉无奈,只得先用琴声布下一道屏障,护住宁采臣,以防出了岔子。   夜叉却一反常态,匍匐在地,碧蓝色的眸子忽闪几下,似乎还有些委屈。   “原以为让你在此处受罚,定能教你悔改,你倒好,还在这里逞起了威风,真当我南海没有人了?”   惜春的声音清脆,隐隐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如今又刻意装的严肃,一字一句,反倒是让昔日里那两个惯会笑她的“姐姐”双双笑出了声。   眼见两人凑在一起,没了半点仙人的样,惜春弯起唇角,险些破功。   “我们藕榭神女如今好不威风,我俩合起伙都没能收拾的东西,一句话就给镇住了。”   黛玉一边给林子里的几位输着仙气,一边笑着打趣,湘云更是乐成一团,围着夜叉走了几步,总觉得这东西越看越熟悉。   惜春柔声道:“夜叉原是南海的神兽,趁观音大士去往西天时跑到人间,当初……当初我们三人一同把它镇压在此,没想到百年后,还是我们三人再次联手了却孽缘。”   “我们三个?我怎会没有一点印象?”   湘云看看身边的黛玉,黛玉也望着她,两人皆是茫然。   莲花台上的惜春微微抬手,一颗碧绿色的珠子自指尖落在夜叉的额头,遂一用力,深入骨血。   惜春这才回答:“你我三人原是三生石边的三位仙子,绛珠执掌通天镜、枕霞执掌断魂锁、而我执掌绘梦卷,我们先后入了薄命司,只得到凡尘走上一遭,哪想又阴差阳错在凡间成了姐妹。   只是我身在凡尘时,看破命运,皈依佛门,观音大士收我为弟子,接受南海洗礼,我才忆起前尘过往,想来你二人皆是忘了前尘。”   湘云笑道:“那日我为调查仙姑动向,去往南海,恰好遇见新来的藕榭神女,听说某个没出息的,当初只当我们各自散去,哭得好不可怜。”   修佛者注重修身养性,惜春默念几声心决才控制住想要打趣她的想法,沉声道:“夜叉我得带回南海,观音大士说要给我当坐骑用,容我好好驯服这东西。”   夜叉在此处伤人无数,黛玉原想杀他泄愤,如今得知这东西是南海神兽,还是惜春的坐骑,索□□由惜春处置。   西天规则不同于天庭,惜春有心想要和两位叙旧,却又想起出行时观音大士的叮嘱,只得忍住陈情的冲动,唤夜叉随在身后便离开了。   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一入佛门,重重往事已无心牵扯,如今她只盼能在三千世界里求得心安,盼众姐妹能得偿所愿。   湘云本就是过来助她,眼见夜叉被惜春带走,也就驾云而去。临走时,黛玉把那日凝成的小珠子取下,托湘云带回去给天上几位姐妹瞧瞧。   待解决完夜叉一事,天也大亮了,宁采臣恢复了神智,身下的影子也归于正常。   聂小倩还念着夜叉的几句话,如今看着痴痴望着自己的宁采臣,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从心里盼着夜叉的所言不过是哄骗她的把戏,可夜叉离去后,她的身子也随之虚弱,好似魂魄一点点从身体里离开,越来越轻,越来越缓,身体也逐渐空了起来……   “小倩,我……我本是想救你,是想救你的。”   宁采臣试探着要抓紧小倩,可小倩法力低微,原是几经苦炼才修得人形,尸骨被夜叉用引魂术控制着,方才一战,魂魄已被打散,被黛玉用仙术堪堪吊着形才没有离去。   “仙子,求你救救小倩,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宁采臣眼见小倩无力说话,又挣扎着跪倒在黛玉面前。   黛玉自认其并非善人,尤其经三娘一事,对人心本就有莫名的排斥,更何况宁采臣这人也诡异,葬花几次共情都不得所踪,在心里被她下意识判成了“奸人”,可……   黛玉轻叹,不明真相之前,还是无法轻易做出决断。   一抬手,一朵彼岸花在黛玉手中盛开,绯红、灿烂。   她的手指白如冷玉,映衬的花色更红,好似从身体里掏出了一颗新鲜的心脏,偶尔从指缝垂落的花瓣就像是流动的鲜血。   宁采臣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鬼使白暗道一声不好,一挥拂尘,在他脸上扫过,宁采臣才又恢复了清明。   黛玉把玩着手中的彼岸花,漫不经心道:“你们地府的彼岸花,可是谁都能去摘?”   “自然不是。”   “那为何……”   黛玉唇角弯起,手指一勾,风刃而过,宁采臣的衣襟顺势被撕开,露出了左边胸膛。   “为何这里也有一朵彼岸花呢?”   鬼使白垂下头,不做回答。   他是真的不知道。   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并非常物,吸取怨气为生,被圣水浇灌,逐渐有了灵气,能唤起生前记忆。   可入了人体,能成其心脏,他倒是第一次听闻,   宁采臣因黛玉的动作,面上染起一抹绯红,试探着想要拉上衣襟,又惶恐这般动作惹得仙子不快,左右为难。   “你方才为何反应那么大?”黛玉看着一边装鹌鹑的鬼使白,开口问道。   小白哆嗦了一下,颤巍巍开口,眼角余光下意识观察着黛玉神情。   “仙子刚拿出彼岸花,这人眼神就变了。彼岸花可以忆前尘,但于返魂之人来说,彼岸花却能影响记忆,有损心性。我帮黄茵姑娘赶小鬼习惯了,一时没忍住。”   黛玉微微一笑,开口道:“既然还有空帮黄茵姑娘,看来你也不太忙,等下次去了地府,我可要去问候小黑……”   鬼使白闻言瞬间就急了,跟在黛玉身后玩起了嘴炮。   黛玉也不搭理他,用法术把宁采臣的衣襟拢上,在看手里盛开的彼岸花,顿时就有了主意。   那聂小倩兴许……也能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出现的小惜春~   ——————   “藕榭神女”参考惜春于诗社的雅号“藕榭” 第16章 聂小倩   宁采臣跪倒在地,他极擅察言观色,由着黛玉的神情变化,逐渐摸索出了一个大概,顿时像被点醒一般,身形颤抖,轻声问道:“两位大人所说的返魂……可是人死后再次复生?”   “不然还怎么返魂?”   小白因宁采臣一事,无端增了很多工作,对他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宁采臣顿时跌坐在地,双目因惊惧而颤抖:“我……我已经死了吗?我记不得了,都记不得了。”   “我且问你,你可曾求过什么人,拜过什么庙?”黛玉冷声问道,又细细看他的表情。   他双目失焦,嘴唇哆嗦,语气悲戚,不像是刻意做出来的模样,随即目光又转向小白,小白无奈的耸耸肩,他也不知为何。   “我……我曾拜过太虚幻境司主。”   宁采臣轻声应道,不敢抬头看仙子的表情,只当天界各有特别规定,不得随意求神。   黛玉却突然轻笑一声,过于轻微、短促,但周围几人全都听到了。   宁采臣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黛玉的心,本平静如冬日冰封的湖面,如今一句话倒是打碎了平静,原本被层层遮掩的谜底顺势浮出水面,一点点指向了那个尘封的地方。   也就这一瞬,脑海里断断续续衔接上了一部分记忆,像是在给她指引方向。   黛玉轻叹一身,抬手覆在宁采臣额头。   她的手指冰凉,宁采臣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一股灵气从额头处传来,随即,便感到一阵暖流拼命涌进身体,正欲开口发问,却失去了意识。   黛玉缓缓闭眼,默念心决,旋即便读到了宁采臣的记忆。   他本是普通书生,一日上街买墨时,稍不注意,撞倒了隔壁胭脂铺的货架,胭脂顿时撒了一地。   老板娘急得跳脚,抓着宁采臣要他赔偿,宁采臣一穷二白,拿出了全身银子也不够零头,气得老板娘找来相好的就要当街揍他,是正在挑选胭脂的小倩拦住老板救下了他。   宁采臣一抬头,正对上掩唇轻笑的小倩,一眼过去就再难相忘。   母亲教他为人本分,圣贤古籍皆视作圣旨,过去只知英雄救美,如今却被美人所救,反倒不知所措。   眼见小倩代他赔了钱,宁采臣赶忙跟在身后以做答谢,自言欠下的银两择日定当偿还,甚至借来笔墨当众写下欠条,小倩却始终不曾多看他一眼,挽着梅三娘就此离去。   于花月楼的姑娘来说,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她们囿于花月楼不过是为了让鬼生不会太凄凉,寻一点有趣的乐子。   而小倩救下他。大概是因为,他表情太有趣,他说话太斯文,他脸红太好看,他……太不一样了。   宁采臣一路追着小倩到花月楼,他家境贫寒,又不愿入此等场所,只好站在楼下盼着姑娘能多看他一眼。   可待到花月楼点上了花灯,小倩都没有出现,他只得遗憾离开。   第二天、第三天他又站在此处,痴痴望着花月楼。   直至花月楼的众姑娘开窗嬉戏,才看到了一直守望的呆书生。   小倩顺着姑娘们的嬉闹声望过去,正好看见了宁采臣一脸欢喜的冲她挥手。   有些东西,怕是从那时就悄然改变了。   后来每一日,宁采臣都会守望在那里,小倩偶尔会去和他交谈,他便欢喜的给她几个铜板还债,再送上几个稀奇的小玩意逗她开心。   时日久了,两人也习惯了这样相处的日常,小倩也从过去的逗弄变成了刻意等候,要是哪日瞧不见外面站立的人,必定会坐立不安,直至他再次出现才会恢复正常。   终有一日,宁采臣还完了所有的钱,小倩原以为两人再无瓜葛,却不料,宁采臣竟鼓起勇气向她表达了心意。   宁采臣不善言辞,一段陈情说的磕磕绊绊,最终只剩一句,自那日初见便心悦姑娘许久。   聂小倩从欢喜到失落,再到双目含泪。   宁采臣不解,却被聂小倩遮掩口鼻带到了花月楼。   白日里的花月楼并不营业,姑娘们如鬼魅一般的在人群中穿梭。原以为她们掌握着什么起舞的绝技,直到看见几个姑娘满脸流血却满不在乎的在楼上楼下嬉戏,身形如云,脚不沾地,宁采臣顿时吓得心跳不稳。   聂小倩却是轻笑起来,拖着他去往她的房间,在他面前化了形。   小倩问:“害怕外面的女鬼吗?”   宁采臣点点头,又飞快摇摇头。   她再问:“那你喜欢我吗?”   宁采臣肯定地点点头。   小倩眨眨眼,语气轻快道:“那若是我和她们一样呢。”   宁采臣怔住,旋即肯定的答:“我不怕。”   他不怕,哪怕他们阴阳相隔,他也愿寻得仙法助她还阳。   打定主意后,他便四处打听,去了一个神庙,庙里供奉着太虚幻境司主,心诚者可以进入太虚幻境见到仙姑,得以圆梦。   宁采臣诚心祈福多日,终于在睡梦中进入了太虚幻境。   一片苍茫里,他看见了一个异世界,但目之所及皆被拢上一层薄雾,虚幻的像是伸手就可以统统打破。   幻境里,他看见了独自垂泪的小倩,看见她被人逼迫着,去往一个叫兰若寺的地方,看见心爱的女子徒手从一个男人胸口掏出了心脏,再一看,那男人赫然就是他。   他顿时大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童子,童子矮小,却长着垂地的胡子。   童子告诉他,这聂小倩被一个妖怪控制,不仅会杀了他,就连她也会在不久后魂飞魄散,唯有为小倩迁坟才能摆脱命运。   出了幻境,他便动身去往幻境中,小倩的葬身之处,不顾此举是否失了体统,连夜挖了她的坟,尸骨也被他带着身上,埋在了花月楼后山,好好给她立了安身的冢。   他并不知,他所动之地,正是镇守夜叉的结界中,最为薄弱的一层,小倩的尸骨奉上,正好助他打破了结界。   宁采臣浑然不觉,下山时,被刚突破结界的夜叉袭击,生生挖去了心脏。   共情时,原主的所有情绪都能感觉到,黛玉一阵心痛,似是她的心脏也被生生挖了去,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汗珠,但还是强迫着继续看下去。   她看到了那时的宁采臣,灵魂飘至上空,看到了小黑紧锁着眉头反复查看手中的批票,小黑严谨,对了好几次,似是防止出错,直至肯定就是这个人,才带着疑惑去往鬼门关。   一路上,小黑带了二十个亡魂,宁采臣正是最后一个,也不知是不是不放心,小黑的目光总是凝在他身上,直至宁采臣的批票无端发生变化,魂魄逐渐凝聚,竟沿路又返回了人间。   视线回转到那个树林,透着朦胧光影,黛玉似是看见一个矮小的人,把一朵彼岸花放在了宁采臣心口,随即便感觉到身体逐渐发热,宁采臣睁开了眼。   可也在由死复生之际,夜叉的鬼气瞬间钻了空子,趁机占据了他一半身体   再见小倩时,宁采臣神智浑浊,小倩的状态却也越发不佳,羸弱的似乎不堪一击,就连太阳也逐渐见不得,可惜那时,两人都没有发现对方的怪异……   黛玉收回了手,她明白了。   宁采臣原本并没有失去记忆,却因为英发童子用彼岸花施救再次返魂,长久下来,心性受损,再加上被夜叉侵占,时日一长,定然像个行尸走肉。   黛玉的手方一离开,宁采臣便也忆起了过往,再看身边近乎透明的小倩,他越发愧疚。   “仙子,求您救救小倩,我本就是将死之人,若不是我,小倩也……”   “和你无关。”黛玉面色阴沉,逐现怒气,“只可怜你被别人当了棋子还浑然不觉。”   绛珠仙子执掌通天镜,原在天上时,一镜在手,天下事尽知。   可她从不愿用通天镜窥探人间,王母娘娘无奈,便把以梦渡人之事,交由了可以制造幻境窥探人间的警幻仙姑。   黛玉心知,通天镜也好,幻境也好,在窥探人间之余都存在一定的弊端。   宁采臣在幻境所见的,必然是日后之景,可也正因他先一步看见,从而在另一个层面上推进了幻境之象的进展。   兜兜转转,虚虚实实,幻境与现实逐渐扭曲错位,宁采臣从一个旁观者逐渐成了最重要的推动者。如今,怕是只有那位操控幻境的人才知道所有的真相。   黛玉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彼岸花在手中发出灼人的热度,黛玉抬手把聂小倩放置于半空中,月华释放出一阵暖光环绕在小倩左右。   她和宁采臣不同,宁采臣魂魄离体不久,又是因挖心而死,彼岸花当做心脏刚好可以救活他。   小倩则身死已久,彼岸花只能入驻鬼体,助她维持人形。   法术催动之下,彼岸花缓缓入了小倩体内,小倩身形逐渐恢复,看起来和往常无异。   再次站于地面,不同于过去的虚幻,更多了几分踏实感。小倩和宁采臣两两对视,紧紧拥在一起。   黛玉的心稍稍放下,轻声道:“阴阳本不可逆,可我师父说了,只要有心,世间万事皆能成,你们二人如今可做一双隔世夫妻,只要小倩尽力积攒功德,想来还是可以慢慢成人。   话音刚落,黛玉却又怔住了,这个如此自然就能提起的师父……又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了一句台词……   谁杀了我,而我又杀了谁?! # 彼岸花 第17章 阿孟(紫鹃)   好似溺水一般,整个人浸在一片混沌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触不到,耳朵里是疯狂灌进来的风声和缥缈的歌声,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靠近,又在即将触及时渐行渐远,直至消散于无声处。   再次醒来时,黛玉是在三娘的花月楼。   重归仙体后,她已鲜少会这般疲惫,此番却无端沉睡了许久。   候在一边的女鬼看她醒来,欢喜地跑下来喊来梅三娘。   应着小丫头的吵吵闹闹,黛玉眉眼微垂,暗中搜寻记忆,这才知晓她竟昏睡了多日。   黛玉微微蹙眉,试探着坐起调息,一阵运气后却没有发现半点异常,好似她只是平静的睡了一觉。   梅三娘进来时,黛玉正看着掌心出神。   那彼岸花乃三界神花,盛开时有异香,其若沾肤,香味可存数月。如今那缭绕的香气就缠绕在鼻尖,挥不散,冲不破,异香凝聚,像是行至黄泉时的路引。   黛玉的手顿时轻微抖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三娘吓了一跳,试探着问道:“姑娘昨个梦里一直念着紫什么的,可是姑娘的故人?”   心顿时漏了一拍,一直压抑的心事如破茧而出的蝶,展翅的瞬间,往事种种顺势浮现于眼前,逐渐汇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紫鹃。   当时一别,故人如今可好?   黛玉轻抚胸口,却寻不到答案。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几番周转下来,人类脆弱如枯叶般的寿命在命运的寒风里几经摧残,最终有些人不过是昙花一现,就此终结罢了。   惦记着容易,找到却是极难。   “姑娘许是心情不好?”梅三娘笑道,眼眸里续上了如水般的温柔。   在这花月楼里当着老板娘,她逐渐习惯照顾周围人的情绪,眼前人虽是三界倍受敬仰的仙女,可夜深时,她也看到过仙女一个人时的茫然和无措。   想来人有人的烦恼,神也有神的忧愁。   黛玉轻轻摇头,惯性的收敛心事。   梅三娘细思量片刻,旋即,大着胆子轻声问道。   “那日小倩和宁公子离开后,我就看姑娘兴致不佳,想来是有什么心事。姑娘当时劝我,怎么如今要自个沉闷其中呢?”   黛玉一怔,再抬头,恰好对上三娘恳切的表情,终是笑了起来   这一笑扫走了片刻阴霾,也为她自己寻到了一个方向。   .   时间变迁,她早也忘了在三界中存在了多久,百年,还是千年,又或者更久之前。   再远的记忆已经追溯不到了,如今让她牵肠的,反倒是历劫时的某一段日子。   她自认不是洒脱之人,即便归了天,有些记忆也还是不能全然放下。   挨不过三娘几次三番的撒娇,黛玉思索片刻,用法力为三人隐了身形,再寻故土,去了当初的荣国府。   可如今时过境迁,人去楼空,那荣国府已成了旧宅。   院子里落满了枯枝残叶,好似都会随风散去。   黛玉走在最前,脑海里自动又浮现起了过去的场景:   她过去在这里赏过花,在那里和姑娘们吃过酒,在这里好像还看过一出戏,有哪个姑娘在这醉了酒,哪个人在这里扑过蝶,她曾在哪里葬过花……   聂政和梅三娘跟在她最后,听她用清冷的语调讲述着过去种种,直至三人在旧居潇湘馆停了脚步。   石子路被杂草淹没,翠竹生得正旺,目之所及,满目翠绿,是整个院子唯一一片生气。   黛玉抬手拂过院门,拂过她过去好生照料过的花花草草,穿过纱帘,她望着廊上悬挂的鸟笼,似是可以听到巧嘴鹦鹉在学着俏皮话。   再往里走,停在旧时的书桌前,依稀可见一位紫衫的姑娘在身边给她研磨,而她垂着头,在纸上写尽点点心事。   黛玉心下一动,小步走到书架前,抬手一阵摸索,随即,便从角落里拿出一个折成巴掌大小的纸张。   “这是……”梅三娘迟疑问道,又见黛玉为找这东西,手上都粘了灰尘,忙拿出帕子给她。   “过去作的诗。”黛玉顺势把那张纸塞到了三娘手里,又说一句“到院子里,把这东西烧了吧。”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打开过,没有多看一眼。   梅三娘回身和聂政对视一眼,犹豫道:“姑娘不留着吗?就当是个念想,也不枉来过一场。”   黛玉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声音却轻不可闻。   “罢了,人已经不是过去的人了,还留着东西做什么。”   梅三娘由着旧事,对火自然畏惧三分,只好站在廊上盯着聂政。   只有薄薄一张纸,聂政稍一用法术便烧个干净,余下的一点灰,任一阵风来,便全部带走了。   这下真什么都没有了。   出了荣国府,黛玉脚步缓慢,似有不舍,忍不住回眸,转身之时,却是一阵晕眩,脑内猛然出现了另一个画面。   幽暗的地府内,点点鬼火散着蓝绿色的光芒,一个白衣女子沿着黄泉一路狂奔。   那女子赤着脚,身上又受着极重的伤,随着她奔跑的动作,鲜血滴落在黄泉岸边的彼岸花上,那些花朵像是突然汲取了养料,瞬间长高了几寸,绽放的花朵开得越发妖艳。   白衣女子却无暇顾及,一路跑到大殿,抓着大殿中的红杉女子,焦急地叙说着什么。   画面一转,一白一红两个影子在黄泉路上又一阵奔跑,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画面尽头,是漫长的奈何桥,一路看过去,桥头是一个紫色身影。   阿孟姑娘……   黛玉努力控制心神,打定主意,她要再去地府看看。   辞别三娘和聂政,黛玉又孤身一人去往了地府。   此番不为别的,由着彼岸花出现,模糊唤醒了一小部分记忆。   黛玉肯定,历劫前的她,定与紫鹃、与那个红衫女子都由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记忆既能被消除,就定能再次找回来,   刚入鬼门关,便看见在门口争吵的鬼使黑和鬼使白。   小白哭丧着脸,手中的拂尘被他挥舞的炸了毛:“都说不是我,今天我又不当差,哪有空管那些小鬼,一定是薛恪!”   小黑一脸冷漠,身后的大刀闪过一道寒光,阴森一笑:“还说不得你?除了你,谁会那么多话?”   小白急地跺脚,满脸不服气:“薛恪那厮哪次话比我少?呸,我不服!”   小黑慢悠悠的扫了一眼,“不服就忍着。”   小白顿时急了,正欲好好和她争辩一番,一回头,就看到强忍笑意的黛玉,脸顺势红了,立刻站直了身子。   小黑正好奇他怎么突然有了正形,就听见小白殷切地问好:“仙子,几日不见,仙子依然光彩照人,也不知是哪阵风把仙子吹了过来。”   小黑幅度极小地扯扯嘴。   黛玉淡淡应道:“我来找你们帮个忙。“   小黑和小白对视一眼,默契地转头,一言不发,把她带去了判官司。   薛恪的目光幽幽在小白、小黑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了面无表情的绛珠仙子身上。   又是这位头疼的主。   薛恪心累,一边用眼神狠狠刀了一下已经和好的鬼使夫妇,一边装着平静,缓缓开口。   “我们这庙小,有什么能为仙子效劳?”   黛玉抬眸,紧紧盯着他,就在薛恪忍不住找小黑求助的时候,黛玉才慢悠悠问道。   “薛恪,我以前和你很熟悉吗?”   “这……”   薛恪眼珠一转,回答道:“也不算太熟。”   黛玉轻轻皱眉,也没否认,继续问道,“地府里的女官多吗?”   “多啊。”薛恪挑挑眉,眼底却浮出几分笑意。   “望乡台上的潜生婆,那可是望乡台上的头号风景。还有野鬼村里的望梅姑娘,迷魂殿里的女君,奈何桥上的孟婆,黄泉边的黄茵姑娘,仙子想找的是哪一位?”   黛玉倒是怔住了。   小白得意道:“其实本来地府也没那么多女官,直到来了个二把手,许是嫌地府无趣,陆陆续续选拔了一批女官。”   薛恪抬手指指一边的小黑,“喏,这位就是这样来的。”   鬼使黑抬手就把他的手打落。   黛玉又问道:“我记得你说过,阿孟当初是要历劫,如今已入轮回,能否查查她如今身在何处?”   薛恪正要开口,又见黛玉淡然补充了一句,“别再给说什么问司法天神这样的鬼话,我若能寻到他,还能来这里?”   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的。   翻开轮回卷,几个脑袋齐齐在薛恪身后排成一排。   枯黄的纸张翻过几页,终于寻到了阿孟的名字。   一入地府,成为地府鬼差,这前尘被尽数被抹去,一切轮回从阿孟开始。   往第一页,她或是战场上被一剑毙命的小兵,或是被迫和亲的公主,或是流落街头的官家小姐,命运好像从不肯给她一个善终……   再翻一页,第一行便是两个熟悉的大字——紫鹃。   --------------------   作者有话要说:   紫鹃姑娘也好、阿孟姑娘也好,和黛玉和绛珠仙子都不止一点点联系。   这一部分主转世后的紫鹃。   关于阿孟和绛珠仙子的前尘过往还待记忆回复后一一揭晓~ 第18章 阿孟(紫鹃)   尤是看到最终命运,那一句,小姐离世后,紫鹃含泪自行了断,黛玉悲痛难忍,眼泪再也不受控制。   围观的小白一阵手足无措,抬手想帮忙擦干泪水,又觉得此行不合适,安慰的话又不会说,他又最见不得人的东西女人哭哭啼啼,只好求助的把目光转向小黑。   鬼使黑轻叹一声,学着在人间看过的模样把黛玉拥在怀里,生硬地安慰道:“仙子别难过了。”   “不过……”薛恪不解道:“这位紫鹃对姑娘有特别意义吗?”   黛玉轻轻点头。   当然有特别意义了,那可是她的紫鹃姑娘啊。   原以为,人之一生除了生离,就是死别,跨过生死,就再无瓜葛了。   却不料转世轮回后,还能重续前缘。   怪不得,怪不得自踏入地府时,她就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个人,原是她们之间还藏有这层羁绊。   “这一世呢,这一世紫鹃可好?”黛玉急切问道。   轮回卷展在眼前,薛恪见她眼中含泪,也不忍再逗弄,索性尽数给她看了。   这一世,紫鹃转世成了一位富商之女,名白落婵,母亲因生产离世,四岁时父亲续弦娶了陈氏。一年后生了次女白落芷。而后白老爷因捐助粮草有功,破例加官进爵,一家生活倒是圆满。   出嫁那日,白老爷却意外中风,白落婵由此失了父亲,木家人视她为不详,婚后丈夫从不踏入她的房门,家里的小妾却是一房房带了回来。   最终白落婵在抑郁中度日,被狐妖化身的小妾挖心而亡。   黛玉看完命格,就再也忍不住了,重重把轮回卷合上。   “我倒要看看哪个大胆狐妖敢动我的人!”   “仙子可知强行逆天改命的后果吗?”   鬼使黑难得语气温柔,似在为她担心。   黛玉无声地摇摇头,没有应答,也不在意所谓的后果,她只有试探着搜索雪雁、香菱的痕迹。   可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她们二人,甚至竟未曾在轮回卷中出现,好似天地间,已没有两人痕迹。   黛玉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原想在地府查个究竟,竟可对上三人探寻的目光,一切心思又收了回去,只是默默记下了如今紫鹃所在的位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地府。   只待另寻时机,再查明一切。   她倒是不在意后果,那旁人呢?   那九九八十一道天罚,那幽深的像是没有尽头的薄命司幻境,那布满荆棘的天牢,她都一一尝过了,天庭戒律于她而言,还真算不得什么。   这惊世骇俗的仙界奇葩有她一人就够了,其他人……还是罢了。   …   初入水月城,黛玉站于云端,借花绝之力寻到了白落婵所在的木宅,随即,又唤聂政置办宅院,一行人在与木家隔壁住下。   梅三娘乐得充当黛玉能侍女,主动上前,敲响了木家大门,两人顺利入了木家。   黛玉正襟危坐,手指无意识的把玩着茶杯,昨天夜里她曾隐形潜入木家内院探望紫鹃,可远远的窥探终究比不上正式一见,由此今日,便刻意登门拜访。   内院到正堂并不远,她有的耐心等待,可今时无端多了些许烦躁,心中的那只蝴蝶已经忽闪着翅膀欲振翅飞翔。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黛玉微微起身,看向门口。   远远的,一个妙龄女子穿着一袭紫衫缓步走了过来,那只蝴蝶终于飞了起来。   黛玉的眼睛顺势有了湿润的感觉,好在还能控制,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眼眸微闪,轻声道:“木夫人好,我是新来的邻居,林潇湘。”   梅三娘顿时愣住了。她知晓自家仙子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但这般绝色美人却时常面色如水,极难有几分波动。   许那天神惯是如此,她习惯了仙子平日里的平淡表情,如今却罕见的见她如此愉悦,不是寻常那般笑意,可连眼眸中都染上了一层欢喜。   白落婵也不知为何,挣扎在此等枯乏的生活里,她早就已经心如死灰,浑浑噩噩。如今被管家禀告有人拜见,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过来,眼前姑娘却让她莫名觉得亲切,好像她们很早之前就已见过了。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了:“林姑娘,或许……我们过去见过?”   黛玉双目拢起一层水雾,唇角却弯起一抹弧度,笑道:“兴许我们前世有缘,如今见到了,自是亲切。”   “林姑娘可真风趣。”这一次,白落婵也久违的笑出了声。   黛玉惦记着此行目的,叙旧之余,又顺势询问起白落婵的身子。   白落婵微微侧头,细眉微蹙,脸色白的让人心疼。   “姑娘是个聪明人,看到我便猜测到了。也不瞒姑娘,当初娘亲拼死才生下我,娘亲由此去了,我也因生产先天就带有不足,打小就体弱。也不怕姑娘笑话,小时候为留住性命,父亲特意把我送往寺庙里,以求佛光庇护。但我心知这没什么用,不过是求一个心安,更何况,我原也没打算久活。”   “不能说这种傻话。”黛玉鼻子一酸,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小姑娘在寺庙里一个人长大的场景,更是心痛了。   “要好好活下去才好,命皆由你不由天,若是这般妄自菲薄,那才是放弃了自己。如今有我,我定会为姑娘医好身体。”   “百病易消,心病难医啊。”   白落婵勾起一抹凄惨的笑,隐隐可见泪痕,“原以为嫁得心中少年郎,便可称心如意,可哪里想到,如今家没了,木郎也不愿归家,我像是被封锁在这大院里的鸟,再也飞不出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稀碎的脚步声,旋即便传来一个女子的一阵娇嗔。   “木郎,你可答应了明天陪娇儿,可不许反悔!”   女子笑声放肆,声音却脆若银铃,尾音上扬,自带几分骄纵。   黛玉正要询问,腕上的金铃却先一步发出响动,她抬手按住,脸色顺势沉了下去。   嬉笑声过于尖锐,白落婵的脸色随之变得更加苍白,身形有些不稳,黛玉及时把她揽在怀里稳住身形,才免得她摔倒。   木晗刚好要踏入正殿,一抬眸,正好看见这一幕,眉头轻轻一皱,手下意识背后,但被白落婵惯性解读为厌烦。   “老爷回来了,这位是我的客人,林小姐。”   白落婵掩着不快轻声介绍,丝毫没有察觉木晗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娇儿,过来见过大夫人。”木晗轻声道,身后那位面容艳丽的女子不情愿的福福身子。   “这是娇儿,往后就是木家六夫人,你既不愿去闲月阁居住,那就让娇儿住过去。”   “不嘛,我要和木郎在一起。”   娇儿娇滴滴的撒娇,声音柔得让黛玉身后的开花月楼的梅三娘都听得不适,恨不得能捂住耳朵。   “娇儿听话,我会时常去看你。”   “那闲月阁距离木朗卧房近不近?我可要木朗天天看娇儿……”   ……   似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白落婵站起,拉起黛玉的手离开,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随身的丫鬟似是早就习惯了,对木老爷福福身子跟着就离开了。   他们才刚走,木晗脸色更是阴沉,看也没看娇儿一眼,一个人去了书房,旋即又打发管家把娇儿带下去,这才关上门,刚一坐下,瞳孔的颜色已经慢慢转变了。   白落婵带着黛玉去了她居住的听雪居。   听雪居在后院最偏远处,临着围墙种着两排墨竹,正院里又种着几株梅花。假山、小池、碧色的荷、粉色的莲交叉点缀,极其清雅。   几个婢女也趁机送来小食,脚步声极轻,谈话声也极轻,并不热闹,却正是她喜欢的幽静美好。   “林姑娘第一次登门,就让姑娘看了我家这一出笑话。”   白落婵身子不大好,几步路回来就需依着软塌而坐,微微喘息的脆弱模样,让黛玉不由得想起过去的她。   当初的紫鹃可是用这般视角在看她?   来不及思索,黛玉暗自给其周身渡上一层月华,以缓解几分痛苦。   “林姑娘,你可要劝劝我家小姐,当初又不是小姐非要嫁过来,是夫人的意思,如今木家又把所有的错推在小姐身上,小姐病了多日,也没人来看一眼,可怜我家小姐从小无母,父亲又……”   “月牙!别说了。”白落婵挥挥手,示意絮絮叨叨的小姑娘下去。   小姑娘满脸不高兴,一噘嘴,转身就跑开了。   “月牙是我的陪嫁丫鬟,从庙里带回来的姑娘,我和月牙情同姐妹,她才敢这般胡闹,什么话都敢讲出来。”白落婵轻声解释,眼眸里却带着几分无法掩藏的笑意。   “那月牙姑娘……说的便是真的了?”黛玉声音轻柔,似是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闻者自然会随着她的三言两语,说出了全部心意,顿时避无可避。   白落婵怔住,下意识点点头,心中猛然涌起一阵酸涩,突然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想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部讲给眼前这位姑娘。   尽管……   尽管她们才初次见面。   --------------------   作者有话要说:   紫鹃有私设!!木涵不是坏人啦~   ————   白落婵:明明我们才初次见面。   林潇湘:我见姑娘亲切。   林黛玉:哼!   绛珠仙子:纠缠几世,实在不好细数过往。 第19章 阿孟(紫鹃)   安抚了白落婵的情绪,黛玉借口配药离了木家。   临走时又用花魂笼罩了听雪居,所有半点风吹草动,皆能知晓。   回至林宅,黛玉命聂政前去守门,而她则坐于花房,轻念口诀,召留在白落婵身上的花瓣便与她共情,不消片刻,白落婵的生平便浮现在眼前。   自白落婵出生,母亲便离世了,父亲极不待见她,下人们便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小小的姑娘心有委屈却也不敢言,唯有白夫人旧时的陪嫁大丫鬟梦蝶还愿待她。   三岁那年,她有了继母陈氏,陈氏年轻,生得貌美又雷厉风行,嫁来不久,便把白家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下人们皆对她心服口服。   陈氏嫁来不过半月,白老爷见长女与梦蝶关系交好,有意将梦蝶扶为侧室,却在好事将近之时,那梦蝶却突然寻不到踪迹。   白家人找了几日都不见所踪,过了三日,白落婵打开衣柜整理旧物,却看到了从衣柜里滚出来的,双目圆睁、七窍流血的梦蝶。   年幼的孩子哪见过这场面,顿时吓得噩梦连连,就此大病了一场。   她本是早产儿,身体虚得像是春时的柳絮,一阵风吹便散了,经此一吓,在床上修养了将近两年,病愈后,却发现家里多了个妹妹。   白落芷的出现让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笑脸,也短暂享受了几分家的温暖,她在这不属于她的温柔中,难得的拥有了一点点快乐,她却已经对此满足,除了偶尔还是会很想从未见过面的娘亲,和一直照顾她的梦蝶。   八岁那年,白家一同去相国寺上香,归途中遇见了山贼,两姐妹被贼人掳走,关在了一处山洞,那里尽是被拐来的小孩。   白落婵身子虽不好,人却极其冷静,与一个少年一起稳住了孩子们的情绪,一直拖到了贼人松懈,趁机与男孩相互配合,解开了束缚彼此的绳索,给周围的几个孩子也松了绑。   少年执意要带她离开,白落婵惦记着在另一处关押的妹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拒绝了他。摸索着去往另一个方向,可在终于寻到关押白落芷的小黑屋时,突然一个重物砸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人便晕了过去。   再睁眼,她是在一个少年背上,少年身负重伤,背着娇小的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天将破晓,远远看见了熟悉的铺子,似是再也坚持不住了,少年小心把她放下,又小心揽在怀里,两人齐齐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白家,她头上缠着厚厚一圈绷带,重重的,用手一摸,还有点血迹。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试探着想要寻父亲,可她这个大小姐竟好似个透明人,仆人匆匆而过,没有一人愿意回应她。   没多久,才有一个老婆子给她送些吃食,白落婵认得她,这老婆子是陈氏的奶娘。   她忙凑过去询问妹妹的踪迹,老婆子却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重重叹了一口气,却说她本就不该回来。   多日后父亲才来看她,她头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无须再缠绕布条,只是疼痛感却从未减少。   见到父亲时,她懂事的没有哭,乖巧的给父亲请安,柔声问候继母和妹妹。   白老爷看着懂事的白落蝉,沉默了许久,终是抬起手,轻轻触碰了她的额头。   她许久没有体会过父亲的关爱,只是垂着头,局促不安的站立着,生怕说错什么话。   翌日,管家带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扬言白老夫人在相国寺修行,长女落婵自来体弱多病,不如去往寺庙,一来照顾老夫人,二来以求佛光庇护。   她不哭不笑不闹,若这是白家给她铺设的道路,她就顺着他们心意去便是了。   护国寺的那几年,白落婵休养生息,跟在老住持身后识字,日子过得平淡无趣,直至她收留了前来乞食的孤女月牙,清淡里才多了几分色彩。   几年后,护国寺传来消息,白家嫡女已是金钗之年,身子却比同龄人瘦小,白老爷忧其身,特来护国寺祈福。   闻此消息后,白落婵心生困惑,又特意询问老夫人,得知没有收到白家消息,又慢慢收了心思。   这水月城中,白本是大姓,兴许是撞了巧合。   进香时,月牙贪玩,特意拉着她躲在柱子后偷看,如此一眼,就让她怔在了原地。   她看到了他们一家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白落芷站于最前侧,一群小厮跟在身后,低眉顺眼的喊着大小姐。   她环着柱子的手一阵颤抖,生生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也想问问,那个人可有曾想过她?   她可是还白家女儿?   如今她正值豆蔻年华,莫不是接下来几年也要囿于护国寺?   她有心想问个清楚,可那一群人浩浩荡荡,硕大的护国寺,却没有她可以堂堂正正站立的位置。   明明是嫡女,明明是大小姐,却落得个无人知晓她是谁。   自始至终,白家一行人无人念及在此处修行的白老夫人和原本的大小姐。   匆匆而过,又匆匆离去,只念及心事。   由此之后,白落婵越发沉默,白老夫人虽不疼她,但私下却极看中她,几番劝告她多出门走走,又言虽为女子,但不必总囿于后院,当为自己寻得更广阔的天地。   月牙是个乡野丫头,胆子大的出奇,拖着她一同去了月心湖边的灯谜会。   灯谜会乃是水月城传统,历来自由,在场所有皆可写出谜语,若有缘人猜中,出题人便要赠上礼物,若答错则要反赠礼,若无人答上,则主办人要呈上一份大礼。   月牙最喜凑这等热闹,可肚子里又没有半分墨水,推推搡搡的,就把白落婵推到了人前。   眼见来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人群里顺势燃了兴致,纷纷起哄让姑娘猜一个。   恰好一位公子刚写好了灯谜,她索性接了过去,谜面上只有四个字:唯有月光。   她抬眸看看远处的月心湖勾唇一笑:“霏晗升迁,唯有月光(1)。公子的答案可是晗?”   那公子身形一顿,旋即从她手里拿回红笺,朗声道:“姑娘答错了,我的眼里唯有月光,是婵。”   周围人顿时哄笑一团,她也不知为何,脸上突然烧起一团绯色,心跳的厉害,抬眸望去,那人的眼里也尽是笑意。   按照规矩,她原要赠他礼物,可惜来的匆忙,犹豫许久,能拿出来的,只有给白老夫人缝制的香包,上面还绣着几朵紫鹃花,瞧着就是女人的东西。那人却毫不在意,顺手就收到了怀里。   那时的白落婵并没有想到,一次灯谜竟改变了她的轨迹,余下的几年,那人顺势成了她的好友、知己,又或者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关系。   白落婵及笄礼也是在护国寺里度过,与往年不同,白家似是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个女儿,特命人送来了贺礼。   她欢喜的差点失了矜持,可欢喜只维持了一炷香,再去给白老夫人送衣服时,却发现老夫人已经长辞于世了。   她抱着老夫人哭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那多年未见的父亲带着一行人匆匆安葬了老夫人,言语冰冷,像是例行公事,没有半分多余的感情。   她终于回了那个离了七年的家,心中却无半点欢喜。   归家后她越发沉默,再不愿见任何人。偶尔也会想念那个皎洁如月的男子,可那份挂念终究只能留在心间。再也不得言说。   直至传闻中的白家嫡女白落芷及笄,白家大办宴席,各方人士前来贺喜,白老爷提议带落婵见客,她却执拗的守在房间,却没想到,正是这一次,婚事就那般稀里糊涂的定了下来。   她记得月牙多方打听后,絮絮叨叨的坐在她床边抱怨了一夜。   原是白老爷年轻时和木老爷为后代定下了娃娃亲,如今木家独子已经成年,又听闻白家小姐及笄,木夫人就赶忙过来提亲。   当年的木家是水月城最大的布行,木家一枝独秀,引得贼人惦记,一把大火把布行烧得干净。   那木老爷被困于大火中活活烧死,木夫人幸留一命,独子却被贼人掳走。所幸那孩子天资聪颖,竟能死里逃生。   可如今木家早已人去楼空,木夫人即便卷土重来,也难回当时辉煌,哪能和这如日中天的白家攀上关系。   陈氏不愿嫁女,白老爷又重情义,这才想起了闷不做声的真嫡女白落婵。   白落婵念着要为老夫人挂孝,不愿出嫁,却被白老爷厉声呵责,则定吉日,寻丫鬟给她换了嫁衣,逼迫她出门。   她原本还想,生父如此,倒不如趁早了断算了,却在挣扎的一瞬,透着盖头的缝隙,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新郎官。   原来木家独子,竟是他……   白老爷中风的消息传来时,她的天似乎崩塌了一般,那个人从小不疼她,不爱她,可归根结底,还是她血脉相连的父亲,连着喜房还没入,气血而上,人便晕了过去。   如此一倒便是半个月,醒来时白老爷已经入土而安,陈氏不愿见她,白家也回不去,至此落下了个不忠不孝之名。   木晗也逐渐冷落她,甚至极少归家,她的心也一日日麻木,遂到了如今这般模样。   黛玉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却泛起了层层波澜,轮回卷上的内容不过几笔带过,细枝末节终究溶于岁月,变成滚滚红尘里不起眼的尘埃。   白落婵不同于过去的紫鹃,白小姐太过于柔弱和悲怆,远没有当初紫鹃的半分活泼。可两人身上都有同样一层韧性。   过去紫鹃是一心为她着眼,盼她幸福,愿她安好。如今白小姐痴情于她的少年郎,他若爱她,她便回以热情,成为一双眷属。   而如今,那人却厌她、冷落她,她便把她的心收了回来,任那些欢喜逐渐冷却,留得一身傲骨。   可终究,她还是希望可以得偿所愿。   --------------------   作者有话要说:   保护我方白姑娘!   木公子绝不是渣男   ————————   注(1)引用出自纳兰性德的《采桑子》。 第20章 阿孟(紫鹃)   夜已至深,天色暗淡,没有一颗星辰,想来今日不会是晴天。   听雪居传来了一阵喧嚣,伴随着月牙独特的大嗓门,黛玉精准捕捉到了,来不及细想,身形一转,便到了白落婵院内。   烛火惺忪,几个丫鬟垂首站成一排,却无一人敢去前院喊人。   月牙急得抓着一个丫鬟怒声道:“快去请老爷过来,夫人都吐血了,还惦记哪个狐狸精?”   小丫鬟身子微微颤抖,支支吾吾的不敢做声。   听雪居的丫鬟,除了月牙,旁的皆是过去跟在林老夫人身边的旧人。   那老夫人原惦记的,本是传闻中的白家嫡女白落芷,没想到迎来了这样一个不知来处的姑娘,再从陈氏添油加醋里,推出此人命中带煞,更厌弃她是个不祥之人,婚后不久便回了木家老宅,眼不见心不烦。   木家人尽皆知,这大夫人从不受宠,自来无人把她放在眼里。   月牙急得破口大骂,各种粗鄙之言接连撒了出去,院里人却装聋作哑,任她一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别急,我来看看夫人。”   月牙一回头,便看到墨竹前站立的黛玉。   这姑娘她白天见过,且和自家小姐相谈甚欢,听说还是个医师,来不及细想,月牙顿时便放下心来。   “小姐晚上只吃了块点心便睡了,方才她口渴,唤我送茶,茶杯还没接到手,就突然吐血了。”   月牙的眼眶微红,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林姑娘,你快瞧瞧我家小姐吧,小姐她本来就体弱,可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白落婵平躺在床上,面上没有半点血色,气息弱的仅有一丝在堪堪吊着。   黛玉冷声道:“你出去守着,别让旁人过来。”   月牙一顿,本能的信任她,转身就把房门关上,独自守着。   月华之力对魂魄有奇效,于人却只能暂缓痛苦,黛玉细一思量,抬手凝聚仙气,与白落婵十指相缠,慢慢把仙气传输过去。   无形中似有一团魔气缠绕于白落婵体内,黛玉眸色渐沉,再度输入仙气与之纠缠,这才发觉,还有个东西一直扎根于白落婵体/内,她的身子慢慢成了养殖这东西的母体,久而久之,那东西便噬其精/气,耗其元神,直至此人如枯木再无用途。   再细细分辨,又再度有了新发现,那体内的两道魔气却并非同源,一个深入其中,伤她根源,而另一道,则更像是庇护。   白姑娘这般常年囿于寺庙里的女子,又为何与魔族之人有所纠缠?   按照轮回卷上所言,白落婵终死于狐妖挖心,就如今看来,身体里的魔气好像更有威胁。   好像此行,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黛玉仙体源于昆仑,仙气纯净,最宜与魔族对抗,不多时,床榻上的病美人脸色逐渐红润,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白落婵在无边黑暗里徘徊了许久,自那次从山贼那虎口脱险,她便日日噩梦,梦境是一成不变的漆黑,她百般挣扎,许久才能艰难地醒过来。   这一次却用了更久的时间,久到她以为就要就此了却,再也醒不过来……   却没想到,那梦境第一次有了变化,这一次她看见了漫天花瓣徐徐落下,再逐渐凝成虚型,拖着她的身体,慢慢给她寻着方向,直至再次重见光明。   再次睁眼,是眼含笑意的林姑娘。   她眼皮煽动几下,似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守在她床前,冰封多年的心顿时就暖了。   “林姑娘,你怎会在此处。”   白落婵身子还虚,说话的功夫额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我担心你,便过来看看。”   黛玉轻声回答,房门也被她打开,守在门口的月牙赶忙凑过来服侍小姐。   汤药早就备在一边,温度正好,月牙拿起小汤匙就要给白落婵喂药。   汤匙即将触碰到嘴唇,黛玉眉头一皱,手轻轻一挥,汤匙便掉落在地。   “这药不适合小姐的身子。”   黛玉自顾自从月牙手中拿回汤碗,细细嗅着味道,药香醇厚,但其中又夹杂着异香,与当初小倩身上的异香相似,又略带不同。   果然有问题。   “可是——”   月牙不解,求助般的看向床上的白落婵。   “听林姑娘的。”   白小姐声音轻轻柔柔,却不容拒绝。   月牙只好作罢。   “这药从哪里来的?”   她本是绛珠仙草修炼而成,对世间草本植物一清二楚,仅凭着汤药传来的味道,便判定出了药草的搭配和功效。   这不过是寻常的养身补药,功效还不如她当初服用过的人参养荣丸。   只是……里面却多了一味别的东西。   那东西本不应是人间之物。   月牙恨恨道:“是白家带出来的,小姐打小就吃这药,如今每月也会派人送来,亏那对母女还有心。”   白家……   黛玉眼眸里闪过一丝阴翳,与白落婵那一番共情后,目之所及是白家对她的百般忽视,陈氏更视她为眼中钉,哪会有多余的好心来惦记她?   “这个药方养了小姐多年都没有好转,身体却显亏空之势,想来并不合适,是时候了断了。”   黛玉轻轻握住白落婵的手指,两人的手皆是冰凉,可触碰时却带着一点暖意。   “你若信我,交由我来给你调理身子可好,我定保你无恙。”   “好。”   似乎没有思考,白落婵脱口便答。   黛玉抬眼,正对上她盈盈笑意,四目对视,这一眼好像穿越了时间,渡过了轮回。   蓦地,黛玉眉头轻蹙,总觉得与眼前人的联系并非到此为止。   好像还要追溯到阿孟姑娘之前,又或者更久。   月牙不懂两人这无端升起的默契,心里只念着自家小姐,索性把心中疑惑全然抛了出去。   “林姑娘能救我家小姐自然是好,可是……我不妨直说了,我家小姐身子自来不好,姑娘若是没十足把握,就不要折腾小姐……”   “月牙!”   白落婵急急唤了一声。   “小姐!”月牙却一脸严肃,再看黛玉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探究。   “方才担心小姐,没来得及细想便请林姑娘过来,是我的疏忽,没有知根知底便把小姐托付于旁人。如今想想,还真是疑点重重,林姑娘怎会大半夜出现在我家小姐的院子,实在是……”   “是我请她来的。”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男人,正是面色清淡的木晗。   “老爷……”   月牙怔怔,目光从黛玉那里又落到了木晗身上,再试探的看向自家小姐。   木晗说道:“我听到院子里吵闹,便找人请了林姑娘过来,无需多问。”   木晗生着一张笑脸,即便板着脸站在那里,也会让人觉得可亲,可这一次,月牙无端觉得,老爷身上似乎散发着冷意。   又思及自小姐入门后,这人便玩起了失踪,如今主动寻了过来,莫不是……回头了?   月牙这边联想翩翩,那边的三人却飘过一阵低气压,三人目光来回兜转,好像用眼神就可以表达心意。   终是白落婵提前败下阵来,懒懒打了个哈欠,对两人下了逐客令。   “那便多谢老爷找来林姑娘,妾身身子不适,恐怕不能陪同二位,若是……”   “你休息就是了。”   开口的却是木晗。   白落婵怔住,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最终只回了一句“好”。   木晗转身离开,好像来这里只是为林潇湘的出现找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黛玉心有疑惑,但也只是一瞬,随即轻抬手指,不动声色的把花魂覆于白落婵身上:“你且好生养着,我明日开始,便为你配药,无需担心,我定会医好你。”   花魂于人有安神的作用,白落婵很快便睡着了,黛玉轻叹一声,也离了房间。   刚走出听雪居,便看到树影下等候的人,那人一身黑衣,似要溶于黑暗。   “木公子在此处可是为了等我?”   “仙子聪慧。”   木晗自阴翳里走了出来,圣洁的月光穿过巨大的合欢树,投下斑驳碎影,可站于树下的木晗却没有影子。   “死了多久了?”   黛玉抬手飞出一片花瓣过去,落入木晗发间,随及便感到汹涌的不甘挣扎着袭来,还未来得及调整,随又转为平和。   木晗回道:“没几年。”   “难怪法力低微。”   黛玉收回花瓣,给周围布下一层结界,这才开始细细盘问他。   “既然身死,为何没有去地府?又是如何瞒天过海,就连我初见你时也只当你是个活人。”   “我和魔族圣女大人做了交易。”木晗似有犹豫,但看黛玉的表情,索性全然交代出去。   “身死之后,我灵魂出体,本也收到了地府批票,却有一女子出现,自称会帮我实现心愿,助我再次返魂。”   “代价可是要拿走你的心?”   黛玉抬眸,细细打量过去,木晗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可胸腔里却没有那颗炽热的心脏,如同一个再也无法填补的黑洞。   木晗却是轻声笑了:“果然瞒不过仙子。”   “为何如此?”   木晗静静看着听雪居的院墙,眼眸里闪过一丝遗憾,又迅速归于平常。   良久才听到他的回答。   “因为……我有很想要守护的人,便不能离世。” 第21章 阿孟(紫鹃)   黛玉只需一去地府,便可知其前尘。   可偏偏又想听听此人所言。   凡人看事太过于片面,只惦记映射而来的某一面,殊不知背后另有一番纠缠。   地府的判词又太过官方,一是一、二是二,只记载最终结局,细节皆被省略。   可偏偏人之一生,所念的并非记载的结果,一茶一餐饭,一行一别一相逢,皆被挂念。   听雪居的烛火已经熄了,木晗似又打起了精神,轻声念起了过往。   “我模糊记得,临死前最后见的便是婵儿,她那时小小的,在我面前哭成了一团,可我眼皮越发沉重,逐渐没了意识。再醒来时,魔族的圣女大人就站在我面前,圣女告诉我,我已经死了。   我那时竟突然想,那个故作严肃却哭得稀里糊涂的小姑娘有没有平安回家。   圣女似是可以猜测到我的心事,提议和我做个交易,我答应了。”   黛玉沉默,不难猜出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幼时的白落婵。   “我守在她身边很多年,似是命数捉弄,我虽能看到她,却不能靠近她,像是始终有个东西横档在我们中间,终究有一层无法触碰的距离,可那年灯谜会,竟然发生了变故,她竟然看见我了。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表面淡然,实则内心慌乱的一塌糊涂。那时候我便想,如果我还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一定要把这个逞强的小姑娘娶回家。”   黛玉轻轻移了视线,可终究世事难料,他还是娶了她,可两人已无当时的欢喜。   “后来,我几番去护国寺寻她,惦记着要克制,只需远远看一眼,只要默默守护她,看她长大寻得良人便好,可……”   可他以为没有心就不会心动,却忘了感情这东西超越了一切本能。   再说下去便是些不甚愉快的往事,木晗轻咳一声,生硬的把情绪拉了回来。   “仙子方才瞧过了,想来已知婵儿体内有旁的东西。也不瞒仙子,我昔日与圣女交易,已入魔族,借魔族之力庇护婵儿。这些年,我也渐渐查出了背后主使之人,正是婵儿的继母。”   “陈氏?”黛玉问道。   “不错,正是陈氏。外面流言蜚语只会夸大事实,使得婵儿背负着不祥的骂名,仙子莫不觉得,白家的一切太过蹊跷?   自陈氏入门,婵儿所经之事虽和陈氏无关,可每一件必是经陈氏之手。   提及陈氏,木晗语气含恨,面部也逐渐扭曲,身上更有魔纹现出。   黛玉飞出一片花瓣,才把异象压制了下去。   “我……我幼时因意外与婵儿相识,那时并不知她是白家小姐,还以为是和我一样的苦命人,我们同被困于山洞,婵儿记挂着年幼的妹妹,苦苦找寻,可她并不知道,小妹因几番哭闹,早被山贼抹了脖子抛尸山野了。”   黛玉心中一顿,一个荒诞的想法顿时现于脑海。   “也就是说,白落芷那时便已经去了,后面的白落芷不过是……”   “和我一样,但白落芷一直被人用特殊的方法续着命,看起来和常人无异。”木晗轻轻说道,眼底坠入一片深沉。   黛玉却突然笑了,笑完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原以为被狐妖挖心已够苦楚,却没想到,她心心念念惦记的人,竟沦为了他人的工具。   结合木晗所言,白落婵体内的异状便能解释清楚了。   怒火在心中燃烧,她恨不得就此去往白家找到陈氏做一番了断。   可了断容易,从了白落婵的心意却难,如今那东西生在她体内,若不及时剥离,即便把陈氏等人拖入地狱,也无法改变现状。   想来……   只能去那个地方了。   黛玉离去后木晗还站在听雪居门口不愿离去,他没有心,也不知他此时应是什么心情,若是有,他猜必然也疼得难受了。   “我已是个死人,死人又怎能做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又怎能给她温暖呢?”   他用这一句话答复了黛玉的疑问,虽是妥协,却又…带了太多不甘。   他又想起娶妻之时。   木夫人原不知他已成这般模样,一心盼着他成家立业。   可他一来身死,二来早有意中人,再不愿娶旁的女子。   但终究敌不过为娘的态度强硬,木夫人本是个可怜人,丈夫死后一人撑起了整个木家,她以死相逼,他便不得不从,却没想到最终娶到的正是心心念念之人。   娶到心仪之人,他本该欢喜,可婚宴上,婵儿却惊闻白老爷噩耗,不断咯血,气息也随之越发微弱。   他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点点失了温度,顿时便慌了。   再一试探,竟发现她体里还有个东西,正一点点耗其心血。   没有办法,他只好以血为引,寻来魔族圣女大人,求他救救婵儿。   圣女大人却告诉他,唯有借旁人气血养着,才能留住婵儿。   由此,他便带回一个个姑娘,习得魔族咒术,借他人气血补养落婵身体。   时日久了,木家老爷也逐渐花名在外。   他看着落婵泪眼婆娑的模样,多少次想要解释,又想到他如今境地,倒不如顺从流言蜚语,最终黯然回房。   她不问,他也从不说。   爱情不过浮沉,他一个死人,所求的不过是她能好好活着,能如此,也便是如愿了。   黛玉刚踏入昆仑,心便平静了下来。   她本源于昆仑,后受封于天庭,对昆仑本倾注了更多感情,刚一落地,便有了归家的感觉。   云雾如同流水般缭绕于身侧,走过一片浓白,便是真正的昆仑仙境。   几只玄鸟飞过,羽翼在天边划过一道金光,黛玉才刚走几步,身后却探出一双手,顺势捂住了她的双眼。   “小绛珠,快猜猜我是谁?”   声音清脆又自带笑意,把本性暴露无遗。   黛玉唇角勾起,却故作犹豫。   “这……许久不见,我可猜不到。”   “那我就勉强给些提醒吧,是你最信任的人。”   黛玉掩着笑意,故作思考:“……嫦娥姐姐?不对,这是在昆仑,那是初尘姐姐?”   “不是!你再猜猜看!”   “是……霜见姑娘?”   “不对!你再猜猜看!”   那人似乎有些急了。   黛玉唇角勾起,装模作样道:“总不会是玄女娘娘吧,玄女娘娘端庄大气,应该不能做这种孩子气的事……”   周围顿时传过一阵清脆的笑声,眼前的那双手却有些犹豫,最终把黛玉往前推了几步,这才收了回去。   黛玉刻意把动作放慢,等了片刻才回过身,面前几人掩着笑看着她,唯有那个本高高在上的玄女娘娘不自在的看向一边。   黛玉顿时便明白了。   “我就说猜对了吧……”   眼见几人神色有了变化,黛玉又慢悠悠改口:“初尘姐姐,就说是你了,也就你喜欢做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一边的初尘仙子笑着点点头,最前方的玄女娘娘这才满意的收回了视线,强行伪装出她不擅长的端庄。   “听天界传来消息,小绛珠归位后不是去往人间?怎么会突然回昆仑,可是想我们了?”   玄女娘娘不自然的讲道,黛玉只当她为方才幼稚之事难堪,也没细想,三言两语便道出了如今困境。   她惦记的是昆仑的仙草,九天玄女虽是战神出身,可所在的昆仑却好似个百草园,黛玉原没有离开昆仑之时,日常便是与众姐妹整理仙草,昆仑的一草一木她皆记在心中。   仙草乃是小事,玄女挥手便让初尘仙子给拿了过来,却在交由她的时候,一把攥住了黛玉的手。   这个动作却让黛玉动弹不得。   九天玄女身形如人间妙龄少女,可仙龄恐比玉帝还要长,偏偏这位是小孩子的性子,最爱搞些恶作剧。   若是往常,黛玉兴许要和她玩闹一阵,如今惦记着人间的白落婵,倒是有些心急。   玄女似是知晓她的想法,冰凉的玉手在她脸颊抚过:“也罢,你终是又和魔族扯上关系,看来天意如此,终究是躲不过,既然那位已经出手,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想来葬花的真谛你也忘了,待我好好教教你。”   黛玉:……   失语归失语,不消片刻,便感觉一阵灵力入|体。   她素来冰冷,虽不及嫦娥那般如冷玉制成,却也好似带着先天的寒气,如今身体却慢慢多了一层暖意,又如柳絮漂浮于空,许久才再度有了真实感。   黛玉稍一抬手,以做试探,便觉法力倍增。   玄女面含期待的看着她,黛玉识得她的意思,扬手唤出葬花,指尖轻拨琴弦,琴音如初,可散开时,却衍生出数层波澜,甚为玄妙。   “这是……”   黛玉迟疑地看过去,玄女娘娘眉眼含笑,却并不言语,转身离开,一切尽在不言中。   蓦地,一些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转,黛玉深深望向玄女娘娘离去的身影,又想到了那个赌约。   自归来后,明示也好,暗示也罢,周围众仙或遮掩,或搪塞,各自含糊其辞,一边阻拦,一边又想要她顿悟。   可……   她真的便是赌约里的“怨女”吗?   那另一侧的痴男又是谁?   可为司法天神?   从昆仑离开后,黛玉的心绪便彻底乱了,架云也用了平时多一倍的功力,好似只有快速回到白落蝉身边,才会觉得踏实。   甫一落地,便听见院内的喧闹声,月牙瘫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唇角挂着干涸的血渍,似是死不瞑目。   --------------------   作者有话要说:   魔族圣女是红楼十二钗里的一位姑娘啦~ 第22章 阿孟(紫鹃)   空气里散着浓重的血腥味,听雪居一片狼藉,如历一场浩劫。   黛玉强行稳住情绪,可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花魂在听雪居散开,寻着白落婵的方向,良久才在壁橱里寻到了白落婵的气息。   壁橱外被留下一个魔族封印,黛玉试探着触碰,封印却在触及她指尖的时候自动解除。   待打开壁橱,一阵古怪的异香散开,白落婵已经晕死过去了。   黛玉又是担忧又是心疼,抬手把她抱至床榻上,借月华以稳定形,在用仙术把昆仑仙草凝成一颗珠子,送入白落婵口中。   她虽还没有清醒,但呼吸已经慢慢稳定了。   小白抱着手臂,蹲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不知为何,他也觉得这个女子有些眼熟。   黛玉不开口,小白也不主动说话,只是拖着下巴沉默着看她的一举一动。   直至夜色渐沉,黛玉腕上的金铃又发出一阵响动,小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黛玉突然拿起一把花瓣缠身的剑,迅速消失在他的视线。   等再寻到绛珠仙子,却见她站于月下,依然是清冷孤傲的模样,唯独那柄长剑上不时低落几滴血珠,惊心动魄的一抹红,顿显得这清冷的仙子自带了几分妖异。   小白后退几步,莫名觉得仙子这般状况……似乎不太对。   黛玉却突然笑了。   “好端端的,仙子为何与一位小狐妖置气?”   鬼使白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一滩血水,那狐妖修为已经尽失,蜕变成了一只狐狸,伏在地上不知所措。   “敢动我的人,我岂能饶她?”   葬花剑本就集昆仑之精华,与绛珠一体,原本她法力受损,使不出葬花的三分功力,如今得九天玄女协助,终是恢复了全部仙力。   是了,鬼使白微微眯眼,这位当初可是天界赫赫有名的女战神啊,见惯了她柔弱风流的模样,还真……差点忘了其昔日辉煌。   黛玉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寻着木晗的气息,一路追到了郊外的一个山洞。   那山洞无人把守,被几株青藤掩着洞口,若不细看,常人很难留意此处。   三娘被黛玉留下照看白落婵,聂政则跟在黛玉身后一同入了山洞。   黛玉自掌心化出一团火焰,眼前顿时一片明亮。   密密麻麻的爬虫在地上蠕动,似有封印在身,始终围绕于一侧,没有爬过那道界限。   空气里尽是腐朽陈烂之气,浑浊得一塌糊涂。   葬花如今极有灵气,一声令下,洞穴里顿时扫过一片剑气,地上的爬虫四散开来,逐渐暴露出一个大坑。   黛玉凑近一瞧,这哪是个寻常的坑,里面更是另有乾坤。   那个坑好似坟墓,往下试探,仿佛另有天地。   外有青藤、内有爬虫遮掩,若是寻常人过来,或许还瞧不到这东西。   “姑娘,那木公子……”   聂政绕着大坑转了一圈,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东西实在过于蹊跷,也不知底处何为。   “就在下面。”   黛玉稍一挥手,云袖带过一阵暗香,聂政沉思之时,就见自家仙子先一步跳了下去。   下面更是黑得瘆人,坠落许久,才触及地面,可知其之幽深。   黛玉用法术拔出白玉簪,默念心决,皎洁的月华散出,为洞中带来了光明。   再一抬眼,面前是被藤蔓悬起来的木晗。   干涸的血迹在木晗的衣服上凝固成痂,分辨不出固有色,他紧闭双眼,头发散开,心脏处的黑洞漏了出来,有紫黑色的光线缠绕在他身上,黛玉再一试探,便知是魔族的特殊结界。   一阵热浪自背后袭来,黛玉轻点脚尖飞身躲过一击,再看身后,赫然出现了一个白发魔女。   “弑雪,竟然是你。”   黛玉身影一顿,自昆仑归来,她的法力恢复,记忆也复原了一部分,一眼便看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当初携手枕霞一起封印的前魔族圣女弑雪。   当年黛玉刚从绛珠仙草修得仙体,第一个任务便是同昆仑的几位仙子一同降魔。   那时的魔族圣女还没有名字,直至弑日掌一掌劈下,那随在绛珠仙子身后的童女雪湖便直接殒身在火焰之中。   为敲打昆仑那几位心高气傲的仙子,她便起名为弑雪。   也正因此,和这绛珠仙子成了纠缠百年的仇敌。   直至绛珠携手枕霞把这嗜雪封印,才终止了百年纠缠。   如今这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弑雪张狂的笑了起来,笑声犀利,使得身后的木晗也睁开了眼。   “绛珠,你竟然没有死,八十一道天罚竟然还能熬过去,实在可惜了。”   弑雪笑得一阵癫狂,劈掌便是紫红色火焰,百年过去,弑日掌也逐渐升级,火焰较以往更盛,如一条火蛇扭着身子就直逼黛玉而来。   黛玉踮脚而起,抬手给聂政套上一层护盾,随即不紧不慢地站于高台,抬手缓缓拨动琴弦。   那琴声似是有形,如鬼魅般穿梭于火蛇之中,琴声化成花瓣,凝成一条花带,与火蛇纠缠。   黛玉加快了手速,又在琴声中融以花绝,顿时,花瓣穿过了火蛇,层层向弑雪逼近。   琴声灌入耳中,花瓣又似无数把利刃,在弑雪身上划过,顿时弑雪便跌落在地。   “百年前你就是我手中败将,如今你依然无法近我身,弑雪,这些年,唯独你没有半点长进。”   黛玉收了琴,手指微张,无数花瓣从手中飞出,萦绕于木晗身侧,木晗身侧的结界也因此散去。   “哼,你倒是有长进,不还是和玄玦分离?我如今已得人宠爱在身,你又算得上什么,如今倒只有你落得一场空。”   弑雪唇角淌出鲜血,人却还嘴硬着。   当年她念过那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可那人眼里却从未有过她,甚至不惜把她交由绛珠处置,她怎会甘心。   即便岁月流转,她也不会善罢甘休,定要把当年在绛珠那里得来的耻辱一一还过去。   “玄玦?那算什么?”   黛玉冷声回道,心却在念及这个名字时狠狠颤抖。   嗜雪却愣住了。   “荒唐,我记挂了多年,你却连玄玦都忘了,真该让当初的你看看现在的模样,真可笑,你怎么配他为你做那些。”   弑雪仰天笑道,一行眼泪从眼角流下。   “娘亲,娘亲不要哭。”   一个少女从封印里挣扎地爬出来,黛玉与白落婵共情时曾见过她,正是已死去的妹妹白落芷。   “阿芷,快回去,娘亲定会护好你,不要怕。”   弑雪的骄傲顿时抛在一边,眸里带过一丝慌乱,白落芷被她紧紧扣在怀里,小脸挤得一阵扭曲。   “娘亲,我想回家,我想爹爹。”   白落芷闷声说着,声音含糊不清,但能察觉到有几分委屈。   按照年龄,白落芷本已过了及笄之年,可如今无论是身形还是心智都近乎一个小孩子,即便弑雪用秘术吊着,也断不该如此。   黛玉眼眸垂下,顿时便猜测到了魔族的根本意图。   如今三界大乱,各方势力都想要分一杯羹,西天置身于事外,昆仑历来心系黎明苍生,天界掌管戒律,可戒律背后必然是各种祸乱。   而地府,自小公主率领百万阴兵大闹天庭后便沉声静气,如今小公主不得所踪,酆都阎王似也随波逐流,逐渐默许了百鬼生事。   反倒魔族,自当初一乱之后,魔尊憎离元气大伤,被迫沉入弑天玄谷,久久沉睡。前圣女弑雪被绛珠、枕霞二仙子联手封印。   自此一役后,魔族便迎来了第一次退化。   当年那个叱咤三界的魔尊,再寻不得姓名。   如此倒也理解那位新圣女为何会无端帮助木晗返生,无非就是借他的身体,及时为魔族催化新帮手。   “姑娘,这人怎么办?”   聂政撑着木晗的身子,木晗身上布满了创伤,所暴露之处已无一块好皮。   “倒不如问问这位白夫人,惦记人家女儿不成,怎么如今连女婿也不放过?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方才弹奏的是噬心曲,最宜控制魔族中人,如今那曲子已深入骨血,配合着花绝,弑雪已经动弹不得。   “你根本就没有心。”   弑雪朝地上啐了一口,眼里带着几分鄙夷,看得聂政有些不悦。   “有没有也轮不到你来妄言,如今是我在你之上,你是死是活,又或者再次封印,皆在我一念之间。”   黛玉说得轻描淡写,手中的葬花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化成花瓣在她身边环绕一圈再乖乖回到原位。   弑雪脸色越发苍白,白落芷无助地看着娘亲,再看看站立在一侧的黛玉,心里越发犹豫,然后颤巍巍跪爬过去,轻轻拉扯黛玉的裙角。   “姐姐,你放过娘亲好不好,娘亲不想伤害木哥哥的,她只是想让我活着,想让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一家人,在一起?”   黛玉却嗤笑一声,丝毫没有怜惜眼前女孩的意思。   “你们倒是一家人了,那白落婵又是什么?凭什么你们一家人的幸福,就要牺牲一个无辜之人?”   “落婵姐姐……”   白落芷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黛玉,“落婵姐姐不是早就死了吗?”   黛玉在笑,可眼眸里已冷了一片,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跌了几分。   做对手百年,弑雪还从未看见这般的绛珠仙子,顿时一阵恐慌。   “你以为你是怎么活到了现在?”   听到黛玉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弑雪立刻尖声喊道“住口”。   黛玉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句把剩余的话说完。   “你口中念着的娘亲,亲手从另一个人身上偷来元气留住你,你偷了她原本的人生,抢走了她的家人,如今却只当她死了,你们……可真可笑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玄玦:我警告你不要真香!   真魔族圣女下章见 第23章 阿孟(紫鹃)   黛玉此言看似凌空一道霹雳,白落芷顿时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向弑雪:“娘亲,这是真的吗?落婵不是小时候就……”   弑雪慌乱地爬起来,试探着想要触碰她,可白落芷却连连后退,不肯让她触碰半分。   黛玉冷言旁观,心中已无半分怜悯之意,冷声道:“若是想见你爹爹,不如问问你的好娘亲把他葬在何处?好歹父女一场,你也该到他的坟前哭一哭。”   “绛珠!”弑雪一口血吐了出来,“你除我不得,竟想用语言挑拨芷儿,可真卑鄙。”   像是听到了什么趣话,黛玉直接笑了起来:“你如今伤不到我,我却能让你痛苦不堪,何乐而不为呢?”   “无耻,即便我到这般境地,白落婵也无法久活,过了今晚,她的精魄就要转到芷儿身上,你现在回去兴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弑雪笑得放肆,一张脸几经扭曲,身上的魔纹尽数显露出来。   听此一言,木晗急得吐出一口鲜血,身上的魔纹也现出了轮廓。   “不用担心,如今我们可以试试,今夜之后,留下的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   前半句说于木晗听,木晗再看她淡然的模样,便明白落婵已经无恙,顿时放下心来。   弑雪却因她后半句话身形方寸大乱。   似乎正应了黛玉的说法,白落芷的身上逐渐起了一层白气,旋即,一阵缥缈烟雾徐徐而上,直升洞口,逐渐往外飘散。   像再也受不住了,白落芷跌在地上左右打滚,已洞穴中传来一阵皮肉绽开的声音,伴随着白落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教人听的如同千万只野猫在心肺上抓挠。   黛玉和聂政均无半点反应,木晗则含恨旁观着,唯有弑雪手足无措,想要用魔力帮女儿缓解痛苦,又惶恐帮了倒忙,紧张到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地上的白落芷停了尖叫,身体变得畸形,原本清秀的脸上布满了魔纹,像是被人刻意在脸上写下符咒。   再伸出手,却见她的手指弯曲的好似枯枝,指甲变成了黑色,她试探着开口,喉咙里传来的却是沙哑的声音,顿时便慌了。   弑雪跪倒在一边,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又输了,且输得彻底。   明明她算计好了一切。   明明她曾在幻境中,看到了绛珠惨败的模样。   怪不得……   怪不得她能放心丢下白落婵来这里,原来这一切竟被她全然知晓,而她……或许又一次被她算计了。   “绛珠,你果然卑鄙!”   “承让了,不过是把你加在白落婵身上的东西返回来罢了,你的女儿能成这样,皆拜你所赐,怨不得别人。”   黛玉轻描淡写几句带过,弑雪魔气尽失,于魔族而言,用不过几时便会消散于三界,幸运者还能转世轮回,不幸者便溶于万千世界,成了一粒尘埃。   弑雪心知如今已是尘埃落定,掀不出半点波澜,那魔尊憎离已有重来之势,新任圣女又穿梭于人间,若是芷儿落在他们手中,人魔结合的混血种,如何能苟活……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初现身形的芷儿,心如被撕裂一般,良久才不情愿地开口:“我知你厌弃我魔族中人,更恨芷儿夺了落婵的元气,可芷儿她未曾知晓这些,本是我这个当娘的太贪心,只想用邪术留住女儿。绛珠,你我虽是对手,但我知你秉性,只求你护着芷儿,莫要……”   话还没说完,弑雪身上便慢慢散出黑气,从指尖开始,一点点逐渐扩散。   黛玉手一挥,无数花瓣落于白落芷眼前遮住她的视线。   待花瓣落下时,弑雪已经消失了。   上一代的恩怨本不该牵扯下一辈,她原也没想伤了白落芷,人魔混血本不能长久维持原型,现出魔体是白落芷必然的宿命,而她不过是为惩弑雪,把这个时间提前了。   再回到木家时,白落婵的身体已经无恙了。   听雪居也恢复了原状,只是被折断的墨竹,却再难复原,留了半株还在坚强挺立着。   黛玉和白落婵双双对视,极有默契的没有提及院内发生之事。   木晗也难得留在了听雪居,只是坐在二人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白落婵聪慧,哪里会猜不到那位自称林潇湘的姑娘并非常人,只是揣着明白装着糊涂,更期盼可以和她姐妹相称。   白落芷被黛玉用仙术压制,身上的魔纹暂时消退。她心中有愧,不敢面对那个传闻中的姐姐,只好一个人默默蹲在门口发呆。   所有的热闹皆和她无关。   黛玉告诉白落婵陈氏去了的时候,白落婵一点也不惊讶,只是顺势问了一句白落芷身在何处。   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一僵,便听见里面清冷的女声答道:“白落芷也随她去了。”   白落芷的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涩,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心情这种东西,她抬头看看星星,一道星星从天上划过又迅速失去痕迹。   星星就这么消失了?   她怔怔的想,那娘亲也像那颗星星一样吗?   她突然觉得,胸口那个位置好像有点疼了。   白落婵原想和黛玉秉烛夜谈,但被黛玉以身子刚恢复为由劝了回去。   她刚一睡下,几人便前后离了听雪居,转身随在木晗身后,去往乱葬岗。   木晗所言,圣女曾告诉他,若要寻得圣女,需至阴气极盛之地,借死人阴气,再以鲜血为引,方内召她现身。   黛玉虽想成全这双苦命鸳鸯。可木晗已遁入魔族,如今只得借魔族之力。   再者,昆仑和魔族历来就是死对头,虽然两方已重归于好,但也紧紧只是维持着表面和平。   如今魔族又有动向,若要再如当时那般为害人间,她便绝不会轻饶。   更何况,她身上还有玄女暗自托付的重担。   这位新圣女,她还真需见上一面。   阴气被法阵聚拢,木晗站于法阵中央,用剑在掌心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滴落,逐渐布满了整个法阵。   天色肉眼可见的阴沉,游魂围于法阵周围,一圈圈徘徊,天上闪过一道白光,像是要把整个黑夜点亮,白光骤然消失后,又转为了更浓郁的黑。   一阵风来,法阵正前方现出了一个新的阵型,阵型中间泛起点点涟漪,那些虚型慢慢凝聚成一个白衫女子。   白衫女子面色冷峻,眉眼却长得极其柔和,不似魔族中人,更像有仙骨在身。   聂政看得有些发愣,他原以为,魔族圣女会是弑雪那般模样,却不料是个和绛珠仙子气质有几分相似的姑娘。   不仅是聂政,一抬头,这刚落地的圣女也愣住了,静默打量着法阵后方站立的美人。   “林姑娘,别来无恙。”   圣女一开口,木晗也呆住了,怔怔看向二人,竟没想到,他们两人竟是旧识。   再次见面的两人皆没有叙旧的念想,可一眼望去,却双双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她不问妙玉因何成了魔族圣女,又为何协助木晗。   好像只要是她,一切倒解释得通了。   妙玉也不问她如今状况如何,又为何寻这般召她现身,依着此人是当初的林姑娘,好像一切都做得出来。   一句别来无恙道出了所有想说的话。   再次见面又如何,势力相对又如何,当初那一起对冷月联诗的人还在,便已经好过太多。   到底不是为见此一面,两位皆非俗人,亦无心闲话过去,黛玉简单几言便带过了当下状况,妙玉看着木晗的模样,冷声道:   “如今他已身入魔族,想要脱身必要受一番辛苦,渡人容易,又哪有再渡回去的道理。再者,他本是身死之人,即便历经万难恢复人形,到头来,不还是阴阳两隔,岂不自寻烦恼?”   木晗上前一步,还是有所坚持:“我不怕死,我只愿护婵儿左右,她若安好,便足够了。”   “你定是有了主意,且说说,你是怎么看的?”妙玉转身看向了一边的黛玉。   黛玉掩着笑意,把身后的白落芷轻轻推了出去:“你把这孩子带回去我就告诉你。”   妙玉一顿:“这孩子哪里来的,我可不记得你有带孩子的喜好。”   黛玉撤了仙术,白落芷身上的魔纹顿时就现了出来,“这孩子的娘亲是我一位故人,本原也是你魔族中人,去之前,把她托付给我照看,想来是担心落入魔族手中。可如今我想,若魔族圣女是你,我倒不必负这份责,跟在你身后才是她最好的去处。”   妙玉挥挥手,白落芷抬头看向黛玉,黛玉点点头,她这才慢慢走了过去。   妙玉抬手覆于白落芷手臂上,不消片刻,一个烙印出现,结下了圣女特有的契约,这样一来,魔族之内若有人想伤她,也要经由她同意。   再一挥手,一个白色灵珠现于妙玉手中,黛玉轻笑一声,自手中现出另一颗,除颜色外不差分毫的黑灵珠。   妙玉见此,也笑出了声,开口道:“我现在明白了,原来这皆在你的计划之中,我如今倒奇了,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妙玉:受任于败兵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这圣女实在不好当。 第24章 阿孟(紫鹃)   “不,我是在赌。”黛玉笑道,“好在我赌赢了。”   两颗灵珠再现,周围顿时电光雷闪,一阵大风起,周围几人只得尽力稳住身形,才免得被邪风吹倒,中央的二位却毫发未动,好似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层面。   这白灵珠原是昆仑之物,黑灵珠则在魔族,自当初一战,两颗灵珠阴差阳错换了主人,兜兜转转,隔了百年,终是等到了再度交换之时。   妙玉道:“我推了百种猜想,甚至想过要一探昆仑,却没料想。这圣魔珠竟在你手里。”   黛玉莞尔:“我也没想到圣灵珠会在你这里,如今看来,是那位在刻意指引你我合作了。”   一语罢,两个灵珠悬于上空,两位双双念起口诀,两颗灵珠各自寻着方向,归于原主。   风终是停了。   灵珠一现,妙玉已然明了,纵有万般疑问,现在却也非解惑之时。   如今她虽身担魔族圣女之责,身后更背负着整个魔族未来的命运,魔尊憎离才刚苏醒,魔力微弱,各方势力仍在蠢蠢欲动,如何平息魔族乱党还是个难题。   可……   妙玉勾唇一笑,原是无端为自己增了万般辛苦,如今这个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岂不就在眼前?   黛玉抬手在木晗身上点过几个穴道,轻轻往前一推,把他推至妙玉面前。   妙玉嘴唇微抿,抬手就是一掌,再融入圣魔珠之力,木晗口吐一团黑气,身影倒是又稳了回来。   妙玉叹道:“到头来竟是我被你算计了。”   语气带笑,未见半点生气。   黛玉眼含笑意,也不解释,两人就这样对视片刻。   直至圣魔珠突然现出一道微光,妙玉这才移开视线,带着不知所措的白落芷离开。   黛玉望着天边一闪而过的蓝色魔云,心中亦是一片晴朗。   她知道,她和妙玉终归还是要再遇见的。   那三界此间的波动,似乎到这时,才刚刚开始。   地府已乱做一团,方才一阵混乱,望乡台被无端炸毁,望乡台上的主司潜生婆也身负重伤,虚弱的在迷魂殿哭诉着遭遇,还没来得及处理这边,一众怨鬼又挣扎着挤过来诉说不平。   那望乡台原是地府众鬼魂唯一能和阳世亲人联系的地方,如今无端被毁,顿时引得众鬼生怨。   就连薛恪也心有怨言,他当这鬼差少说也有千年,竟还未见过这么多怨魂在地府游荡。   众鬼差忙得不可开交,判官司外凝聚了一众冤魂,就连平日无甚权利的黄茵姑娘也守在那处,只为讨个说法。   若再任他们这般闹下去,她精心呵护的彼岸花都要被尽数摧残了。   愁得薛恪几度想和小白交换官职。   他倒是有心想解释,但又总不能说出真相,如此混乱分明是酆都阎王刻意造成的。   薛恪咬牙,他倒是敢说,只怕即便说了,也没有人会信服,只当他是忙得糊涂。   黛玉本想溜到黄泉,去黄茵姑娘那里寻来一朵彼岸花给木晗吊着魂。   还没入鬼门关,就瞧见了健步如飞,急于逃离地府的小白,忙不迭拉住了他。   谁料她才刚把意图说出去,小白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朵彼岸花交由她,黛玉再一瞥,就见他手里拿着的,胸口别着的,腰间吊着的,竟然都是地府原本的宝贝彼岸花。   顿时就愣住了。   再一打听,这才知道地府原来出了大乱子——   黄泉岸边的彼岸花被祸害了大半,跌落的彼岸花不得留在地府,要送于昆仑天池,黄茵姑娘此时已自顾不暇,小白便主动担了此事。   念着无端从地府拿了两次彼岸花,黛玉索性揽了此事,小白倒是乐得轻松。   木晗的气息微弱,不似聂小倩那般可以长久稳住身形,彼岸花入魂,只能勉强维持几年,若不持续修炼,时日久了,终究还是要魂飞魄散。但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梅三娘受尽了感情里的苦,空暇之余又最爱看各种话本子,最见不得相爱之人不能相守,自告奋勇就要帮助木晗与白落蝉解开嫌隙。   黛玉心知白落婵虽不似当初的紫鹃,可心仍是通透明亮的,木晗的种种,她又怎会完全不知呢。   只是情啊爱的,痴缠着容易,清醒起来却极难。   他若想做,她便随他去了。   可他若回来,只要他往前踏进一步,她便还是会迎他。   再次去往听雪居,白落婵养得鹦鹉已经会说话了,一见她过来,便欢喜地喊道:“林姑娘来啦,林姑娘来啦。”   黛玉鼻子一酸,又强迫自己忍住了。   一回头,白落婵正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黛玉这才发觉,从过来看她到现在,好像都没有来得及认真瞧瞧她,忙着为她改命,忙着降妖除魔,却忘了和她一起赏赏花,坐在一处看看月亮。   她素来伶牙俐齿,天上的仙子哪一个没有被她念叨过,哪一个不为此屈服,可偏偏此时说不上一句话来。   如果眼神可以化有形,那白落婵的眼神就像是清晨的露水,湿润又温暖,她就这样默默地看了黛玉许久,久到竹叶被风吹的掉落在两人面前,她这才收了眼神。   “林姑娘,我……我新学了一个妆容,姑娘能不能帮忙,让我试试手?”   声音颤抖,似是担心被拒绝。   可黛玉又怎会拒绝她呢?   黛玉斜坐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白落婵,一阵失神。   白落婵的手指温热,轻抬着下巴细细给她勾勒眉毛,再以茉莉香粉敷面,又从白玉盒子里拿出胭脂,微微一抿,妆容便完成了。   黛玉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才勾起了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带着几分伤悲。   白落婵静默的站在她身后,不知为何,心空落落的难受。   明明一切才都好起来,明明都……   黛玉一抬眼,便看见了院外站立的聂政,轻叹一声,便知时间已经到了。   残留的狐妖一党,已被聂政尽数铲除,如今白落婵,不,如今她的紫鹃姑娘终是可以一世无虞了。   经过一番周折,两个有情人终能眷属,她也真的可以放下心来。   黛玉抬起头,手中化成一个白玉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株仙草:“这个仙草留予你,必要时可救你一命,我……”   话音未落,白落婵起身轻轻环住了她,黛玉一愣,随即拥得更紧,许久才分开。   “林姑娘,我知道你要离开了,毕竟……毕竟你是游医,终究是要四海为家,我即便想留你,也是没机会了。”   白落婵笑得温柔,眼睛却蒙上了一层水雾,湿润的像是当初姑苏那场下不完的雨。   “我啊,也不知为何,第一眼见姑娘就觉得亲切,好像上一世我们就是姐妹。如今看到姑娘,竟会在想,姑娘成为这般出挑的人物,该多累啊,所以……会忍不住想要让姑娘停下来,歇歇脚、赏赏月。”   “如今我虽很想姑娘留下和我一同生活,可我心知,姑娘就像是天上的鸿雁,是注定飞高飞远。没关系……只要姑娘得空了,记得回来看看。倘若哪一日,我和木郎有了孩子,还希望姑娘能来喝一杯喜酒,若是有机会,我也希望能看到姑娘的如意郎君,没有也没关系,只要姑娘开心就好……”   黛玉的心早不已不似当年那般,却还是在她的几句话中,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是她的紫鹃,是当初和她一起走到最后的紫鹃姑娘啊。   那双温热的手又抚于她的脸上,眼角的泪珠被人一一抹去,她再抬头,见那人眼下已是一片泪痕。   她顿时便明白了,原来,她从头到尾都记得她……   只是这世间万物太匆忙,一点感情都会显得绵长。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1)   可差点……还是忍不住了。   到了昆仑时黛玉的心情也没有完全回转过来。   聂政和三娘第一次来此仙境,被几个调皮的小仙童围住,非要拉着他们一起修炼。   聂政和三娘双双求助,但黛玉沉浸在心事里,只是挥挥手,就随他们去了。   玄女娘娘也不大快活,据初尘仙子所言,玄女娘娘和酆都阎王又闹起了矛盾。   黛玉此番一入昆仑,就被初尘仙子抓着大倒苦水,黛玉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初尘仙子絮絮叨叨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惊讶地差点跳起来。   “小绛珠,你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天神里的夫妻就那么几对,哪一对不是好好的,就他们这二人古怪,五天一大吵,三条一小吵,闹得昆仑和地府双双不太平。”   黛玉一阵失神,竟没想到这乍一看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位竟是夫妻,又暗自可惜,她这是损了多少记忆。   眼见还是没有回应,初尘这才想起绛珠的记忆还没有复原,只好尴尬地掩住了嘴。   “我又忘了你把和玄……咳,你和……”   初尘顿住,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圆下去。   “你又忘了,我把和玄玦有关的记忆全都忘了,对吗?”黛玉淡淡补充道。   初尘的眼睛瞬时就睁大了,捂着嘴满脸不知所措。   黛玉不明所以,又发起一个攻势:“玄玦可是司法天神?又可是我过去的……仙侣?”   --------------------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来自于仓央嘉措《十诫诗》。   玄玦:我永远活在别人的对话里——   紫鹃小可爱没有到此为止,还有前尘部分。   黛玉记忆恢复在即!! 第25章 玄玦(含前尘)   初尘仙子的表情已不能单单是惊讶,甚至还多了几分喜悦。   黛玉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经历了种种,她就算是个痴人,如今也能寻得到一个方向了。   那嫦娥仙子暗示的、元春迎春几人试图找寻的、地府那几个遮遮掩掩的、弑雪挂念的,追溯到尽头,融合而成的,不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心里纵是有万般波澜,但浮于面上的,不过是万分之一。   初尘现在也紧紧观察着她的表情,一刻不敢放松。   当初那个赌约还在,即便天庭暗中设下重重障碍,可昆仑终究是被动一方,即便她们一行人有心想要提示一二,却也只能因约定充当个旁观者。   如今这是终于柳暗花明了?   初尘仙子自然欣喜,可再看对面绛珠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犹豫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口挑明。   倒是黛玉比她要更加坦然,轻声道:“那便是了,初尘姐姐,你不擅撒谎,不必瞒着我。”   昆仑常年严寒,大雪从未间消停,黛玉怔怔地伸出手,任雪花落在掌心,又迅速融化,不消片刻,掌心便有了一层朦胧水汽。   初尘像是失了言语,只能静默地看着她与雪花,良久,才开口予一句回答。   “是。”   黛玉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在此时,找到了归处。   虽未知过去的点点滴滴,未识得那人音容相貌,可仅仅确定与此,她便觉得暖。   于是……心中的杂念顿时便收不住了。   “那初尘姐姐,小鬼……可也是他?”   “小绛珠,你可想起来了?”   黛玉转过头,正看到了踏雪而来的玄女娘娘。   兴许是正是在气头上,玄女的兴致看起来并不高,但语气中又带着几分活泼,表情和语气相左,倒让她一时拿不定主意要相信哪一个。   也不等黛玉回答,玄女缓缓一扬手,冰雪顿时向她袭来,黛玉只觉得她身子慢慢清醒,转而凌空,再回神时,便入了一个古怪的幻境。   那幻境好似一个天然冰窟,一眼望不到头。   黛玉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苍白,四周静得像是独立于三界之外。   她试探着呼唤初尘仙子,却没有人应答,只有偶尔雪落下的簌簌声。   站于藏魂幻境外观看的初尘仙子有些不解:“娘娘,为何要让绛珠入这幻境?”   幻境里又下了雪,黛玉试探着想用法术为自己寻个方向,可一抬手,葬花却迟迟没有现行。   她的法力竟在这个幻境中消失了。   眼看着幻境中绛珠焦急的模样,玄女一扫阴霾,顿时笑出了声:“这幻境可是他们初遇和定情之地啊。”   初尘仙子顿时便悟了。   当年玄女娘娘和王母娘娘就那对苦命鸳鸯,特意打下了一个赌,三界众生为鉴,天庭和昆仑都不得干涉半分。   而如今绛珠再度归位,司法天神却依然下落不明,天庭明面上没有干涉,私下里却几番误导,设下陷阱,绛珠所行必是困难重重。   玄女又岂会坐以待毙。   先引出弑雪,再助绛珠恢复仙力,那弑雪当年痴恋司法天神不成,又被绛珠加以封印,对绛珠更是恨之入骨,再见情敌必要奚落几分,自然会提及那个名字。   由此一来,终是给了绛珠一把唤醒记忆的钥匙。   绛珠如今于人间所遇的种种,皆是棋子,也皆是故人,只是……   玄女轻叹一声,那彼岸花的玄妙,绛珠终究还是没有用到对处,她只好趁酆都阎王不注意,以他的手笔偷偷炸了望乡台,给地府引出一通乱子。   效果倒是明显,可惜那位太过古板,两人为此还吵了一架。   好在这小绛珠没有让她失望。   黛玉也不记得她在这里走了多久,直到眼前现出一个高塔,塔身素白,只有最上端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她眯眼看过去,不知为何,竟觉得那里本应该坐着一个抱剑的少年。   复行数十步,行至塔下,她左右围观,越发觉得这塔熟悉。   白塔周身看不见入口,黛玉微微抿唇,探手从地上捏出一个雪球,用力丢在白塔下端,雪球顿时散开,旋即,晕开的地方化出一道门。   她这下肯定,她定是来过此处,且还算熟悉。   白塔的内部也是一片苍茫,最角落处有一个陡峭的楼梯,虽为引导,但看上去,像是直直而上。   黛玉试探着踏上去,这才发觉,楼梯虽是陡峭,却不过是个障眼法,设计的极为巧妙,她随之走了几圈,便到了上端。   这塔只有两层,最上层一侧,有一个可以俯瞰塔外的窗。   窗户大开,窗下有个不大的平台,触手是一片惊心的凉。   她再行几步,恍惚间,好像可以看见一个玄衣少年,正耐着性子垂着头,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身后的白衣少女掩着笑,偷偷从身后,给他领口里灌了满满的雪。   黛玉的唇角也随之弯起,可转瞬间,眼前所景顿时烟消云散。   她正觉得失落,手再划过冰凉的台案,却无意触碰到了一处凹凸不平,心里像是有个东西在轻轻绽开,手指一阵摸索,一句话顿时现于脑海。   玉儿,小鬼知错了。   触碰到这句话时,她本是开心的,心里也暖了几分,可是不知为何,竟无端有泪珠从眼尾滚落,一颗一颗,不受控制般的跌落下来。   心像是突然碎成了几片。   她想到了,这里……本就是她与玄玦初次见面的地方。   千年前,那绛珠仙草吸天地之精华,集万物之灵气,生来自带慧根,九天玄女见她聪慧,便有意指点她成为初尘仙子之后的第二位昆仑仙使,甚至不惜亲自授她仙术。   可她修行极快,方一学会,便逃出去贪玩,直至误闯进了藏魂幻境。   她在幻境里跌跌撞撞走了许久,却始终寻不到出口,无趣的在那里堆了一整排形状各异的雪娃娃。   可雪娃娃终究不能给她解闷,法力又使不出来,她只好自娱自乐,指着雪娃娃照着初尘仙子最爱看的话本子,编出了几段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玄玦就坐在她身后的白塔窗边,静静看了她好久,也猜测了好久她什么时候能找过来,可猜了无数次竟都是错的,她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无聊。   他再也忍不住了,自白塔上飞身而下,自以为会很潇洒,可落下时,却一脚踩坏了她堆好的雪娃娃……   两两对视,一阵无言。   一个是出于尴尬,又碍于面子不愿多说一句话。   一个则出于郁闷,好不容易见到人,心里本觉得欢喜,可他又毁了她几日来的玩伴。   两个矛盾鬼对视许久,黛玉再也忍不住了,一跺脚,“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看他。   他啊……   她后来只记得,这个地府和昆仑的宝贝,别扭的蹲在地上,捏了好久的雪娃娃,那些娃娃一个赛一个的丑,他却骄傲的说,是仿着她的脸捏的。   恼得她把本来想要说的话都收了回去,鼓着脸再不愿搭理他了。   可她知道,心里已经不那么气了。   他却还是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笨拙的说着好话,她这才知道,原是他欺负了妹妹,被玄女关在这里反省,若不到时间,玄女也不会放他离开。   而她就像是碰巧撞上蜘蛛网的小飞虫,只能和他一起留在这里,待禁闭时间到了,才能离去。   她乐得不用跟在初尘仙子身后修炼,面上却还是装着不悦,听他在身后一阵念叨。   她偷偷的想,初尘姐姐的情报也不准嘛,传言里,玄女的长子玄玦如同昆仑雪衍生而来,冰冷的简直复刻了他不苟言笑的爹。   可……   明明这个人话多到讨人嫌!   那时她还不知道,玄玦的心里唯有两个例外,娘亲和妹妹。   见了她之后,那个例外突然又增了一位,且猛然跑到了最前。   那时又恰逢魔族祸世,玄女率昆仑众仙参与其中,一时倒无暇顾及藏魂幻境。   幻境里的两人却渐渐熟了起来。   黛玉乃自然修炼而来,没有一个亲人,对感情也时有模糊状态,只知效仿着初尘讲述的八卦和人间那些话本子,所求的欢乐不过是如何在三界中玩闹。   玄玦则不同,他有父有母有妹妹,除了天神之躯,他还能真切实意的感受到凡人的情爱。   为打发时间,玄玦给她讲了他小时候的趣事,讲他的那位宝贝妹妹,比她还要调皮,一个人把地府闹得不太平。   她眨眨眼,试探地问他是否也会跟着酆都阎王在地府修行。   玄玦怔怔地点点头,却见她突然笑得前仰后合,随后,他便多了“小鬼”这个称呼。   他虽极力争辩自己尊贵为神,比她大了有千岁,却还是挡不住她的笑意,眼看她终于笑了起来,他悬了许久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她开心就好,索性皆随她去了。   打那之后,小鬼这个称呼一喊就是百年。   直至两人携手去往天庭,才有了改变。   待玄女把两人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反而还有些不舍,别扭地在白塔里做了告别。   他语气僵硬地询问她的名字。   那时昆仑的仙女都称她为绛珠,她歪着头,思索片刻,脱口而出的是“黛玉”。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出来,认真地盯着她,像是在许下诺言:“我叫玄玦。”   语气里竟还有几分紧张。   她记得那时候她还暗自吐槽他,玄女之子,在昆仑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何必再做介绍。   可一抬头,又对上了他的目光,顿时便意识到了什么。   她为黛色,他为玄色。   她是玉,他为玦。   她在心里反复念着两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是“可真是天作之合。”   她那时还不懂“天作之合”是何意,不过是偶然从初尘仙子那里听说,自以为是很合适的意思。   却没有瞧见他那双墨绿色眼眸,顿时深了几分。   他嘴唇轻微翕动,似是小声说了什么。   可昆仑雪簌簌而下,有风吹过,一切显得虚幻,他的那句话也被风带走了。   她并没有听见。   可打那之后,却见他越发往昆仑跑得勤。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只活在对话里的玄玦正式上线—— # 圣魔珠 第26章 陨日城(入魔族)   待黛玉抬手抹干了眼泪,面前已不是白塔里的寒冰,而是关切看着她的初尘仙子和玄女娘娘。   初尘仙子欲言又止,目光几经转移,又看黛玉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更是心疼,只得求助般地把视线落在了玄女身上。   黛玉深呼一口气,如今记忆的碎片终于修复,她这才明白,她原本并不是失去了记忆,只是偏偏引那个赌约,被暗中抹去了与玄玦有关的记忆。   如今记忆汹涌而来,让她险些失去控制。   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比如曾在太虚幻境里看到的种种,比如那位可是因她入薄命司,才大闹天庭才被迫历劫……   如此种种细节,她还没有理清楚,无形中像是拢上了一层烟雾。   但……   她格外在意。   可一抬头,对上的却是玄女娘娘悲伤的表情。   泫然欲泣,又故作不在意,融合在一个娃娃脸的女神身上,倒显得有些滑稽。   玄女似乎也觉得自己有几分失态,尴尬地把头转向一侧,嘴硬道:“小绛珠倒是没让我们,我还以为,还需再给你点暗示……”   “不必了。”   黛玉眼底闪过一丝柔软,自背后轻轻拥住玄女。   这个三界中赫赫有名的女战神,身子突然一僵,紧绷的心却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必了,娘娘已经给了我很多暗示,是玉儿愚钝,终是没有领会,差点辜负了娘娘的心意,现在已经……足够了。”   “好孩子。”   玄女的声音有些发哑,颤抖得不像话。   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看着天池泛起的一团紫气,那紫气承载着昆仑的气运,还有地府尽头再也渡不回的牵挂。   于昆仑,一面是生,一面是死。   于地府,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他们夫妇二人,各自执掌一侧,于三界眼里,是不可动摇的强悍组合,可这样的组合,一双儿女却被天界的条条框框所限制,被迫分离,算起来已有上百年不复相见。   虽是天神,但身为人母,她又怎会不想,怎会不念。   好在……   等候了百年,终于看到了希望。   这边伤感的尽头还没消下去,昆仑不远处却又亮起了一道紫红色光芒,随即升起一团魔气,魔气直逼云霄,不消片刻,又散落了下去。   三人寻着动静齐齐望去,却只看到了几缕烟痕,一点点弥漫开来,又速速消融于人间。   黛玉瞧着天象,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初尘仙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憎恶,咬牙道:“可真会赶巧了,我可不信和天庭那位没有半点关系。”   “慎言!”   玄女虽是如此呵斥,可眼里也随之闪过一丝不悦。   眼见要应了当初的赌约,天庭一派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各种手段都使得出来。   “我也没说错。”   初尘是真有几分生气了,索性也不顾及规矩,朗声说道:“当初三界众生皆为见证,那赌约立下后,无论哪边都不可多加阻拦,他们倒好,好端端把记忆除得一干二净,还处处使绊子,如今倒是把那家伙都放了出来,当初谁不知道……”   “好了。”   初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玄女打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魔族分裂是必然之势,更何况……也不完全是由天庭引导。”   “那娘娘是说……”   初尘觉得她好像懂了,可又没完全懂。   再转身,却看见身后的绛珠正和玄女娘娘对视着,两人的眼中都带着同样的锋芒。   她这才明白,为何那日娘娘会把圣魔珠藏于仙草中,给了绛珠仙子。   魔族纷争持续了数千年,上古写生初元魔族为之首,后世称其为元魔尊。   当初元魔尊乱世,三界为平其乱,第一次凝结全部力量,以天庭为首,开启了神魔一战。   就在封印元魔尊之时,元魔尊却强行把分裂,碎片落于人间,分化成了众魔,这众魔以碎片大小,保留着元魔尊不同的魔力,在落身之处各自凝结势力,经历了长达百年的战斗,最终只留下了魔尊憎离。   余下的碎片却逐渐凝结,时日一久,竟吞噬合并为一体,又出现了魔尊炽盛。   在憎离被封印的漫长时间里,炽盛的队伍越发庞大,逐渐有和憎离一决高下之势,人间几处已被其侵占,昆仑众仙本欲干涉其中,皆被玄女阻拦,如今也到了做了断的时刻。   黛玉自然猜到了玄女打算,却百思不得其解。   初尘也有些迷茫,原以为玄女一再拖延是想要交付天庭处理,却没料到,惦记的却是记忆复原的小绛珠。   玄女却不做任何解释,有些事,没必要说得明白,她只求能为那三个孩子,提前做好铺垫。   再一挥手,一众小仙童又拥簇着三娘和聂政而来,嘴里还叽叽喳喳地说着昆仑的笑话。   天池一侧,紫气慢慢腾了上去,玄女从黛玉的手中拿过彼岸花,手一挥,彼岸花尽数落入天池,腾起的紫气渐渐染红,散出一片旖旎雾气。   彼岸花原是没有味道,可空气里却散出一阵芬芳,黛玉有些头疼,张口却是一句:“等我……”   魔族、陨日城内。   黛玉用昆仑心法封住了几人气息,聂政三娘对她自来是言听必从,也就一一照做了,倒是跟在身后的小白和湘云双双对视,表示不解。   黛玉有些头疼。   临别时,酆都阎王突然在昆仑现身,兴许是还和玄女闹着别扭,脸色实在难看,黛玉试探着问好,又感谢地府先前的赠礼,却被玄女娘娘追问赠得究竟是何礼。   黛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酆都阎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念叨魔界如今必有一战,到时恐连累人间无数,以防有冤魂寻不到归宿,这便有了小白跟在身后相助。   黛玉带着疑惑和小白碰面,心里却有些在意,总觉得酆都阎王和记忆里的好像不太一样。   和湘云则恰好是在陨日城入口处碰面的。   三生石边的三仙子,一位留于南海,一位奉命负责在人间游历,唯有那枕霞仙子还能得空,便被玉皇大帝下令,平定魔族战乱。   湘云原在暗中留意警幻仙姑动向,本是不愿下凡的,可她又见念人间种种,不愿见人间被魔族殃及,终是领命下凡,特来阻止。   哪想,在此处又阴差阳错的碰上了黛玉,随即,当面就把一通发现全部说了出去。   当初从小倩茶水里凝成的水珠,含得是天庭的断梦香,原是百花仙子元春所调,后因王母娘娘喜欢,便尽数送予了王母,至此天庭再无旁人用此香。   黛玉眼里闪过一丝阴翳,心里顿时有了一个计划。   湘云并不知她所想,站在她身侧,絮絮叨叨地,把近日天庭上姐妹们的趣事一股脑全倒了出去,还不忘炫耀一番先一步遇见了探春。   这探丫头原是五路财神中唯一的女官偏财神,如今再次归位,鲜少在天庭走动,偏好随着哥哥赵公明一同游离四方。   由着这种精神头,湘云打趣了许久:“怪不得这探丫头在凡间就像是个管家的主,原来还真是个财神爷。”   黛玉笑着附和。倒是有心想要给她讲这魔族里还有一位故人,可又坏心眼的想要瞧瞧这丫头大吃一惊的表情,索性把遇妙玉之事藏在了心里。   陨日城不见天日,独立于三界之外,像藏身于一片黑暗。   直至主城,才能看到光亮,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明珠,大颗大颗的悬于空中,或蓝或绿的光投了下来,众魔就在这片光亮下生活。   “怎么和想得不太一样。”   湘云凑到黛玉身边小声说道。   黛玉点点头,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原以为会见到各种混乱、肮脏、不忍直视的画面,却没想到魔界竟比她想到还要平和,刚来憎离和妙玉打理的不错。   有的小魔族甚至还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小白凑到黛玉的另一侧,认真问道:“我们真的没来错地方吗?传说中的魔尊憎离,即便是苏醒了,也不能……不能堕落于此啊,这越看越像是颐养天年的地方。”   一句话落,几人顿时笑了起来。   这边笑声还未断下去,就听一声“轰鸣”,悬在天上的明珠顿时掉下了几颗,一阵甜腻的异香散开,一团黑青色的雾气散开,陨日城的城门随之轰然倒塌,周围三三两两的魔族停下了脚步,齐齐的看向破口处。   可下一秒,一群挥着巨大黑色双翼的东西从破口处冲了过里,那双翼巨大,且锋利无比,羽仞划过之后,地上的魔族顿时成了两半,黑红色血液汩汩流了出来。   “小心!快散开!”   湘云忍不住高声提醒,什么人啊,神啊,魔的,根本来不及多想,暂时躲避才为上策。   周围的众魔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纷纷四处逃窜,湘云扯扯嘴,她原是好心提醒,却没想到由此更是乱成了一团。   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悬于空中的明珠也接二连三的被打乱,倒在地上的低阶小魔逐渐堆成了一片,空气里尽是一片腥臭味。   “这……怕是九重炼狱都比不过。”   鬼使白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忍,又惦记着绛珠仙子的性子,赶忙再补充几句,“两位仙子,如今我们身在魔族,不便在此动手,两位仙子还需……”   再一转头,正看见绛珠仙子和枕霞仙子并肩站在最前,就连那两个鬼也站于两位仙子身后,杀得好不痛快。   绛珠仙子的葬花化成两把长剑,一剑下去,便斩断了前方魔物的一双翅膀。   还不忘抽空回应小白:“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鬼使白:……   --------------------   作者有话要说:   探春有私设——   同其他姑娘一样,后续有分线故事。   宝儿应该不难猜了吧~ 第27章 陨日城   黑羽绽开,好似黑云蔽日,再见不得天日。   偶有白光略过,又融合潋滟霞光,倒使得陨日城重见片刻光明。   小白微微推后,手握拂尘,又把那些担忧一点点收了回去。   绛珠仙子此行,倒不让他意外,尤其身边还有枕霞仙子做伴。这两人一聚头,可谓是易燃物碰上了打火石,这位递过去一个眼神,另一位就顺势被点燃了。   一时间,陨日城入口处便倒下了数十具魔物,断裂的翅膀落了一地,偶尔有魔族人踩过去,还能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眼见同族惨状,那些黑羽魔物瞬间转移方向,齐齐攻向最前方的两位女子。   湘云一个跃身,吞云鞭便缠住了两个黑羽的翅膀,扬声道:“我这吞云可是许久没醒过来了,不如趁今日我们再比试一番?”   “你可莫贫嘴,当年你就不及我,如今又何必自讨无趣?”   只是说话的功夫,黛玉的剑已经在三个魔物身上划过,“轰隆”一声巨响,魔物的翅膀掉落,断痕处流出黑红的血液,那魔物在空中失了方向,杀伤力大打折扣。   湘云撇撇嘴,一个飞身站于小白身后:“你这仙子,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你就在这好好数数,看看是她绛珠仙子厉害,还是我更胜一筹。”   黛玉唇角弯起,瞧着她孩子气的模样,暗自觉得好笑。   难得叫她这般鲜活,索性陪她闹上一场,踮脚踩过聂政肩头,双剑并拢再度合成古琴,素手飞扬而过,便是一阵如流水般激昂的琴音。   花瓣似恒河沙数,随琴声慢慢扩散,再跟着曲调转变方向,如成千上万把小匕首,与魔物周璇,少倾,空中便散落了无数黑色羽毛,淡粉色花瓣也染上了绯红。   湘云一个用力,吞云鞭便打落了几只魔物,正要暗自得意,一个转身,便看到黛玉这边的盛况,顿时便不淡定了,“不像话,你这武器简直就是怪物,哪能让你这样,不死可不算数。”   黛玉轻轻挑眉,拨弄琴弦的动作却丝毫没停,笑道:“怎么倒怪上葬花了?你这女英雄在那边逞能了半天,怎就没发现弱点呢?”   “啊?”   湘云不解,手中的长鞭也慢了三分。   暗处的一个黑影瞧准了机会,一道黑光直逼湘云而来。   “小心!”   黛玉顺势飞起,急急拨弄琴弦,拟花瓣以做屏障,可动作再快却还是迟了一步,只得看黑光穿过凝结了一半的花墙。   湘云反应极快,飞身后撤,却突然撞上了一个僵硬的东西。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东西就揽着她的腰,瞬移到了黛玉身侧。   一个蓝衣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在陨日城门前布下结界。   黛玉脚边已堆积了无数魔物尸体,方才那道黑光却已消失不见了。   “怎么?是觉得要输了,故意漏出点破绽?还有你,围观了这么久,真打算让魔族易主了?”   黛玉的葬花已经收起,打斗一番后,她的衣裙却没有沾染半分尘埃,看上去还是那个遗世而立的女仙,可语气中却带着点无可躲避的调侃。   湘云自认心虚,是她方才走神在先,才出了那般破绽。要不是被身后那人接住……   思绪一顿,好像有些不太对。   她这才想起方才还有人揽住了她的腰,顿时便一下跳到了黛玉身侧。   再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碧色眼眸,那人正弯腰凑过来打量她,距离一寸寸逼近,旋即,那碧色眼眸中还染上了几分欣喜。   湘云却是稍稍迟疑,旋即,挥拳就对那人肩膀重重一击。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死不了。”   来人正是魔尊憎离。   绛珠,枕霞,憎离三人乃是旧相识,当年打闹归打闹,三人也照样会相约一起喝酒玩乐,若不是当初……   兴许他们如今还会坐在一起,在人间寻一个老巷,买上几坛女儿红,再隐上行踪,好好一起大醉一场。   虽然变了,好在百年后还能再次相见,还能站于同一处。   湘云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又很快消失不见,面上又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引得对面人后退半步,举手求饶,她这才罢休。   憎离生得极美,曾被戏言,若是站在天界第一美的嫦娥仙子身侧都不会逊色几分。   按理说他本应和玄玦为首的一众男神相比较,可憎离天生一副女相,又自带阴柔之气,唯有女仙可和他平分秋色。   偏偏生了这样相貌的人,动起手,却是反差极大的狠绝,连一丝血都不见。   “我这祸害,当然要遗臭万年,哪能说死就死了呢?”   憎离手中的白玉折扇轻轻一旋,地上的狼藉顿时散去,若忽略他过于得意的语气,还真有几分像凡间的富家贵公子。   “炽盛提前觉醒,你可做了打算?”   黛玉的话音刚落,憎离就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略过了湘云又凑到了黛玉面前,朗声说道:“我知你会过来,提前就做好了打算,圣魔珠已经融入了日之塔,你且放心。”   那双碧色眼眸像是染上了一层水色,透着光亮,围观的鬼使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直觉告诉他,此处定有一段故事,只是还需另做观察。   “魔族内乱已延续了百年,如今终是到了决战之时,两位既然来了,可就别急着走了。”   最后一道蓝光落下,陨日城门的结界被尽数布下,蓝衣女子终于转过身来,黛玉如愿看到了湘云惊讶的表情。   “妙玉?!”   “可不就是她。”黛玉含笑把两人拉在一起。   仅存的几颗明珠堪堪挂在天上,投下几道翡冷色的光晕,如同那一年的一轮寒月。   心境虽是变了,倒好在人还是当初的那些人。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湘云收了情绪,眼神在妙玉和憎离身上一阵游移,又停在憎离身上:“是不是你又说了什么不正经的话,你就惯会哄人。”   “是我心意已定,神魔仅在一念之间,我自从心不从命,倒不必在意身在何处。”   妙玉轻飘飘的就把历劫之事交付了出去,掩去了堕仙所承之苦,只讲了心之所向,周围几人听得频频点头附和,唯有黛玉却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日之塔周围布满了结界,临靠近时便能感受到魔力波动。   这日之塔原是昆仑为关押妖魔打造的高塔,后在神魔一战中被元魔尊摧毁,塔内关押的妖魔被尽数释放,逃窜至人间,引起了一场浩劫。   三界众言直指昆仑,玄女先前的苦心被尽数忽略,只余下了守护不力的罪名,而昆仑也在三界的愤慨中交出了日之塔,这塔便成了天庭之物。   却不想,不过百年,修复好的日之塔被魔尊憎离毁去,魔族的陨日城内却多了个不差分毫的日之塔。   天庭纵想再次追究,可却没有理由一举攻向魔族,只得一面小惩大诫,一面命人加急修复。   新修的塔模样和过去无异,可昆仑和魔族却心知肚明,天庭所有的日之塔,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幌子,实则根本无法托付大任。   “我倒是不解,当初你是怎么把这个大家伙弄过来的?”   湘云抬手倾注一些仙力,微微试探,便可感受到回应,这才确信眼前所物是货真价实的日之塔。   “这有何难?我堂堂一个魔尊,岂会动不了区区一个塔?”憎离笑道,语气颇为骄傲。   湘云却轻哼一声,“你这家伙最爱夸大事实,我岂能信你?若你有这本事,当初还会被玄玦打下去?”   憎离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咬牙道:“莫提当初,凡是皆有意外。”   说罢,眼角余光还不留痕迹的看了一眼正在检查日之塔结界的绛珠仙子,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却不知,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全然被湘云看在了眼里。   待和妙玉携手加固了日之塔结界,黛玉这才得了空闲,回身看向憎离,“你当初的武器可是十三愿?”   憎离正和湘云嬉闹,眼见黛玉突然看向他,一秒变脸,认真道:“正是十三愿,可惜那一战后,十三愿便不在我手中了。”   “我兴许知道十三愿尘封在何处。”   黛玉一句话顿引得周围几人齐齐看了过来。   那十三愿可是魔族头号神器,凝聚魔气,挥仞之间便是地动山摇,可惜元魔尊耗费了上万年也只发挥了三成威力,后其分化为碎片,十三愿也被尘封,最终落入了憎离手中。   可以憎离也不过用到了五成。   如今若有昆仑和神器相助,再次一统魔界,倒非难事。   黛玉双手并拢,默念心决,指尖顷刻间便有微光流转,待张开时,缩小版的通天镜便现于手中。   镜中显出一片海域,海域深处,一柄长剑扎根于淤泥,也不知沉淀了多久。   “十三愿?”湘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怎会在此处?”   憎离也同样抬头看向黛玉,可不知为何,心中却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下一秒,黛玉手指一划,便显出海域全景,正是往生之海。   黛玉的眼神在妙玉身上停了许久,久到湘云急不可耐的用手肘戳了憎离数十下,提示他说点什么,憎离却迟迟没有开口。   “我不记得那东西是何时落入了往生之海,兴许是在我入薄命司之后。”   妙玉似是在脑海里一阵搜寻,可寻到的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旋即便是一阵头痛,模糊间好像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疾速飞过,不过虚晃一瞬,又速速消失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我乃八卦发掘者 第28章 往生之海   天色阴沉,好似下一刻就要坠落。   黛玉一行人架云至往生之海时,守护神女已经倒在地上,魂魄已经散去,只余下冰凉的躯体躺在凌乱的黑羽上。   往生之海一片平静,似乎未受半点牵连。   “是炽盛来过了。”   憎离从地上捡起一片黑色羽毛,指尖微抿,羽毛便化为灰烬。   “可也是为了十三愿?”   湘云本是天庭的女战神,最擅打打杀杀,寻踪问迹,揣测心意于她本是难事,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黛玉等人。   “不是。”   妙玉手一挥,地上的神女身上便现出一串魔纹,显然是在即将转化为魔族时被人刻意中断,至此失了性命。   黛的眼底闪过一丝凉意,却是失声笑了,“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炽盛竟是为了你。”   话音刚落,眼神直接锁定在妙玉身上。   憎离和湘云皆是一头雾水,妙云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只是眼底却也涌现了一丝笑意。   “被发现了。”   尾音上扬,语气含笑,足以见得当事人心情之好。   湘云和憎离齐齐对视一眼,再把目光转向打着哑谜的两人,眼神里满是求知欲,浑然摸不清方向。   “是你没有藏好。”   黛玉缓走几步,探身撩过妙玉的头发,妙玉只觉得脖颈后方一阵冰凉,忍不住小步后退半分,却被黛玉再次拉入怀里。   黛玉的一根手指在妙玉耳后轻轻滑过,下一刻,妙玉的耳后便出现了一个花型印记,圆润娇小,煞是可爱。   湘云一抬头,正对上黛玉的视线,顿时便懂了她的意图,效仿着动作,撩开地上神女的头发,便看到了同样的痕迹。   “哪想到你这般关注我,连一点细微的痕迹都瞒不过你绛珠仙子。”   妙玉放下头发,目光里尽是坦然。   “哪里,哪里,比不得神女大人竟会瞒天过海,只是不知,你这般煞费苦心瞒天过海,可是值得?”   黛玉稍一挥手,召出无数花瓣覆在地上的神女身上,直至花瓣把神女周身尽数包裹,再一抬手,那团东西便腾空而起,缓缓去向昆仑方向。   “什么神女?妙玉不是圣女吗?我要被你们两个绕晕了。”   湘云目光在两人身上辗转,寻不得方向。   黛玉笑道:“自然都是她,这魔族圣女想来才是往生之海真正的守护神女吧,方才的神女不过是刻意留下的障眼法。”   妙玉的神色终是缓了下来:“可这障眼法留存了百年,还是被你一眼就识破了。”   “我本就来自昆仑,你用昆仑的仙术,岂能瞒过我。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在此处留下这样一个分|身,又不惜堕仙成魔?”黛玉收了笑意,眸中带着一丝探究,似是要把妙玉看穿。   往生之海本为渡鬼神,所属酆都,后为洗涤人间怨气,特与天池相连,又归于昆仑。   直至龙王断尘几番违背天庭旨意,接连为人间降雨,被天庭关押在此,往生之海也因此成了一座水牢。   守护神女妙玉虽是出自昆仑,可往生之海却被天庭占有。   如今神女自愿堕仙子成魔,若天庭追究下来,必要身受天罚,如今妙玉已真切成为魔族圣女,天庭断不会迟迟没有发现此等漏洞,其中必有一环已出现了差错。   “堕仙?”湘云顿时大惊,“那要多疼啊,过去龙王断尘曾被罚堕仙时,我和惜春那丫头被派去监刑,那惨叫声响彻云霄,我和那丫头也至此留下了阴影。”   妙玉轻声应道:“倒不妨问问绛珠仙子,当初九九八十一道天罚可疼不疼?我身受之苦,原比她轻的多。”   憎离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又迅速归于平静,只是静静看向若有所思的绛珠仙子。   若是不提,他都要忘了,当初那绛珠仙子可受了太多苦头了。   湘云心情一阵复杂,可她也说不清究竟复杂于哪里,像是坠身于一团乱麻之中,寻不到半点头绪。   眼见三人都陷于沉默,她竟突然想念起了那个咋咋呼呼的小鬼使,若是那位随在身后,兴许就不会有片刻安宁。   可惜炽盛部下进攻陨日城时,引得死伤无数,无数魂魄寻不得归处,那鬼使便干起了旧差事,黛玉又念着往生之海不宜聂政和三娘随行,遂也由着二人协助小白左右。   如今,倒之余几人在此处面面相觑。   一场大雨却说来就来,雨点密密地砸了下来,雨滴却只降落在几人一侧,往生之海未受半点牵连。   吞云被湘云悬于空中,长鞭化成一片云霞,恰好为几人避雨,憎离眼看如此,又默默的收掉了手中的刚化出的红伞。   黛玉掌心朝上,接过落下的雨滴,手心很快便汇出一个小小的水洼,那雨水竟由透明化成了血色。   “永生之海乃特殊之地,我记得此处有永不降雨的传说。”   妙玉眼眸停在一片平静的往生之海上,海水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卷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又迅速消失不见,良久,她才开口回答。   “传说归传说,如今是要变天了啊。”   人间,鬼使白一行人却困难重重,三界原维持着表面和平,自神魔一战后,各方矛盾彻底激化,人间更是战火连绵,每日所渡之魂数量倍增,地府为此还增了数名鬼差,可还是难以维持阴阳两界混乱的秩序。   鬼使黑寻到他的时候,是在凭空出现的一个鬼市。   鬼市一现,本该入地府的小鬼也逃窜至此处,酆都阎王对此很是在意,特命小黑前去调查。   她寻着种种线索,好不容易摸到了鬼市入口,却在入口处遇见了笑得像个太阳花似的小白,两人对视,一阵无言。   三娘发挥着本能,和周围众鬼打成了一片,聂政抱着剑在一边冷眼旁观,颇有些不愿同流合污之意。   鬼使黑努力压下怒气,上前,一掌劈在小白脑后:“你在这作甚?”   小白正拖着脸听三娘和其他女鬼聊八卦,冷不丁受了一掌,差点弹出去,再一看是心心念念的小黑,顿时又仰着脸傻乐,答非所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这鬼市可好玩了。”   “怎么?乐不思蜀了?”   小黑挑挑眉毛,身后的大刀也随之泛出一道冷光,小白默默吞了吞口水,认真道:“不敢。”   小黑冷哼一声,原也不过是刻意吓唬这傻子,看到了她想看到的表情,倒也心满意足,索性放过了他。   哪知小白却主动凑过来,故作神秘的在小黑耳边轻声念着:“这鬼市可了不得了,你不会真以为我在玩乐吧,哼,太过肤浅,我是奔着鬼市城主来的,你一定想不到,这鬼市城主,竟是个凡人。”   一语毕,他还一脸期待的看向小黑。   小黑原自觉听到了一串废话,正要忽略不计,却被最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眼神逐渐深邃起来:“你可见过城主?”   小白为难地摇摇头:“那当然……没见过,我到这还没多久,只是听说这城主神秘莫测,基本很难……”   “城主来了!城主来了!”   周围的小鬼一阵波动,旋即,便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小黑幽幽瞥了小白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白轻咳一声,低下头,强行挽尊:“但运气好的时候还是会遇见,指不定我们和他有缘!”   小黑也不接话,起身跃至一侧高台,远远打量着远处的男人,可只是草草一眼而,顿时便愣在原地,待聂政站于身侧时才有了反应。   小黑:“你们何时和绛珠仙子会合?”   聂政稍稍怔住,再一看小黑过分认真的表情,这才开口:“若不出差错,应在十日之后。”   “有一事我要叮嘱你,与仙子会合后,务必要带她来此处。”   “为何?”   小黑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正在努力张望的小白,轻声道:“有约在身,不可细说,但于仙子而言,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聂政点点头,算是答应。   鬼市的灯笼不约而同的亮了起来,鲜艳如血,百鬼穿梭于其中,本应是诡异之景,却意外的有几分其乐融融,有些游魂甚至还做起了生意,若不细看,还颇有几分人间烟火味。   城主身侧围绕的小鬼散开,墨发红衣的男子在灯下缓步慢行,偶尔还有几个幼鬼凑上去,嬉笑几句,又火速溜走。   看上去明明是最普通的人间男子,却把这鬼市打点的井井有条,深得众鬼信服。   鬼使黑的眼眸暗下几分,若不知这是那个人,还真以为……   是什么人在打地府的主意了。   可偏偏是那人,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往生之海染上了一层绯红,在强光下,闪着橘粉色的光。   妙玉的脸色自雨后便一阵苍白,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的透不过气。   “我感应到十三愿在哪了。”   妙玉轻声念道,双手画出结印,海水急速旋转,中央形成一个漩涡,漩涡幽深,看上去可以吞噬一切。   漩涡深处却有一条白龙突然现形,又迅速失了痕迹,好像方才不过是错觉。   “断尘?”湘云惊道,转身看向妙玉。   却见这位历来冷静的美人眼底划过了一丝欣喜。   湘云眨眨眼,防止是她看错,可妙玉那种无法掩饰的喜悦就那样直接把一切宣告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憎离:曾经我遇见了一个仙子,我以为她是朵柔弱的小白花,直至后来——变成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29章 日之塔   永生之海上拢起了一层薄雾,视线之内,皆化为虚幻,天地好似变成了一片纯白。   黛玉抬手轻轻试探,那层雾气好似一层薄纱,带着特殊温度,覆在手上时,能感受到特殊的重量。   憎离的魔气也随之散开,混于薄雾中,又一点点溶于海里,海水由平静转为沸腾,妙玉回身,对着几人轻轻一笑,纵身投入了往生之海。   海平面随之归于平静,湘云屏住了呼吸,属实不懂这些人在玩什么把戏,尤其妙玉那一跃,更是让她心惊肉跳,摸不清方向。   湘云犹豫着,把目光转向黛玉,却见黛玉突然收了葬花,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好像接下来的一切皆和她无关。   憎离身上魔气愈发浓烈,直至化为有形,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他身后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羽翼。   和炽盛不同,憎离的翅膀是白色的,纯洁的就像是昆仑雪。   湘云心里顿时五味陈杂,当年是她陪在他的身边,看他艰难的前行,九死一生,百般洗练,才有了身上这最纯净的魔气。   这世上哪能真的正与邪,结识他之后,她才懂得,原来三界之外,还有另一番准则,还可以这样来活。   只是,那意外的一战,倒真断了几分感情。   憎离的翅膀方一现形,往生之海的上空就骤然转阴,密密麻麻的挥着翅膀的魔物从远方而来,数量庞大,让天的一侧都笼于黑暗。   “这也是你猜到的?”   说话时吞云也现出原形,被湘云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不是我,是他。”   黛玉下巴轻抬,指向憎离的方向。   湘云垂下头,小声嘟囔:“什么啊,从头到尾,只有我被什么都不知道。”   虽是玩笑式的抱怨,可心里,还是无端多了点委屈。   她大大咧咧惯了,还是第一场衍生出这般情愫,像是有个东西坠在心底,一点一点,慢慢下沉。   让人难受。   来不及细想,黑羽魔物便笼在了往生之海上空,更有甚者,试探着潜入海里,海平面却像带着一个特殊屏障,成功阻拦了魔物的潜入。   那些黑羽求而不得,随即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齐齐向岸上三人逼近。   “你真的不打算动手啊?”   湘云一鞭打落了为首的黑羽,可黑羽一落地,便化为一团沾染血迹的羽毛,再无其他踪迹。   吞云划过天际,再打下来的第二只、第三只皆是如此。   “在我们枕霞仙子身后,哪里还用得到我出手?”   黛玉真就保持不动,任黑羽魔物扑向她来,始终没有唤出葬花的意思,只是微微退后半步,给吞云鞭留足了发挥的机会。   “你莫要贫嘴,准是又拿我寻乐子。”   湘索性也不干了,吞云鞭又化为串珠手镯缠绕于手腕上。   憎离飞至半空,巨大的白色羽翼煽动,偶尔会落下几片白色羽毛,风吹散了他的白发,露出他苍白的脸。他面色平和,乍一看不像是个魔族,反倒好似天神。   湘云感叹还没结束,憎离的眸色却突然转为深红,黑羽魔物紧紧围在左右,憎离冷笑一声,身上的魔气散开,还在进攻的魔物顿时化作漫天散落的黑色羽毛坠落下来。   平静许久的海面终于起了波澜,海浪高高卷起,似有吞没一侧山林之势。   湘云和黛玉速速飞起,站于云端,卷起的海浪里,逐渐现出一条龙形,妙玉则伏在白龙背上,随之一起现于天际。   妙玉怀里抱着的,泛着冷光的东西,正是憎离的武器——十三愿。   黑羽魔物尽数被憎离击退,化成黑羽落入往生之海,海水逐渐被血液染红,带着黑色残存的羽毛,再无半点仙气。   黛玉瞧着染上污浊的海水,眉头微蹙,看向白龙背上的妙玉:“这盘棋下了多久了?”   “不久,不过是从你绛珠仙子开始历劫便有了想法,如今,不过是碰巧又得魔族相助。”   妙玉手一扬,十三愿便落入了憎离怀里,白龙也随之现出人形,正是当初被关押在此的龙王断尘。   “我入魔族不过是想用魔族之力破了断尘的封印。若不是当初你受天罚时的那番言论,我还寻不得这个方法。”   “我?”   黛玉茫然。   妙玉微微一下笑:“当初绛珠仙子受天罚之时,我便随在众仙身后,去往堕仙台围观,那位满身鲜血却还在笑,念着什么‘做神仙如此,还不如堕仙成魔。’”   湘云顿时便乐了:“还真是我们绛珠仙子能说出的话。”   “是啊,正是应了这句话,我才动了为断尘除结界的想法,可惜我才刚塑出我的分|身,就被太虚幻境司主发觉,分|身留于此处而我则被打入了薄命司。”   “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   先前的疑点顿时解开,黛玉眼底却是一阵冰凉。   “我先前还疑惑哪里出了差错,如此漏洞天庭断不该没有察觉,却没想到原来是在装聋作哑,又刻意留分/身在此,这才是好大一盘棋。”   憎离不懂天庭的规矩,茫然地看过去,妙玉也不做解释,满眼欢喜尽数投在了身侧的断尘身在。   天界的阴谋也好,王母的算计也罢,太虚幻境里的试探也好,即便是被利用了也无所谓,能得偿所愿,也就足够了。   湘云即便不在意这些条条框框,但在黛玉的几句话里,也逐渐悟到了一些细节,眼神顿时就变了,“可若妙玉堕仙之事,为何只有王母娘娘和警幻仙姑知晓,陛下并不知内幕呢?”   一语罢,依靠在断尘怀里的妙玉微微抬头,目光看向黛玉。   黛玉冷笑一声:“此番先斩后奏,待陛下知晓时,妙玉已是魔族中人,若此时追究,必然会引起魔族、昆仑和天庭的矛盾,到那时,谁又会是谁的旗子呢?”   “那位也就这点手段了。”   湘云嗤笑一声,眼里尽是不屑。   黛玉轻轻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铃,轻声道:“玄女娘娘和酆都阎王各掌一方,天庭表面尊重,可又怎会让权利中心倾斜,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明白,为何王母娘娘要多次派警幻仙姑从中作梗,阻我寻回记忆,如今再想细节,还真是可笑。”   湘云蹙着眉头,她爱笑,如今的模样像是受了一番委屈,憎离抬手戳戳她的脸颊,被她狠狠一掌拍了下去。   憎离还没来得及追问,就听湘云问他,“当初那一战来得匆忙,我记得你和天庭历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无端反上天去?”   憎离一愣,随即深深看向一边的黛玉,做不出半句回答。   湘云也不催促,心里又生出了一个疑问。   妙玉所言,当初绛珠仙子身受九九八十一道天罚,于她的记忆里也确实可以寻到此事,可再往下探寻,却是一片空白,如今她却记不起受罚的原因是什么。   甚至,就连她自己被关到薄命司的原因,也不知何为了。   再一转身,就撞上了黛玉的目光,湘云咬咬唇,顿时明白,兴许她们被罚的原因,皆能追溯到同一个源头。   …   鬼使黑带着那一发现回到了地府,原要汇报给酆都阎王,可在地府内寻了一圈,却找不到酆都阎王的身影,只得用地府密令传递了一道消息。   黄茵姑娘揪着一个小鬼的耳朵,在判官司内一阵念叨,薛恪也不知所踪,往常热闹的地府冷清的过分。   小黑轻叹一声,竟无端有些想念小白了。   她哪里知道,小白是真的要乐不思蜀了。   小白天生话痨,在鬼市里格外受欢迎,小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在众鬼身后凑热闹,喜滋滋的摆了一个地摊,讲什么各种鬼神趣事,兴许是他的表情过于生动,两个故事讲完,便成了最火的摊主。   眼看周围的小鬼一片围观叫好,小白顿时便得意起来,眼珠一转,提起了地府的传说。   他正讲到黄泉,那时黄泉还是地府最荒凉的地方,除却黄土便再无旁的东西,直至地府多了一位小公主,那小公主天性烂漫,拖着酆都阎王自天界寻来了奇花的种子,也不知是不是不宜种植,那种子落地生根后,百年过去都没有开出花,可是后来……   “后来黄泉边一夜间开满了彼岸花。”   一个男声突兀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声音清冷,像是冬日飘雪日子里的一阵清风,本应是冷,又带着点风吹散梅花的破碎感,顿时便有了层次。   小白心里欣喜,抬眼瞧过去,两边小鬼闻声自动散开,中间站立着个墨发红衣的公子,那公子手握一把折扇,白玉的骨,素色伞面,伞面上是几片凌乱的红梅花瓣,红的妖艳。   赫然是那时匆匆一瞥的城主。   “城主所言极是。”   小白欢喜应道,视线却不自觉落在城主身上。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似乎自带寒意,在眼角那颗红色泪痣的映衬下,又多了几分妖异。   小白挠头思索,明明……   明明这人身上有着凡人的气息,可却怎样都感觉不对。   反而还有些奇怪。 第30章 日之塔   玄月挂于天际,清冷又带几分孤寂,夜行的路人匆匆而过,无心欣赏月色,远远传来几声犬吠,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一声声似是可以深入灵魂。   夜晚无风,枝叶未动,地上的影子却凌乱破碎,好似清池被投入了一块石子,震起成片涟漪。   月至正中时,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声,远处的狗察觉到异常,叫声连绵展开,不消片刻,随着一声呜咽,一切戛然而止,小山村又归于平静。   小黑刚回地府,就收到了新命令。   这一次是酆都阎王火速加急。   原本地府的工作已经有所推迟,就薛恪而言,日常是随机应变,一般不在意什么后果,就连分工也在迷魂殿那位离开之后有所调整。   即使当初望乡台被毁,也从未见过有此般加急的消息。   待一打开密函,小黑的脸色就更黑了。   昨日夜里,有魔族中人入侵到一个小村庄,一夜之间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成了冤魂,待第二日鬼差去看时,只剩下一条狗还奄奄一息。   如此手法教人不寒而栗。   天庭也在意此事,憎离素来便是天庭的眼中钉,如今炽盛觉醒,倘若两方再次交战,受害的唯有百姓。   上次是司法天神玄玦亲手封印了炽盛和憎离,如今绛珠仙子却又卷身于魔族,这两位本都是仙界头号人物,和魔族又有着百般联系,天庭自然不愿牵扯其中。   当初那魔尊憎离为绛珠仙子,一怒之下杀上南天门,三界人尽皆知,绛珠仙子的仙侣,乃是司法天神玄玦。   三人如此关系,在三界也称得上是头号八卦。   可如今三位,一个才刚刚苏醒,一个记忆尚未完全复原,一个下落不明,倒是让天庭松了一口气。   小黑心里更是迷茫,酆都阎王的批票来得十万火急,待她打开,才发现,不过又是做于天庭看的表面功夫。   厚厚的长卷展开,里面却只有一句话:去鬼市寻找绛珠仙子。   薛恪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这鬼市又是什么?这绛珠仙子又为何在鬼市?”   小黑眼眸沉了沉,随手把卷轴丢在了薛恪身上,脸上满是嫌弃:“说了你也不懂。”   薛恪被噎住,却也做不出别的表情,只得眼睁睁看着小黑扛着大刀扬长而去。   地府已经忙成了一团,奈河桥边一片鬼哭狼嚎,路过黄泉岸边,小黑刻意停下脚步,看了彼岸花中的黄茵姑娘。   黄茵恰好抬起头,她这才发觉,某些角度上,这黄茵姑娘还真的有几分像绛珠仙子。   绛珠仙子却陷于一场苦战,日之塔的结界原本已经完善,只待寻得时机就可把炽盛一党一网打尽,可炽盛的队伍却提前攻了过来。   队伍越发庞大,无论斩杀多少,黑羽的数量不少反而越发增加,每一次都比以往更盛,汇集的浓重阴气让陨日城的天也随之沉了下去。   陨日城门口的守卫为此吃尽了苦头,憎离借助十三愿才赶走了最后一批。   “我觉得不太对,以往的黑羽远远不及如今的战斗力,我当初同时击杀五个都没有问题,如今却觉得有些乏力。”   湘云活动了一下手腕,刚才吞云缠绕在黑羽翅膀上时,她差点被黑羽拖着腾空而起,以往一个鞭子下去,黑羽至少也要被劈成两半。   “像是经过了洗练。”   妙玉手里攥着一根黑色羽毛,羽毛根部是浓烈的赤红,手指轻轻拨弄,便能沾染上些许红色粉末。   “陨仙粉?”   黛玉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当初惩戒犯罪仙人的东西吗?为何炽盛那里会有这个?”湘云问道。   憎离从妙玉手中拿过那根羽毛,放在鼻前轻嗅,他虽修得仙术,但血统上还是最纯正的魔族,陨仙粉于他而言,毫无用途。   湘云冷哼一声,眼里满是不屑:“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这也难说。”黛玉转身看向几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现出一抹柔。   “陨仙粉当初在惩戒稻禾神姑后,就被……就被偏财神提议清除,陨仙粉有损仙力,逐渐成了天庭一大禁忌,后来剩余的陨仙粉被老君尽数投在了炼丹炉里,再无痕迹。”   湘云不解:“那如今的陨仙粉……”   “只怕是炽盛刻意针对你我寻来的对策。魔族的功法大多在在攻其心境,杀人于无形。黑羽则不同,黑羽不过是普通的低阶魔物,在炽盛炼化下才增加了魔力,对你我威胁并不大!只得借助陨仙粉才会发挥更多威力。”   黛玉说罢,又转身看向憎离:“若你和炽盛对决,有多少胜算?”   憎离摸摸鼻子,似是认真思索,良久才开口作答:“若是现在的我对上过去的他,应该有八成……”   过去的他……   没有说明现在,但众人也就明白了。   如今炽盛再次醒来,趁着三界混乱的局面,暗自增长了一番势力,如今我在明敌在暗,炽盛虽是许久没有现身,可如今前来骚扰的魔物却是一天堪比一天,其野心自然是不言而喻。   可……   黛玉的心底有些混乱,总觉得炽盛如今已经现身,只是刻意藏去了身份。   .   小白白日赶尸,晚上在鬼市开了副业,兼职说书,不多时,便成了鬼市里最火的摊位。   三娘和聂政看着他站在高台上侃侃而讨,皆是一阵失语。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喝了孟婆汤,几个故事颠来倒去讲了无数遍,周围的小鬼似是不嫌腻,也陪着他听了无数次,次次都能引得一片叫好,倒让两位更加不解。   聂政一抬头,在鬼市的白塔上又看见了那位红衣公子,似是自那日起,城主就痴迷上了小白的故事,偶尔会站在小鬼中听上几句,但更多时,是站在白塔上。   这位好像没什么表情,偶尔有小鬼靠近时才会撩动眼皮,现出一点笑意,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静静看向远方。   直至那日鬼市迎来了第一场雪。   那正是小白说书最精彩的时候,他正讲到昆仑大雪里有个以悲为生,以念依存的守护神,众鬼正因守护神的故事感动的一塌糊涂,却见那个红色身影自白塔上一跃而下,站于漫天纷飞的大雪里。   连带着,说书的小白也不自觉地看了过去,就见那位红衣男子在雪地里慢慢张开了手指,拢起了满袖飞雪。   众鬼再催促着小白讲述后续,小白心里一阵波动,不知为何,那后续却突然想不起来了。   雪下了一夜,第二日,地上絮了厚厚一层白。   小白照旧喊着三娘和聂政一起赶魂,路过鬼市时,却意外发现,鬼市门口堆了一排的形状各异的雪娃娃。   几个幼鬼蹲在地上轻戳几下,那雪娃娃捏得极扎实,眉眼被人用小树枝勾勒了出来,虽然粗糙,但不难看出是生动的表情。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   地上的雪娃娃被笼上了薄薄一层雪花,远处的梅花开得正好,这个冬天好像多了一点暖意。   —   十三愿散发着青蓝色的光,在夜色里透着凉意。   魔族的几大护法皆处于战斗状态,陨日城内的魔族也一应撤离到远处,战争一触即发。   当初憎离为洗清身上的魔气,特意与玄女交易,在天池里浸泡百日,才得以洗练成功。   由此沉睡百年后醒来,身上的魔力彻底消失,转为仙术。   正如妙玉所言,百年过去,魔族迎来了第一次退化,那难以掩藏的魔纹就是第一重象征。   憎离为此寻了各种法子,却还是无法解决。   直至从黛玉那里寻得了圣魔珠。   天池内有一块巨石,千万年前,一次天变,石头炸开,分裂为两颗灵珠,一颗含至纯之气,多年藏于昆仑,一颗含混沌魔气,一直藏于日之塔,本应遥遥相对,各自镇守一方。   却在那次战乱之后,两颗灵珠便下落不明。   天庭对魔族厌恶至极,人间也对魔族避之不及,憎离自认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可他自诞生后就从未做过半点危害人间之事。   用南海的判定准则,则言:憎离是元魔尊心里仅剩的善,而炽盛则是全部的恶。   至于当初反上天——   憎离眼眸暗了几分,转身看见了身侧的绛珠仙子。   那位神情不变,如同偶然落入人间清逸的风,轻轻地来,却始终无法停留。   她终究不会属于谁。   金铃在手中逐渐冰凉,黛玉的眼神始终停在日之塔最顶端,好像那个塔尖上留存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那日之塔几经流转,混合了仙魔两方结界,如今三界之内,也唯有憎离可以最宜平衡。   便是出于这一点,几经思索,昆仑才选择了和魔族合作。   只是……   黛玉静默地看着结界下的日之塔,总觉得一切似乎过于平静。   --------------------   作者有话要说:   滴——   稻禾神姑已上线,应该也不难猜出是哪位吧~ 第31章 日之塔   憎离留在人间的使者带来了新的消息,那陨日城下方的村子,一夜之间人全没了。   小魔族有些紧张,说话时磕磕绊绊的,听闻此言,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转向了黛玉。   陨日城下方正是绛珠仙子最后停留之地,那里还有她身边两鬼经营的醉仙楼和花月楼。   黛玉抬抬眼,神色丝毫未见慌乱,手轻轻一扬,化出了小通天镜,镜中现出了被屠戮的村庄,几处游魂正漫无目的四处游荡,那些尸体看起来面色安详,身上没有半分血迹,像是在一场噩梦中悄然离世。   “是炽盛。”   黛玉眼皮轻抬,视线从通天镜转到了憎离身上。   “无需再等,时机已经到了。”   “仙子可是知道炽盛在哪里了?”   憎离神色不变,眼神却刻意从黛玉身上转开,看向了别处。   黛玉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声音却格外平静:“他就在人间。”   众人:……   此说法和没说无异,但绛珠仙子神情却格外认真,仿佛是经过百般思考才有了如此答复。   憎离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心底就掀起了万种波澜。   过去的千年、百年,他见过绛珠仙子的各种表情,或沉静如水,或古灵精怪,或高贵典雅,她纵有万般形态,却从未见过她眼里闪耀出如此炽热的光亮,好像等候许久后的再次重逢,好像是人间幼儿找到了什么珍宝。   他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酸,难受得紧,可面上只得故作无碍地笑笑,佯装出一幅并没有很关注她的样子。   他并不知道,他这般模样全然被湘云看在了眼里,他是什么样的心情,湘云就要较他更胜几分,无法掩藏的情绪像是在比较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诱得她只能拼命压盖下去,再下意识转移几分话题。   “要是在人间,我们该怎么寻呢?”   湘云的声音自带几分颤抖,含着些许不自信,并不像是她应有的模样。   她顿时又有些懊恼,犹豫着是否要再补充几分,黛玉像知晓她心情一般,先一步开口了。   “不用我们寻找,他自己就会找上门。”   一语罢,几人愣住,各种目光凝在了她身上。   黛玉笑笑,眸中闪过一丝柔情,轻轻看向了人间某一处。   “他啊,他头一号对手不是憎离,是玄玦啊。”   刚才的一语只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如今的一语,像是深海里的一颗炸弹,激起了万种波澜。   几人之中,妙玉最了解她心性,越是这般平静的语气,越是能察觉到绛珠仙子微妙的情绪,如同天空即将破晓之时的第一道光,欣喜就藏在里面,看似平淡如水,却波光四溢。   “你……想起玄玦了?”   如此一句话,憎离却说得有些吃力,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他没办法永远自欺欺人下去,自苏醒后,他听闻绛珠仙子失去了记忆,独独忘了玄玦,那一刻,他从未有过如此欢喜。   原本……   原本他在沉入弑天玄谷之后,就决意要忘了她,没想到又有了希望。   他以为,此番邀请她一起平定魔族战乱,时日久了,她定会在意到他,即便没有在意也没关系,只要她愿意看看他,只是看看就好,不要把视线总是停在玄玦身上。   他觉得……   他好像从来也不比玄玦差几分。   若真的差很多,也是差在缺了她青睐的那层光环。   可如今,却在这样平和的时候,听见她说已经记起了那个人。   没有半点征兆,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她轻描淡写的就提起了玄玦。   沉闷的感觉一点点侵蚀了他的心,像是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再无法填补了。   他看见那个始作俑者竟突然笑了起来,眼神清澈如月光,这么久,他都忘了她笑起来会是这么好看。   黛玉语气轻轻,笑道:“虽然没有记起历劫的前因后果,但还是想起他了。”   但还是想起他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了万般柔情。   憎离苦涩地笑笑,转身看向了另一边,低低问一句:“他在哪里?”   他不是没有勇气去争夺一番,只是再不愿看她如当年那般为难。   由此,只得掩藏着内心的风起云涌,再度成为一个旁观者。   “他就在人间。”   黛玉应道,又急切地再补充一句:“就在人间,等我找到他。”   “他不来找你吗?”   憎离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酸涩,哑得像是受了风寒:“他该来找你的,你为他吃了那么多苦,他该来的。”   “他找过我了,如今该我奔向他了。”   黛玉的眼睛明亮,毫不避讳地看向了憎离,万般情绪藏在眼中,只一眼,憎离顿时明白了她无声的拒绝。   是谁说的,掌管通天镜的绛珠仙子,最是多情,见不得身边人受半分凄苦,情愿身受责罚也要帮助一二。   又是谁说,那位昆仑的绛珠仙子又最为无情,任大雪封尘多年的故事,也未见她有半点动容。   如今,却连拒绝的话也不说,却用一举一动,把他人的希望全部扼杀在襁褓中,任人半分肖想都不得留。   这人……可真残忍。   憎离恨恨地心想,心底却明白,他念的,恐怕便是她这幅深爱玄玦又拒旁人于千里之外的天神模样。   普天之下,再寻不到第二个了。   湘云出神地盯着黛玉看了许久,久到需要妙玉轻轻推了她一把才再度唤醒了精神,一抬头正对上绛珠仙子那双明亮的眼眸,她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总觉得,在黛玉面前,她的心事似乎也藏不住了。   她并不知道,她自来就不是会掩藏情绪之人,明媚的,就像她的名字,一点喜怒哀乐就在脸上表现地淋漓尽致,天上的仙子属她最坦诚,黛玉最喜的便是枕霞的真诚。   只是一眼,黛玉便识得了她的情绪,只是并不明说,记挂在了心里。   她心如明镜,又怎会看不出憎离明晃晃的爱意,她也不痴傻,更能看出湘云那掩藏不住的情愫。   本就不是什么痴男怨女,是有着跨越三界百年的友谊,这一段看似纠缠的情意她从来都没有刻意忽视,反而在有意引导,只是从来都是在暗处。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心里无比清楚,憎离念的,不过是她较旁的仙子特殊,为着这一份特殊,反而忽略了那朵总围绕在身边的云。   随即,黛玉笑着摇摇头,如今时机到了,何不给出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看看那朵只属于他的云。   情绪还未稳定,陨日城便被数不清的黑羽包围,羽翼煽动间,黑色羽毛洋洋洒洒地落下,在半空中一阵分散,所触碰到的低阶魔族顿时便化为灰烬。   “不好!”   妙玉从断尘怀里挣脱,双手合十,画下一个半透明的结界,引导低阶魔族进来躲避。   断尘也化出龙形助憎离一臂之力。   黛玉却出神地盯着黑羽队伍最后,那个带着红色面罩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那可是炽盛?”   湘云的吞云鞭在空中挥舞,一阵作响,为了躲避落下的羽毛,湘云又把吞云化为了一片云霞,遮挡了几分攻击。   “应该是了。”黛玉抬手唤出葬花,却迟迟没有发出攻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炽盛不该在此时出现。”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该吗?日之塔的结界已经布下,我们只待把炽盛一党一网打进,便可平了今时之乱。如今他们自己送上门来,莫不是还要行什么调虎离山之计……”   湘云说到一半,顿时不再说下去,再抬头,黛玉正含笑看着她。   “果然又是那个女人!”湘云气得咬牙,那片云霞变得更浓艳,把黑暗的陨日城都照亮了几分。   湘云急道:“呆子,不是那里,炽盛在日之塔下!”   一语毕,断尘化为人形,一剑挑下了红色面罩,面罩下方的男人一见暴露,立马跳了起来,和断尘打成一团。   瞧着功力,应只是个高阶魔物,黛玉心下做出判定,拉过妙玉小声叮嘱几分,抱着琴便随在了憎离和湘云身后。   彼时的憎离正是满身不忿无处发泄,见到黑羽,恨不得亲手狠狠撕开,湘云紧紧随在身后,暗自忧心。   炽盛身负元魔尊全部的恶,自然狡猾无比,如今憎离已有退化,炽盛反而增了几分功力,即便她始终站在憎离这边,可心底的担忧却怎样也藏不住。   日之塔的光逐渐转为青蓝色,炽盛一身黑袍正源源不断释放着魔力,意欲将其摧毁。   上空传来几声雷鸣,又混着几道电闪,就连天庭似也站在炽盛那边。   随着炽盛的雷电攻击,天上下起了暴雨,日之塔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外围似有几圈光电在刻意环绕,仿佛再一触碰就会化为焦土。   黛玉和湘云对视一眼,传达了彼此的意图,旋即黛玉起身飞往了上空,果然在云层里发现了雷公电母,那两人正互相配合,寻着日之塔的方向不断发着攻势。   来不及细想,黛玉一扬手,葬花化为一条花藤,急急缠住了两人的法器。   “我不记得小仙哪里得罪了二位,竟让二位要加害于我?”   黛玉语气清冷,眼里也带着几分不悦。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换了个名字…… 第32章 日之塔   雷公本是天庭出了名的暴脾气,手中一顿,横眉竖眼,正欲发火,却被电母拦着,“绛珠仙子,不是我们夫妇要加害于你,实在是圣旨难为啊。”   “圣旨?”黛玉冷笑一声,顿时明白此乃陛下的意思。   “两位也是仙官,想必无需我多言,自是知晓炽盛由来,如今三界内,唯有日之塔最宜关押炽盛,倘若日之塔被毁,其后果我们谁人可担?”   “这……”电母犹豫着看向黛玉,还未多说一句,就被雷公护在身后。   “绛珠仙子,念你归位,想来把天上的规矩也忘了。如今仙子是天庭之人还是魔族中人?如今我们奉命摧毁被魔族强占的日之塔,本是为我天庭除却后患,仙子又为何向着魔族,莫非起了什么异心?”   “异心?”黛玉轻笑出来,眼里现出几分嘲讽,“何为异心?身份左不过是一层束缚,为仙,不过是各司其职,尽力护着三界众生,求一个问心无愧。若是弃三界于不顾,又有何资格居于九天之上,今朝你们除了天庭的后患,明日反倒又成了人间的后患。”   “你——”雷公气得脸色涨红,铜铃般的大眼似是要燃出火来。   “过去天庭所言绛珠仙子所为惊世骇俗,本不该留于天庭,如今看来,果真不能让仙子回来。”   “哦?”黛玉不怒反笑,面上现出几分纯真,乍一看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如今这个小女孩眉眼含笑,手中的葬花琴却散着危险亮光,轻声道:“怕是让你们失望了,如今我不仅回来了,还要继续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你!!!”   雷公在天庭乃守旧一派,本就不擅言辞,如今对上伶牙俐齿的绛珠仙子,更是被气得不知所措。   电母面色忧愁,目光在两人之间辗转,犹豫地轻拍雷公后背,柔声道:“老头子,绛珠这孩子历来如此,你又何必和她置气。仙子说得对,若是日之塔一除,三界将要再度失去一大法宝,你我夫妻二人,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人间经历一场浩劫吗?”   “可是……”   雷公有几分被说动,可服从陛下的思想根深蒂固,实在左右为难。   黛玉轻叹一声,葬花化为万千花瓣悬于两人身侧,“你我同为天庭之人,只是如今所行的道不同,追随的大义也不同,我不强迫你们做出选择,但如果你们非要毁了日之塔,那小仙就只得献丑了。”   “仙子,等等……”   电母急急喊道,她身在厚重的云层,稍一垂头,就能看见人间那场浩劫。   那炽盛本就是修习雷电之术,其法力范围巨大,几番攻击,魔力波动,殃及人间,人间已毁掉了几座城池。   电母闭上眼,不忍在看下进去。   她和老头子接管此任已有万年,万年来,他们就藏在云层后,即便人间多有变迁,只是匆匆一眼,他们也能认出,过去曾在哪个地方打过雷,又在哪个地方失手劈开了树,过去哪里时常多雨,哪个地方久经干旱……   他们也深切的爱着那片土地,那片他们照看过无数次,经历过数次磨难但还生生不息的土地。   若是有一天,这片土地上的人,也会如上古神族那般陨落呢?   他们从未想过。   黛玉一言不发,静静等着两个人想清楚,若是真行不通,她也备好了最坏的打算,   却见电母轻叹一声,睁开了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再次有了光亮。   “仙子,那就由仙子去吧,日之塔不能因我们而毁,我们为人间带不来什么好东西,如今更不能毁掉那些孩子们的希望,若是仙子可以……就还是随着去吧。”   电母抬头看向雷公,却见这个倔强老头子的背更佝偻了,老头子点点头,终是收回了法器。   阴云散开,不知为何,黛玉鼻子有些酸,但还是强迫着稳住了情绪。   葬花周身有粉紫色的光芒流转,蓄势待发,黛玉抬手,几片花瓣便落在了两位的法器上、身上。   “如今两位帮了小仙大忙,又怎能让两位因此受罚,这般回去,陛下定要追问的,两位不妨就说遇见了我,皆是被我拦了。”   “这……”电母与雷公对视一眼,迟疑道:“可若是这样,仙子岂不是要再次受罚。”   黛玉轻轻笑笑,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笑意,“二位不也说了吗,我可是惊世骇俗的绛珠仙子啊,又何足为惧呢?”   日之塔周身的光终于消散了。   吞云紧紧缠绕在炽盛身侧,炽盛散发出的电光犀利,空气里尽是被焚烧的味道。   “不敢和我对峙吗?”炽盛大笑,笑声融在电闪之中,震得人耳朵发疼。   “憎离,你永远都在依靠别人,过去依靠元魔尊,依靠着弑雪,如今依靠着圣女,依靠着枕霞仙子,你啊,你就是个废物,永远比不过玄玦,永远得不到绛珠仙子的青睐。”   憎离的瞳孔由墨绿转为赤红,像是下一秒就可以淌出鲜血。   湘云急得大喊:“呆子,不要听,他这是刻意扰乱你的心绪,你清醒一点啊。”   憎离却不为所动,白色的翅膀煽动着,自翅膀后不断散发出天青色的魔气,就连试图过来拉住他的断尘都被巨大的气流冲击倒下。   “该死,我忘了炽盛已达如此之境。”   妙玉咬咬牙,抬手就要化出结界,可刚进行一半,就被突然涌来的黑羽魔物扑倒在地。   “呆子,你醒醒,你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湘云咬咬牙,吞云又分化出几段,把炽盛捆绑地结结实实。   炽盛却轻笑一声,身体发出几道红色的光晕,旋即,又再次分裂开来。   “枕霞仙子,你也没有死心吗?”   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湘云跌跌撞撞地寻着方向,却始终不知道该看向何处,耳边不约而同的现出了各种声音,好像成百上千个炽盛在耳边轻声念叨着。   “枕霞仙子,你还不懂吗?你永远都比不上绛珠仙子。”   “憎离心里永远都不会有你。”   “你看看,他不在意你,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可终究比不上绛珠仙子。”   “放弃吧,他永远不会看你的。”   “……”   “啊!”   湘云抱头痛苦尖叫,那些句子在大脑里反复循环,过去或许没有这么在意,可如今几经重叠,倒像是扎在心口的一把刀子。   “枕霞仙子这是怎么了?”断尘抬手擦过嘴边的鲜血,茫然地看向身边的妙玉。   “炽盛和普通魔族不同,他最擅长控制人心,攻破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如今这两位皆有心结,便自然被炽盛所控制。”   “可……”   断尘面露不忍,憎离如今接近于暴走状态,魔力全开的憎离鲜少有人能控制,断尘只恨他被关押多年,仅剩了点微薄的法力,心有余而力不足。   “百年过去了,你还是只会有这个法子。”   花瓣雨落下,花瓣中带着净化人心的花魂,黛玉就在这花瓣雨中翩然落下,踮脚站在塔尖,与炽盛打了一个照面。   “你还真没有一点新意。”   “绛珠仙子,别来无恙。”   眼见黛玉落下,炽盛的进攻更加猛烈。   “仙子方才那番言论我也听到了,我敬佩仙子是个清醒之人,沦落在天庭实在可惜,不妨入我魔族,我为魔尊,仙子即为圣女,如何?”   黛玉笑地肩膀颤抖,眸中却现出鄙夷,“如今是你不清醒,还是你觉得我乱了心智,竟敢问这般荒唐的问题。”   “仙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听说仙子也历劫了百年,如今归来,玄玦下落不明,我不妨告诉你,那玄玦的真身早就入我魔族,如今你们两两相隔,我倒看看,你还有什么底气。”   “你错了。”   黛玉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大惊失色,目光中反而更多了几分沉静。   “你忘了,玄玦可是司法天神,你更忘了他是我绛珠仙子的人,岂会是你随便可以动的,你这点手段,对付其他人正好,对我,可没一点用。”   趁着炽盛微怔的间隙,黛玉抬手奏出清心曲唤醒憎离和湘云二人。   落在地上的花瓣再次被葬花操控,随着琴声的节奏,编织成了一张花网,黛玉再张开手,圣灵珠现在掌心,现出柔和的蓝光。   手轻轻向前一推,圣灵珠便悬于半空中,被炽盛所控之人再次清醒过来,就连断尘的法力也恢复了几成。   湘云和憎离再次投入战斗,兴许是方才被炽盛堂而皇之地念出了心事,两人之间的氛围反倒多了几分微妙。   每当湘云躲避攻击飞身至憎离面前,他都会不自觉的多些紧张,心里更下意识想到了方才那番言论。   投身战斗的湘云根本来不及想这么多,倒是憎离,眼神越发微妙,甚至偶尔还会躲避不及,需湘云的吞云及时补救才能躲过去。   “你到底行不行!”   眼看憎离几番在身前捣乱,急得湘云怒目而视,憎离却在湘云的几句话里怔怔地红了脸,一抬眸,又对上湘云娇俏的眉眼,瞬间又清醒过来。 第33章 入鬼市   自雷公电母离去,绛珠仙子归来,那炽盛便气数已定。   憎离手握十三愿,驱出最高魔力,妙玉踮脚飞身而上,站于日之塔前侧,与黛玉里应外合。   两颗灵珠再次汇合。   一阵劲风袭来,黑羽魔物被吹得难以稳住身形,吞云化成云霞为陨日城遮挡几分风雨,可两颗灵珠相遇的风,竟险些把云霞吹散。   黛玉和妙玉对视一眼,双双予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齐齐催动法力,两个灵珠互相追逐,直至混为一体。   一道亮光现出,把终年黑暗的陨日城映射的亮如昆仑的终年白雪。   日之塔的结界终于加固到了最后一层。   憎离将毕生修为汇集到了十三愿上,十三愿带着青蓝色的光,急急向炽盛逼去。   身在黛玉花网中的炽盛终是避无可避,在一声“轰隆”巨响中,炽盛的身体被穿过了一个窟窿,黑红色的皮肉随之落下,散发出了一阵恶臭味。   黛玉和妙玉化为一抹绯光和一抹蓝光双双落地,日之塔的上方缓缓现出了一个入口,憎离随之催动法力,炽盛终是被关入了日之塔。   两颗灵珠也再度分裂开。   “大人,封印还需你来。”   圣魔珠又归于妙玉手上,妙玉站于断尘身侧,眉眼也软化了三分。   “怎么?如今陷入爱河,要弃我了不成?”   憎离虽是如事说着,但还是借十三愿和圣魔珠之力,再度加固了日之塔的封印。   “那倒不是。”   妙玉抬头和断尘对视,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个含笑的自己,心柔得一塌糊涂。   “过去我帮大人,不过是念大人还未完全苏醒,是如今的大人不再需要我了。”   憎离的手微微顿住,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妙玉就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做解释,良久,又是憎离先败下阵来。   “妙玉如今得偿所愿,且断尘还需修复仙骨,多有烦扰,也是时候给她一点空间,总不能永远囿于你这陨日城?”   湘云的语气自然,好像她已经不在意方才被炽盛公开道出的心事。   憎离的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又想让她不在意,又盼着她在意,两种情绪反复冲撞,反倒成了一种纠结。   “倒不必说这个。”   黛玉眉眼带笑,转身看向几人。   “如今炽盛被关在日之塔,此番又和天庭结下了梁子,后面还不知要降下怎样的责罚,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游山玩水,若有朝一日,再度入那薄命司,还不知有没有时间再看看外面的太阳。”   “哼,天庭能奈我何,那天条,除了便是。”   憎离不屑道,碧色的眼眸也随之染上几分红。   黛玉笑着摇摇头,“如今我们念得是天规陈旧腐朽,若想推翻天条,重现三界最自然的规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当初你一怒之下杀上天庭,不就是为了这个?”   憎离哑然,眸色黯淡了三分,僵硬地转过头去。   当初他杀上天庭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她啊。   为了那个因为天条不公而身受天法的她啊……   可到头来,她竟什么都不知。   黛玉察觉到憎离的情绪变化,却也不中止,顺着方才的话头继续发动攻势。   “天庭的势力终究是三界最强的一方,若真闹出点波动,到时候,深受其害的就不只是你我几人。”   “我知道。”   憎离急急的应答,眼神有些闪躲,心底酝酿的几分情绪又在绛珠仙子的眼眸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那样聪慧,又怎会一无所知。   憎离苦涩地笑笑,他怎会不明白,这不过是那个人的无声拒绝,连个坏人也不会做,只会无辜地说着这样的话,这样的她还真是……   让人又爱又恨。   其实有些话,他留在心里已经很久了,无数次犹豫,又无数次的让那些言语沉入心底,久而久之,便再也不能明说。   他堂堂一介魔尊,就凭天庭那几个老弱病残又怎能把他关在弑天玄谷?   不过是因为,在打打杀杀间,因多看一眼那个奔他而来的仙影分神。   如今百年过去,再说这些竟再无意思,只能让心事尘封下来,落入时间的尘埃里。   黛玉笑道:“我和聂政有约在先,还要去往人间,若无旁的事情,那我们……”“”   就此告别。   他们说过无数次的告别,有些隔了三五天,有的是三五年,有的是百年,千年。   每一次都没有明说下次什么时候相见,但又总能相见。   湘云握着黛玉塞过来的幻境钥匙,一阵思索,还是决心尝试一下。   不为看到故事的结局,只为……能坦诚对待自己的真心。   待湘云拖着憎离入幻境之时,黛玉已经去往了人间。   正是黑夜,鬼市却亮着整整齐齐的两排红色灯笼。   黛玉收了仙气,伪装成一个普通凡人,像模像样地仿着周围小鬼的模样,面上带上了一个雕花面具,她身着红色烟笼梅花曳地裙,步履轻盈,行走在雪天,依然有几分神女之气。   周围的小鬼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黛玉听力灵敏,听得出尽是夸奖她的好话,心里更轻松了,竟不由得随着雪地里的几个女鬼翩翩起舞。   只是自她加入其中,那几个女鬼便自觉散开,留她一人一枝独秀。   天界的仙子都会跳舞,每年蟠桃盛会,百花仙子元春就要带着天上的姐妹们紧急排练一番,她虽不擅长舞蹈,好在自来聪慧,学什么都非难事,几次下来,还真有点像模像样。   如今在这冰天雪地里,不自觉地想到了过去嫦娥最擅长的舞蹈,挥袖间,自带几分冰凉,她身形轻盈,似是和落雪融为一体,顿时把周围的小鬼都看痴了。   “哎呀,这里来了个仙女,快来看呀!”   鬼市多热闹,小鬼的一嗓子便吸引来了更多人。   黛玉再回神时,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周围的小鬼眉眼欢喜,看着她一阵拍手叫好,仿若她便是画中仙。   黛玉矜持地点点头,转身打算寻着花魂找到聂政小白等人,手腕上的金铃却突然作响,动静越来越大,引得附近几个小鬼也歪着脑袋看过来。   “咦?这姑娘手腕上的金铃不是和公子的一样吗?”一个小鬼歪着头用力拉着身边的人求证。   身边的人也随之蹲下去,盯着黛玉手腕上的金铃认真观察,黛玉有意想要收回金铃,却也对小鬼的话多了几分好奇。   “不对啊,城主的金铃上刻的有字,是什么来着……”   “是玉!”   另一个小鬼一脸欢喜的喊道:“没错,就是玉,城主的金铃上有这个字,我和阿娘还讨论,一定是城主心上人的名字。”   “没错没错,我上次还想要摸摸看,城主还不高兴呢。”   雪花静静地飘散下来,有几片落在黛玉的脸上、睫毛上,她也不觉得冷,反倒有一种怪异的温暖。   她突然好想好想见一面传说中的城主,那种急切的心情,把什么都掩了下去。   她听过世间百种传闻,过去不懂史书典籍里的恩爱痴缠,如今,那种似要从心尖尖上坠落的情绪让她险些发痴发狂。   他是谁,他在哪?   “仙子?”   人群最深处,她听见了小白的声音。   抬头望去,眼神尽头却不是小白,而是一身红衣的墨色长发男子。   那男子带着一个银色面具,只露出紧俏的下巴和微抿的唇,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带着几分晦暗不明的意味,教人难以察觉他的心情。   她的心轻微地颤抖几分,第一次在这样的眼神里,慌了神。   那人就站在小白的身侧,小白一副欢喜雀跃的模样,垂首在给他讲述些什么,他偶尔点头附和,再含笑看过来。   雪花飘落的节奏好像都轻缓了几分,她心里突然不那么烦躁了,周边小鬼的喧闹也归于一侧,好像这鬼市,这天地间,这三界,只剩了她和对面的那个人。   于是,她小步向他走过去,明明是欢喜得恨不得一路小跑过去,可内心又在呐喊着,再慢一点。   再慢一点,熬过了那么多的时间,一切的节奏都变得缓慢,好像只有这样,热切的多看一眼才能弥补那些时候留下的遗憾。   小白和那公子也停下了交谈,他静静抬头看向黛玉,不知为何,手腕上的那串金铃也发出一串惊人的响动声,好似一瞬间被什么唤醒。   他不讨厌这种声音,只是不知为何,这串金铃好似再也不受他控制了。   他抬手轻轻按住,试图把声音掩藏下去,可怎样都没有用,那串金铃就那样自顾自地响了起来,好像要在这样的一瞬间把所有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明明……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   这是怎么了。   他怔怔抬起头,却发现方才那个女子竟然走到了面前,兴许是有些急切,雕花面具跌落在地上,被雪地映衬着,好似一片料峭里突然盛开的梅。   只是她眉眼有几分朦胧,似是在哭,在难过,可唇角分明弯了起来,似乎她又是开心的。   他怔怔地抬起手,带着一分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在她的脸上轻柔地抚了过去。   眼角的那滴泪正好触碰到他的指尖,湿润又温和,不知为何,就这样的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牵起了万千柔情,种种情愫化为了心痛。   如果……如果可以选择,他真不希望她再掉眼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玄玦:我来了,久等了! # 鬼市 第34章 念钰   黛玉勉强扬起唇角,她想要笑,可眼泪却再也无法控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生平哭过无数次,为别人,为自己,或是委屈,或是难过,或是遗憾,唯独这一次,心底泛起的是再也不想遮掩的欣喜。   她静静望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在里面寻找一丝一毫的细节,她看到那如冰山裂开之时的微光,看到了破晓的那一刻,她终于又再次笑了起来。   白皙的手指缓慢上移,轻轻扣在了那人面具一侧。   那人却下意识退后半步,又见她蹙起了眉头,似有几分落泪之势,只好又小步靠近,黛玉轻笑一声,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动作极其缓慢。   鬼市的红灯笼散着柔和的光,她一袭红裙,他身着红杉,倒是有几分像人间的洞房花烛夜,她的心里闪过一丝羞怯,随后又变成了坦然,深呼一口气,然后一寸寸移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先是那刻在她骨血中的眉眼,再是眼角那颗泪痣,再是挺立的鼻,和他唇角噙着的淡淡笑意。   她再也忍不住了,力度加大,一抬手,去掉了整个面具,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她想念几声他的名字,可兴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竟无力发出声音,只得哽咽着紧紧拥着他,用上了毕生的力气,紧迫到再也不愿分开。   良久,她才念出了那个在心底徘徊了许久的名字:“玄玦。”   声音轻微,如同蚊蝇在耳边缠绕,但那人全听到了。   那人微微怔住,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扑到怀里,可心里却明白,他好像根本就不想分开。   黛玉手腕上的金铃终于停止了响动。   他也怔怔地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金铃,那个躁动了许久的金铃,也随之安静了下来,像是终于到了归处。   犹豫了一下,他随着本能,缓缓拢起了手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却久久没有真的抱下去。   周围的小鬼哪见过这阵势,小流氓似的聚在一起,看得兴致勃勃。   小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怔在了原地。   他是想过要把这惊为天人的鬼市城主介绍给绛珠仙子,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介绍,绛珠仙子反倒先一步扑到了怀里,看上去还一副很悲伤的样子。   而城主竟然还有点配合!   小白抓抓头发,有些不理解。   这三界不是盛传,绛珠仙子唯独念着她的仙侣司法天神。   如今热情扑向城主又为哪般?   雪成片成片地落下,小黑收到了消息,扛着镰刀,悄然出现在小白身后,再一看小白苦苦思索的模样,无奈地弯起手指,轻轻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小白怪叫一声,愤怒地转回头就要找人理论,一看小黑阴恻恻的死鱼眼,顿时又眉开眼笑。   “你怎么来了?”   小黑冲着黛玉的方向扬扬下巴:“奉命过来,当做见证。”   “嗯?什么见证?”小白茫然。   小黑轻叹一声,脸上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位大人心里惦记儿子,又怎会屈尊来这种地方围观,只好让我过来亲眼瞧瞧,回头再转述过去。”   “啊……哪位大人?”   “笨!”小黑怒得再给上一拳,却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补充:“是你我的顶头上司,不然还能是谁?”   小黑眼角一斜,不多想也猜得到是小白这个不靠谱的又忘了什么。   果然,慢了几拍的小白这才像被人唤醒一般,“啊”的怪叫一声,旋即紧紧扯上小黑的衣服,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你你你,这这这……”   小白激动得语无伦次,再一看黛玉的表情,心底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城主就是玄玦,就是司法天神,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我刚才……我刚才还以为仙子抛弃旧爱了。”   小白脸涨得通红,一时竟难以分清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感动。   “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小白看得泪眼朦胧,还不忘再扯扯小黑的衣角,问道:“不过,这种事不是更应该让薛恪过来?他话那么多,定能描述的不差分毫。”   鬼使黑微微扯动嘴角,眼底涌出几分笑意:“薛恪不能来,如今——他怎能受得住这种刺激。”   小白:“嗯?”   鬼使黑摇摇头,也不再解释,转身静静看着白雪里那一双妙人。   虽然……   如今还不算真的尘埃落定,但走到这里,已经接近了一半的团圆,是该满足了。   小黑点点头,给小白叮嘱几句,便离开复命,倒是小白在小黑离开后,又看了许久,才终于发现哪里不太对。   黛玉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从玄玦的怀里挣脱开来。   再一抬头,却看到了对方的眼神,那是洗退欣喜之后的茫然,黛玉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试探着小声开口:“玄玦?”   声音还带着一点颤抖。   玄玦的神色微顿,旋即,不留痕迹地后退半分,再挥挥手,示意小鬼们散开,这才看向了黛玉:“不知姑娘所念的玄玦是什么人?”   黛玉愣住了。   身后的小白也愣住了。   挥洒了小半个月的漫天大雪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黛玉轻轻扯出一丝笑意,眼神没有半点犹豫,就那样直直地看向了他。   “玄玦是我的爱人。”   那人眉头轻蹙,眼中只有她这幅故作坚强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那你又是谁?”   “我是玄玦的爱人,黛玉。”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砸在了他心里,他抬手按在心口位置,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疼。   黛玉静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方才情不自禁,失去了几分清醒,如今脱离了怀抱,压制住内心的风起云涌,还是能恢复成往日的清醒克制。   眼前人,是玄玦 ,又不完全是他。   “姑娘,我名为念钰。”   面前念钰静静看着他,眼神真诚,似一本翻开的古籍,引人细细品读。   他的睫毛上落了几片雪花,随着他睫毛偶尔扇动,一点点晕开,汇成零星水渍。   黛玉静静看着,竟是突然笑出了声。   “念钰,敢问你念的,是什么玉?”   对面的人却突然愣住了。   他这一生,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家人,手腕上好似生来就缀着那串金铃,每当情绪有所波动时,那金铃总会发出伶仃响声,似在安慰他。   久而久之,他便接受了一切。   他生来就和常人不同,目能视远方,能和小鬼交流,念着这一层,他便和众鬼怪成了朋友,但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东西,需要他一直找寻,才能弥补这一块缺口。   他开始一路寻找,直到落入这个荒凉的地方,索性在这里成立了鬼市,在慢慢做下一步计划。   直至数月前,天上现出一道异光,周边的小鬼纷纷吵着是神仙在渡劫,他攥着那串金铃,心里紧了又紧,却在金铃上摩挲到了一个“玉”字。   过去那些年,他也时常把金铃攥在手中把玩,也不知是不是没这么在意,竟从未发现金铃上有这样一个字。   偏瘦的簪花小楷,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刻在上面。   有一瞬间,他甚至荒唐的想,他会不会是什么神仙转世渡劫,而金铃上的字,自然便是他的命定之人。   转念又被所想逗笑了,倘若是神仙,又有哪家的仙人会这般和小鬼打成一片。   念钰纠缠在思绪里,丝毫没有发现面前的女子紧紧盯着他,眼神逐渐渗水,又转上几分玩味,俏皮的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孩子。   “你若说不清也没关系,不妨让我猜猜,念得可是我这种玉?”   她笑得明媚,眼角还能看见闪闪泪光,额前的碎发也乱了几分,可就是这样,又给了他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好像我们之前就见过。”   下意识的,他便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黛玉僵住,转瞬,又笑得更灿烂了。   停了片刻的雪又再次飘散下来,落在鬼市绯红的灯笼上,红与白相应,纯与欲相缠。   一边的三娘和聂政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种情绪。   这个冬天的雪真软,鬼市的灯可真暖。   小鬼吵成一片,热闹的做着生意。黛玉静静地走在念钰身侧,两人并肩而行,走得很慢,地上齐齐留下了两双脚印,小白和三娘等人就不近不远的跟在身后,即便有心想要窥探究竟,却也默契的给两人留了足够的时间。   虽不知底细,可念钰竟也默认了眼前女子是为他而来的人。   他不信什么天命,也不信什么缘分注定,如今瞧这姑娘亲切,见她落泪他便会心疼,虽然不会把这些归于什么几世情缘,但下意识的,还是想要相信她。   好像遇见了她,他心里缺少的一部分终于找了回来。   雪花落在黛玉的鼻尖又快速融化,鼻头很快便多了几分湿气,念钰比她高一个头,一垂首,正好可以看见她红彤彤的鼻尖。   “姑娘,你从哪里来,今后……也要留在鬼市吗?”   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似乎还藏着某种期盼。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我无家可归,若是可以的话,公子……愿意收留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姑娘便在鬼市留下吧。”   说罢,他僵硬的转过头不去看她。   黛玉抬眸看过去,却瞧见了他微微发红的耳朵。   笑意便再也掩不住了。   她试探着抬手,轻轻的勾住对方的左手,那人的手一缩,似是想要收回去,她又刻意收回半分,下一刻,又被他强势地拉住了。   两串金铃终于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扣在心弦上,诱得人心尖也痒痒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我方玄玦在线真香警告!   玄玦一脸委屈:我错了,是下凡历劫,不是我的本意。   小白:呜呜呜,我全不记得了。   小黑:不好意思,家夫不清醒,献丑了。   薛恪:冷漠JPG 第35章 念钰   “叫我玉儿吧。”   伴着两串金铃碰撞的声音,黛玉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像是敲击在念钰的心中。   “玉儿?”   念钰迟疑地开口,这样普通的两个字,缓缓在唇齿间掠过,似乎也带了种奇异的感觉,让人无法自拔。   他试探着再念几声,那两个字像是成了蛊,直达内心深处,再无法挣脱出来。   “嗯,玉儿。”   黛玉取下一个灯笼拿在手里,歪头看向他。   雪染白了她的发,给她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感,像是要翩然飞到天上的小仙女。   念钰试探着伸手,又在即将拉住她的时候,急急收了回去,垂头,像是痴傻了一般再重复几句。   “好,玉儿,就是玉儿。”   “那就说好了,我以后可就喊你小鬼了。”   灯光映衬着她的眉眼,明明就在眼前,却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去。   好像在过去的某个时间,也是在这样的大雪里,有个娇俏的声音,在他耳边念着,“那你以后就是小鬼了”。   “为什么会是小鬼?”   念钰抬起头,恰好和记忆中的某处重逢。   黛玉顿住,转身给他一个背影,轻轻答:“因为你是鬼市的城主啊。”   一句话说完,心里却漏了一拍,不自觉的回忆起了当时,当时她是怎么回答呢。   好像是——   “因为你是酆都阎王之子啊,以后地府也是你的,当然要喊你小鬼呀。”   她记得,这样的回答,还让他追着念了好久。   玄玦当然不是鬼,他更多继承的是母神九天玄女的神力,反倒是妹妹,真真成了地府的小公主。   黛玉的眸色又暗了下去,那个地府小公主,百年未见,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路,逐渐远离了鬼市最热闹的一片,行至后街街角。   玄玦轻轻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随在身后。   黛玉又迅速收拾了情绪。   尽管想要唤醒他,可也深知,如今是玄玦历劫中的必要一环,只有渡过了此劫,才能再次归位。   至于历的什么劫……   黛玉轻轻一笑,大不了再抽空回一趟天庭,好好查个仔细。   念钰和玄玦性子相仿,虽说这本就是玄玦历劫的化身,可念钰比起玄玦又多了几分坦然。   过去的玄玦,冷若冰霜,小时候可爱的像个雪娃娃,长大后,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情绪始终不外露,就连对她表达心意,也是纠结再三,百般暗示。   她什么都知道,偏偏就想坏心眼的看他着急的模样,于是几次三番的诱他说出心底话,他又记挂着面子,始终不愿真真切切的捅破窗户纸,盼着聪慧的她能明白其中内涵。   哪知道这小姑娘偏要扮猪吃虎,平日里聪明的自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断定玄机的人,偏要装傻到一问三不知,急得他下凡除了一群恶鬼出气。   最终在昆仑喝了一大壶仙酿,摇摇晃晃的在潇湘宫门口吟了一夜的诗。   他却不知,绛珠仙子和枕霞仙子一同下凡游玩,归来后便一同留在了枕霞宫。   他的一番荒唐,倒是在天庭传开了。   司法天神平日里冷静克制,掌管着三界司法,是任何仙人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角色,如今这一般角色,竟在绛珠仙子的潇湘宫门口胡闹,实在滑稽。   他也无力解释,却没想,流言更是一路飞扬,连带着成了三界头一桩传闻。   又一日早朝,他难得动了想罢工的想法,为的是避让三分,后又想,即便他不出现,种种言论还会指向她,倒不如全由他一人承担,索性还是穿戴整齐出了门。   刚到凌霄宝殿入口,就见到心心念念之人。   她笑容浅浅,正和身边的枕霞仙子说着什么趣事。   枕霞仙子眼尖,先一步看到了他,远远冲他打招呼,再拉着绛珠走了过来。   绛珠仙子神色和平时无异,含笑看着他。   他兴许是还没有清醒,又或者清醒了,又在她这样的笑意里再次沉醉,就那样默默的看着她,直到枕霞仙子小声提醒,他才迟疑的开口。   “玉儿,我心悦你已久。”   一语就连他自己也愣在了原地。   枕霞仙子掩着笑意推了两人一把,还贴心的补充今日可以帮忙告假。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人,好像一眼万年,也就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好像领悟了她的意思。   他听见,她说:“我知道啊,这句话你很久以前就告诉我,那时候我就给你回答了。”   ……   现在的念钰呢?   黛玉坐在书桌前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   如今身在念钰的住处,旁的房子皆被小鬼占据,就连小白也在这里有了家产,和聂政等人住在一起。   鬼市只有念钰一个凡人,惦记着她是个柔弱女子,若混在鬼怪之间,再受到伤害……   几番犹豫,念钰便把黛玉带到了这里。   他一个人独居许久,住房也不过行一处方便,没有半点人情味,黛玉静静地坐在软榻边,看他默默地点燃蜡烛,再寻着茶叶为她泡上一杯清茶。   那茶杯也是碧色的玉,握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茶水注入之后,又迅速升温,黛玉捧着杯子,任热气蒸腾而上,映衬的那双眸子也旖旎成一片。   念钰就坐在她另一侧,静静看着她,也不知想到了哪里,竟无端笑出了声。   黛玉歪头看过去,眼神穿过雾气,有几分湿漉漉的感觉:“怎么突然笑了?”   念钰神色一顿,低头把玩着腕上的金铃,似是说于自己听:“可能……开心吧。”   一言罢,就连黛玉也愣住了。眉眼在袅袅雾气的衬托下,增了几分柔,似是可以淌出水来。   过去两人是天上的神仙眷侣,大多时候,是站于对方身侧,一同斩妖杀敌,是彼此的后盾和信念。   她幻想过无数次像人间眷侣那般,一同游山玩水,一同把酒言欢,闲谈风月。   可那些年,两人太过忙碌,以至于大部分时间,是在静静的看着对方,是在无声告别。   这般伴着烛火闲谈,还真是头一次。   房间格外静,能听见雪花吹落在窗子上和烛火燃烧的声音,黛玉就在念钰那如水一般的眸子里轻轻笑了。   “你这里可有酒?这样的日子,倒适合一醉方休。”   酒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   念钰看着姑娘面若桃花的表情,总觉得,还不需饮酒,她便已经醉了。   可这般情境下,不知为何,他也觉得属实更适合把酒言欢。   黛玉披着念钰的红色斗篷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玩性大发,他走一步,她便跟一步,每一步都正当巧的踩在了他的脚印上。   见她没有跟上,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她,却见她攥着他的衣角,仰脸笑得眉眼弯弯。   他的心顿时漏了一拍,又生硬地转过去,努力压抑着难以控制的心跳。   再不敢看她第二眼。   果然话本并没有过于美化传说。   若有因果轮回,他便相信,玉儿定是为他而来的人。   若是没有,那定是话本里念过的……一见倾心。   房后的老梅开得正旺,如火一般红的诱人,念钰拿过后墙角倚着的锄头,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冬日的泥土僵硬,一锄头下去,带了半分白雪,重复几次,现出了一个被密封的坛子。   “什么东西?”   他刚才迈的步子太大,她寻了好几个角度,才正好一丝不落地踩了过来。   “是宝贝。”   那是他刚入鬼市埋的女儿红,为的有朝一日……   却没想到今日便拿了出来。   身边的女子却笑了起来:“宝贝?原不是我吗?”   他不言语,抱着酒坛看向她,梅花上的雪颤巍巍的,没有风吹,却在颠弄中落了下来。   雪下得更大了。   房间里缠绕着满室酒香,红烛闪烁,桌案边两人已是微醺,微微对视,皆在对方眼眸里看到了同样的情愫。   “姑娘,你已经喝多了。”   黛玉痴痴地笑着,手中的酒杯洒出几滴酒,酒是温的,可落在手背上却有一种滚烫的感觉。   她眼神闪烁,身形颤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头:“你又错了,说好喊我玉儿。”   “好,玉儿。”   念钰应答着,烛火映衬着对面人的脸,红得诱人,他试探着想要伸手触碰,却在即将抚摸到她脸颊的时候,听到一声响动。   再一看,那个脸颊上染上云霞的女子,已经歪头倒在了桌上。   他顿时怔住,眼眸里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自嘲地笑笑,拿过一处的毛毯披在了她身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竟那样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直至蜡烛将要燃烧殆尽,他也才清醒过来,就着那张软塌,那身边的女子轻轻放下。   女子似乎正在梦中,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可爱的紧。   他清清嗓子,努力转回视线,大手一挥,毯子便把她自脖颈以下。覆盖地结结实实,这才真的满意了。   黛玉并未醉酒,只是恶作剧般的想要看他会做些什么,佯装出了这般模样。可哪知道,这呆子还真毫无风度,就这般把她丢在这软榻上,回到床上休息了。   郁闷的她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爱情这是来了吗?!!! 第36章 香云卷   黛玉虽然闭着眼,但思绪却已慢慢散开了。   没一会,就听见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翻开了一本新书,又像是布料辗转而过。   黛玉索性直接调息,把神识发散出去,这一看,差点笑了出来。   原来软榻便有一个小纸人,正努力地凑在她的脸边,似在观察她,想靠近,又怕她醒过来。   她偷偷借神识看向床上的男人,那人呼吸不稳,似在某种幻境里挣扎。   黛玉暗笑一声,这鬼市城主,哪能真空有个花架子,自然会有一些过人之才,而这念钰,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特殊法术,竟能操控纸人,想来如今念钰的神识就落在这纸人上。   原以为他是真的无趣,直接倒床就睡,哪知道还暗中玩这种把戏。   黛玉轻轻一笑,顿时便满足了。   再细细看了他两眼,倒是打起了坏主意。   忙装作缠身噩梦的样子,先是小幅挣扎,下一刻,便像是再也睡不安稳了,竟在软榻上来回辗转。   眼见身子已在软塌一侧,那个小纸人似是僵在了原地,黛玉心中打定了主意,索性赌上一把。   一个转身,身体已有半侧悬空,再转动半分,必会跌落在地。   可她却没有接触到冰冷的地面,反而如她所料那般,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僵硬,但不硌人,一双手臂像是一张大网一般,紧紧地捞住了她,旋即,便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的头正好依在他的心口,隔着两层衣服,还是能听到一阵跳动,震得她的心也随之颤了几分。   上方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却没有再把她放在软塌上,反而紧紧抱着,走到了床铺。   身子悬空,旋即便被放在他的床上。   他的床榻似是熏过香,好闻的紫檀香萦绕在鼻尖,是过去玄玦身上的那个味道。   这张床一点也不软,梨花木的,只薄薄铺了一层褥子,被子就在一侧,还有几分温度。   黛玉躺在床上,这一次又佯装出睡熟的样子。   她知道念钰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那种柔和的眼神投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似乎是看她呼吸又转为平稳,念钰舒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去软塌休息,身子还没转过去,下一秒就被一双手拉住了手腕。   那串金铃悬在半空,偶尔碰撞,会发出一阵诱人的轻响。   这一下,好不容易的稳住的呼吸又乱了起来,连带着眼眸也深了几分。   他试探着想要把那只手拉扯下去,可不知为何,却丝毫用不上力气。   又或者,触碰到她的手指,他便没有力气了。   那人似乎不乐意了,一个转身,竟拖着他倒在了床上,软香入怀,他的心却终于平静了下来。   旋即自嘲地笑笑,这哪是使不上力气,分明是……他的心也遵从了本能。   靛蓝色的被子卷在那人身上,映衬着她脖颈处的皮肤,那一处显得更加白皙,他试探着想要转身,却发现,那只手还拉着他的手腕,他只得保持着背后拥抱的姿势,静静盯着她脖颈后方那一处雪白,直至慢慢红了脸。   好在她并没有坚持多久,不消片刻又转过了身子。这一次他正好看见这一张沉静的睡容。   她眉眼微垂,似是有些疲惫,睫毛偶尔忽闪几下,像一把小刷子在他的心里挠上几个来回。   痒,痒得难受。   似乎又有些冷,那双罥烟眉又蹙了几分,像是寻着热源一般,她毛毛虫似的扭动着身子,慢慢蜷缩在他怀里。   偶尔呼吸会挥洒在他的脖颈间,他瞬间僵住,再动弹不得,像是一个木头雕刻而成的人。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明白了。   人世间是真的有劫难,怀中的软玉,自然便是。   虽不识此人真正来历,可如今,若是她想要他的命,他也愿随她去了。   夜至最深,如今还是凡人的身体,念钰的呼吸绵长,终于抵挡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怀中女子却在此时睁开了眼,一双眼睛明亮的似是带有星光,哪还有什么醉态,什么困意。   他的发就落下她的颊边,痒痒的,她抬手,轻轻把发丝缠绕在指尖。   神仙本就无需睡眠,可不知为何,在这并不柔软的床榻上,她突然生出了困意,竟不自觉的在这样的怀抱里睡着了。   念钰醒来时黛玉已不在身边,好像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美梦,如今梦醒,又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抬手轻轻按按太阳穴,却发现手腕上已经留了一串红痕,分明是整夜给某个人当做枕头留下的痕迹,旋即唇角又再度弯起,带着他也不知为何而来的喜悦下了床。   桌案已经被收拾干净,昨夜给她穿过的红色斗篷就撇在一侧,拿起来似乎还多了几分芳香。   推开门,却见到那个和自己交好的小鬼使,小鬼使正一脸委屈地抱着一个食盒,眼见他出来,这才又打起了精神。   “您可醒了,我在这等了好久了。”   念钰抬抬眼,无声询问他的意思。   小白缩缩脖子,一脸不情愿地把食盒给了他。   “姑娘说有点事要离开,让我去集市上给你买了吃的。”念着此人是玄玦,小白即使不情愿,也还是认真应了。   念钰脸色微变,抬手打开了食盒,里面尽是些模样精致的糕点,他捏起一块,漫不经心道:“去哪了,还回来吗?”   小白一脸奇怪地看向他,“你就在这里,她怎么能不回来。”   念钰心情顿时大好,再看小白,都觉得他今日分外可爱,也不管小白地反应,抱起食盒便回到了房间。   今日天晴,如今身边还有了她,是时候把这房间装点一番了。   天庭潇湘宫内,小仙娥烟儿正抱着膝盖打盹,自家仙子此次下凡也不带上她,和她交好的月楼巧儿也不在,闷得她只得自娱自乐。   直到突然嗅到一阵暖香,心情也不自觉愉悦了几分,她忙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案前翻看典籍的仙子。   “仙子,你可回来了!”   烟儿欢喜的像一团软球,直直向黛玉撞了过去。   黛玉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她的额头,眼里现出笑意:“小呆子,每次回来你都是一个姿势,人间如今正是冬日,你若下去,不正好冬眠了?”   “仙子就会取笑我!哼!”   烟儿的脸鼓起来,像是一个小包子。   “好了,不闹你了,你快去找找我的紫玉匣,有个东西在里面存着,如今怕是要用上了。”   “紫玉匣?”小仙娥眼睛顿时亮了,忙不迭跑到偏房,从箱子最下方拿出了一个被层层包裹的东西。   她一层层拆开,直至露出了一个碧色盒子,盒子里藏着的正是紫玉匣。   “仙子说的可是这个?”   “正是。”黛玉欣喜地就要接过去,烟儿却虚晃了一下,把紫玉匣藏在了身后,就是不给她。   “仙子当初丢下人家一个人走了,这次回来都没有带人家出去玩,还一个人下凡,我也想回昆仑嘛。”   眼看着小家伙声声撒娇,黛玉抬手捏捏她的鼻头,无奈地说:“你啊,再等等,我定会带你回昆仑。”   烟儿这才满意了,欢喜地把紫玉匣递给了黛玉。   黛玉笑笑,掌心向上,翻转出一片花瓣,再也扬手,花瓣便在指尖上划过,鲜血瞬间流淌下来。   烟儿一声惊呼,却见黛玉的血滴落在紫玉匣上,一点点连成图案,黛玉的手再轻轻一点,那个千年来,始终没有动静的紫玉匣,竟自动开了。   匣中是一个泛着金光的卷轴,随着黛玉的动作,慢慢落入黛玉的掌心。   绘卷展开,绘卷之上,绘着众多男男女女,其中便有黛玉和玄玦。   “仙子,这是什么呀?”   黛玉神色阴郁,又快速把绘卷收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又趁烟儿不备,化出一片花瓣,贴在烟儿耳后,又用仙术纂改了烟儿的记忆。   她自然信任烟儿,可她就不在天庭,烟儿法力低微,难免会被人利用而不知。   那紫玉匣是她旧时修行偶然若得之物,询问玄女时,玄女只道,此物另有玄机,如今已自动认她为主,若今后她遇困境,可用鲜血为引,将其打开,引出其中神物。   却没想到,紫玉匣中若放置的是香云卷。   她刚问世时,就听说过香云卷之名,此乃上古神器,需与香云案合而为一,才能释其全部威力。   只是自最初神魔一战后,两个神器双双下落不明。   竟没想到,那香云卷阴差阳错,到了这里。   打开香云卷后,她便又入了梦境,在一片混沌中,她静静走了许久,直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幅画卷,她试探着打开观看,却在里面看到了众多痴缠的男男女女。   看到了她和玄玦,看到了妙玉和断尘,湘云和憎离,甚至还有探春,香菱,还有很多她看不清的人。   再想要细细查看,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回,直至朦胧的一眼,看清画卷批注的寥寥一言。   玄玦需历情劫。   黛玉冷笑一声,又想起了那个三生为鉴的赌约。   若玄玦真在凡尘里爱上了什么人,那王母娘娘一派岂不是赌赢了?   金铃就攥在黛玉手中,她稍稍一用力,金铃便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她抬头,正好可以看见一侧的薄命司,那混合在云霞中的一道红光,显得神秘又危险。   她还真想问个清楚,如此处心积虑地抹去了她的记忆,又逼迫玄玦历劫爱上他人,究竟是为何?   --------------------   作者有话要说:   玄玦在线小剧场:   震惊!某位冰清玉洁的仙子睡了我,第二日一句话没说竟然跑路了?   我要这颜面有何用? 第37章 念钰   才刚至云雾间,便先听到一阵丝竹声,兼美仙子握着一卷书,依靠着栏杆,泪眼朦胧,好像也将要消散在这烟雾里。   黛玉和兼美仙子自来便没什么交情,唯一的联系也不过是两人都有个共同好友——降霜仙子熙凤。   过去降霜仙子爱热闹,时常邀众姐妹同游,时日久了,也能勉强交谈。   她只知道这兼美仙子是警幻仙姑的妹妹,也曾被迫下凡历劫,成了宁国府里薄命的秦可卿。   只是如今双双归位后,两人也不过匆匆看了彼此一眼,未有半分交流。   兼美仙子的书卷正看到热闹的一段,人间的小公子痴痴等候心上人多年,在即将表达心意之时,却被天神降临惩罚,好好的有情人成了苦命鸳鸯,被迫在俗世里几经周转,盼一个回眸。   她看得如痴如醉,心也随著书中的痴情女子升腾跌宕,好似和她共命运。   冷不丁一瞥,便看见站在云层中间的绛珠仙子,微微一顿,丢下手中的书,便站了起来。   “绛珠仙子怎么会来此?”   黛玉颔首示意,面上带着几分她最厌弃的客套:“只是如今有些困惑,听说警幻仙姑的太虚幻境最能帮人解惑,便过来打扰。”   兼美仙子看看四周,几个小仙娥正忙着手中的差事,无暇顾及她,这才放下心来。   “姐姐现在不在宫里,仙子若要解惑,不如看看当下。”   “当下?”   黛玉皱眉,再看兼美仙子期待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于是便顺着她的意思试探下去:“若是当下扑朔迷离,教人自顾不暇呢?”   兼美仙子脸颊边露出一双浅浅的梨涡,眼睛里似是蓄了一池春水:“仙子是聪明人,又怎会自顾不暇?无非是被什么遮蔽罢了。”   黛玉心微微一沉,不动声色地看回去。   兼美仙子却从地上捡起刚才所看的书卷,像是和老朋友对话一般,娓娓道来。   “恰好我今日读书,正好读到神仙干扰人间情爱的故事,故事里的痴男怨女坚守着不被人看好的执念,天神介入又如何,他们还是能破开云雾,撕开世俗。这样的故事很傻对吧,可也很真实不是吗?这世上哪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呢。”   兼美仙子的声音极轻,像是午夜梦回时分,情人之间的低声呢喃,一字一句,把所有能想到的全部交付了出去。   黛玉莞尔,眉眼舒展开,又转为平日里的仙界楷模:“兼美仙子博学多识,连这种文章也能有此等领会,受教了。”   兼美仙子面若桃花,眼波流转,不再言语,但万千想要叮嘱的话语,尽在眼睛里宣泄了出去。   黛玉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她们二人没有告别,好像今日绛珠仙子来访,不过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插曲。   兼美仙子的书不小心跌落在地,连带着她的万千心思也全部挥洒出去。   她也想要和其他人一样,或者就像方才的绛珠仙子一样,敢于和天庭抗衡,可她的命数自来就由不得她。   那太虚幻境与警幻仙姑相连,自千年前,王母娘娘决心借薄命司牵制天庭众仙,警幻仙姑便成了那个掌权之人,而她,作为警幻之妹,自然第一个成了献祭这薄命司的仙子。   那落入薄命司的几位仙子都在念命运不济,可没有人知道,她才是第一个承受薄命司众苦的人,只是这样的话,她无人能说,又或者,即便说出去,也会成为三界中的一个笑话。   兼美仙子抬头看着黛玉下凡的身影,在心底默默的为她祈福。   如今,她身兼太虚幻境副司,又囿于这薄命司,命数紧密相连,即便她有心躲避,却再也逃不掉了。   她唯有把希望压在别人身上,只有期盼着能有那么一人,能为天庭的一众女仙,寻到真正的自由。   黛玉落入鬼市时,已是灯火阑珊之时。   刚一落脚,就见小白喝得醉醺醺,在小鬼的包围中,啰里啰嗦地讲述着彼岸花的故事。   小白一抬头,正对上站在一片红灯笼前的绛珠仙子,红光给她披上了一层暖意,小白虚虚地抬起手,指向她的方向。   “呐,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就像她这般模样。”   黛玉闻言,好笑地摇摇头,她又不是没见过彼岸花,那般浓艳的红,那般孤傲且泼辣,又怎会是她呢?   倒说起来,黄泉边的黄茵姑娘还真有些和她相似。   小白身边尽是什么孤魂野鬼,连入鬼门关的资格都没有,听他那样形容,便下意识瞧着黛玉看过去。   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她的方向,饶是黛玉心性再好,也是一阵懊恼,上前揪着小白的耳朵,就把他从高台上扯了下来。   “多久不见,你都能寻我开心了?”   梅三娘不知从哪个地方出来,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云淡风轻道:“小白现在可了不得,城主近日心情不佳,他可倒好,老虎不发威,这猴子在这称起了霸王,天天在这说书,也不怕有朝一日……唔。”   小白慌忙捂住她的嘴,急得三娘拿起折扇就抽他。   小白急道:“可别说了,这要是被有些人听见,我这就是怠工了。”   “亏你还记得。”   黛玉笑骂一声,示意小白放过三娘。   小白被三娘的一番话唤的清醒,这下再看眼前的仙子,才又想起了正事,关切道:“仙子去哪里了?一走就是这么久,后院的桃花都开了。”   黛玉一愣,竟忘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说法,如今一去这么久,那人岂不……   来不及细想,黛玉转身就随着记忆往后街方向奔去,小白急急跟在身后,大声念叨着什么,但心急的黛玉根本没有听进去。   随着记忆走到当初的位置,可哪里还有当时的小房子,全然被新开的铺子所取代。   原本那里是他埋酒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个吊死鬼,拖着长长的舌头在卖花绳。   心越来越乱了。   黛玉抬起手,轻念口诀,只好用花绝寻到念钰身形,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可手指还没有张开,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腕上的那串金铃也随之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手的主人力气极大,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主人用力拉扯了过去,撞进了一个滚烫的胸膛。   她扬起脸,那个人恰好低下头看向她,四目相对,眸光闪烁……   她脸上不自觉的染上一抹绯红,本想低下头,可思来想去,又猛地转过身,胳膊轻抬,一双藕臂顺势挂在他的脖子上。   她再轻踮脚尖,试着和他对视,可他太高了,索幸他格外配合,顺着她的动作弯下了腰。   这下,她更彻底地看清了他眼里的欢喜,那墨绿色的眼眸,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坐于云层中看到的极光。   黛玉轻轻笑了,眼底好似藏有波纹,一层层荡漾开来。   可维持没多久,他好像并没有很开心,甚至别扭地转过身,不再看她。   黛玉不明所以,欢喜地凑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他却没有回握,反而有些躲闪。   “怎么啦?”   他不过来,黛玉就主动转过身,轻轻跳到他面前,仰头看向他,目光直直的,他避无可避。   “这才多久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分明是玩笑话,她眉眼含笑,语气却是刻意说了三分悲哀,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他指尖动动,聪慧如她,早就发现了手心里那根不安分的尾指,心里笑得更开心了,面上却装着委屈,先发制人:“我艰难地赶回来见你,你竟然这样对我。”   眉眼下垂,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感觉。   念钰当场便急了:“我不是,我没有……”   声音有些慌乱,可不管是如今的念钰还是当初的玄玦,都并非是擅长言辞之人,三言两语,皆被绛珠仙子吃得死死的。   “那是什么?”   那女子还佯装着悲伤,灯光映衬着她的眉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她的眼睛红了。   心里发出一声喟叹,他低头,却又不好意思看她,只得强迫自己转移了视线。   良久,黛玉才听到了一声低喃。   “我可能,不清醒了。”   “什么?”   她继续装傻,可心底已经模糊寻到了答案,心中那只雀跃的小鲤鱼,好像下一秒就可以越过了龙门。   他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给了一个背影,闷声道:“你离开那么久,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   黛玉回头,正看见身后一脸无辜的小白,无奈地笑了。   “玄……念钰,你这是吃醋了?”   却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那背影顿了顿,步履慌张的离开了。   没走半步,身后便传来一串少女的轻笑。   念钰步子微顿,却克制着没有回头,心头涌上了一种怪异的情愫。   吃醋……   这是什么?   还是第一次听闻。   黛玉并没有追过去,打趣到此为止,她太了解玄玦了,这人表面上装得正经,实际上就数他小心思最多。   可她呀,一点也不讨厌他这样。   带念钰离去,笑得一脸窘迫的小白主动走过来,眼里满是讨好。   “好仙子,我是不是来错了?”   黛玉抬抬眼,给了他一个自行猜测的眼神。   小白吸吸鼻子,学着鬼市里市井小流氓的模样,拍拍黛玉的肩膀。   “仙子别担心,城主可惦记你了,这不,你刚离开,他便命人收拾了白塔出来,可仙子离开的太久……”   话还没说完,念钰不知又从何处出来,急急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黛玉怔怔地看着两人相缠的手,再看看小白惊讶的模样,无声地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我不理解。 第38章 念钰   那人似是忍无可忍了,转身双手紧紧地禁锢着她,他垂头,他们额头相抵,她看见他眸子里暗涌的情愫,看到了他险些失控的样子。   他的呼吸重重的,胸口不住起伏,偏偏眼前人又是这般无辜的模样,恼得他不知所措,想要粗暴的把她拥在怀里,堵上她令人恼怒的小嘴,又或者,像她一样恶趣味的让他牵肠挂肚,可只要对上她湿润的眼眸,所有的想法都慢慢搁浅下来,只剩下舍不得。   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样的形容好像都不足够。   他没想过,这只见过一面的女子,会让他念得如此魂牵梦萦,明明有时候调皮的紧,可怎样都让他觉的可爱。   对视许久,念钰再次败下阵来,别扭地转过头,微红的耳尖暴露了他所有心事。   黛玉唇角勾起,再次拉他回来,他似是不解,眸子微闪,她也不解释,踮起脚尖,凑过去,在眼下轻轻一吻。   明明是冰凉的唇,可感觉又是那样的暖和软。   她停下来,笑着看他,看他眼睛里拢上一层烟雾,又慢慢向下,在他唇上贴过,如同蜻蜓点水。   可他却清晰感受到独属她的味道,就这一瞬,好像看到了星河下,一个男子颤抖地吻向身边睡着的女子,却在即将离开之际,被装睡的女子抓个正着。   “我心里只有你。”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这样直接宣示出来。   念钰抬眼,那女子笑得一脸坦然,好像早就想这样做了。   他嘴唇翕动,溺在了这样的目光里,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黛玉娇嗔道:“不带我回家看看吗?我匆匆赶路过来找你,好累的。”   他这才像是被触碰到了哪一条神经,竟是竟拦腰把她抱起。   黛玉一愣,用拳头在他胸口一砸:“做什么?”   “累了,带你……回家。”   最后二字,念得他口齿发烫。   竟然是家。   回家这个词,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   黛玉笑得身子一阵发颤,把头埋在他胸口,良久,又道:“呆子。”   不是什么好话,却带着三分娇嗔,三分痴意,和四分媚态。   她是神仙,哪会有什么疲惫,无非是哄他的几句话,可在这样的怀抱里,竟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她一人在凡间历劫许久,尝尽了万般凄苦,又卷身在天庭的风起云涌里,心早就分裂成了一地碎片。   如今在这里,她竟觉得,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有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有人可以毫无保留的站在身边。   她把头又在他胸口蹭蹭,直到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声,心这才完全的安定下来。   念钰把她带到了鬼市的白塔,这白塔不似玄女幻境中的模样,却仿了几分神似,透青的白玉色,安静、无暇。   白塔第二层,正是卧房和书房,似是被人刻意收拾过,甫一进去,便能嗅到竹子的香气,再看屏风、矮凳、花瓶,皆是她喜欢的模样,眼里看得欢喜,心里也生出了一阵甜。   念钰把她放在软塌上,竟难为情的生出了几分紧张,不自在地坐在另一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便这样收拾了,你若是不喜欢……”   “我喜欢。”   黛玉打断他,眼含秋波,看得他还未平静的心又乱了几分。   “你做的这些我都很喜欢。”   念钰偷偷把脸转向别处,又暗自懊悔,怎么在她面前,他总会失去控制,变得不再像他了。   鬼市今日正是热闹,又新来了一众小鬼。   这些小鬼各个身怀绝技,竟然会变戏法,几次表演后,使得小白的人气都跌了几分,待小白不死心地去打探,一瞧,却愣在了原地。   那小鬼中有一位姑娘,模样生得动人,即便他见过绛珠仙子、枕霞仙子、地府的一众女官,可看到她时,还会觉得惊为天人。   那人似乎自带几分媚态,一个眼神就勾得人如痴如醉,尤是聂政这般正人君子,也痴痴望了好久,直到梅三娘看不下去,一个扇子下去才把这人唤醒过来。   周围的男鬼被迷得神魂颠倒,紧紧尾随在美人身后,像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唯有几个女鬼,心有郁闷,站在一边愤恨地咬着手绢:“这是哪里来的狐媚蹄子,竟在这里搔首弄姿,忒不害臊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家哥哥看这种把戏看得忘情,都不愿搭理我了。”   女鬼说罢,还低头哭上几声。   “不如我们找城主帮忙,让他替我们做主?”   “有什么用,城主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又是个男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别让城主瞧见。若城主再沦陷了,我们鬼市可就真没人了。”   小白却没有半分受到影响,情绪也没有太大波动。   他茫然地按按心口,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   黛玉在焚过香的书房里浅眠,手里还攥着念钰的衣带,念钰扯开也不是,放任也不行,左思右想,解开了衣带打算金蝉脱壳。   哪知道,衣服才脱了一半,浅眠的女子却缓缓睁开了眼,一双美目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半褪的衣衫上。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几分,念钰喉结滚动,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   却见那女子笑眼弯弯,红色的衣带就在那白如青葱的手指上缠绕,衬得手指白的诱人。   “我当你是正人君子,怎么,这是要趁人之危?”   那女子笑得狡黠,丝毫没有那日的半分矜持。   念钰只觉得额头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跳动,咬着牙,把头转向别处,闷声道:“没有的事。”   “哦?没有?”   黛玉懒懒躺下,身子放松,红色的衣带从手指上松开,七零八落,乱糟糟地缠在一起,一同他此时的心情。   “你说的是什么没有,是讲的不是正人君子,还是……”   她没在说下去,却又不言而喻。   屋内散着的分明是檀香,又混着竹香,明明是清心养神让人舒爽,他却觉得,似乎甜的过分腻人。   念钰轻轻咳了一声,把衣服又穿了回去,扯上衣带,坐回一旁。   黛玉手中失去了几分温度,表情微变,旋即又笑:“生气了?”   “咳,没有的事。”   又是这一句,说罢,他自己也愣住了,忙不迭又拿起一盏茶喝了下去。   他怎会生气呢,他只是害怕,和对自己的失望。   害怕还没拜堂,他就情难自持,在她的眉眼里渐渐迷失。   地府里一阵鬼哭狼嚎,小黑的眼睛少见的发红,像是刚刚才哭过。   潜生婆一声轻叹,坐在她身边,眉眼里带着几分忧愁。   小黑在地府里属资历较老的那一批,黄茵等人是迷魂殿女君即位之后,亲手扶持上来的,说来皆是小女君的部下。   小黑自来只听从酆都阎王的调遣,被薛恪时常骂做阎王的狗腿子。   小黑除却偶尔怒目视之,却也从不解释。   地府众人皆知,地府的女官鬼使黑是个不好惹的人。   潜生婆则不同,算起来她年龄要比酆都阎王还要长,原不过是地府的一个小鬼,后因擅长渡化恶鬼,被阎王发现了才能,特意让她去往了望乡台,她最擅劝解心有执念的小鬼,娓娓道来,必是一番故事。   千年来,她劝过了无数生魂,见过了各种阴阳两隔的凄凉事,时日久了,就连她自己也疲乏了几分,劝得住别人,却再难调节心事。   思索了许久,便主动寻上酆都阎王,打定主意,要辞去官职,进入轮回。   小黑仅有这一个知己,千百年来,每当有心事,她便怀揣着一壶好酒去望乡台找她喝上一杯,小黑性子沉静,心事都沉在心底,可在潜生婆身边,无需多言,她便自然会懂。   潜生婆抬手轻拍她的肩膀,脸上笑出了一双酒窝,她本也是貌美的姑娘,但因为官名,时常会被人当做是个老婆婆。   潜生婆道:“不要担心,反正地府也就这些人,每个人都要寻着命数进行周转,周而复始,总会再见的。”   小黑抬头轻笑一声,脸色松了几分。   “总是小黑小黑的喊你,时间久了,你还记得自己的真名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春雷一般砸在了她的心里,小黑微微抿唇,终是摇了摇头。   “不记得也好,人啊,记住太多,终是会心累的。”   潜生婆站起身,望着长长的奈何桥,那个代班的孟婆动作生疏,好久才渡了一个人。   “过不了多久,阿孟姑娘也要回来了,你……也不会孤独了。”   小黑轻叹一声,却没有接话,佝着身子,竟显得有些疲惫。   潜生婆转身看向一边,奈何桥上的鬼还在排队等候,他们的表情或是欣喜,或是迷茫,或是悲伤,黄泉边的彼岸花开得正艳,可自来花叶分离,终是一场虚假的繁华。   就连这经久不变的地府也带上了几分颓废之意,原是一切都会变的。   “踏入轮回后,若我死了,希望是你带我回来,这样也称不上是死了。”   潜生婆笑着说道,低头看向小黑。   小黑的瞳仁黑得发亮,好似一对黑宝石,看得久了,竟能察觉到她的脆弱。   潜生婆笑笑,也不为难她,站起身,缓缓向前走。   “好。”   她听到了小黑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个字,却给了她全部的信任。   --------------------   作者有话要说:   玄玦:………… 第39章 城主夫人   潜生婆轻笑一声,踏上了奈何桥,从孟婆手里接过一个蓝花瓷碗,里面是正冒着热气的孟婆汤。   “对了,我还记得我的名字,不过这一回,我要忘记了。如今我走了,再回来也不知还是不是我,你可要记得我啊。”   小黑点点头。   她生来是不爱哭的,但不知为何,面上突然多了几分凉意,就这样无端地哭了。   她垂着头,心里想了很多事情,地府的鬼差大多忘了前尘,她虽是忘记了她的名字,却还记得前尘过往。   原以为是阎王恩典,到如今才发现,或许是折磨。   “去一趟人间吧。”   薛恪突然找到她身边,沉声说道。薛恪自来毒舌,平日里和小黑像是死对头,此时倒难得多了几分温和。   “为何?”   小黑抹去眼角的泪,又化为平日里的冷面模样。   “去看看小白也好,如今地府有一众新人,你也不必时刻担在那里,这么累又有什么好处?”薛恪站在阴影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略显沙哑的声音。   小黑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算了,我若去人间,小白就会多一分凶险,还是罢了。”   “有时候,我真不理解你们这种大义凛然的样子,一句话说的好听,可你们可曾想过被留下的人是何等心情?这番自作主张,他需要吗?”   薛恪无头无脑地说出这番话,小黑眉头轻皱,本欲反驳,又想到了薛恪的心事,终是慢慢收了回去。   他说的,何尝不是他压抑许久的心事?   自那日她带回绛珠仙子与司法天神在人间会面的消息后,薛恪的情绪就明显不对,昨日和黄茵姑娘起了争执,前日又多管闲事地念着孟婆煮得汤不好,今日又追着野鬼村的望梅姑娘,指责她有没有看管好手下的小鬼。   他原没有这么多事,只是心底的酸意在这些日子一点点反了上来。   当初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苦情人,都在久久守着一个执念,如今他们得偿所愿,唯有他等的人,至今杳无音信。   心……早就累了。   小黑扛起大刀转身离开,不愿搭理这人酸溜溜的问句,若真要回答,也只是一句心甘情愿罢了。   若能选择,谁又愿忍受分别之苦,可终究不能选择,就只能克制隐忍,背负众多,只盼另一个能好一点。   这三界浩大,世有繁华,可终究无法散去心中的牵挂。   她还是去了鬼市,这一次并没有站在小白身后,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   她站在白塔不远处的桃林,静静看着小白跟在梅三娘身后学习做胭脂,这呆子笨手笨脚的,花瓣还没来得及磨成粉,就被他打翻在地,气得三娘哭笑不得。   小白依旧是无辜的表情,捏着碟子蹲在地上捡拾,视线不自觉地游向了白塔方向,惊得小黑赶忙躲闪。   好在这人粗心,并没有看出什么。   三娘拿着扇子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恼得小白哇哇大叫。   “看什么呢?认真点,就你这样没注意力的,还想给心上人做胭脂,怕是心上人都等不及了。”   小白一脸不服气:“心意最重要,她知道我的。”   小黑听得心里酸涩,压抑着想要现身的冲动,慢慢退后几步,却是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她顿时一惊,另一只手上已经拿出了大刀,还没动作,却听见了清泉般的笑声。   “既然来了,怎么不和小白见面呢?”   “仙子。”   小黑低头。   面前赫然是笑容明媚的绛珠仙子,上次见面时,她还面若寒冰,保持距离。   原来见到那人后,仙子的精神气便也回来了。   小黑微抿唇角,轻声道:“恭喜仙子终于得偿所愿。”   黛玉回身,身后某个传说中不得了的男人正像痴儿一样看着她,目光紧紧凝聚在她身上,好像离不开水的鱼。   黛玉笑着眨眨眼,再回身颔首示意,不像是仙界清冷的绛珠仙子,倒是个在情爱里痴缠的少女。   小黑微微转移视线,她和绛珠仙子不过是点头之交,远没有太多话想对她说,可如今许是心里压抑了太久,竟不自觉的说出了心事:“我知晓仙子被洗去了记忆,如今仙子和上神再次重逢,仙子的记忆可有复原?”   黛玉地笑意减少三分,但也没有隐瞒:“恢复了一部分,但还未全部复原。”   果然……   小黑地眼眸黯淡下去,转身看向正在跟三娘学做胭脂的小白,眼底难得现出一抹柔情。   “若仙子能寻到过去的记忆,可要……”   只是个开头,却不再说下去了。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即便是时间倒退再来一次,这位仙子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就像是,如果再让她重来一次,她也一定会重蹈覆辙。   “怎么了?”黛玉问道。   话还未说完,小黑却突然拉上了黛玉的手腕,面上凝重:“小白现在只能跟在仙子左右,若是……若是有什么意外,还求仙子庇护。”   黛玉哪见过她这样低过头,记忆里,小黑永远是面若冰霜的模样,好像地府在她面前被攻破,也和她无关,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可今日,她竟在小黑身上看到了脆弱。   黛玉迟疑地点点头,柔声道:“不要担心,你和小白也时常帮我,又何必过多言语。”   小黑这才放心地收回手,只是那双黑眸里还带着几分不安。   “出什么事了?”   念钰察觉不对,慢慢走到黛玉身后,黛玉冲他摇摇头,再转身,看到的却是小黑离去的背影。   连个告别都没有,就这样离开了。   黛玉眉头轻蹙,不知为何,总觉得小黑方才所言,像是在给她托付什么。   小白的胭脂终于制成了,用小小的蓝纹盒子装着,浓郁的蓝映衬着浓艳的红,像是日暮时分。   小白格外骄傲,三娘摇着扇子好笑地摇摇头:“颜色分明过重,不过倒也没有太多影响。”   小白却是满意极了,小黑的肤色有些偏黑,重一点会更适合她。   惦记着小黑上次临走时的交代——   若她没来寻他,就不要回地府。   于是他只好默默赖在了这里。   如今这胭脂终于做好了,却是无人能分享欢喜,连带着,原本的喜悦也减淡了几分。   风吹落了一地桃花,小白一抬头,刚好看见桃树后的绛珠仙子,顿时又打起了精神。   “仙子,你快瞧瞧,我这胭脂做的好不好?”   制作时,小白无意识的蹭了脸,如今颊边正是一抹绯红,红得喜人。   黛玉细细地打量着那抹红,看得小白莫名其妙。   “好是好,但颜色似乎过于重了,不过……”   眼见小白有些紧张,黛玉刻意拉长了尾音,直至小白急了,这才缓缓道出后半句。   “不过若是用在肤色黑一点的姑娘身上,或许就刚刚好。”   “仙子果然聪慧!”   黛玉莞尔,却又想起小黑方才离去的身影,眸色沉了半分:“倒难为你这般用心,收到礼物的人一定会很开心。”   小白满意极了,拿着胭脂就去找三娘做个锦囊包起来。   念钰盯着黛玉看了许久,突然扳过她的肩膀,“喜欢?我给你也做一个?”   黛玉顿住,旋即笑出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念钰不死心:“可你说,收到礼物的人会很开心。”   “当然会很开心,但开心并不是因为礼物。”黛玉抬手戳戳他心口的位置,“是因为用心。”   念钰垂眸,似懂非懂,黛玉也不理他,转身扬长而去,可脸上的笑意却怎样也没有隐藏下去。   一众女鬼犹豫了许久还是不敢把事情告诉玄玦,也并非他们不敢,只是近日城主也不知怎么回事,城主不大爱出门,最多也不过是在白塔附近走上几步,要知道过去的城主每日要三次巡街。   胆子大点的,蹲在白塔下方等了许久,终于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们的城主似是迷上了当初那个在雪夜中跳舞的姑娘。   一时间,引起了一阵讨论声。   “不是说那个姑娘偷偷跑了吗?她一走了之,把城主气的,天天在这边巡街,还派人出去找,真是瞎折腾。”   “可不是嘛,入鬼市这么久,什么时候见城主这般生气,那段时间一语不发的,冷得我们呦。”   “那这姑娘怎么又出现了?”   “可能城主把她找回来了吧。”   “那她岂不是成我们的城主夫人了?”   一个女鬼顿时有了主意,示意周围人安静下来听她说:“若她是城主夫人,这件事不妨就告诉她,女人嘛,都擅妒,见到那般美艳美人,保不准当个情敌,到时候请她出面,岂不是……”   众人顿时笑成一团。   那个蹲守在白塔下方许久的小鬼却一阵犹豫,有心想要告诉她们,城主夫人也不是寻常女子,倒不会为那样一个女鬼子动摇半分。   --------------------   作者有话要说:   念钰:???不就是谈个恋爱。 第40章 娇欲   女鬼们等了又等,黛玉果真如他们所想那般出来赏月,只是念钰却始终陪在身侧,恼的一个脾气暴躁的女鬼抱怨连连。   “过去还觉得我们城主大人高大伟岸,如今再看,也不过如此,竟是这般粘人。”   那“伟岸”的城主好似个痴汉,紧紧随在那姑娘身后,姑娘笑一下,他便也随之喜悦,姑娘若蹙起了眉头,他也随之神色大变,像是出了不得了的问题。   梅三娘摇着扇子随在小鬼之中,她倒不在意小鬼们的言论,不过是寻个乐子,至于他们担心的问题,她也记在了心里,虽知晓答案,但也乐不可支。   黛玉早就知道小鬼们的意图,偏偏乐得享受这些目光,刻意逗弄着念钰,又引得身后议论纷纷,她当然不是这般爱玩闹的人,只是无端在意一件事。   那群会变戏法的小鬼刚入鬼市,她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女鬼并非寻常人,其身上的味道和当年的聂小倩相似,又带些许偏差。   记挂着下凡时秦可卿的一番话,再回鬼市,她便提前埋下结界。   那女鬼虽没有机会接近念钰,那也被黛玉发现了踪迹。   再命聂政与她里应外合,一番试探,黛玉便知此人目的。   不是为了城主,不是为念钰,是为司法天神玄玦而来的人。   如今这位历的是情劫,只有在人间爱上一人,再为其受过情伤,才算历劫成功。   而这女鬼名为娇欲娘子,本是太虚幻境中一位小仙,天生擅淫|欲之术,几个眼神便能勾人魂魄。   黛玉眼眸轻垂,当时那个赌如今还没未结束,若玄玦在人间历劫时动了凡心,岂不算玄女赌输了。   那又正合谁人心意。   黛玉轻叹一声,好在,她先一步寻到了他。   念钰丝毫不觉异样,也不知身边女子在一番思索后,竟暗自生气了。   他和娇欲娘子如今连面都没有碰上,可她却已经惦记上了这还没有发生的事。   倘若……   她来晚了呢?   一番思索后,再看念钰的眼神都不对了,凉凉一个白眼过去,黛玉加快了脚步,再不愿和他一起赏月,直接回了白塔,还把门关上,   念钰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时,门已被人从里面扣上,他轻敲几下,里面人却不搭理他,再试探几次,便听到一句“我已经睡了”。   念钰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哄她。   门内却没有声音,不远处还有几个小鬼在盯着他看,为了城主的威严,他只得假装还要巡街,又背着手走了下来。   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黛玉偷偷把窗子打开一侧,就看见他的背影隐在了灯笼深处。   也不知为何,她心里明明松了一口气,却又怪异地和什么东西搅和在一起,别扭的让人难受。   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黛玉一挥手,室内的蜡烛熄灭,做出一个假身留在床上睡觉,而她则是化成一个模样丑陋的女鬼,寻念钰去了。   念钰虽是莫名其妙,但心情却是无法克制的好,和玉儿表达心意之后,,他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他不知玉儿底细,只觉得她是如神仙一般的姑娘,即便两人已心意相通,可心里却没有半分的真实感,这种感情轻飘飘的,好似镜花水月 。   他甚至觉得,是他过于迷恋她,为她吃醋,因她茶饭不思,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安。   今日,在玉儿脸上看到这般生动的表情,她竟会懊恼,竟会这般灵动,像是生气一样,眉头轻蹙,眼神却一点都不凶,软得可以淌出水。   他猜测,她一定是……吃醋了。   像他看见她和小白接触时的心情一样。   念钰低头笑笑,还是决定不要告诉她。   他这一生,原没想过倾心什么人,遇见她后,心里更是住不得别人了。   至于让玉儿吃醋的理由……   念钰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手中召唤出几个纸人,纸人在地上抖了几下身子,便听从念钰的吩咐,各自散去。   今日鬼市过去安静,变戏法的几个小鬼没有出现,小白的说书又有了热度。   只是看过几次戏法表演,小鬼们的眼光也变得刁,再无法忍受小白一成不变的故事。   这一次小白又讲起了彼岸花,才一个开头就被打断。   小白茫然地看着鬼人,有些不知所措,无辜的大眼眨呀眨,似是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故事。   小黑就藏匿于鬼群中,闻此又轻微的心痛,她狠狠闭一闭眼,强忍住想要收拾这群小鬼的冲动,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明白,小白终究是要面对一切,她能护他那么久,已是难得。   如今涉及其中的仙子接连归位,小白这个漏网之鱼,又会怎样呢?   旋即,她想到了那个交易,脸色又阴沉几分,转身离开。   小白在台上愣了片刻,很快又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讲起了下一个故事,只是眼神无意一瞥,便看到了灯火深处的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带着几分孤傲和决绝,好像有些眼熟。   小白怔怔地把手按在胸口左侧。   绛珠仙子离去的那段时间,他常看到城主这样做,他询问过三娘,三娘说那里是心脏的位置,人难过的时候,那一处会痛,看到喜欢的人,那一处也会跳动。   他不知道他应该是什么心情,可用力按在那个位置时,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好像所触碰的不过是身上任意一处,没有一丝动静。   几个小纸人寻着方向慢慢找到了几个青面小鬼,那小鬼正是变戏法的几位。   小纸人凝聚着念钰的灵气,身形格外灵活,不留痕迹地钻到了青面小鬼的衣服里面。   不多时,青黑色的一团烟雾从那群小鬼身上升起,待烟雾散开,那一处却再也寻不到小鬼的身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念钰在灯笼下漫步,直至行到当初居住的地方,正要去看看,却被一个女鬼迎面撞上。   那女鬼就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好似一潭春水。   念钰勾起唇,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一个小纸人顺势跌入女子的广袖之中。   他知道,眼前这是个非人的女子,还颇有些修行。   一阵风来,那女子娇弱地咳嗽几声,随着动作,头发散开,带来一阵异香,   念钰皱皱眉,险些把她推开。   她身上有个古怪的味道。甜得腻人,又有几分似曾相识。   “多谢公子搭救。”   娇欲娘子掩着唇,轻轻抬眸,乍一看还有几分像黛玉,但又少了黛玉的灵动,多了几分媚态。   念钰默默评价一句东施效颦,面上却不同声色,眉毛微扬;“为何要谢我?”   娇欲娘子眼波流转,花瓣一般的唇微抿,还有几分委屈:“若不是遇见公子,我怕已经死在这里了。”   她及擅通人性,本是天上欲界的小仙子,后在人间修行百年,去过宫里当过祸国的妖妃,当过乱世里的旗子,修过青楼里的花魁。   自认为什么男人都见过,什么样的性子都能收拾的服服帖帖,不消片刻,便会自然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自认为如念钰这般冷面的男人最好攻略,他们越冷,就越是需要一个娇俏的美娇娘,如今她对症下药,却是没想到,这人是个木头。   木头自有对付的法子,娇欲娘子眼珠一转,这也好办。   念钰把她的表情全然记在了心里,有心想要讽刺一句,又念着和他无关,索性继续保持着冰块脸。   娇欲娘子勾起一抹笑意,也不知她是不是太过于瘦弱,身上的薄纱轻微滑落,露出一个白皙的肩膀,她顿时惊慌失措的把衣服扯回来,却因为动作太大,反而让薄纱整个滑落,一片雪白暴露在眼前。   念钰深吸一口气,快速转过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什么人正盯着看他的一举一动。   “姑娘,请自重。”   娇欲娘子却从背后环住他,声音悲惨:“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你忘了,我是为你而来的人啊。”   念钰愣住。   眼见有效,娇欲娘子又小跑到他面前。   “你可还记得,你常做的那个梦,梦里和一个女子在一起,那个女子是不是就生的我这模样?她是不是对你说要你等她寻你?”   念钰抬眸看向她,她说得没错,他确实经常梦到一个女子,那女子虽然看不清正脸,如今被她一念,这才发觉,似乎还真和她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我就恰好找到了你?自然是因为我们上一世就有缘分,如今是到了再续前缘的时候,你怎么都不记得了?”   娇欲娘子有些急,好像下一刻就可以哭出来。   念钰紧紧的盯着她,若如她所言,他见到她后就应该有所反应,又为何会如此平淡如水,甚至还有几分厌烦。   “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娇欲娘子抬手撩开衣服,左边锁骨偏下,胸口偏上,有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娇欲娘子眉头轻皱,一滴泪也随之落下。 第41章 异香   念钰怔怔地抬起手,感觉有些怪异。   过去看玉儿哭,他心里会觉得疼,好像她哭就是在撕裂他的心脏,可如今看到娇欲娘子哭,心里却没有半分波澜,好像在看小白说书,甚是无趣。   手停在半空许久,又默默收了回去,念钰转过身,不再看她。   “你走吧,我不记得你,你若是为我而来,那你可能来太晚了。如今,我已经有了挚爱,今生我定不负她。”   娇欲娘子怔住。当初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下凡时仙姑给她叮嘱万分,做好了万全打算,可独独没告诉她遇见这般状况可怎么办。   如今,究竟是何方妖孽非要强行参与其中?   娇欲娘子眸中闪过一丝阴翳,自身后又抱住了念钰,柔声道:“梦里有神仙指引我寻到公子,如此一见本由天定,公子真要破坏天定的姻缘?”   念钰冷笑一声:“天命如何,我自来就不信什么天命。”   一语罢,念钰却顿住,总觉得过去,也听见有人这样说过。   黛玉伪装成一个面目丑陋的小鬼,就蹲在不远处,他的每一句她都听进了心里。   她原听到娇欲娘子的几句话,顿时想要冲上去,打得她现出原形。   这区区一个小仙竟敢冒充她,就连容貌都刻意仿了三分。   她身上的那朵芙蓉,过去黛玉身上也有一朵,不过是在一次玄女制造的幻境里,佯装妖妃的黛玉逗着历劫的小皇帝玄玦,刻意做出了那般痕迹,哪知这警幻仙姑就这段幻境做了文章,还强行修改了念钰的记忆。   只是如此行为过于拙略,即便是模仿,也不仿出几分真实,她绛珠仙子又怎会如此惺惺作态,像是只会攀附别人的菟丝花。   好在……   念钰的反应她甚是满意。   她原本还想要出面解决尴尬,如今看来……似乎没那个必要了。   娇欲娘子眼睁睁看着念钰离开,却想不出任何阻拦的办法。   美人计也用过了,也试着装过可怜,甚至还提到了幻境,打算用天命来协助一二,哪知司法天神竟是如此油盐不进,任她想尽了法子,也不得近身。   娇欲娘子暗骂一声,回头却看见墙角有个小鬼正静静看过来,那小鬼脸型扭曲,生着密密麻麻一串伤疤,那双眼睛却极美,如同一对琥珀,就连她也忍不住被吸引。   但此时她的心情不佳,根本顾不上这些,再看这张丑陋的脸,更觉得是他目睹全过程后,特意留下嘲讽,随即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暗骂一句:“看什么看?”   黛玉原本心情正好,还想过要放过她,这个动作却彻底让她收回了心思,冷笑一声,目光中多了几分寒意。   她什么也没说,娇欲娘子却退后三分,心里一阵哆嗦。   “你……你要干嘛?”   她竟然觉得面前这鬼有些可怕。   黛玉轻声笑了,手里凝出一道紫光,缓缓抬起她的小巴:“学着别人的样子,用着别人的脸,讲着别人的故事,这样真的很有趣吗?还是你身上的一切也都是这样偷来的?”   黛玉的手一寸寸下移,每触碰到一处皮肤,娇欲娘子就多一分战栗,直至再也无法站稳,后背像是生出了一道裂缝,有一双手从裂缝处一点点撕开,让她变成了一副皮囊。   那个丑鬼笑的格外开心,声音宛若少女:“怎么?我什么都没做,你这就害怕了?这样可不行……”   声音带着笑意,却像是阴雨天自屋檐落下的水滴,一滴滴的砸在了娇欲娘子心里。   “我……”   下一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脸上突然绽出了一朵花,先是一个花苞,一点点展开花瓣,她只是站立着,就能感受到那朵花在皮肉里绽开的声音,痛得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黛玉眉头轻皱,念起心决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的女子顷刻间已是满面生花,身体却化为白骨,在寒夜下透着几分冷意。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黛玉一挥袖,用障眼法遮住了两人,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没有想动手的意图,而娇欲娘子却死在了她面前,不仅死了,还变成这般古怪模样。   娇欲娘子的衣袖垂下,念钰的小纸人从里面掉落了下来,黛玉刚把小纸人拿在手里,下一秒,小纸人化为了灰烬。   是念钰?   黛玉一阵怀疑,却没有十足的证据。   这娇欲娘子是警幻仙姑送给玄玦的礼物,如今这礼物成了这般下场,又该如何收场呢?   黛玉一扬手,便有团团花瓣把娇欲娘子包围。   虽然这娇欲娘子只是个幌子,但就她刚才那番做为,她必然不会轻饶,只是如今,这人已成了这般模样,又不好惩戒,那便……   黛玉轻笑一声,那便还她的主子一份大礼。   花瓣层层散落,那白骨上生满了花。   天下草本绛珠仙子本无所不识,可眼前这种不知名的小黄花却从未见过,思来想去,黛玉决心寻元春相助,用仙术把所有的花收集起来,融入飞花令,以秘术传送至百花宫。   那警幻仙姑喜好香粉,又好用香味控制人,那当初的聂小倩,木晗的小院,今时的娇欲娘子,都有同种味道。   原只是猜测,如今已转为肯定。   既然这般爱香粉,那便送她一份好礼,只是不知这种亲手培养的花做成的香,她喜不喜欢。   鬼市已经到了最深夜,小鬼受着念钰的教育开始遵循着人间规矩,到了一定时间必然会散开休息。   念钰独自站了许久,直到眼看小白的房子也熄了烛火,这才硬着头皮登上了白塔。   不知道为何,他竟突然想起幼年流浪时,见到的那对夫妻,没出息的丈夫时常被家里的巧媳妇骂,被赶出家门也是常事。   那时候,他便看着那没出息的男人蹲在家门口,祈求媳妇开门。   他那时还小,也不懂何意,就听见身边一个年长的流浪汉取笑:“男人可不能怕媳妇,这般惧内可不行,会没出息的。”   如今他也成了这个“没出息”的男人。   念钰笑笑,不觉得丢人,反而心里生出了点甜意。   他现出才明白,偶尔的赌气也是一种情趣,当时那男人兴许并非没出息,那女子又并非是母老虎,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至少……   他现在就是这样。   念钰试探着把手放在门上,有心想要敲一下,又担心她已经睡着,这般敲门反而会惊扰到她,于是手便覆在门上,迟迟没有扣下去。   黛玉回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心顺势一暖,趁着月色又化为原型悄悄在背后环上了他的腰。   念钰身子一顿,旋即便闻到了那个熟悉的冷香,紧绷的脊背又松了下去,“怎么在外面?”   “你没回来,我便出来寻你了。”   黛玉笑这扯慌。   念钰心下一动,迅速转过身来,把她揽在怀里:“是我回来晚了,夜深了,你也不怕冷?”   黛玉有心说神仙什么也不怕,却莫名想到方才看到的画面,身子放松,软软地倒在他怀里,柔声道:“是有点冷,头都吹得有些痛了。”   念钰顿时紧张了,慌忙把手覆在她额头上。   她本就如冰玉做成的美人,天生就自带冷意,他的手带有干燥的温度,覆在她额上,冷与热相称,却让两人都舒服。   念钰也顾不上什么风度,拦腰把她抱起,抬脚便踹开了房门。   一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黛玉把头轻轻靠在他心口的位置,偷偷笑了。   .   酆都阎王许久不在地府现身,任凭局势自由发展,做起了甩手掌柜。   薛恪每日忙得晕头转向,潜生婆一别,望乡台来了新人,这新人本是个迷魂殿中打杂的小鬼,如今露面,脾气却大得很,没几日便起了几翻争执,引得几个小鬼多来抱怨。   这些问题原不应是薛恪处理,可如今地府日见混乱,薛恪就像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接连多日都没有离开过判官司。   小黑于心不忍,抽空也会协助一二,可终究没有改变局势。   那薛恪与小黑本是同病相怜,又有诸多心事未待解决,两人倒越发惺惺相惜起来。   小黑的心事不难猜测,左不过围绕着一个小白。   薛恪则不同,他的心事是隐匿的。   小白之于小黑,那是地府人尽皆知的明恋,薛恪的心事却是只有他和那一位知晓的地下恋。   当时匆忙,两人才刚互通了心意就被迫分开,小黑所猜测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如今百花、菱洲、绛珠、降霜、枕霞众仙接连归位,他的心更是痒的难受,独属于他们地府的那一位却迟迟未见踪迹。   小黑也一阵苦恼,虽和他惦记的不是同一桩事,可根源上也能扯上联系。   黄茵姑娘天性骄纵,自是黄泉一道亮丽风景线,平时说不得,只能由着性子,或是偶尔说些好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小黑和她不太对付,两人见面也互不搭理,只当对方是个空气。   地府立得有规,地府众官皆要在人间历劫三世才能修得官位,这黄茵本是收于彼岸花中的一缕残魂,乃是沾染了绛珠仙子的血,才正式化形,命数也随之受了影响,历劫三世,也皆是苦命的主。   虽在人间命苦,但于鬼差来说却是见幸事,身死后,便能速速归位。   反倒是当初的那几位……   鬼使黑眼里闪过一丝阴翳,回身看向薛恪:“要是阿孟回来,那位置岂不冲突?”   薛恪轻笑一声,头也不抬:“阿孟身份特殊。若是回来还需听酆都阎王再次安排。不然,你为何要把小白藏起来?就这么怕他和阿孟相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当初有个人就是觉得我说书有趣才和我成了朋友,如今???   ——   阿孟还有特殊身份。   黄茵姑娘是晴雯。   地府一众和主线有牵连。 第42章 轮回   小黑不言,心里却是沉了下去。   那阿孟和小白原有密切联系,却因命数压迫,至此有了不同命运。   一个需要渡人,但始终渡不得自己;一个需要引魂,却不知自己早就没有魂;一个在三界轮回兜兜转转,另一个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他们本出自一个母体,出生后便是天庭的罪人,前尘皆在逃亡,如今仍于三界徘徊。   她有心想把当初之事托付出去,可牵扯众多,就连那绛珠仙子都难逃一劫,更何况是他们两位……   小黑抬眸静静看着奈何桥上的长队,终于在队伍的最后,看见了归来的阿孟姑娘。   她一袭紫衫,笑容淡淡,好似这些年,从未有过变化。   小黑本觉得欢喜,可下一秒又重重沉了下去。   如今阿孟回来了,那小白岂不是……   要被发现了。   黛玉醒来时念钰已不在身边,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白塔上,带来几分暖意,黛玉伸开五指,接住了满满一掌心的光,心也随之柔成了水。   她总有一种错觉,不知从何时起,她好像变得越发懒,越来越接近凡人,不多时就会犯困。   鬼市白天基本上没什么人,黛玉把身子从窗户里探出去,能看到不远处小白和三娘等人居住的院子。   黛玉还记得最角落那一块,小白在那里搭了一个秋千,扬言等小黑来了给她玩。   可今日,那秋千的绳子却断了,在风里一阵摇晃,小白的拂尘被丢在一边,上面沾染上了些许灰尘。   黛玉的心顿时漏了一拍,来不及细想,直接从窗户里飞下。   她有些急,以至于并没有留意到飞身而下的瞬间,她被人盯上了。   那人看着她的身影,在原地愣了神。   黛玉快走几步,直到在秋千前站定,压抑着不安,自地上捡起小白的拂尘。   心里却一阵懊悔,她早该发现的。   那小白,近日来状态越发不佳,尤是最后,竟有几分像人间孩童,但小白平日就比较活泼,她只当他是在刻意玩闹,却没想到,原来那么早之前,便已经有所暗示了。   脑中顺势浮现出小白的音容相貌,历劫归来后,第一次照面还是在地府,那时小白虽不够沉着冷静,但也能辨明是非,心智尚且正常。   再到花月楼时,还能和一众女鬼开玩笑,几次露面还引得几个姑娘芳心暗许。   直到陨日城之行,小白便越发古怪。   原只当这人脸皮厚,什么话都听得进去,和小鬼们玩闹也不过是天性如此。   如今看来,他的记忆早就混乱了。   如今带走小白的又会是谁?   她蓦然想起那一日小黑悲伤的表情,总觉得还有一些被忽视的细节。   黛玉的心已乱成一团,再回头,却见念钰在身后静静站着,他没什么表情,也不知他站在这里多久了。   她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在他的目光里,缓缓扯动了嘴角,像是笑,但却没有开心的样子,别扭的不像样。   念钰轻叹一声,掩住了眼里的情绪,又佯装出平时的模样,走过去接过拂尘:“怎么了?”   黛玉自来七窍玲珑,把他的情绪变化捕捉的一清二楚,不难猜测他对她也有所隐瞒,慢慢后退一步,眼里又增了几分笑意:“小白不知道去哪了,让人怪担心的。”   “没事,又不是个孩子,好说活了百年,会回来的。”   他太过于笃定,以至于让她忍不住多看两眼,却见他神色又恢复正常,脚步往前迈了三分,勾手把她k揽在怀里。   心中的阴云又无端多了一层,她莫名觉得,今天的念钰好像和以前不同。   他身上传来的还是那个气息,用手试探时,触碰到的也是熟悉的感觉,她只当是最近太过疲惫,易生出胡思乱想,勉强稳住心神,让自己放松下来。   并没有看到,那个拥着她的男人,眼底慢慢多了几分阴翳。   接连三日,还是没有等到小白出现,黛玉有心想要去地府一探究竟,可念钰近些日子却越发粘人,竟一刻也不愿远离她,黛玉见推脱不下,只好找个时间和他谈谈。   趁着清晨念钰正在煮茶,黛玉犹豫再三,才寻到了最委婉的语气。   “小鬼,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越发黏在一起了,这样下去不怕看厌吗?”   那人当即一僵,闷声道:“不会。”   黛玉耐着性子再补充几句:“书里不是说了吗,再恩爱的人也要适当保持距离,时日久了总会厌烦。”   哐当一声,茶盏跌落在地,散开满室香气,黛玉也因这声受到了几分惊吓,忙凑过去看他:“没事吧?可有烫伤?怎么这么急?”   念钰的手背被茶水烫伤,红肿了一片,黛玉手中萦绕着微光,下意识想用仙术补救,就在即将覆盖下去的时候,又清醒过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虽是抱怨,又带着几分心疼,念钰的唇微微动,却没有问出心底的谜团,只是不留痕迹的把手收了回去。   “你想要和我保持距离吗?”   一句话说得低哑,他的眼睛也是微红的,像是受了委屈,只是这种委屈却并不叫人心疼,反而还带了几分执拗,有一种濒临鱼死网破的感觉。   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拉住她,好像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她这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野蛮,当初的示弱皆是装出来的。   不太对……   黛玉心沉了下去,对上他微红的眼睛,轻声道“念钰,你看着我……”   念钰的目光却不再平静,如同深陷于沼泽之中,挣扎得不成样子。   “玉儿,你不能离开我……”   那双手更是用力了,黛玉不好挣脱,被他扯得有些疼,他用力把她拉过去,按在了怀里。   她的鼻尖正中他的心口,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那么炽热,那么用力,像是在拼命发着力,让她避无可避。   来不及想,他的手又用力按着她,像是要把她按在身体里,融为一体,偏执得不像样。   “念钰……念钰……”   她一声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急切,可他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始终在自说自话。   黛玉心念不对,手中唤起一片花瓣,决心借花绝之力探明真相,手指才刚张开,却触碰到念钰受伤的手。   那茶水刚从小炉上取下来,烫得惊人,他的手背已经起了一层水泡,圆润,又烫。   念着这个,她素来坚定的心却又动摇了。   “玉儿……玉儿……”   声声玉儿念得她头皮发麻,她试探着把神识发散出去,却在临近末尾时,眼前突然一黑,便倒了过去。   阖眼之际,她看见念钰凑近的脸,那一副痴狂的样子让她尤为陌生,她试探着伸出手,他紧紧拉住,眼里的茫然褪下,又升起一阵欣喜。   黛玉轻轻试探,竟发现提不起半点法力,神识慢慢退散,身体转来一阵寒意,随即晕了过去。   ……   聂政和梅三娘自随仙子入了鬼市,便越发像凡尘里的普通夫妻,聂政卖一些小吃食,三娘心灵手巧,开了一家胭脂铺。   两位皆感激黛玉,自随于仙子身后,才有了这般生命,遂也自发把仙子当成了家人。   眼见到了黛玉教三娘制新款胭脂的日子,梅三娘在院内等了许久,却没有等来黛玉。   三娘记得,过去仙子每次返天庭,必要给他们交代一番,如今虽几日不见,但又未曾与仙子告别,随也默认仙子仍在鬼市。   犹豫一番后,三娘带上了几个新买的点心,登上了白塔。   也正好也可以问问仙子,那整天像个小呆瓜一样的小鬼使去了哪里,多日不见,可是又回了地府?   这白塔三娘来过几次,起初念钰还专门请教如何装饰,才能讨得女子欢喜,三娘本是风月场所出身,不难看出他的一番情意,遂也乐得帮忙。   倒是……   她一直困惑,过去听过种种传闻,那私自下凡与凡人相恋的仙女,被王母娘娘关在天牢,如今仙子这般,那天庭岂能容许仙子这般?   所幸时常能看到仙子的笑颜,她便也放下心来。   三娘走路极轻,在黛玉的帮助下越发像个常人,到了白塔入口,门却是虚掩的,她才触碰了一下,门便开了。   “姑娘,我进来了?”   三娘试探着问候一句,便走了进去。   心里还念叨一句为何不打开窗户,这塔内的光线不佳,阴沉的厉害。   好在做鬼多年,早就习惯了在黑夜中生活,三娘又轻唤几声,却没有一人应答。   心中顿时有些困惑。   城主清晨便急急出门,仙子许久不见,自然在这塔内,怎会无人应答?   又念着主人不在,不好一直叨扰,三娘把食盒放在桌上,就准备离开,才刚转身,便听见了细碎的响动,一点,一点,逐渐连绵成片。   三娘好奇地再转过身,却在床榻上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忙走近一步,那身影瞧见她,挣扎得更为剧烈。   黛玉勉强支起脑袋,她身子瘫软,使不上太多力气,就连嘴都无法张开,只能这样勉强支撑着。   她拼命摇着头,示意三娘离开,三娘却紧张地扑到了床边。   三娘还未开口,一道黑影缓缓投下,一个纸人正贴在三娘的背后,下一刻,三娘便倒在了黛玉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玄玦不会黑化~ 第43章 月楼   房间一片黑暗,如同坠落在深渊。   黛玉不再挣扎,眼神越发平静,好似逐渐接受了一切。   随着门打开的声响,白塔逐渐投入一道亮光,黛玉眼睛微眯又快速回复平静。   房门再次被关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直至在她面前站下。   那人似是想要触碰她,又怔怔收回了手,眸子里带着几分痴狂,带着病态的笑意:“你还是想要离开我,不可以,玉儿,你不能离开我……”   黛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念钰周身带着一层雾气,朦胧又浑浊,像是刻意为之。   黛玉保持着僵硬的状态,眼角余光把他的样子全然记在心里,直至寻到了那处漏洞。   那逐渐扩散的雾气边缘竟是支离破碎的,过去她见识过各种妖魔鬼怪,每一种虽是无形,但最终都有迹可循,所有的妖魔定是有其真身,知其真身便能寻到破解的法子。   这心魔却不同。   心魔扎根于人的内心深处,最宜在情绪混乱之时钻了空子。   当初昆仑的小仙女就因降魔时心智混乱,被心魔钻了空子,导致修为损失。   念钰表现的过于亲近时,她便察觉到了异样,处处留意,提前做下防备,却没料到念钰的心魔来得突然,成型速度加剧,竟提前释放了出来。   还连累了三娘。   黛玉微微试探,神识已逐渐恢复,身体又有了暖意,随即感受到了体内充沛的仙气,不由得放下心来。   也是时候唤醒玄玦了。   眼前的念钰双眼微红,身上散着几分魔气,看起来危险至极。   所幸他还有几分神智,惦记着梅三娘是黛玉的友人,并没有伤害她,只是操控着小纸人,把她放在了软榻上,又用一个薄毯把她整个盖住,佯装这房间内再没有第二个人,这才像是真的满意了。   出乎意料,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痴痴看着黛玉,甚至还会给她拢上被子。   念钰小时曾自行修习,会轻微的法术,他轻轻握住黛玉的手,不消片刻,黛玉便感觉手心里传来一阵温热,想来是他在给她传输法力。   这般费力地让她晕倒,再使用控住术,如今又主动输送法力,为的究竟是哪般?   黛玉百思不得其解,直至那个不属于她的法力把她包围,她猜测着已经达到了既定的数值,索性缓缓张开了眼。   “玉儿!”   再见到她醒来,念钰的眸中染上欢喜,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喃:“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黛玉心中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面上却带着几分懵懂之色,轻按着头,迟疑道:“我这是怎么了?头痛得厉害。”   念钰的唇角微微勾起,可眼底却尽是担忧,静静看了她许久,声音也染了几分哑:“可能是受了风寒,玉儿你还记不记得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这里。   果然如她所想。   面上却还是带着困惑,迟疑地摇摇头:“不记得了,可是我忘了什么事?”   那人才真的放了心,转过身,又为她倒了些茶水。   他才刚转过身,黛玉便从床上起来,眉眼冷峻,一如当初亲手杀了弑雪的模样。   玄玦浑然不知,热茶倒在杯中,升起了一层袅袅的雾气。   他勾起笑意,正要转身回去,后颈处却感受到了有个东西扎根于那处,随之一阵刺痛,便倒了下去。   黛玉一抬手,一朵芙蓉在手中绽开,花瓣似是用雪魄做成,在黑暗里散着清冷的光。   法力催动下,那朵花逐渐剩至空中,照亮了整个房间,层层花瓣落下,就连软塌上的三娘都醒来。   眼看仙子被一阵微光环绕,三娘顿在原地,再看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赫然是和仙子关系匪浅的城主念钰,一时倒真的摸不清状况了。   “姑娘……”   梅三娘迟疑地开口,却见面前的仙子面色微沉,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怒意,用花瓣把那人抬到了床上。   “三娘,我有一事托付予你。”   梅三娘遂也收起了心思,静静看过去。   黛玉自手心生出几片花瓣,又借法力寻到小白的拂尘,一同交给三娘。   “我给你身上覆上了花绝,花绝会带你去一趟地府,你找到鬼使黑,把这东西给她,她定会明白你的意思。”   三娘垂头,模糊中竟现出了一条从未见过的大道,大道两端布满了黄色灯笼,远处的微光里有一个牌匾,默默闪着磷火,上面几个大字:鬼门关。   三娘收起了胡思乱想,迈步过去了。   三娘刚一走,黛玉便松了一口气,小白的消息传了过去,如今的念钰又是一道难题。   葬花琴现于手中,她抬手轻轻拨弄琴弦,几个来回后,便知晓了来龙去脉。   这念钰本就心仪于她,痴念已久,竟有些疯魔,那次她没有告别,便回了天庭,从此他便有了心病,几番猜测后,断定眼前的姑娘并非寻常人。   那日黛玉心急,用仙术从窗前跃下,恰巧被他看见,遂开始惦记她可会再次离去,心中反复琢磨,便成了心结,心魔便趁虚而入了。   再加上此前被娇欲娘子纠缠,无形间竟误入了太虚幻境,归来后心神早就不宁,如今更是个凡人身子,极易被钻了空子……   清心曲弹了两边,可心魔难出,如今只能自救,   黛玉轻叹一声,却也知道,即便她贪恋人间这点温存,可终究还是要唤醒玄玦,还是要面对今时的混乱,是到了做了断的时候了。   黛玉抬手给白塔布上一层结界,架云飞至天宫月楼。   月楼隐于一片祥云中,是整个天宫最为平和的地方。   黛玉才刚在云层中站稳脚,便闻到一阵怡人心脾的芬芳,不同于百花宫内的天然花香,月轮的芬芳是经过岁月沉淀之后的清雅味道,心也随之柔了几分。   磅礴的长生神树枝繁叶茂,枝桠上挂满了红绳,绳索两端是两个精巧的结,好像借此便可让姻缘固于之上。   那位月下老人正在树下结着绳子,透着云层,能看见凡尘中人正在月老祠前诉说心愿,盼那红绳能为自己寻到命定之人。   黛玉每一步都走的极缓。   历劫前,她与湘云、惜春常在三生石畔,看三生石上记载的天界良缘,而这长生神树上则牵引着三界所有姻缘。   过去他们贪玩,时常会来这里窥探人间情爱,几番来回,和月老成了熟识。   她在这里见证过凡间那苦命爱侣,见证过落魄书生和贵族小姐,见证过一代妖后和误国昏君,形形色色之人,皆由缘分牵引,自有命定之人,   如今她所为的便是念钰的姻缘。   “仙子归来后便忙于人间之事,竟没来看过我这老头子。”   月老淡淡说道,并未看她,仍专注于手中的红线,红线散开,和那身红衣混在一起。   黛玉慢走几步,长生树上的红绳垂下,她一抬眼,竟看到一个绳结上有憎离和湘云的名字,眸中顿时又沾染上几分喜悦。   “仙子此番过来是有事寻我吧?”   “自然是有事求您老人家。”   黛玉也不客气,几步过去。便坐在月老对面,托着脸,静静看他:“您可知玄玦如今正在凡间?”   月老手一停顿,不紧不慢地说道:“三界人尽皆知,仙子又何必问这种问题。”   黛玉抬手勾起一段红绳缠绕在指尖:“那玄玦历劫时的情缘可是——”   “自有安排。”   月老先一步打断,手中的红绳散开,速速缠成几个结。   “可是——我?”   黛玉耐着性子问道,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月老,不错过他半分情绪。   “既然历劫,又怎会是仙子呢?缘分本由天定,说不得。”   月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一下下砸在了黛玉的心里。   “小仙能否一瞧念钰的姻缘?”   许是听她声音有几分颤抖,月老轻叹一声,挥手在长生树内寻着念钰的名字。   可直至各种姻缘皆在眼前出现,就连妙玉和断尘的名字也被她看到,可偏偏寻不到念钰的名字。   黛玉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前些日子我还瞧见了他的名字,怎会无端消失呢?”   黛玉倒是先一步平静下来:“过于可曾出现过这种情况?”   月老的眼眸黯淡几分,嘴唇翕动,却默默摇了摇头。   黛玉轻轻皱眉,她擅察言观色,怎会看不出这如此明显的隐瞒,此事分明并非偶然。   本是有求于人,思来想去,又不便强人所难,黛玉继续问道:“如今司法天神所历的正是情劫,若是我刻意……能否助他早日历劫?”   月老但笑不语,眼中多了几分柔和,像是无声赞许。   黛玉心中顿时有了主意,道了一声多谢,便转身离开。   月老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那道光消失在云层,这才长长叹息。   天界的仙子,他最欣赏的便是银河边和灵河岸边这两位仙女。   一位天资聪颖,实乃天庭最心灵手巧的仙子,一位灵气逼人,身集众仙优点,偏偏唯有这两位女仙姻缘线杂乱。   一位永生囿于银河边,一个深陷谜团,纠缠不清。   天界那团迷雾更不知何时会理清。   月老轻叹一声,自怀中取出一根红绳,红绳一端写着念钰的名字,另一端写着一个玉字,字迹却越发模糊,好像不消多时便会消散。   喜鹊围在长生树边飞旋,时间飞快,又一年乞巧节将至,百年之变也好似弹指间。   月老长叹一声,手中又多了一根专属于绛珠仙子的红绳,红绳另一头空了多时,如今终要闪起微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埋了个不明显的伏笔啦~   后面再慢慢解释。 # 三生缘 第44章 前尘   天边聚起了一群喜鹊,喜鹊逐渐寻着方向,在天界徘徊,逐渐遮掩了半边云霞。   王母娘娘心情不愉,自离了凌霄宝殿后,便去往太虚,其司主警幻仙姑有命在身,久不在宫中。每年却稳固在这一日归来复命,同王母娘娘谈起过往。   兼美仙子虽为警幻之妹,可每到此时,便会被警幻仙姑要求退避,百年来自是如此。   兼美仙子虽是不解,可碍于王母在大殿之上,也只得依着警幻的意思慢慢退后。   今朝又忆起降霜仙子所言,降霜仙子王熙凤乃是兼美仙子至交,其言语自有一定可信度。   降霜仙子所道,当初织女一事过于蹊跷,恐怕其中还另有究竟。   惦记着王熙凤的一番话,兼美仙子便较以往多留了一个心眼,以送茶水为由,中途又入了宫殿,却恰好听到了几个仙子的仙号。   绛珠、枕霞、织女……   这绛珠和枕霞本在一处,形似姐妹,若说联系,倒也情有可原,可这织女被封在银河边,终生与星云为伴,近千年来,未有半点消息,又因何和那几位扯上联系?   她有心想再听下去,警幻仙姑却自她踏入后便不再多言半句,她便只好迟疑着退下。   心里却生出了不祥之感。   当初那织女贪恋红尘时,她便已被关在了薄命司,成了太虚幻境里的第一人,所知的不过寥寥几句传闻。   传说王母娘娘为此大怒,几番派人捉拿织女,却被众仙多次包庇,一次次拖延,使得织女在人间诞下两个孩子,至此酿成了大错。   后来包庇之人接连受罚,此事也被随之尘封起来,天庭的名声得以保留,好似当初什么也没有发生。   如今突然提及几位仙子之名,可是因几位和当初织女一事有所牵连?   兼美仙子试探着猜测,心却重重沉了下去。   、   陨日城内,湘云和憎离逐渐进入了幻境里的最后一层。   自那日分开,黛玉特意给两位留了一份礼物,一个可一同进入的问心幻境,在问心幻境里,两人神识游离,以旁观者身份重现过往。   黛玉离开后,湘云念着心事,主动寻到了憎离。   她自认为不输绛珠仙子,她们一众姐妹,所谓百花齐放,各花入各眼,各有其优点,只是绽开的方式不同。   如今想来,又并非是她开错了时间,只不过是赏花之人错了花期。   她最厌烦什么委屈求全,什么小女儿似的嗔痴,索性直接对着憎离挑明了心意,拉着他一同入了幻境。   幻境带着他们去了憎离的那些过去——   微光乍现,元魔尊被玄女封印,却在封印最后一层,元魔尊把神识分为碎片,散在人间,反噬的魔气使日之塔为之剧烈震动,直至结界被冲破,封印的妖魔鬼怪尽数逃窜了出去。   刚分化出来的小憎离,小小的一团,魔力低微,就连架云也始终差上几分。   一日修炼结束,他呆坐在河边休息,一抬头恰好撞见了天边的一道云霞。   那霞光绚烂、夺目,亮过了一切颜色,也艳过了一切花朵,他痴痴看了许久,竟不自觉的追着那道霞光入了天宫。   天宫似是正在准备一场盛会,那道霞光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藏在云层里许久,却见一个红衣身影一闪而过,随即落在三生石边。   他悄悄地尾随在后,听见有仙子讨论。   “三生石边的绛珠仙子最不受规矩了,每年的蟠桃盛会都不愿献舞,属她最特殊……”   “那可不,天界哪有这样的仙子,和这位一比,嫦娥仙子都暖得多了,若这般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可别叫什么绛珠仙子了,迟早改成什么寒冰仙子吧。”   一语罢,两个小仙娥顿时笑了起来。   几句话入心,他由此几言,便记挂上了那传说中的绛珠仙子,在脑海中生出了仙子的模样。   他刚一离开,方才那抹红影又再次出现,手握着一根长鞭,把刚才小仙娥的话念了一遍,眼看两个小仙娥吓成了一团,这才仰头大笑,扬长而去。   ……   憎离眼见如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多年前所见的那道霞光竟是湘云……   其实,百年前,自知晓湘云的仙号为枕霞后,他便有所怀疑,但因惦记绛珠仙子许久,索性自欺欺人下去。   如今真相被这般撕开,他这才明白,若一开始便误入歧途,即便后面再暗示百回,也还是盲目的循着心中方向。   ……   画面一转,又入了一层幻境,陨日城大门闪烁着金光,魔气暗自涌动。   憎离心知,此乃他初成魔尊之时。   魔族自来便在三界之外,千年来,天庭少有干涉,偶有昆仑会在魔族危害人间之时多加阻拦。   憎离自来没什么野心,为魔尊,也只是因他为魔尊守住了陨日城,从此,三界内有了魔族一袭位置。   陨日城问世那日,就连九天玄女也送来了贺礼,命初尘仙子送来了一颗圣魔珠,憎离反复把玩着魔珠,百年来,竟生出了一丝孤寂。   他没有朋友,自生来面对的便是杀戮,直到救了一个女魔,那女魔便随在他身后,他尊为魔尊后,那女魔也便成了圣女。   可他们却没有半分共同语言,他想谈论的事她却总插不上嘴,时日久了便越发无趣。   直至偶然听说凡间之物最是迷人,便离了陨日城,去了人间。   好似乱花迷人眼,人间之物看得他目不暇接,直至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遇见了刚除妖魔归来的两位女仙。   他这才知道,元魔尊的碎片在人间分散,为害一方百姓。   两位仙子和妖魔大战了几日,枕霞仙子的脸上还残留着几分魔物的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可她的眼睛却格外明亮,笑得肆意。   他听见另一位女仙语气轻快地打趣她,两人互相玩闹,却没有一人注意到他。   心微微一动,不自觉地走近她们,却见方才笑得肆意的女仙抬手化出一柄长剑,剑身带着灼人的温度横在他脖颈之上,他顿时如人间话本上的痴呆儿一样怔在了原地。   “又一个魔族?可是漏网之鱼?”执剑的仙子冷声道。   憎离却暗自心想,这声音太软了,好似带了几分娇媚,实在不像是威胁,反倒像是和好友之间交谈。   一旁的女仙掩唇笑了:“好了,你别逗他了,今日之事他没有参与,就莫要动手了。”   红衣女仙却不依,声音又带了几分骄纵:“那不行,神仙本就要降妖除魔,这魔头哪能久留?!”   “人有善恶之分,神仙妖魔也自是如此,若能自行选择,谁不愿一生顺遂呢。”   红衣女点点头,“还是你说的有理,那我就听你的吧。”   那缠绕在憎离脖颈上的剑终是收了回去,她并没有用多少力,又或者根本没用半分仙力,只是这样虚虚的做个样子。   三人却自此成了熟识,彼此交换姓名,那个柔声细语,能共话人间风月的是绛珠仙子黛玉,那个上来就要揍他的是枕霞仙子湘云。   他莫名想到了那一日所遇见的那道光,那样柔和、夺目,又似能抚慰人心。   他看着绛珠仙子轻笑的模样,他觉得,好像已经找到了那个人。   那时天界还不忙,多有早朝,绛珠仙子总会借故回昆仑躲避,而枕霞仙子则在早朝之余总会收拾东西跑到陨日城,抓上他,一起去人间喝上一壶好酒。   枕霞仙子贪酒,时常会喝得伶仃大醉,好在他始终跟在身后,负责收拾烂摊子。   百年之间,他见识过她醉酒后唱了一夜的曲,见识过她安静地倒在花丛睡得比花还娇,见识过她支撑着竹竿艰难地走路,身子歪的像她连夜挖出来的蚯蚓。   那时候他总在想,绛珠仙子那样的,兴许从不会这般……   后来,绛珠仙子也跟随他们一起喝酒,她果然没有枕霞痛快,一杯酒慢慢浅酌,她喝一杯,枕霞就能喝一壶,她喝一壶,枕霞便已经醉倒在桌上。   他那时不懂,撑着头看着绛珠仙子,又取笑倒在桌上的姑娘,笑她不自量力,每次都闹了个红脸。   绛珠仙子也醉了三分,一双眼眸似是拢上了一层薄雾,隔着薄雾看着他,许久才摇摇头。   “不一样,湘云喝得是酒,我品的是心事。”   他这才知道,绛珠仙子心里装着一个故事,这故事沉淀了许久,就连枕霞仙子都不知道的。   他试探着询问一句,却见那位仙子慢慢摇晃着酒杯,轻声问他:“爱会让人不顾一切吗?”   会吗?   他也在心里问自己,却是一片空白,找不到半分回答。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带出大背景   主黛玉玄玦,湘云憎离,   穿插织女,香菱,埋个巧姐的伏笔 第45章 问心   接下来竟是数十年没有见到绛珠仙子,就连枕霞仙子也不再找他喝酒,他每年都会记挂着时间,找到过去的店铺,一个人坐上一夜。   那时他猜想,许是这世上诸事太过于平静,半点变故都会留在心里,一但有所空闲,杂念便会成双结对的出现,在脑海里一阵拥挤,直至成了执念。   人间再起霍乱,重重矛盾直指魔族,四大天王率重兵攻向陨日城时,憎离还在静心修炼,浑然不觉窗外已生变故。   直至突然感受到一抹炽热,再一睁眼,却见那个红衫的仙子急急看向他。   他这才知道原来陨日城即将面临一场浩劫。   “憎离你听着,昆仑已查明是炽盛一党所为,和陨日城没有关系,但四大天王只听命于陛下,你切记不可正面交锋,先收敛锋芒啊。”   憎离轻轻皱眉,他本就不愿做这魔尊,可奈何天生就带有神力,只得借神力庇护依附他的魔族。   这世界之大,磅礴的分为三界,可世界又何其之小,竟无魔族的半分位置。   那他便凭一己之力,在这三界之外寻到一处独属魔族所有,却没想到还是被层层压迫。   憎离握紧了拳头,这如何让人甘心。   湘云似是可以明白他的心情,不再劝他,转身,一人拦在了天兵天将面前。   憎离记得她转身后的最后一句,那个以待来日让他下定了决心。   可刚一出关,就见到了漫天绚丽的云霞,云霞照亮了整个陨日城,云霞处有片片花瓣散落,他捡起一片放在鼻尖,是一如既往的暖香。   花瓣之中盈盈落下一个抱琴的仙子,那仙子眉眼舒展,轻唤他的名字:“憎离,解决了,如今玄女娘娘想要见你一面。”   漫天的云霞下,她的眉眼看起来那样的柔和,憎离的心微微一动,随在绛珠仙子身后,见到了传说中的玄女娘娘。   玄女娘娘道出他心中疑惑,又提出想要和他合作,条件诱人,又能造福三界。   他犹豫之时,却又默默的看向天边,似是惦记那抹云霞。   ……   看到此处,憎离不自觉地有些紧张,脚步退后三分,如今他以局外人的身份再看过去,他简直呆得过分,那时看到漫天云霞下的绛珠仙子,便下意识的把心事全部交付在她身上……   却忘了,那云霞本是因枕霞仙子而来。   湘云并没有在意玄女和憎离交谈的内容,目光紧紧落在憎离身上,眉毛轻挑,又带几分湘云自来的傲气,好像在无声抱怨:瞧瞧,那时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憎离在湘云这样的目光中越发窘迫,忍不住问道:“那时……你为何要帮我?”   “呆子!”   湘云笑骂一句,眼波流转,明明是在生气,可又如此生动。   她自来就是这样,鲜活的就像是天上变幻莫测的云霞。   云霞……   他这才想到他忽略了什么,挣扎着抬起头,再看湘云含笑的模样,犹豫道:“那抹云霞……”   话音刚落,他便想要骂一句痴傻。   天上的仙子唯有湘云与织女和云霞相连,当事人就在面前,他偏偏要惦记着另一位毫不相干的仙子。   也只有他这样的痴儿能这样了。   湘云笑道:“我原来疑惑我们魔尊大人对我有什么不满,几番冷落我,对某人又百般示好,原来是这里啊?”   憎离陷在了一种怪异的尴尬中,紧张、窘迫,恨不得没有提起那一句。   而湘云则心情大好,甚至特意转身站在他面前,他一分表情变化都不愿错过。   心意就像是一个奇怪的东西,留存在心底,好似有形,他过去笃定开端源于绛珠仙子,之后的所有角色都自动带入为她,如今才知道,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湘云笑笑,不再看他的反应,几步过去,手中的钥匙闪烁着微光,旋即,又入了下一个幻境。   下一个幻境是在昆仑,一片素雪中,一抹红艰难地移动着,这次他没有犹豫,一眼便认出这人是湘云。   她正用力拖着地上的人,艰难地在大雪里前行,待走进细瞧,地上的人赫然便是他。   憎离茫然,对此竟没有半分印象,好像是幻境凭空捏造而来的。   他抬头观察身侧湘云的表情,却见那她眉头紧锁,嘴唇微抿,眼里竟还有……几分疼惜。   这份疼惜……是为他吗?   来不及思索,幻境里又落了一层雪,鹅毛般的雪花在枕霞仙子的脸上划过,她的发染上了一层白,卷翘的睫毛上还承载了几片雪花。   他这才知道,原来她的睫毛是这般的卷翘。   地上的人发出了几声□□,她停下脚步,一番犹豫后,终是脱下了外侧的红斗篷,那斗篷也染上了雪,红白相称,像是一片凄寒里唯一的温暖。   枕霞仙子在女仙中身材出挑,可面对憎离还是显得娇小,红色斗篷只能掩着半边身子,倒也能遮挡几分风雨。   幻境里的两人似是法力尽失,只能如普通人一般,一步步走得艰难。   昆仑的大雪从未停歇,成片的雪花落下,似是可以把一切掩埋。   他们走走停停,地上留下了的痕迹很快被大雪覆盖,直至远方出现了泛着微光的天池。   天池边站立着锦衣的玄女,玄女表情悲哀,似有怜悯,可终究什么话也没说,留下初尘仙子便转身离开了。   “枕霞仙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初尘仙子最爱玩笑,可说这话时眼。里却带着几分悲伤。   “相识一场,我总要帮他。”   枕霞仙抬头轻笑,临近天池,法力终是寻了回来,眉眼上的寒冰也随之化开,湿润成一片,像是她流下的眼泪。   初尘仙子轻叹一声,眼里尽是担忧:“千年来,只有地府那位在这里洗练成功,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枕霞仙子摇摇头,轻轻笑了:“他愿一试,那便随他去吧,若真出什么问题,我便随他一起。”   初尘仙子神色微变,抬手聚起仙气传输给憎离:“听小绛珠说了,怎能让人不惦记呢,若有缘还好,若是无缘,只怕又是……”   说罢轻轻抬头看向昆仑一侧的银河。   她知道初尘指的是何事,只是倔强的相信,总有意外。   自炽盛一党寻到憎离后,憎离便知了元魔尊的诡计——   那分散在人间的碎片终有一日会再次凝聚,形成魔体。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身体,拥有了神识,又怎甘心成为别人的一部分。   自和玄女会面后,从玄女的几句话中知道了天池的玄机。   天池特殊,能助他洗去魔气,隐匿属于元魔尊的痕迹,只是入了天池后,他一个魔族,从此能修仙法。   若洗练成功,这将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就再难回头。   若是不成,从此这世上再无憎离之名。   他想了很久,终是做了决定,恰好枕霞仙子心烦意乱,又来寻他喝酒,趁着酒意,他便道出了心中想法,做好了被质疑,被否定的打算,却没想到她会如此支持他,甚至抛去了职责,坚定地随在他身边,一同入了昆仑。   ……   看到这般过去,憎离静静地看向身边的湘云,当初他并不知道这一幕,只知道入了昆仑后便失了意识。   昆仑的小仙童告诉他们,若是去往天池,那一路一切都会化为无形,只有昆仑的仙子们知道有一条特殊的天路,可走捷径。   湘云原想为他求得绛珠仙子相助,却被他以“既来求人,自当诚意”为由劝阻。   却不想,才刚走进去,便失去了意识,只能由湘云拖着他,一步步走到了天池。   憎离的心微微颤抖,为了求得心安,那么多年忽略了太多东西,只知凭着本能,一点点寻着他以为的方向。   他倒是安然无恙,可他的行为,却无形中伤害到了那个一直守护他的人。   湘云浑然不觉,只是看着幻境中挣扎的憎离,慢慢握紧了双手。   ……   天池的水圣洁,一点点洗去魔气是撕裂魂魄般的疼痛,像是一根针,慢慢的从最底下贯穿到全身,再一点点把身体里的东西抽|离出去。   水逐渐沸腾,一点点染上红晕……   憎离在天池里浸泡了三年,她便随在一边等了三年,期间他或是闷不做声,或是突然惊起一声惨叫,所有的动静她都记在了心里,好像随他同悲同喜。   临近出天池时,绛珠仙子来了,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一双眼睛再无当初风采,还带着几分疲惫,她冷声劝慰湘云几句,又念着玄女的嘱托,在天池里投放了些许仙草以缓解痛苦。   浸泡三年,他却在此时清醒,看着绛珠仙子的侧脸,轻轻笑了,“仙子,我一看见你,又觉得活了过来。”   绛珠仙子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附和,只是轻轻点头当做回应。   他那时分明看到绛珠仙子脖颈一侧的血迹,暗自猜测,可是仙子受了什么伤?   绛珠仙子的状态不佳,甚至和枕霞起了冲突,他见惯了两人互相打趣的场面,还是头一回见两人这般冷言冷语。   绛珠仙子念一句,枕霞仙子便回三句,一来二去,两人不再开口,许久才听见枕霞仙子重重丢下一句:“不要你管。”   可最终两人还是一同结伴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要逐渐揭开啦——   住大家新年快乐啦!! 第46章 问心   守了他三年的枕霞没有看到他洗练成功后出来的模样,他本有诸多欢喜,却突然不知要如何宣泄出来了。   辞别玄女时,竟在那里见到了司法天神玄玦。   他这才知道,原来玄玦正是九天玄女之子。   那玄玦冷若冰霜,未曾看他半眼,憎离念着心事,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却在转身之际,看到了玄玦手腕上的那串金铃。   那金铃胖乎乎的,三个挤在一起,随着玄玦的动作轻微晃动,却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同样的金铃,他曾在绛珠仙子手腕上看到过。   他骤然响起仙子在人间问得那句话,原只当是一句玩笑话,直至看到同样的金铃,他这才发现,原来……仙子问得是心事。   问心幻境中的憎离按着心口,他觉得有些难过,可心里又没有人间所说的痛得感觉,遂又摇了摇头。   一个魔,又怎会真的和人一样呢。   ……   可如今呢?   憎离抬手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分明能在那里感受到剧烈跳动的节奏,那阵热情,好似可以穿破胸腔。   再一低头,正对上湘云的视线,那双眼睛第一次蒙上了一层水雾。   过去他只当枕霞是个开心果,任何时间看到都是欢喜得模样,怒也带着几分娇。   如今还是第一次真真感受到了伤悲,和绛珠仙子的梨花带雨不同,她就是伤心也带着几分明媚。   若绛珠是烟雨朦胧的小巷,那她便是晴日里的一场春雨。   憎离抬起手,下意识想要触碰她的脸,可他们如今仅是神识,触碰时便穿了过去,虚得像是幻觉。   可他觉得,分明感受到了她的眼泪,湿湿的,又带着几分微热,就在眼角,微弱的一滴,被藏得珍贵。   “你当是如何呢?”   湘云低低地说出这样一句,有几分没头没脑,不清不楚,可他还是听到了心里。   “那时……你为何离开了?”   他反问道,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当时之事已是执念,离了昆仑后,心里多被失落包围,那时不懂,只当失落为的是那串金铃,如今想来,他失落的,分明是那个来过又离开的人。   她陪了他那么久,怎会在最后的关头突然离开了呢。   湘云拧眉认真思索,思绪游荡到百年之前,可就在即将探寻到过去之时,眼前却突然一片空白,像是被刻意封存,再无法窥探。   良久,湘云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憎离回忆着在幻境中所看到的景象,迟疑道:“可是和绛珠仙子有关?”   一提到绛珠仙子,两人的氛围又多了几分微妙。   憎离暗叹自己失误竟然不合时宜的提到了这位。   他也不是呆子,几个幻境看过来,湘云那明晃晃的心意,已尽数看在眼里,而他也因那几次阴差阳错,再度整理了心意。   如今这一言……   湘云却嗤笑一声,面上虽是不做出来,可心底已骂了憎离几个来回。   可真是个呆子,还是无可救药的那种。   这种怪异持续片刻,憎离在心底一阵搜寻,始终不知该要再说些什么,第一次懊恼他竟这般嘴笨。   湘云轻笑一声,眼里的阴霾尽数散去,“幻境里皆为过去,即便尽数和她有关,可我和她又能有什么冲突,我俩虽脾气相对,可千百年来,也未真有过争执。”   说罢,湘云眼里还染上了几分笑意。   憎离轻叹一声,一个线索就此断了。   “其实不难,若我也记不起来,那定是和玉儿有关了,如今想来,被抹去的,定是我们入薄命司的缘由。”   憎离下意识地开口: “可还能想起来?”   却见湘云好整以暇地看了过来,憎离心中又是一阵发乱,心虚地补充道:“我只是问问,不是……”   话还没说完,却见湘云的笑意逐渐放大,眼睛柔得像是可以淌出水来。   憎离的心顿时乱得一塌糊涂,随即,自暴自弃地转过身。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哦?”湘云挑挑眉,揶揄道:“那你说说,你想的是什么意思?”   憎离的心里像是有个东西慢慢炸开,再不愿搭理她了。   湘云唇角弯起,把他的反应尽数看在眼底。   那颗心经过了上千年的磨炼,早就装不下旁的东西,变得空寂。   直至这一刻,才像是迷途之人又在灯火阑珊处寻到了专属于自己的港湾,瞬间被再次填满,有了归属感。   “我什么都知道。”   湘云如此说着,声音较以往多了几分轻柔,好似一阵清风在憎离心头扫过。   憎离微微一动,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幻境一阵颠簸,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赫然进入了最后一层。   幻境里的枕霞仙子和绛珠仙子满身伤痕,但还是拖着受伤的身子坚持迎战,身边的魔族把她们团团包围,弑雪的魔力已到了巅峰状态,一掌下去,小仙娥便倒成一片。   天庭乱做一团,就连被关禁闭的哪吒都被放出来迎战。   天兵天将包围着整个南天门,憎离赫然就在其中,与白衣的玄玦打得不可开交。   ……   “你当时有这么大的本事?”   湘云促狭地笑笑,她只记得当初和绛珠仙子携手抵御魔族,亲手把魔族圣女弑雪封印,在南天门大战的玄玦和憎离倒是未见分毫。   等把弑雪封印之后,憎离也被玄玦封印了。   憎离尴尬地笑笑,心中竟生出窘迫感,下意识地想挡在湘云的身前不让她再看下去。   湘云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饶有意味地看向他,似是打定了主意,憎离轻叹一身,僵硬地移开了身子。   ……   南天门前的两人正是战意磅礴之时,一时打得难舍难分,恰巧绛珠仙子听闻南天门一战,惦记着玄玦,便把封印一事交由枕霞仙子,远远朝两人奔来。   幻境里,绛珠仙子难得的面容急切,似是在喊着什么,可是兵器相对的声音把她的几句话掩了下去,只能看到她急切地表情。   憎离一个旋身,恰巧看到架云而来的绛珠仙子,顿时分神,玄玦抓准时机,斩仙剑一挑,布下结界,憎离就这般荒唐的被打下界。   ……   湘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当初你是这样被封印的。”   憎离的脸红一阵黑一阵,一来为湘云看到他当初为绛珠仙子紧张的模样而慌张;二来则心生懊恼,怪异的心情反复搅和,原有万千话语想要说明,却因为尴尬,只得无奈地闭上嘴。   湘云收敛了笑,瞳孔收紧,问道:“等等,你身后那是什么人?”   憎离下意识看过去,幻境里的一切过往都慢了三分,他这才看清,绛珠仙子当初并不是奔向他,甚至也没有看一边的玄玦,只是越过他再看向另一个人。   “那是谁?”   湘云的声音脆生生的,幻境里只能看到那人的半张脸,裹着一身黑袍,模样并不真切。   憎离在脑海里搜寻一圈,却找不到半分痕迹,无奈地摇摇头:“瞧着衣服像是我们魔族之人,但百年过去,我还真记不得是谁。”   湘云微微抿唇,难得有些烦躁。   憎离问:“很重要吗?”   湘云点点头,又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玉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在那时冲过去,想来这个人定有什么来历。”   “方才是绛珠仙子,这会又玉儿了?”   憎离笑着打趣,心里也松了几分。   是他眼拙,是他心不诚,若惹得湘云生气,那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一个是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一个是近在咫尺的骄阳。   只是当初对月光有了太多的幻想,以至于忽略了一直就在身边的骄阳。   如今他终于看清了心意,那尘封的感情像是终于等来了曙光,一点点宣泄出来,他也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一切。   湘云知道憎离这是打趣她,她和玉儿一同守在三生石边,千百年了,两人一同下凡游玩,一同捉弄三春,一同闯过地府,一同偷过偏财神的东西把她气得着急再偷偷放回去,一起在月楼诚心许下心愿,饶是在人家历劫,他们也是天涯沦落人,交情早就无法用言语形容,深深烙印在心底。   她更珍稀和玉儿之间的感情,更不会为这种尚且没有真实攥在手里的感情所动摇。   她枕霞仙子才不是乱吃飞醋的人,是她的,她好好便拥有,不是她的,任你风风雨雨,若心疼,便给去遮风挡雨,若无回应,时间久了,也自然会慢慢放下。   如今,却没想,竟迎来了柳暗花明这一刻。   憎离自知湘云不会生气,由此刻意打趣一句,可刚说完,心底便有几分悔意,终归那些年是他不够在意,才蹉跎了那些好时光。   湘云惦记着正事,又很快清醒,眼前的幻境已经消散,手里仅剩了一把离开幻境的钥匙。   湘云呼出一口气,拉过憎离,旋即离了幻境。   离开的那一刻,她又下意识看向幻境最深处,玉儿匆忙奔去南天门的理由又是什么,可与她们入薄命司有关?   --------------------   作者有话要说:   枕霞仙子:爱情算个X,姐妹排在第一位!! 第47章 归位   天池的水沸腾起来,玄女面带几分疲惫,犹豫了片刻,终是摆摆手。   初尘面露不忍,但还是操纵法术把一个瘦弱的男人放在了天池中,不消片刻,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初尘仙子试探着开口:“娘娘,若是不成,   玉儿知道了,可会生气的。”   玄女抬手给天池里注入仙气,直至天池的水变了颜色,池中的小白才终于止住了尖叫。   “无妨,她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再顾得上他?如今只有为这孩子洗去身上的魔气才能躲过天庭的追寻,能不能成,也皆是造化了。”   “可是……”   初尘仙子有些犹豫,却见玄女面色越发沉重,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在心底重重叹息,再看小白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同情。   天上的规矩繁多,自天条建立后,便有一条——人神不得相恋。   千年来,也不乏有女仙私自动了凡心,后皆被带回天庭,关入特制的密牢。   而这个孩子,便是神与人相爱后生下的孩子,出生后便在王母娘娘的追杀下长大,妹妹被绛珠仙子伪装假死后,一路护送到了地府,唯独他在打斗时被抛至魔族,误入魔道。   后来竟阴差阳错地随在憎离身后,一同冲上了天。   那时一别,魔尊憎离被玄玦封印,其乱党一一被天庭收服,后下落不明。   也不知这孩子如何在三界中流传,竟误打误撞地,成了地府鬼差。   如今绛珠仙子归位,三界自有一番变动。那王母娘娘突然忆起过往,命天奴在三界中寻找这孩子的下落。   说来蹊跷,其人过去就在地府,地府之人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只知他是鬼使黑带回的同伴。   那天奴接到王母密令,第一站便是到了地府,却地府大乱,遗憾扑了一场空。   却不料警幻仙姑收到绛珠仙子的礼物后,神色大变,当夜便派心魔去了鬼市,却在巡查时,寻到了那个熟悉的气息。   警幻仙姑大喜,顺势抓走了小白,把他关押在太虚幻境,以待王母娘娘处置。   趁着警幻仙姑去往瑶池的功夫,兼美仙子认出小白身上的痕迹,咬咬牙,趁机放了小白,又特意寻到了好友降霜仙子王熙凤,托她把这人转移到地府。   兜兜转转一番,小白便被黛玉送往了昆仑,黛玉恳求玄女护着小白,言语苍白,却忘了百年前就有所羁绊。   玄女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白长长叹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银河,若是那位仙子能知道,千年后还有人愿意这般护着她的孩子,想来也是欣慰的吧。   从月老处归来后,黛玉便打定了主意,虽贪恋和玄玦在人间,如凡尘夫妻一般的生活,却也保持着理智。   这样的时光终究不会太久,若再这般蹉跎下去,往后怕是会生出更多变故,索性下定了决心。   再落于人间,鬼市已没了往日的热闹,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小鬼,小白往日说书的位置已经被几个小鬼占据,在那里卖着糖饼。   黛玉在心底算着时间,此去又耗了人间的大半年,空中应景的飘着雪,一如那一次,他们就在雪天遇见。   黛玉敛了法术,走得极其缓慢,鬼市虽没有了当时的热闹,但还有几个小鬼在坚守着摊位,红色的灯笼透着暖黄色的光,让她心中蓦然生出了一种归家的感觉。   街边卖梅花枝条的女鬼看见她,下意识地扯扯身边人,低声问道:“你瞧,这是不是当初的城主夫人?”   鬼怪的听力惊人,一语罢,便引得周边小鬼直起了目光,黛玉神色自若,全然听在耳里,但面不改色,坚定地往前走。   “听说这姑娘跑了好几次,城主都气病了。”   “是啊,若不是她,城主怎会无暇顾及鬼市呢?”   “红颜祸水啊……”   黛玉轻轻勾唇,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她知道,如今再来寻念钰并非是什么幸事。   天庭一方想得讨巧,想尽办法给念钰送来命定之人,盼着司法天神能在凡间爱上他人,再借故毁掉当初的赌约。   幸好,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依然爱上的是她。   可如今,若想渡劫成功,则必要让念钰受得情伤。   黛玉的心是忐忑的,她做好了演一场戏的准备,可又害怕,若是狠狠心伤了念钰,待他飞升成为玄玦时,一朝忘却前尘,只记得她像个小妖精一般在凡间百般诱他又伤他,那可如何是好?   黛玉眉头轻蹙,左右思量,既然已身在此处,倒不如放手一搏。他们苦苦挣扎了近千年,如今即将圆满,她就不信,还真不能扭转乾坤?   白塔就在眼前,黛玉缓步上去,推门,却见白塔多了几扇窗子,光线好得惊人,若是春日天晴之时,一推窗,似是可以揽到阳光。   她还记得,这是某次秉烛夜谈后,她随口提到的,如今这样的窗子真出现在了白塔上。   房间的红泥小炉上正温着一壶茶,偶尔会传来水煮沸时的呼噜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美好。   黛玉的手微微握紧,眼底分明涌进了笑意,却又硬生生逼迫自己露出几分锋芒,清冷的像是怪谈里只在风雪夜出现的雪女。   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黛玉一转身,是念钰站在那里,脚边是破碎的瓷片。   “玉儿……”   他哑着嗓子轻轻喊道,有些欣喜,有些紧张。   黛玉清楚,在念钰的记忆里,正是他被心魔操控,无意间伤了她和三娘,伤心之下,黛玉一走了之。   念钰一直处于懊悔之中,怨自己不清醒,被心魔趁虚而入,恨自己竟能那样伤害玉儿。   黛玉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有心想要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可许久只是扯出来僵硬的笑容,开口道:“念钰,我是和你告别的。”   周围突然安静了几分,黛玉静静地看他,眼里尽是坦然。   念钰只觉得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就连魂魄好像也在这一瞬被抽走了三分,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一句:“你要去哪,我能不能……”   “我要成亲了。”   几乎是慌不择路般的,她开口讲出这一句。   一语罢,心里倒是平静了几分,甚至还有几分得意,这可真是个好理由。   “为何?”   两个字,像是掏空了他的全部力气,他走进一步,那双大手握住黛玉的肩头,她觉得她的骨头都有些痛了。   “没有为何,喜欢自然就要成亲,我们要同欢喜、共白头,你若是想要当宾客,见证我出嫁,我倒可以把你当做我娘家哥哥……”   她越说越起劲,连带着,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全都说了出来,生动的描绘出了十里红妆、郎情妾意,更过分的时候,甚至说出那个人爱她时的样子,也是会一声声的唤她玉儿,但会尊重她,爱护她,始终站在她身边,断不会……   “我错了玉儿,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念钰口口声声地道歉。   “可我不爱你了。”   狠狠心,这句话便轻飘飘的说了出去,凉薄的就像是雪天里没有参半分杂质的冰河,只有透心的凉意。   念钰身形高大,就这样的一瞬间,肩膀塌下,好似突然崩塌的山,轰然之间变成了一堆废石。   黛玉看见他眼红了,红得惊人,她还没见过伤心的这般撕心裂肺的模样。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起初,她甚至想到了请哪吒,或者请憎离之类的人陪她演上一出戏,让他亲眼瞧着,她身披嫁衣,成了别人的妻。   她以为,那样才会悲痛欲绝。   却没想到会这般容易,只需要一句我不爱你了。   眼见着他这个模样,她的心也隐隐见痛,又为了不让他察觉,只好强迫着克制情绪,一次次念着薄情的话语。   窗户打开了,寒风席卷着雪花飘落在房中,黛玉怔怔地看着速速化为水渍的雪花,心中一阵酸涩,她的言语要比窗外的寒风冰冷,无情至极。   她想,若是玄玦归位,再念起这个,到时候她要怎样撒娇才能让那个小气鬼解气呢?   念钰的表情从紧张不安,到慌张失落,再到愤怒,再到如今的失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可她却好似个花蝴蝶,这般关头还能望着雪花出神,心中尤然生出一种怒气,看着眼前的女子,竟想狠狠地把她揽在怀里。   他确实这样做了,下一秒却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面前的小女人却不动声色的挥挥手,冷声道:“城主请自重。”   心顿时沉了下去。   她喊过他念钰,喊过他小鬼,还是头一回喊他城主。   眼神那般冷漠,好似他们不是恋人,而是仇敌,心口有东西在一阵阵裂开,有些痒,有些疼,他艰难地弯下腰,痛苦地按住心口,又带着点渴求似的看向她的脸,盼着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几分心疼。   可他却错了,她始终双唇紧闭,就连那双含情目也像是落了雪。   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一口鲜血吐出,意识逐渐扩散。   这是要死了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不远处的女子,她正小步向他走来,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她的表情,看她会不会心疼。   眼前却一片朦胧,逐渐什么都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故意气他的啦,玄玦也要归位啦! 第48章 变天   天边泛起了墨绿色的光,偶然撞见的几个凡人奔走相告。   天有异象,不是大凶即是大吉。   与此同时,月楼长生树上亮起了一道微光,昆仑的大雪缓了几分,潇湘馆内的风铃轻轻晃动了,薄命司的幻境崩塌了,三生石前也现出了朵朵祥云。   第一位发现的小仙娥急急地喊了出来。   “司法天神回来了。”   下一刻,天庭之上,三界之中,各个仙官、仙使奔走相告,玄玦归位之事,顿时人尽皆知。   凌霄宝殿上难得众仙齐聚,绛珠仙子站在仙子队伍的最前侧,身边的嫦娥、枕霞一边一个捏着她的手腕,似是欢喜、似是感叹。   玄玦站在大殿正中,带着一身冷气,双唇紧闭,下巴紧绷,依然是那般生人勿进的模样。   倒是后方的好友哪吒,欢喜地捅捅他的腰,再得意地看向另一方的绛珠仙子。   玉帝说了什么?   他已经记不清了,归位后有太多要事要做,他要一一理清楚,尤其是……   玄玦的目光看向不远处沉声静气的绛珠仙子,手指顿时收紧。   王母娘娘始终未发一言,属实没想到绛珠仙子能剑走偏锋,上演了这一出,如今她输了,那个赌约以玄女一方获胜,她便要被迫承认这一双仙侣,甚至还要寻到月老,将两人的名字留存在三生石上,从此便是三界认可的仙侣。   王母娘娘的眼睫垂下,留下一片阴影,她看着下方绛珠仙子平静的面容,唇角又再度勾起。   她倒是没有忘记,能约束绛珠的,可不只是玄玦。   玄女听闻消息时,一口茶水直接喷到了酆都阎王的脸上,酆都阎王无奈抹干净,却没有半分嫌弃。   没办法,这玄女自来便是如此,在仙友面前还能端着架子,冷静,高贵,赫然是受三界敬仰的女战神,可私下里却格外不拘小节,顽劣的像是个幼稚的孩童。   “怎么,小绛珠把历劫的玄玦给气死了?”   酆都阎王挥挥手,示意薛恪等人退下,这才舍得说几句重话:“好歹是你亲儿子,被你的弟子气死,反而很高兴?”   玄女又添了一杯茶,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个化身,这么久了还没有历劫成功,我没嫌弃他就已经尽了本分。”   酆都阎王嗤笑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是啊 ,不过只是一个化身,原以为最多不过几十年便可归来,却没想到,如此简单的历劫竟能蹉跎到上百年,若不是月老帮忙,暗中改了念钰的姻缘,再偷偷藏起来,只怕……王母娘娘早就赢了。   长生树下,月老依然勾垂着头在姻缘绳上打着结,只是背却又佝偻了几分。   一阵风来,长生树的叶子落了几片,树上捆绑的红绳几番纠缠再散开,好似一切姻缘,本就自有安排,无法强行扭转。   月老在天庭的资历,属最久那一批,甚至当年的酆都阎王与玄女都是他亲眼看着,从两根不相关的红绳,再慢慢缠绕,再到另一端出现了彼此之名。   天上的故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他最喜欢看那些欢喜的表情,好似这样,他才真正有了满足,直至……   那件事后。   天庭散漫了多年,是该多加管束,可终究物极必反,若天神皆是冷若冰霜之人,于人间也再无什么大爱。   天奴悄然出现在身后,冷着脸只道王母召见。   月老不慌不忙地收了姻缘线,深深看了一眼长生树,这才跟在天奴身后去了瑶池。   他一句话也没问,天奴表情微动,原本做好了嘲讽的准备,却被月老这番态度堵得失了精神,再说不得。   这月老是天庭的头号话痨,上到人间哪处出了岔子,下到凡间哪个君王又娶了小妾,三界之事没有不知。   可也正是这样的热情,在天庭并不讨喜,李天王嫌他像个长舌妇,王母厌他天天情情爱爱,不似个神仙。   唯独那几位被罚的仙子,最与月老交好,他们的观念总是一致。   算起来,自那些仙子入了薄命司,天庭上就再也没有可以和他闲聊之人,三界之大,竟会如此孤寂。   月老进入瑶池时,恰好看见了偏财神,这偏财神常年不在天庭,多被人间供奉,身上沾染了些许凡尘烟火,月老对她点头示意,却见偏财神眼眶微红,走路带风,随手给他行礼便转身离去了。   月老轻叹一声,王母娘娘正斜倚在软榻上,兼美仙子垂着头在一边侍奉,警幻仙姑却不在这里。   月老的神色微顿,随即俯身行礼。   “我的旨令已经没用了?我让你找到念钰的姻缘给我送来,你却几番拖延,如今倒是让玄玦归了天。”   王母娘娘冷哼一声,桌上的杯盏轻轻摇晃,似是可以感受到她的怒意。   月老拱手,不亢不卑:“小仙未曾寻到念钰的姻缘线,想来是长生树自有安排。”   “荒唐。”   王母嗤笑一声,眼里尽是讥讽:“你以为我是绛珠仙子?被你几句话就能哄了过去?如今你也不过是在报复我罢了,你老了。”   月老垂着头,一句不答,好像除了鞋尖,整个大殿里再没有旁的东西能吸引他的注意。   良久,王母娘娘许是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挥挥手,示意兼美仙子送他离开。   月老分明苍老了几分,兼美仙子刻意把脚步放慢,直至彻底出了瑶池,这才轻声问:“月老是为了巧儿吧?”   月老抬头,再看秦可卿的表情,轻轻点头。   这巧儿是月楼唯一的小仙童,皆因当初一事,连同诸仙一起被打入薄命司,后下凡历劫,至今未归。   巧儿聪慧,月老一直待她如弟子,偶尔看到人间种种,还会视她为孙女,为仙千年,就这么一点软肋,如今却也护不得。   “别担心,降霜仙子也记挂着巧儿,只是如今三界多有变故,不好找寻,耽搁了时间。”秦可卿安慰道。   月老的嘴唇微微翕动,轻轻冲兼美仙子点点头。   兼美仙子眼里本还有担忧,再看月老架云的速度和突然挺起的背,又轻轻笑了起来。   留得青山在。   总会再有机会的。   天神殿常年冷清,刚一走进,就能感受到一阵冰凉,黛玉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   那位听力是出奇的好,早在她踏入神殿时便感知到了她的气息。   守护使者询问是否要阻拦,却被玄玦挥手退下,不仅如此,还让天神殿的其他使者全都退下,硕大的神殿只余下了他一人。   百年前,黛玉对此处极为熟悉,他的密室还被她躲在里面,和枕霞等人玩过捉迷藏;正殿上,她还曾坐在他的神位上,吃了好久的糖葫芦,掉落的糖块还沾到他的朝服上,以至于第二日早朝,被哪吒发现,嘲笑了好久。   每一个地方都有一段专属的回忆。   刚归位时,她曾路过这天神殿,那时只当是有些熟悉的地方,却没想到,再寻到玄玦的记忆后,大脑里又自然出现了这一部分记忆,她这才明白因何熟悉。   那百年前,有极长一段时间,她就住在天神殿,他书房一侧就是她的小房间,她在里面比在她的潇湘宫还要安心。   她一步步走进,一声声印在他的心里,五步,四步,三步,两步……   玄玦一转身,正对上一脸笑意的黛玉。   她和过去一样,和在凡间时一样,她从未改变。   “玄玦,欢迎回来。”   她轻声说着,这句话隔了百年,他的心微微发热。   当初他被玉帝刻意分来了差事,稀里糊涂地下凡除妖,回来后,就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了,他们连个告别都没有。   后来……   即便在人间,他也几次拥她入怀,可终究没有这热切的安全感。   是啊,安全感。   自从在人间受了气回来,他就觉得他失策了,他发现,他其实也是个小气至极的人,也开始贪恋几分安全感。   “怎么?就没一点表示?”   黛玉眨眨眼,他看到有星河流过,看到了漫长岁月在慢慢沉淀,终是抬手,轻轻把她揽在了怀里。   “我回来了。”   声音有几分沙哑,像在克制着情绪,尾音还有轻微的颤抖,一瞬间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雪天。   黛玉轻轻地笑了,不是念钰,不是别的什么分|身,就是玄玦,她的,货真价实的玄玦。   天上星河密布,银河岸边,那个藏于玄宫中的女子望着天色,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原以为沧海桑田,时间也好似凝固,再经不得半点变故,却没想,终于等到了曙光。   玄宫中的女仙探出手,揽过满手细碎的微光,那光亮似是可以入心,给了她片刻温暖,由此之后,再不会有半分遗憾。   天庭乱了多时,终于能拨开云雾。   她被关在这玄宫已近千年,法力尽失,好似行尸走肉,只能痴痴地看着银河遥远的那一侧。   看云霞遮掩云层,看云卷云舒,看霜雪千年。   支持她坚持下去的,唯有被关时,那几位仙子鼓励地眼神。   如今时间变迁,当年她亲手给两个孩子体内埋下引子,如今还能感受到引子微弱的力量,想来……一切都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月老是个可爱的小老头哈哈哈哈!   巧儿就是小巧姐啦,晚点会正式出现 第49章 相逢   天上不过朝夕,人间却几度生出变故,多处城隍庙被毁,那城隍庙是地府接连人间的重要关卡,于每个区域各自设立一处,以为鬼差和游魂做出指引。   如今这城隍庙接连被毁,地府灵活性减退,陷入死局,有无数冤魂无人牵引,留在人间祸事,久而久之,便自成一派。   酆都阎王却是铁了心般任地府乱成一团,酆都城大门紧闭,就连玉帝几番召见也未见其现身。   天界众人皆知,当年那地府小公主闯入天庭时,分明被辨出了身份,却因天庭为打压酆都阎王与九天玄女,刻意引导天兵天将,以霍乱天庭触犯天条之名把小公主关入天牢。   罪状列了数条,一一规整,呈给了陛下,当时玉帝正为魔族一事头疼,随即挥挥手,交由王母处置。   待酆都阎王寻到天上时,小公主也被打入了薄命司。   那地府小公主名宝儿,是酆都阎王和九天玄女的小女,司法天神玄玦之妹。   他们两兄妹,一个随母亲常年修炼在昆仑,一个则无拘无束,最好在人间游荡。   酆都阎王爱女心切,助她修炼,把地府日常之务也由小公主全权负责,甚至监管了迷魂殿,负责地府的百万阴兵。   王母娘娘总管天界女仙,自宝儿问世之后,便对她心生厌烦。   一来这孩子太过于灵活,上到太上老君,下到小花仙,都能和她成为朋友,就连最为乖巧的七仙女,也被她几次哄骗着下凡游玩。   王母生怕七仙女会随之带偏,特命天兵把七仙女带回,又几番暗示玄女管教好女儿。   哪知玄女并不在意,只道人本应顺应天性,强求不得,更何况是神仙。   有了玄女这句话,那宝儿小公主更是无法无天,甚至拐上了上古神族之一的言灵仙君去人间捉妖打怪。   倒是处处惹了不少麻烦。   司法天神总管天界秩序,最是铁血无情,奉王母之命,携绛珠仙子几次和两位交手,却总是演得一出好戏,不是被小公主的束魂锁定身,就是被言灵仙君的仙灵缚住。   堂堂司法天神和绛珠仙子,竟连这点职责都无法尽到,王母思及,狠狠罚了两位,遂也不再派两位出面。   纠缠了百余年,碍于昆仑和地府两方势力,王母不便多言,至此沉声静气,私下却命心腹警幻仙姑处处留意动向,直到一朝现出薄命司,这才有了主意。   只是……时间变迁,当初这薄命司尚且能制衡几方势力,如今接连归位,若想再恢复平和,只能再寻时机。   凌霄宝殿内,王母娘娘坐于玉帝一侧,倾听近时细节。   绛珠仙子有任务在身不在殿内,那嫦娥仙子和百花仙子并肩站在最前侧,一红一白,一个清冷如月,一个雍容华贵。   王母娘娘勾唇一笑,有了主意。   “天庭许久没有置办蟠桃会,如今难得众仙齐聚,不妨再热闹一番。”   另一侧的稻禾神姑手微微一紧,不动声色地看向队伍中的菱洲仙子和偏财神,见两人神色未变,这才放下心来。   旋即,又有另一番困惑,她还记得入薄命司前的那一场蟠桃会,虽说是众人把酒言欢,其间却阴谋密布,各怀鬼胎,自此之后,便有了他们这长达百年的历练。   满殿仙神噤若寒蝉,许久后,却是最寡言的兼美仙子垂头示意:“娘娘,天庭许久没有这般热闹,是该好好庆祝一番了。”   兼美仙子带有几分病态,好似人间四月的柳絮,风一吹就散了。她声音轻微,又带几分真诚,教人难以揣摩话外究竟是何意。   降霜仙子抬眸看过去,一瞬间竟觉得又到了人间宁国府,看望病榻中的柔弱美人之时。   那时她便是这般神情,似在陈情,又似嘱托。   降霜仙子心微微动,又想起她那日的托付。   “姐姐过于依附娘娘,可我不愿这样,若是能选择,我再不愿和姐姐做那并蒂花,一个人也要尝试争艳。”   如此转变,是她的心境变了吗?   王母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又速速覆上欢喜,她没想过第一个站出来附和的竟然是懦弱的秦可卿。   若说这一双姐妹,本是妹妹可卿更有慧根,修行原在姐姐之上,后藏太多痴念,逐渐心术不正,终日只愿流连在情情爱爱花花草草之中,动不动就去人间寻来缠绵悱恻的故事,时日久了,倒远远不及姐姐警幻仙姑。   再者,警幻仙姑不似兼美仙子、绛珠仙子这般生来自带慧根,也不似偏财神、菱洲仙子这一类依着至亲之运,修行倒也非难事;又不似稻荷神姑、嫦娥仙子这一类,凭人间仙药直接飞升列于仙班。   她走的是一条执拗的不归路,原不过是王母身边的使女,一点点修炼,蛰伏近千年,直至织女露出弊端,她这才崭露头角粉墨登场。   警幻仙姑之名在三界也广为流传,更有位低的仙婢视她为榜样,潜心修炼,只待一朝赢得声与名。   论起来,这警幻仙姑还真真是天界的头号勤者,那份执着再无人能及。   王母最欣赏的便是她这一面,认定了主意就绝不回头,不顾任何个后果也要获得想要的东西,一来二去,警幻仙姑便成了最得力的心腹。   千年来,警幻仙姑好似王母的一双眼睛,洞察天界变化,未有半分懈怠。   可正是这样,她在众仙心中的地位逐渐下降了,就连妹妹可卿也对她敬而远之,再不似过去那般亲切。   她只当众人觊觎她的地位。天上虽有监管天条的司法天神,可出于对权利的忌惮,天庭从未给他真正的实权。   玉帝几乎无暇顾及繁琐之事,一来二去,大大小小的琐事便落在了王母这边,监管之权逐渐偏移到了警幻仙姑手中。   天界抱怨声迭起,大到哪位仙子擅离职守,哪位仙童不顾及本分,偷偷打坏了什么东西;再细碎点的,就连哪个花仙提前开花也要管上一管。   乃至稻荷神姑携手偏财神联手在蟠桃盛会上声讨,字字慷锵,倒出了众仙心声,如此一闹成了一个开端。   稻荷神姑与偏财神却因藐视天规受了惩罚。   当着三界众仙之面,王母言语犀利,字字珠玑,生来傲骨铮铮的偏财神第一个不服,站起身就要反驳,好在被哥哥赵公明提前拦下,以醉酒为由提前把妹妹带走,这才免于责难。   但心结也就此结下了。   如今在这个关头,王母再提到蟠桃会,颇有种重提过去之事的意味   玄玦站得如松,微微垂眼,看不清什么表情,在他身后的哪吒却轻轻捅捅他的腰,小声问:“喂,上次蟠桃会你去了哪里,我怎么记得你没来?”   哪咤声音不大,只够身边一小片人能听到,李天王回头蹬了自家这不怕事的儿子一眼,再冲着玄玦拱拱手,这才恢复端立的姿态。   哪吒一阵莫名其妙,不过是问问,有什么大不了。   他哪里知道,于玄玦而言,错过那次蟠桃盛会,本就是一个遗憾。   他记得刻骨铭心,就是上一场蟠桃会,他被王母命令下凡除魔,再归来时,就寻不到玉儿。   玄玦下意识地攥紧拳头,面上却一片平静,好像周围之事没有一件与他有关。   最终这蟠桃会却是定了下来,元春和嫦娥仙子主办,菱洲仙子与枕霞仙子协助,还特意命兼美仙子给昆仑送下帖子,为这难得的盛会庆祝。   湘云听得一脸不耐,她极不擅长筹备什么盛会,也不情愿做这细致地算计,索性一出大殿,便转身扑向两个姐姐怀里撒娇,好说歹说才落得一个摘桃子的清闲差事。   摘蟠桃原也不用她亲自动手,一入桃园便自有仙娥在左右挑选,充其量只是个监工。   湘云倒是乐不可支,直呼是个好差事,给几位姐姐打过招呼便欢喜的去了桃园。   湘云刚离开,偏财神与稻荷神便唤住了几人。   偏财神历劫归来便随在哥哥身后在人间历练,那稻荷神身份特殊,凭着人间的供奉决定法力高低,如今人间正是新春之时,家家户户供奉着稻荷神、财神、门神众神位,两位正是仙气灵动之时。   如今几位一打照面,恨不得如过去那般扑到怀里诉说衷肠,才刚刚做了动作,却见警幻仙姑悄然出现在身后,菱洲仙子的手又收了半分,偏财神冷哼一声,随即扑到了迎春和元春的怀里。   到底在人间有过血缘牵扯,如今再会面,也觉得分外亲切,稻荷神姑虽不是喜形于色之人,如今之景倒也引得心生感慨。   “瞧瞧姐儿几个,个个都是仙界标杆似的人物,还这般哭鼻子,好不知羞。”   降霜仙子打趣道,眼却微红了几分,显然也在克制情绪。   偏财神撇过头,脸上染上红晕,追在她身后就要搔她的痒,笑声宛若银铃:“就你这张嘴讨厌,如今这时候还不忘打趣人,该打。”   顿时引得笑声一片,方才的阴郁也随之散了几分。   过去环于阴霾,甚至落于尘埃,身世如浮尘,遁入时间之隙,再起不得波澜。   如今,能重遇已算是圆满。   --------------------   作者有话要说:   玄玦黛玉:看到那片海了吗,皆是我放的水——   —   呜~好喜欢姑娘们在一起的感觉啊   …………   初五迎财神了,掉落一个三姑娘的小剧场——   看到这个探春姑娘,必然要发财(正经脸)   探春离了贾家不久,就越发察觉到了她的特殊的才能,过去原以为只限于管家,却不料身在异国他乡,不消几年,便带动了经济发展,由此备受爱戴,美名远扬。   又到一年祭神日,按照旧历,她随着几人一同去往财神庙迎财神。   财神庙里供奉着五路财神,武财神像在正中,双目圆睁,看起来威风凛凛。他的身侧是手握一枝招财红掌的偏财神。   不过是个泥塑的身,可她竟生出了一种亲切的感觉,好像眼前人在召唤她。   敛着怪异的情绪,她随着同行之人缓缓跪拜下去,一抬头,却见武财神的眼珠似在微微转动,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见到了他弯起了唇角……   分明就是个真人——   旋即一道金光闪过,神像又恢复原貌。   周围之人潜心跪拜祈求财神爷庇护,无人察觉到这一状况,唯独探春记在了心里。   飞升回到五神殿后,她便想起了人间那一出。   偏偏这赵公明讨厌得紧,分明是特意去往人间看过历劫的她,偏要倔强的死不承认。   探春沉默许久,终是得到了一个结论。   “哥哥你是想亲眼看我拜你的吧?”   赵公明微微顿住,麻利的离开,却没看到身后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第50章 前尘   寒室的门被缓缓打开,走进来了一个瘦弱的女仙,这女仙灵力充沛,却尚未开蒙,即便去人间走了一遭,却还差了几分。   英莲仙子问道:“初尘姐姐,这是怎么了?”   初尘放下手中的雪莲,随口答:“总觉得那孩子状态不对,有些担心。”   英莲仙子轻轻皱眉,思索片刻,又问道:“姐姐可是说小白?”   “不错。那孩子当年被迫遁入了魔族,无论是天庭还是绛珠都几番找寻,可皆无果,如今竟阴差阳错的出现在地府,百年来,天庭也未寻到他的踪迹,如今却这般暴露……像是有人在暗中引导。他体内还留存着一个东西,只是始终找不到痕迹,如今就连天池的水都难解一二。”   “此事娘娘可知?”   “自然知晓,却寻不得法子,那天池自上古流传至今,自有其玄妙,除了当年太乙真人在此处尝试一二,近千年来,也唯有言灵仙君、魔尊憎离在此处得偿所愿。”   英莲仙子点点头,随即坐在初尘身前,再一挥手,仙气缭绕而过,面前现出纸笔,英莲抬手在纸上简单勾画。   英莲仙子道:“言灵仙君洗去的是言灵一族背负的宿命,我曾在绛珠仙子珍藏的典籍上看过,言灵一族的先祖本是上古神兽,后因习得咒术,善用咒术操控生灵,后一朝飞升成为言灵仙君,只是——仙君的传闻我也只在书中见过,倒不知那仙君又因何下定决心改变自我。”   初尘仙子勾唇一笑,提笔在英莲仙子的图上再勾画几笔,最终在地府处留下一个硕大的墨点。   “为的当然是一个情字。”   “情字?”   英莲仙子有些困惑,左右思索不得,只好凑近几步,摇晃着初尘仙子的衣袖,求她痛痛快快道个明白。   初尘仙子微微一笑,轻声应道:“你可知言灵仙君的名字?”   “单字一个恪。”   “那如今的判官司主之名又是——”   初尘仙子后半句刻意拉长,饶有兴趣地看向英莲仙子。   “薛——恪?竟是他?”   眼见香菱果然露出了她所料的表情,初尘心里顿时有些愉悦。   “不错,正是薛恪,宝儿被打入薄命司后,言灵仙君便寻到了昆仑,后来——他就成了地府的判官。”   “竟还有这一段故事。”   香菱笑笑,又问道:“那憎离呢?堂堂一个魔尊为何要洗去魔力?”   初尘仙子手中的笔顿了顿,墨顺着笔尖滑落,留下一个巨大的印子,恰好遮住了陨日城。   良久,也没有听到答复。   香菱还未追问,另一个小仙童慌张地跑了过来,脚步凌乱,没有半分端庄,初尘仙子正欲呵斥她不守规矩,却见小仙急急开口:“初尘仙子,英莲仙子,不好了,天池里的魔气快压不住了!”   初尘仙子直接站了起来,回身再叮嘱略显迷茫的香菱,“你快去一趟人间寻绛珠仙子过来,若是寻不到她,就去一趟天神殿,司法天神定能寻到她。”   昆仑上空现出一团紫气,卷于云层之中,使得一方天地为之变色,久久未见消散。   瑶池内,王母正依在凤椅上观赏画卷,那画卷是警幻仙姑从人间带回的,画卷上有诸多人间传说,嫦娥奔月、百鸟朝凤、青鸟救世、哪吒闹海。   最终还有一副织女离世图,画面上的织女面容悲戚,眼角含泪,与凡尘辞别。最上方,则是手持金簪的王母,端庄肃穆,一手挥下,便是判决。   王母随手把画卷丢在了地上,再也看不下去。   “区区凡人不过蝼蚁,竟敢妄议天规如何,此等有辱天庭威严;违背天条的小情小爱,还要这般美化下去,天界岂能无恙?”   警幻仙姑垂着颈子恭敬地站在一侧,待王母娘娘的怒气消散几分,这才说道:“自古以来,为成大业者皆身负骂名,传说并不真切,只是那孩子体内的东西……”   警幻仙姑方一开口,天奴便急急赶来,把昆仑异象尽数说了出去,王母心微微一动,挥手示意警幻仙姑前去查看。   -   地府久不见平静,紫鹃自归来后便惦记着能与绛珠仙子再见上一面,可如今地府多生变故,奈河桥上终日络绎不绝,就连黄茵姑娘的彼岸花也接连被践踏,气得她站在黄泉边骂了许久。   那白落芷一朝身死,魂魄再入地府时,往事重重皆在眼前出现。   她这才发现,原来与林姑娘的羁绊在更早之前便出现了,只是她愚钝,几番转世皆被抹去了记忆,直至再入地府才彻底清醒。   记忆里她还是个小团子,身着一袭紫衫乖乖随在娘亲身后,不哭不闹,乖巧喜人,直至一群白衣人突然出现在家中,扛起了她和哥哥。   后来过了很久,她逐渐发现她是在一个小盒子里,那小盒子有点挤,她经常想要跑出去,但总会被一个漂亮姐姐拦了回来,时日久了,她便也习惯了。   直至一日,盒子被突然打开,她竟像鸟儿一样身在空中,不对,她明明是轻飘飘的,就像是清明时娘亲做的纸鸢。   然后,逐渐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那绛珠仙子的怀抱里,浑身疼痛包裹着她,让她痛不欲生,可紧紧抱着她的那双手,是那样温暖。   她偷偷睁开眼,看到了娘亲讲述过的地府,看到了鬼门关、奈何桥、长生路,也看到了从绛珠仙子雪白的脖颈上淌下的血,看到了鲜血滴落在彼岸花上……   直至入了迷魂殿,另一位娇媚的红衣女子迎了出来,那女子生得富贵。她偷偷的心想,这人与绛珠仙子站在一起,真真是一朵红牡丹和一株玉芙蓉,各有各的风采。   那红衣女子把她从绛珠仙子的怀中接过,再传输仙气,她的身体慢慢温热,逐渐又恢复了实体。   因着那位小公主的缘故,她在地府很快就有了新身份,恰巧上一任孟婆要转世轮回,她便被小公主推荐到那个位置,从此成了地府的新孟婆……阿孟姑娘。   紫鹃的心微微颤抖,地府之人,必要在人间历劫一番才能正式接位。   那时,她从小黑口中听闻,天上有十几位女仙皆因犯错,被王母娘娘打入薄命司,被迫下凡历劫,听闻此事她便有了主意。   临近轮回时,她特意去求薛恪相助,她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出身,只求转世轮回时,她能随在绛珠仙子身侧,即便只能看她一眼。   至此后,绛珠仙子若是统筹士兵的女将军,她便是在战场上被一剑毙命的小兵;绛珠仙子若是深藏在深宫里的弃妃,她便是被迫和亲的公主;绛珠仙子若是在街头施粥的薄命公主,她便是流落街头的官家小姐。   命运几次让她们阴差阳错,遇见又分开,几次轮回,不过是在人群里浅浅看了一眼。   直至绛珠仙子到了突破的边缘,转世成了父母双亡的林黛玉,而她则成了那个等候她多时的紫鹃。   那一世两人相依为命,好似一双亲姐妹。   她这才明白,为何她当时遇见林姑娘就觉得亲切,原来命运早就有所暗示,她为的不过是百年前她的救命之恩。   白落婵那一世她便有所察觉,从姑娘的言行举止间便看出此人不凡,可她却不敢问出心中疑惑,只能眼瞧姑娘离开。   如今再回地府,顿时豁然开朗,她只盼如今归位,能助仙子一臂之力。   至于幼时的一幕幕——   紫鹃心微微颤抖,后背生出一层凉意。   她记得她的娘亲是天上的仙女,父亲是个普通凡人,她的哥哥打小就遂娘亲,出生后不久就能聚起灵力。   可最后——   娘亲、父亲、哥哥终是下落不明了。   她在地府没什么朋友,唯有黄茵当初曾一起历劫有过几面之交,可惜历劫时的黄茵心高气傲,她并不喜欢,两人在那时就没有成为朋友,反倒是地府最难相处的鬼使黑对她多加照顾。   空闲时,鬼使黑还会扛着大刀,陪她站在奈何桥边闲聊,瞧着鬼使黑的气势,那些原本想要抱怨孟婆汤难喝的人也只得乖乖闭嘴,再面色狰狞地灌下孟婆汤。   几个来回,倒还提高了她的效率,她心里欢喜,时日久了,再看鬼使黑,连她那冷若冰霜的面容都觉得亲切。   殊不知鬼使黑大多时间是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一个和她一样,身世凄惨但从不抱怨,绚烂的就像是云霞的一个人。   黄茵姑娘骂完小鬼,动作麻利地收了烂摊子,又恢复了黄泉彼岸的盛况,鬼使黑抬眼一瞧,无奈摇摇头,“黄茵这是还没有放下执念,有空你劝劝她,再这样下去,黄泉里的彼岸花都被祸害了。”   阿孟仰起头,还是第一次从鬼使黑口中听见这么多话,惊讶地连手中的汤勺都忘了收回,给那个小鬼多倒了半碗,苦得小鬼龇牙咧嘴。   鬼使黑低头笑笑,眼眸中难得多了几分温柔,看得紫鹃更觉得不对劲。   阿孟随手给下一个小鬼倒了一碗汤,迟疑道:“我去劝她?可有用?”   鬼使黑点点头:“你们一起转世,也算得朋友,更何况,她要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若留得她这般蹉跎岁月,只怕——”   要像她一样了。   后一句她没有说出去,默默留在了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英莲仙子—甄英莲—香菱   香菱的身份蛮重要的~   小黑和小白也有段往事,   黄茵姑娘不晓得能不能看出是在暗示晴雯——— 第51章 前尘   地府人只道鬼使黑是地府最凶的女官,冷若冰霜,一个眼神就可以吓倒一片,和身边的鬼使白刚好相对。   只有像潜生婆那一代的地府老人才知道,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她原本也有姓名,鬼使黑只是她的官职,只是在三界奔波久了,经历的事情太多,逐渐忘了她原本的名字,后来地府中人为图方便,只得喊她小黑。   她起初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姑娘,灵活善言,甚至还能充当酆都阎王的说客,每当玄女与酆都阎王争吵,便是她与初尘代替两方传话。   当时鬼使大部分的赶魂都交由她来做,每每遇到难缠的小鬼,必要痛骂一顿,言语犀利,让当时的老孟婆直呼这位就是个小阎王。   可后来……   变故多了,那炽热的心也慢慢千疮百孔,她逐渐封闭,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那性子,分明成了刚入地府时小白的模样。   冷静、孤傲,寡言,好似除了收魂和小白,旁的和她皆无干系。   那两人的性子,竟在无形中有了转变。   沿着奈何桥一路向下,不远处便是成片绽开的彼岸花,黄茵姑娘就在这片花海中,放眼望去,人更比花更娇。   鬼使黑停步,在花海前站立,直到黄茵姑娘即将转头才默默移开视线。   百年之久了,她竟不知如何告诉黄茵,她等的人,此生怕是不复相见了。   .   入了潇湘宫也寻不到绛珠仙子的身影,香菱只好折到了天神殿。   香菱驾云随在玄玦身后,静静看着玄玦的背影,犹豫片刻,终是问出了困惑,“那日我在昆仑花室地宫里,看到了被封存的雪湖,敢问可是天神所为?”   玄玦顿住,不自然地答:“是我,当初玉儿因雪湖身死伤心了许久,我只得用此法维持雪湖肉身,再寻真人助那孩子下凡历劫,只待修得圆满,就能恢复真身,只是如今——”   玄玦停住,他只知那孩子历劫时也跟在玉儿身侧,本以为如今玉儿也得以归位,那孩子也能再度归来,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花室中的雪湖久久没有醒来。   绛珠仙子那时刚修成仙,九天玄女便送来了小仙娥雪湖伴在身侧,雪湖修行得慢,用玄女的话来说,便是天生一团孩子气,最能逗人开心,和绛珠仙子最为适配。   两人一同修炼,一同在昆仑胡作非为,名义上是主仆,私下里更像是姐妹。   绛珠仙子第一次身承重担,便是雪湖陪在身后,却没想竟被魔族圣女暗算,雪湖修为虽低,但人却格外灵敏,一个翻身就挡在绛珠仙子身前,被圣女一掌打下了昆仑,魂魄散去,自此绛珠仙子身后便再也没那位贪嘴的小仙娥。   初尘仙子寻了几位仙娥给她都不满意,住在昆仑的那百年,绛珠仙子周围,除了偶尔出现的玄玦,便再无旁人。   还是英莲仙子修行归来,才多了这么一位知己。   ……   人间,绛珠仙子正借葬花收服狐妖,随剑气落下了漫天花瓣,因着绛珠的性子,就连打斗都美成了画。   恰巧憎离与湘云一道寻着炽盛余党,随着气息自然追到了此处,湘云辨出了黛玉的仙气,拖着憎离就过来会面。   湘云心无旁骛,坦坦荡荡,倒是憎离有些别扭。   他原当绛珠仙子为他的白月光,如今终于能坦诚正视心意,心中的天秤逐渐偏移到了湘云身上,再看绛珠仙子,反而有些奇怪。   黛玉最擅察言观色,从两人的眼神中便知已他们已消除了心结,微微一笑,打趣道:“我可是哪惹了你,憎离你如今竟这样看我?”   湘云差点笑出声,但还是保持着恶趣味,不动声色地观察憎离的反应。   憎离自然知晓这二人最爱嬉笑打闹,可如今这会竟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绛珠仙子的刻意问责,顿时窘迫起来。   玄玦在天上恰巧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生起了无名之火,下降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引得跟在身后的香菱差点坠落云端。   玄玦厌恶憎离许久,原因无他,只是觉得这蠢魔头过于碍眼,几次三番徘徊在玉儿身侧,每次还笑得那般开心。   憎离的心意虽未明说,但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自古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玄玦不似历劫时的念钰那般情绪外露,玄玦则更为克制,除却被他收服的妖魔,三界内无人知道,这看似百毒不侵的司法天神也会这般吃飞醋。   每次只要一吃醋,他便会去凡间斩妖除魔,乃至他负责之地,成了三界中最为安稳的地方。   鬼怪间甚至还传闻,这司法天神本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心情不佳时,若到那时,谁再惹他不快,怕是要屠城了。   黛玉这会比较放松,倒没有太多注意力,就连玄玦突然出现都没有察觉,湘云倒是敏锐感受到了玄玦的气息,微微一笑,又来了精神。   过去她和憎离的那点事,皆被绛珠仙子看在眼里,她也不说破,就那样兜兜转转,吊了他们上百年,如今能有机会捉弄她,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湘云手中暗自唤出吞云,一声令下,骤然起风,穿过绛珠仙子的发,绛珠仙子正欲抬手,脚下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滚圆的珠子,一个打滑,身子便转向憎离的方向。   憎离下意识地探手,下一刻,身前却突然投下一层阴影,黛玉坠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玄玦?你怎么在这里?”   黛玉先是一惊,旋即又笑了。   她这一笑,玄玦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但又无端想起她在鬼市的那翻言论,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手上又加重几分,直到黛玉轻呼出声,这才开口:“我不能在这?”   语气里带着几分别扭和委屈。   湘云凑近,把憎离扯到身后,人却笑弯了眼睛。   黛玉有些莫名奇妙,却也好心情的要和他分享近日过往,一抬头,正见不远处站得矜持的粉衫女子,眉间那点朱砂,更给她增了几分灵活。   这下也顾不得玄玦了,黛玉收回手,眼里现出笑意:“香菱,许久不见。”   英莲仙子盈盈一拜,眼里似是蓄了一池春水:“玄女娘娘见我命运不济,特命我去真人处修行,仙子归位后也未来得及拜访。”   她眉眼微垂,唇角却含笑,几番与命运纠缠,如今终于能做回自己。   黛玉瞧着她这般模样,心里也觉得欢喜,挽着她的手就想要把那些过往问得仔细。   她还未开口,却被香菱先一步攥住手,急切道:“此番是初尘姐姐命我寻到仙子,如今玄女娘娘正在闭关,天池里的魔气快要压不住了。”   “怎会如此?”   不仅是黛玉,就连湘云和憎离也是不解,再一对视,三人眼眸里皆是困惑。   玄玦按住她的肩膀无声给予安慰,随又示意湘云和憎离一同去往天池。   如今尚不知真相,百般猜测,倒不如真真切切瞧个仔细。   昆仑,天池。   雕花池壁流转着金色波纹,四方皆雕刻成的瑞兽头颅,自瑞兽口中缓缓淌出天池之水。   周边的小仙娥来了又去,池水漫了出来,地面也被腐蚀出零星几个窟窿,雪水不断化开,再不似过去清澈之色,反而染上了黑红。   湘云急道:“天池怎会如此?”   初尘仙子在一边自顾不暇,她本是九天玄女的心腹,玄女不在时,便由她执掌昆仑大局,在昆仑小仙面前是个可亲的大前辈,如今初尘仙子也是肉眼可见的疲惫,白色的外袍上还沾染了血污,像是雪地里被踩烂的红梅。   “你们可来了。”   几个小仙子瞧见来的几人,眼前顿时一亮,凝起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   “这家伙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突然发了疯,虽未出天池,可身上却无端生出了魔气,就连当初的魔尊……”   小仙娥再一瞧站在一侧的憎离,不自觉缩缩脖子,声音也小了几分,“就连当时的魔尊似是都不及他。”   “哦?”   接话的却是湘云,湘云眼珠一转,退后两步,围着憎离,上上下下看个仔细。   “你果然不太行,就连小白都在你之上。”   憎离差点气笑,就知道她和常人不同,这个时候还有闲情开玩笑,看来还不算太严重。   圣灵珠悬于天池上方,光晕转变,诡谲绚烂,最初的紫气已经被尽数吞噬,只剩一点细碎的边缘。   黛玉几次观察,心中却拿不定主意:“这小白身体里怎会藏有魔气?”   这一段记忆像是被一刀切得干净,连半点细节都不剩。   湘云眉头紧皱,开口道:“原以为玉儿失的是和玄玦有关的记忆,可如今看来,失去的应是被关入薄命司的缘由,不仅是你,我似乎也缺了几分记忆,只剩几个模糊片段。”   憎离一顿,紧紧攥住湘云的手,似是给她安慰,“你可记得幻境里我们最后看到的那人?”   湘云点点头:“自然记得。”   憎离笑道:“那个人看似是我魔族之人,却又和绛珠仙子有所联系,我有个荒唐的想法,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如今天池里的这位。”   黛玉心底却一片迷茫,原以为如今已看清尘缘,却不料,被束缚的不过是其中一环,真相还被层层包裹,只待一点点参悟,如今尚不知前路何为。   “玉儿,不妨试试圣灵珠。”   玄玦轻轻开口,用眼神予以肯定。   黛玉莞尔,竟是略过了玄女昔日的嘱托。   --------------------   作者有话要说:   带一带香菱小可爱——   小白,香菱,晴雯,紫鹃,都和主线有关啦~   雪湖是雪雁,后面会出现。 第52章 前尘   圣灵珠本是昆仑的神器之一,后因昆仑神女为救人间大难,携带圣魔圣灵二珠平复战乱,神女意外殒身人间,圣魔珠则落于人间,不知去向。   玄女即位后,寻了千年,才寻到了圣魔珠。   两颗灵珠合并,被一同封印于天池巨石之中。   直至一次天变,天池炸开,巨石再次分裂为两颗灵珠,一颗含至纯之气,悬于昆仑天池之上,一颗含混沌魔气,一直藏于日之塔,遥遥相对,各自镇守一方。   千年之后,魔族势力逐渐扩大,天庭与魔族之争成了常态,原持中立之势的昆仑也不得不加入声讨魔族的队伍,连带着妖族、龙族也纷纷卷入其中。   那时的元魔尊万恶不赦,所到之处遍地白骨,一时间,人间生灵涂炭,如同身在炼狱。   那时的玄玦、黛玉等等还未成气候,天庭四大天王为首,昆仑和蓬莱为辅,妖族、龙族、凤凰神族断后,神魔一战持续了百年。   神魔一战中,昆仑凭其特殊法宝占据了优势,人间为此一战还大作文章纪念,笔墨中对昆仑赞叹有加,就连负责援助凡间的龙族也被多加供奉,偏偏统领大局的天庭被无端落下,功名落在了最后。   天庭几番顾及名声,乃至正式关押元魔尊时,特意迟了半步,导致最后一步出了差错,元魔尊在即便被封印之时,寻隙分化为碎片,落入人间,以待来日。   连带着日之塔也被摧毁,被昆仑封印的妖魔趁机逃窜出去,引得人间大乱,   这样的荒唐未敢宣之于口,最终以元魔尊阴险狡诈为由,再顺着日之塔被毁之事,几番言语下来,倒成了日之塔的主人昆仑一方守护不力。   玄女不愿瞒天过海,主动承了其责,交付日之塔后,便闭关潜心修炼,心里却由此生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那圣灵珠在那时吸收了最后的灵气,悬于天池千年,其灵力长久封存,未有半分释放。   初尘仙子曾问玄女其作用,玄女只是微微一笑,应道:“以待来日。”   后绛珠仙子修炼成型,其天赋异禀,又与玄玦两小无猜,玄女左右思索,便送两人至太乙真人处修行,只盼有朝一日,能寻得一个聪慧且心怀大义者接了她的担子。   那绛珠仙子,玄女自来便是当接班人培养,乃至绛珠仙子修成后,玄女特意把她带往天池,直至看她能操控圣灵珠,这才满意。   那圣灵珠唯有玄女和黛玉可以驱动,就连玄玦也不成。   黛玉深呼一口气,这灵珠也曾藏于她怀,只是那时只记挂着把圣魔珠送予妙玉,倒是略过了圣灵珠的特殊灵气。   沉声静气,默念心决,手指翻花而过,盈盈微光缠绕于指尖,引出翩翩玄蝶。   天池内,小白的叫声小了几分,圣灵珠的微光落在他的身上,无形中给了他一层护盾。   翻滚的魔气归于平静,沸腾的天池终是停了下来,小白缓缓张开眼睛,原本的黑瞳染上了微红,又速速晕厥了过去。   湘云抿唇看向憎离,憎离暗暗握住她的手,似在无声安慰。   “他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   黛玉收了手,转身看向玄玦,眼神清冷,“过程我虽不知,但他体内却有他人的气息,并非魔族,只是时日久了,那一人即将觉醒,无形中催发了魔气,小白本就微弱,如今自然压不住。”   “可是如当初宁采臣和小倩那般?”   湘云知晓当时花月楼之事,急急开口问道:“那时宁采臣被寄生,是因为被太虚幻境引导,暗改了生死,成了三界之外的亡灵,又阴差阳错唤醒了夜叉,看似无意,却处处有陷阱,如今这小白……”   湘云顿住,眼眸微闪,意有所指。   黛玉摇摇头,方才探寻到小白身体里有另一个气息时,也猜测是如宁采臣那般,可地府并非花月楼,鬼门关处处有巡视,像宁采臣身上那般低劣的把戏,早就会酆都阎王发觉。   如今能这般隐瞒,显然要更高一层。   黛玉思索时,眼神却处处留在玄玦身上,看得玄玦莫名其妙,耳尖也不自然地染上红晕,正要询问,黛玉却先一步开口,眼神带笑,却笑得刻意,让玄玦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觉得还需求助一番,小鬼,不如你陪我去一趟地府?百年之久,你怕是都没有拜见酆都大帝。”   玄玦不自然地转过头,喉咙上下滚动,却说不出任何话。   司法天神玄玦好像从来没有害怕的东西,唯独对生父酆都阎王敬而远之,理由无他,酆都阎王是个女儿奴。   玄玦出生后他便不管不问,好似这孩子也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修行的那些年,酆都阎王更是把他丢到了人间历练,受尽了苦楚。   他并非生来就冰冷,只是被丢在地府打磨多了,一点点寒了心,直到遇见了玉儿才像是真正活了过来。   黛玉心知他这人还有心结,对亲情渴望,又别扭的不愿说出来,由此,便刻意地讲出这番话。   玄玦长长叹气,虽想拒绝,又看着眼前人欢喜的模样,唇角微微扬起,便随她去了。   地府终日黑暗,只有微弱的鬼火能带来片刻光明,自城隍庙接连被毁,鬼使们便失了方向,就连判官司也冷清了几分。   黛玉送小白去往昆仑时,还特意寻到了酆都阎王做交易,倒也称不上交易,追溯下去,最终所有的彩头都归了她。   她愿协助地府维持秩序,但酆都阎王要给梅三娘和聂政一个安身的地方,看似荒谬,其实两者皆有联系。   酆都阎王微微一笑,梅三娘和聂政便成了地府的官差,随在鬼使黑身后。   那聂政天性耿直,颇有薛恪刚来地府时的气势,而梅三娘能言善辩,巧言巧语,很快便和黄茵姑娘成了好友。   两位一来安身,二来又助地府稳固秩序,黛玉心中满足,忍不住对玄玦炫耀她的两处成全。   玄玦默不做声,眼底却处处观察她的表情,她若一笑,他的唇角也定会随之弯起,引得望梅姑娘凑在黄茵身边碎碎念:“你看这两位感情可真好,这样的柔情蜜意何时会轮到我?”   黄茵姑娘凉凉一瞥她的痴样,白嫩的指尖在她后腰上轻轻一戳,声音却满是轻快:“你?那你瞧瞧,这里哪个小鬼你能看得上眼,改日我给你说媒去。”   一语罢,两人顿时笑做一团。   自玄玦和绛珠仙子踏入鬼门关,小鬼们便一路通报,酆都阎王早已察觉,火速闭关离开,酆都城的大门紧闭,留下小黑和薛恪面对两位。   薛恪自来对玄玦就没什么好脸色,按照辈分,他还是言灵仙君时,本是和玄女平辈,后偏偏和宝儿走在了一起,遂也不在意什么辈分,偏偏他较玄玦年长,按照仙龄来算,玄玦自当对他尊重有加,可这玄玦黑心,偏拿捏着弱点,逼得薛恪随着宝儿喊他兄长。   兄长自是没有喊过,但两人的明争暗斗却是众人心知,再加上薛恪尽知当初宝儿,是为了这不靠谱的兄长,才被王母抓了把柄,由此看他更是不忿。   黛玉早已察觉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掩着唇偷偷笑了。   自紫鹃归来后,地府难得多了几分生活气息,如今虽未寻到酆都阎王,但就他遁走一事,玄玦便也肯定,小白这般状况,定和地府也有密切联系。   只是一时无法判断这个联系究竟因谁而来。那酆都阎王是个怕麻烦的主,这般躲避不一定是他参与其中,但他定知其中细节,或者有所隐瞒。   想了想,玄玦找到了小黑。   他记得鬼使黑原本不是这样,也从黛玉那里听说,鬼使黑与鬼使白关系匪浅,如今小白这般造化,想来那鬼使黑也难以独善其身,定会有所牵连。   玄玦看向小黑,问道:“你是希望小白浑浑噩噩的活着,还是愿意让他经历痛苦,自行选择?”   小黑顿住,视线下意识转向奈何桥上的紫鹃,那紫鹃方才瞧见了绛珠仙子,两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叙旧,笑得眉眼弯弯。   小黑的眼前顿时又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也会笑得这样好看,眼睛弯的像月亮,她一看见他就会开心。   可是……   她知道,那个人本不是这样的。   小黑顿顿,声音沙哑:“这一次,就让他自己选择吧。”   玄玦愣住,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   黛玉过来时就听见这一句,被这莫名其妙的哑谜逗得稀里糊涂,只好轻轻拉过玄玦的手,尾指一阵摩挲,似在发泄不满。   玄玦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攥紧她的手,力气大到她几次挣脱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薛恪轻叹一声“没眼看”,旋即回了判官司,大门紧闭。   小黑的状态出奇的差,那张脸黑到了一定程度,黛玉宽慰似的轻抚她的肩膀,小黑微微颤抖,又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薛恪或许不知,就连绛珠仙子可能早已忘却,可她却记得明明白白,乃至一但有了空闲,便会翻倍的思索。   她怕是毕生也忘不了那个场面。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主小白小黑的过往,香菱和凤凰神族,黄茵(晴雯)的过去。 # 涅槃 第53章 黄泉   千年前,地府混乱不堪,各司还未得其主,酆都阎王座下设有百条条例,悬于鬼门关之首,地府的鬼差个个便要谨记于心。   小黑还记得,地府条例第一条便是不记凡尘,莫染凡事。   那时她还有名字,还是个娇艳的女鬼,刚入鬼门关便被潜生婆拦住。   那时恰巧地府小公主宝儿从昆仑回到地府,实在寂寞,破格提拔鬼差,地府由此多了几位女官伴在小公主左右。   小黑因为聪慧备受器重。   那时,她以为,人之一生也好,鬼之一生也罢,只要活得潇洒肆意,就算没有白活。   小黑在地府里除了潜生婆便再没有别的朋友,小公主最喜在人间玩闹,老孟婆许是尝了太多孟婆汤,总是会忘了她。那时候的阿孟姑娘、黄茵姑娘都没有出现。   直至那年七夕,天有异象,偶尔抬头细看,还能在云层了看到百万天兵在疾速穿梭。   酆都阎王不放心,特意命她去人间巡回小公主。   所幸小公主安分守己,倒是天上的一个高位女仙,被王母发现其贪恋凡尘,并生下了一双龙凤胎。   王母勃然大怒,那女仙也被关在了银河边。   警幻仙姑受命,协司法天神、四大天王、三生石畔三仙,在三界搜寻那两个孩子的下落。   她从小公主口中听闻,此事已纠缠许久,绛珠仙子等人设法放了两个孩子,那孩子却被警幻仙姑抓回,如今生死难料。   小公主说这话时眉头轻蹙,似在担忧。   她知道,小公主忧得是那被困于银河的仙子,她曾见过那个仙子,那么温柔,那么美丽,能织出天上最好看的云霞,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仙子,今后只能与冰凉的银河相伴。   她想安慰几句,话到了嘴边。又想起了酆都阎王的叮嘱,于是变成了冷冰冰的“既然仙子已经被抓,那两个孩子和我们地府也没太大干系,女君不可卷入这趟浑水啊。”   却没料到,没过多久,竟是她甘愿卷入浑水,且甘之若饴。   绛珠仙子带那个女童来的时候,她本没有在意,依旧保持着清醒,在地府和人间奔波,偶尔再捉弄一下新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刚来时几乎没了气息,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是绛珠仙子输入了仙气为引,宝儿公主又取来彼岸花入心,这才让小姑娘留在了地府。   新来的小姑娘被宝儿公主任命阿孟,为的是有朝一日接管老孟婆之位。她逐渐和这小姑娘成了朋友,两人偶尔斗斗嘴,再盯着地府几个不守规矩的小鬼,惩罚他们喝下阿孟新学会的孟婆汤,一时之间,不知道荼毒了多少人。   她原以为一切都会这般顺利,日复一日,直到厌倦,却在人间赶魂时遇见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生得俊朗,细细再瞧,其相貌似与阿孟有几分相似,她欢喜地心想,等和少年成了朋友,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介绍给阿孟认识。   可她却失算了。   少年是偶然跌入魔族的人类,魔力低微,身体里却流淌着仙气,可他没有师父,修炼只能凭天性,长久下来,竟有些不伦不类。   她就是这样随在他身后看了他许久,原只是好奇,好奇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类为何还要这般顽强生存,好奇他本就堕入魔族,又为何不肯放弃仙术,这般挣扎,最终伤得只会是自己。   可时日久了,她竟发觉……   她开始惦记那个少年了。   即使他冷若冰霜,对她的示好百般忽视,即使她还从未知晓他的名字。   确认心事是被阿孟一语点明。   她记得那一天,她在奈河桥头等了好久,她几番揣摩心事,终于敢断定。   或许……她真的心仪于他。   可还没准备好怎么去凡间找他,却是先等来了他,惨白的身子,排在队伍最后,一步步上了奈何桥。   她快步跑过去,鼻子一酸,险些没控住情绪,他的鬼形竟比其他人还要透明,瘦弱到她想要紧紧抱在怀里。   “你怎么——”   她记得当时好像很多话想要问,可犹豫许久,出口的只有这样一句。   他却没有了在人间的冰冷,竟轻轻的”笑了,抬手探向她的眼角,似是要为她擦干眼泪。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这样见你一面,真好。”   他的语气带笑,是她在人间从未感受过的温度,不长的奈何桥,她陪他一路走过,直至将要到达阿孟前面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话音刚落,她的脸颊就一阵发烫,好在她皮肤偏黑,倒是不易察觉。   似是觉得不对,她又补充一句:“我是说留在地府当差,人之一世太过于痛苦,你若……”   “好啊。”   他答道。   她记得那时候她愣了好久,原本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差事当得好,酆都阎王准许她培养一位助手,她本想再拖延几分,却正好看到他。   主意已定,倒不必再走轮回的程序,她拉着他的手,一路奔向了酆都城。   酆都阎王并没有拒绝,只道他身份特殊,如若不除清陈念,只怕有朝一日会迎来灾祸。   她沉浸在浓情爱意里,丝毫没有听出酆都阎王的言外之意,当日引着他便成了二人组。   他身份特殊,第一日便被带到迷魂殿,孟婆汤迷魂散一一喝下,出来时前尘尽数忘记,只记得曾经见过她。   她从惊慌失措到逐渐接受,所幸在赶魂的途中,他们再次相爱。   直至毕方祸世,人间遍地干旱,那一年人间死伤无数,就连稻荷神也为此几度贬职,酆都阎王派二人前去引导亡魂,却在途中意外卷入魔尊炽盛和毕方的对峙中。   为了护住她,他急急挡在了她的面前,却被毕方神火与炽盛火焰同时命中。   她大惊失色,却在火焰里看到了挣扎起身的他。   原以为他身份特殊,却没想到他还有这般体质。   她静静的看着从神火中走出的少年,竟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了。   幸好天上的神女降世,布下幻境稳住了局势,只是那神火中涅槃重生的少年似是再也瞒不住了。   她随着神女指引,入了那个在人间有百般传说的幻境。   据言此幻境名为太虚,乃三界第一幻境,入幻境者,皆能得偿所愿,其司主为警幻,今朝更是王母娘娘身侧的红人。   不同于过去看热闹的心境,她的心多了点疲惫,只知本能地跟着神女向前走。   神女声音轻柔,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希望他活着,还是——”   根本来不及听完,那时她慌乱地应着:“我要他活着,一定要活着。”   那倒在一侧的少年似是听到了她的回答,轻轻捏捏她的手当做回应。   她也不知回答的是对还是错,如今百年过去,那个答案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可是……   如今也到了她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一幕,玄玦也问出了幻境里的那个问题,这一次——   她更希望,他自己做出选择。   玄玦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回答,如今再瞧她神情,便知她也曾入太虚,只是做出了怎样的交易就不得而知了。那警幻曾奉命捉拿那两个孩子,如今有这般助他藏匿身份,此事断不能由她一人做主,想来其中,天庭另有所谋。   在路过黄泉时,黛玉脚步微微顿住。   黄泉中的黄茵姑娘近来无聊,最爱玩些人间的东西,几块破布也能在她手中生成华锦,引得周围小鬼纷纷驻足观看。   黛玉细看了两眼,这才明白,为何当初一踏上黄泉,黄茵姑娘便远远打了招呼。   原来是故人。   只是不知她为何又在此处,似是彻底的忘却了过往。   “可有什么问题?”   黛玉缓缓开口,眼神自黄茵身上转向玄玦,带着三分探寻三分笑意。   玄玦顿顿,似在认真思索,良久才答:“总觉得她有些像你。”   “我?”   黛玉歪头,面上又带着几分孩童的迷茫,又再度看向黄茵。   “我不觉得哪里像。”   玄玦轻笑一声,不难听说她话音之外的意思,拉着她往前走。   黄茵身上的坚韧和灵动,就像是他刚认识玉儿之时。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徘徊在那女子身间的微光——   地府之人身边尽是有鬼火伴之左右,许久后便成了地府的象征。   就连并非地府之人的绛珠仙子也因多有牵扯,被宝儿小公主特意赠了绛红色鬼火。   在地府里鬼火不会现形,若是到了人间,则可以念动口诀唤出鬼火,实乃身份的象征。   诸如薛恪这般的人物,时常会抱怨鬼火的华而不实,看起来华丽绚烂,但不过是虚有其表,实际用途并不大。   地府的鬼差大多转换而来,除却宝儿,这般特殊的还是头一个。   惦记着这是个陌生女子,玄玦轻叹一声,倒不好再查细节,只得随手抓了一个小鬼,托他把几句叮嘱传到判官司,这才心满意足地携绛珠仙子离开。   判官司内。   薛恪正在精心描摹画卷,心里暗暗数着日子,如今这些人尽数归来,想来……那位也不会太远。   下一刻,进来了一个小鬼,怯怯懦懦地把司法天神的几句话传达了过去,还一一补充是玄玦强求,他并非刻意。   薛恪强忍住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扬手让小鬼走出去。   长叹一声,抬手收了画卷,再一挥手,身后藏于高阁的卷轴尽数腾空而起,薛恪就站在下方,上万本卷轴齐齐翻动,地府过往皆入眼中。   他的表情从不耐烦到逐渐认真再到皱起眉头,直至数本卷轴一一归位,这才豁然开朗。   “找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来啦~   小黑当初救小白心切,被利用啦,自己并不知情。   黄茵(晴雯),小白,小黑,香菱几人皆有联系。   没错,阿孟姑娘(紫鹃)的设定和小白是兄妹,当初仙女与凡人的龙凤胎。 第54章 凤凰火   天庭沉浸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氛围中,自那日提议召开蟠桃会后,几位仙子便时常去往瑶池复命。   说来那蟠桃会倒也简单,上万年来,皆是换汤不换药,可今时偏偏王母娘娘要一点新意。   闹得元春与嫦娥忙成了陀螺,携手其他几位仙子定制了数十种法子,从请哪一路神仙,到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偏偏王母娘娘迟迟未点头,恼得素来急脾气的湘云抱怨连连,就差寻到瑶池大闹一场。   想法存在脑海中许久,倒是未敢真的付出行动,为了躲避麻烦,湘云干脆躲在蟠桃园里睡上了几觉,乐得忙里偷闲。   反倒是稻荷神姑与偏财神日渐忧心。   他们二人的宫殿本不在天上,归位后,却几番被王母召到瑶池。   降霜仙子与兼美仙子心中有疑,特在两人到来前做出一番打听,可皆是无果,只得眼看那二人入了瑶池复命。   王母寻到两位却并未有所安排,只是命两人坐在一侧喝茶,沉默了许久,直至天象变动,再主动劝二位离开。   一来二去,次次皆是如此。   如此数日之后,偏财神便借人间正是年关,多有繁忙,托赵公明特意向陛下告假,这才结束了莫名其妙一事。   虽是避开了一个烦恼,但偏财神自来心细,如此下来,倒是多了几个心眼,反客为主,携手稻荷神姑观察王母动向,第一要事就是寻到警幻仙姑归处。   这一调查,竟发现,如今那薄命司只剩下了兼美仙子一人,旁的仙官、仙童也皆不知去向。   再探人间的太虚神庙,香火旺盛,但里面供奉之主却只剩了躯壳。   是何事竟惊得这般倾巢出动……   偏财神细细思索,旋即,联合稻禾神姑,唤来仙使,把这一发现告予天庭几人。   再回昆仑时,妙玉竟携断尘一起出现了,黛玉瞧着妙玉娇羞的模样,顿时轻笑出声。   天池的水再度归于平和,池内的小白逐渐复原,只是后背却隐隐有被火烧伤留下的焦黑的印记。   黛玉飞身而上,抬手唤出圣灵珠之力,微光再度落下,施以仙气助小白稳住心神。   妙玉看了两眼,不解道:“这天池的圣水可会灼伤妖魔?”   “不会。”   答的却是憎离。   这位当初曾从天池里获得新生,只要他站在这里,就没有什么比此更让人信服。   妙玉又看了一眼,“那小白身后的印子……”   断尘缓缓开口:“是身体内的另一个东西吧?”   几道目光顿时转向断尘,断尘轻笑一声,“三界中能有这般神火的,唯有火神山的火神,凤凰神火,毕方神火。说来火神从未离开过火神山,毕方也早已消失在三界中,凤凰神族唯一的血脉瑞丹仙君还被封印在火神山。只是如今这伤痕,乍一眼看上去,还真有点像瑞丹仙君的手笔。如此伤痕,莫不是和他有关?”   众人齐齐点头,倒是忘了这一出。   上古神族中,最先陨落的,是众人从未想过的凤凰神族。   凤凰神族乃是上古神族,凤与凰合称为凤凰,本是不死神鸟,其一族最年长者可与天地齐名,在人间本被意味吉祥之兆,后不知为何,天下大乱,相传凤凰神血可助人成仙,丹穴山逐渐被包围,各种闻所未闻之物,纷纷出现在丹穴山。   凤凰一族心善,不似龙族有遮天蔽日之术,其先祖本就心怀众生,看着过去庇护的一方百姓,凤王不战抑郁而终,而凰后则随在身后,陨在了丹穴山。   年轻点的雏凤雏凰只得四下逃窜度日,昔日的凤凰神族,逐渐被三界遗忘。就连丹穴山也逐渐成了荒山,再无人问津。   断尘所言的瑞丹仙君,乃是凤凰神族最后一位神君瑞凤,却在神魔一战后,酿下了大祸,其细节被百般遮掩,留下的痕迹,只剩突然而来的凤凰火。   妙玉应道:“当初瑞丹仙君不是被蓬莱所救,仙君怎会被封印在火神山?”   “此事有蹊跷。”   断尘沉眸,眼底现出一抹哀怨。   “自凤凰一族陨落后,上古神族也如星辰一般尽数落下,凤凰之后,便是我们龙族,而后,狐族、言灵一族等等也先后陨落,我这龙王本是当初为人间供奉之便才修得神位,可之后也尽数落入尘埃,被封存在了往生之海近千年。”   憎离问道:“这样看来,小白体内的留存的,或许是瑞丹仙君留下的凤凰火?”   玄玦点点头:“最后一次遇见瑞丹仙君是在何时?”   说这句话时,玄玦看向了断尘,断尘微微一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扬言道:“正是最初的神魔一战,那时的天庭携手昆仑、蓬莱、龙族等等,一应对战元魔尊,瑞凤便在凤族的队伍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是从那时起,凤族便只剩下了瑞凤?”   问这话的,是在一边闷不做声了许久的英莲仙子。   断尘点点头:“不错,自丹穴山那场浩劫后,凤凰神脉留下的最纯正的血脉便只有瑞凤,瑞凤去往了蓬莱修炼,后成了瑞丹仙君,神魔一战后,他自认应出一分力,索性和我龙族并肩而行。”   “我过去随师父修炼时,曾在仙籍上看到一些关于凤凰神族的言论。”   沉静许久的绛珠仙子缓缓开口,眼神却停在了一侧的英莲仙子身上。   英莲仙子面色平和,好像对周围之事浑然不觉。   黛玉轻轻一笑,开口道:“凤凰神族本是上古神族之一,其传闻颇多,人间也多有记载。古书曾记载,人间争抢掠夺凤凰血,只道饮了凤凰血,便可得凤凰神脉,得道飞升,得偿所愿。”   断尘道:“不过是无稽之谈。”   “不错。”黛玉笑道,眼眸却渐渐沉了下去,多了几分冷意,“可在乱世背景下,一但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心灵寻到慰藉,就会泛滥成灾,从心里生出恶源,久而久之,真假也好,总会有人愿意一试,有了这个引子,到那时,众言所向,即便凤凰血不能助人成仙,甚至饮下就会身死,也会被人误以为是得道升天,真真假假再无人顾忌。”   妙玉笑道:“可真荒唐。”   “是啊,可真荒唐,当世人皆认定此为正道时,就无人在意这正道究竟是错是对,众心所向,只求心安。即便中途有人发出异言,也只会被当成异类恨不得诛之弃之,几番轮转下来,便默认了此法。”   黛玉一言让众人顿住,尤其妙玉,最为沉默。   如今几人,唯独她从凡人修炼而来,看罢尘缘俗世,最知人心险恶,如此一段话,倒让她想起了过去不为人知的过往,心中顿时生出寒意。   断尘自身后轻轻揽住她,轻拍她的肩膀,以做安慰。   “可天界则不同,天界念得是凤凰蛊。”   黛玉语毕,目光转到香菱身上,香菱微微退后半分,唇角微微扬起,眉间那点胭脂红得惊人。   “果然一切皆瞒不过仙子。”   英莲仙子笑道,那双眼睛似有微光,夺目绚丽。   憎离不解道:“这凤凰蛊与英莲仙子又有何干?”   “凤凰神族,男为凤,女为凰,两者相爱后,会彼此心意接通,从此两人心之所想皆可传递给对方,此为凤凰蛊,而凤凰蛊真正的绝妙则在于——可令人重生,控人心神。”   黛玉一字一句念着,声音轻柔,如同讲述故事。   英莲仙子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她生来性子懦弱,在昆仑的仙子中并不起眼,如今这一笑,顾盼生辉,顿时便明艳起来。   “仙子猜得不错,我身上确有凤凰蛊。”   香菱一言,顿时引得几人看了过来。   憎离:“英莲仙子便是凰?”   “正是。”   香菱应道,不卑不亢,众人看过去,好像从她身上还能看到当初凤凰神族的影子。   “虽坠身泥潭,可仍是人中凤凰。”   妙玉轻声念着,顿时便笑了起来:“我说那些年,昆仑总言英莲仙子身怀绝技,却从未开蒙,原是在此处。”   香菱笑道:“我也不记得什么凤啊凰的,只是那日绛珠仙子的银蝶让我唤起了几分记忆。”   、   黛玉闻言顿时明了,看向玄玦,笑道:“我就说娘娘不会把小白弃于天池就去闭关,原来是在这里等呢。”   玄玦点点头,不知可否。   他这娘亲,心怀苍生,就连他这儿子也不及几分。   抛下小白自是不可能,那玄女早早在这处留下了真正的凤凰神脉,和真正的凤凰蛊。   神魔一战时,玄玦和黛玉正被困在幻境之中,当时三界之事,知晓的也不过是尘埃落定后,被记录在册的寥寥几语,殊不知那一役背后,还有众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香菱垂头,轻声应道:“玄女娘娘聪慧,自然能料见今朝之景,于是早早便收我在身侧,以应今日之景,只是,娘娘落了一个环节……”   “什么?”   香菱笑道:“去往太虚。”   见众人不解,香菱摇摇头,轻声给几人讲述了一段被封尘的故事。   、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条线,一条地府的,一条凤凰神族的,一条天庭的蟠桃会   最终都在同一个主线上,有所联系。 第55章 凤凰蛊   香菱本是丹穴山最年幼的凰,出生后灵力低微,当时便被凰后断定活不长久。   为了求得根基稳固,年幼的香菱艰难寻到了传闻中的蓬莱。   那蓬莱尽是男仙,唯有昆仑皆为女弟子,仙翁不愿收她为徒,她便在蓬莱山下苦苦等祈求,直至那日玄女来访。   玄女见到香菱时还微微愣住,旋即把人间变故尽数倒出,他们这才知道,凤凰神族竟在此间陨落了。   不过是出来了一段时间,族人竟没了,悲痛之下,小凰涅槃突破大成。   玄女趁此机会,把她带到了昆仑,又念凤凰神族灭族一事过于蹊跷,便特意陨了香菱的灵气,封她为英莲仙子,以待来日。   在昆仑这些日子,她逐渐忘却了她本为凰,直至一次在人间历练,无意间落入火神山。   那火神山中本有三界至纯的神火,自来便被三界畏惧,她却能安然在火神山中穿行。   她也好奇为何能丝毫不畏惧神火,一路试探,竟不知不觉寻到了玄洞,在玄洞里看到了一个在神火中沉睡的男人。   燃烧的神火舔着他的身子,他竟毫发无伤,只是双手垂下,闭眼好似睡在大火之中。   她本以为这是个死人,正欲离开,却在转身之际,注意到他金色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疼吗?”   她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下意识走到池边,想要细细瞧他,却不料那个人竟突然睁开了眼。   那是她见过最漂亮、最绚丽的眼眸,金黄色,又有些微红,和他的发色一样。   她痴痴看着,竟笑出了声。   火池中的男子许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来,神色微变,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香菱见他无恶意,这才大着胆子交谈,一来二往,两人便成了熟识。   她借口人间繁忙,离了昆仑日日来看他。他被关在这神山百年,孤寂许久,原以为要就此终生,却没想到了,遇见了这样一人,瞬间又有了希望。   明确心意并不需多久,凤与凰本就相互吸引,各何况他们的灵魂还如此契合。   香菱试探着帮他除结界,交付真心的那天,天上燃起了红光,正是凤涅槃重生之时,只需再等一等,他们就可以在一起。   凤凰神迹却没有落下,等来的是火神山被天兵包围,火神就站在最前方,亲手把她的希望捏得粉碎。   她被带回了天牢,罪名枉顾仙人本分,与罪犯瑞凤苟合。   在即将行天罚之时,她的额头却突然生出痛觉,竟在那时觉醒了凰意,生出了凤凰蛊。   凤凰神族已经陨落,如今这里又现出一位,围观的几个仙官哪见过这阵势,顿时衍生出了各种说法。   她并不知他们在议论什么,只是神色懵懂地抬手触向额头,指尖随之染上了一点鲜血,红的惊人。   她突然想起来,神火中的那个男人眉间好似也有一点红。   原来他便是她命定的凤。   旋即,浑身的痛意好似消散,在众仙面前,她引起凤凰神火,大火将她包围,待熄灭之后,她还是原本的模样,可眼神却分明变了。   她知道,凤凰蛊如今就在她身上,这是凤与凰生来的玄妙之处,她轻轻按在心口,细细询问瑞凤的动向,得知他无恙,这才安心。   瑞凤以心传音,告诉她当时凤凰神族陨落并非偶然,她一一记在心里,只待寻得时机,为凤凰神族正名。   她沉声静气,就连身负罪责被打入薄命司也不辩解,只是随他们去了。   却没想到了一朝历劫,竟会忘了前尘。   香菱福福身子,柔声道:“若不是那日仙子的银蝶唤醒了我,只怕到了今日,我也无法想到这些。”   周围几人也皆是哑然,竟未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层故事。   黛玉微微一笑:“小白身上的神火,普天之下只有凤凰火、毕方之火和火神山上的神火才有,如今瞧他的样子,颇有几分凤凰涅槃之相,倒让我心生意外。”   妙玉目光灼灼,冷声道:“凡人惦记着凤凰血,天神惦记着凤凰蛊,那魔族惦记的便是凤凰火了。”   “不错。”憎离转身看向天池中的小白,“炽盛的雷电中带有神火,力量虽微弱,但能明显感受其威力。”   憎离这边一念,真相好似现出水面,妙玉应道:“不是火神,瑞凤被关,能助魔族的自然只有……毕方。”   “毕方。”   断尘念过这个熟悉的名字,旋即笑了出来,“若是那家伙可难办了。”   黛玉抬眸:“仙君何出此言?”   断尘手中折扇微微顿住,轻声道:“这毕方生性顽劣不堪,原在蓬莱仙翁座下,和清河仙君同修行,却因不满蓬莱的规则,几此逃往人间,毕方修行尚浅,所到之处,必起火灾,最终被清河仙君捉回,最后一次被仙君寻到时,是在魔族。可据我所知,毕方最终被天庭封印在修罗地狱,已殒身了多年。”   修罗地狱——   黛玉转身与玄玦对视,眸色渐沉。   妙玉略一思索,问出心中疑惑:“那毕方祸世许久,为何会轻易被天庭封印,还是封印在地府辖界。”   断尘的折扇合上,微微一笑,应道:“为的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是谁呢?   没有人再问下去,心中各自有了考量。   黛玉率先想到了小黑,理由无他,小白入地府便随在小黑身后,两人亲密无间,若毕方寄生在小白之身,兴许是为了靠近小黑。   遂又觉得过于荒诞,依着小黑的性子,断不会看着毕方离世,即便两人再无可能,也会拼尽所有去尝试。   而毕方所为之人,定心存执念,其间或许另有一段故事。   黛玉闭眼,从潜生婆到望梅姑娘再到阿孟等等皆在记忆里寻了一遍,直至最后,眼前现出了一张笑脸。   “黄茵姑娘?”   与此同时,薛恪面前的卷轴也尽数看完,被地府尘封的那段往事,终又现了出来。   小黑今日心生不宁,赶魂之事尽数丢给了聂政和三娘,终日站在望乡台前,看着人间喜悲,再默默离去。   阿孟姑娘的状态极好,自归来后,熬得孟婆汤都没那么苦了,只是她的眼神时常空洞无神,怔怔看向远处,似是在思索什么。   唯有黄茵姑娘,永远都在重复那些动作,好像怎样都不会厌烦。   薛恪轻叹一声,过去他只知道,黄茵姑娘是无意间在彼岸花中现出的灵体,却没想到,真正使得她修得人形的,是绛珠仙子落在黄泉彼岸上的鲜血。   那灵体有了绛珠仙子的血,这才现出女身,模样和绛珠仙子还有几分相似。   后来几位仙子接连被关,小公主也被迫历劫,酆都阎王无暇顾及地府之事,小黑又爱贪玩,时常跑到人间,黄茵便在那时也去往了人间。   可她本是灵体,修行极浅,几次都是奄奄一息回到地府,待老孟婆帮忙理清伤口,又恢复活力再度离开。   薛恪默默沉思,他的记忆里,确实又有那样一个片段——   在人间游玩的黄茵突然灵力大增,身边也有了鬼火相伴,兴冲冲地回到地府,在小鬼面前炫耀了许久。   那鬼火确实漂亮,和她明艳地笑容格外相配,可他们只见了一次,就再也看不到了。   薛恪看着手中整理出来的卷轴,一番犹豫后,寻到了小黑。   小黑好像根本不意外他会过来,看到他时眼皮轻抬,往一边移动半寸,在望乡台前给他留了一个安身的位置。   “你不去看看小白吗?”   “仙子会有办法,我若看了便是添乱。”   薛恪被小黑的一句话堵住,知她这时心烦意乱,只好耐着性子继续问道:“可小白若是醒来,最想要见的便是你。”   “有什么用?”   小黑的瞳孔幽黑,静静地看向薛恪,倒让原本平静的薛恪也有几分不自在。   薛恪闷声道:“至少会少走些弯路。”   “弯路——”   小黑语气拉长,有几分像反问,又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可那双眼睛却是染上了水雾。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当初走的是生路还是弯路,又或者绝路。”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带了她的全部心情,薛恪深吸一口气,不再开口。   当时在人间的几位,只有小黑是清醒着回来的。   没人知道他们去往了何处,只知那个被酆都阎王料定命中必有一劫的小白,却又活了回来。   只是,那两人性格也至此有所改变。   原本肆意快活的变得沉默寡言,原本冷若冰霜的小白,却变得热情活泼。   黄茵呢,她身上的鬼火可是和小白一个来头?   薛恪虽在心中已有断定,如今情形又不好贸然后开口。   一面是天真无邪的黄茵姑娘,一面是共事百年的小黑,若只有一方能完成夙愿,还真让他有些左右为难。   小黑冷哼一声,似是尽知他所想,凉凉开口:“薛恪,我们这样的人,有些时候,做错事就必须付出代价,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小黑笑着,是往常那般的讥讽语气,可眼神却那样真诚,每一句都一点点念在了薛恪心底。   他当然知道说的是何意。   若是为人,错过了,大不了转世轮回,下一世重新做人;可身为鬼差,命数定格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倘若如紫鹃那般心有执念者,还可借修行之名几世轮回,以慰内心之苦。   但地府的大多数鬼差,是如他这般,心存执念,不得不落入地府,凭着执念,苟且挣扎,艰难地等一人归来。   若是能等到,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等不到,那便是长久以来的宿命,囿于三途川,再无人能渡。   昔日的他便是这般,而后的小黑也是如此,那黄茵呢?   薛恪微微愣神,只觉得好像又有一个从未听过的故事要浮出水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说的错是她在太虚幻境和警幻做了交易,才救回小白 第56章 黄茵   黄茵姑娘浑然不觉,依旧我行我素,好似周围一切皆和她无关。   身为地府鬼差,她在修为人形后,也曾在人间历劫了几世,最后那一次,她是怡红院里的晴雯姑娘。   她的身边终日有一团火,那团火除了她自己,鲜少有人能看见,她曾在地府里试探了几次,别人都笑她痴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地府里的这些鬼差并不一样。   她喜欢黄泉里的彼岸花,开得那样绚烂,火红的一片,好像整个黄泉也就这样燃烧了起来。   看着这样一片花海,她总会想到过去某一世的生活,她依稀记得,过去那一世,她好像也曾殒身在一片火海中。   因果有轮回,在地府里自来便是定律,好比水鬼下一世就会生来怕水,好像饿死鬼下一世就生来嘴馋,她明明曾殒身在火海中,可看到这样如火般的花海,心中生出的只有亲切。   就连那火,她看得也是越发欢喜,那东西如影随形,就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久而久之,只要看到就会觉得安心。   前尘历历在目,今朝又不足清醒,她试探过寻求过往,可只是寻了一个方向,便又四处碰壁,最终不得不收了那些心思。   她想,活着是不是要装得肆意洒脱,忽略一些什么,才能感受到快乐。   可时日久了,她也发现,有些快乐,不过是暂时的,终究还是想要清醒,想要细细追寻过往。   她在地府没有朋友,和小黑本能的气场排斥,和阿孟姑娘倒是旧相识,可阿孟姑娘的奈何桥总是挤满了人,很少有机会能一起闲谈。   她更喜欢一个人在彼岸花海中忙碌,时日久了,竟能生出几分安全感,那陪在身侧的火苗就像是她的同伴,她总会把心事说于它听,甚至觉得,她说的那些话他都会知道,并且理解。   长久下来,她便成了地府里的怪胎,鲜少有人愿意和她作伴,她倒是乐得清闲,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再没有旁的烦恼。   薛恪又看了黄茵姑娘一眼,心里多了点犹豫。   如今黄茵状态极好,若再次把她牵扯到那个过往,究竟是好是坏……   他实在拿不定主意。   他又想起老孟婆的那句话“忘记是最好的良药,只有记住的人才会长久痛苦下去。”   现在想来,好像正是这个道理。   黄茵姑娘似是感受到了什么,顺着薛恪的视线看了过来,正对上薛恪古怪的表情。   她撇撇嘴,丢下手中的花泥,便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薛恪一愣,旋即微笑示意,黄茵却又冷着一张脸转过身去。   小黑看在眼里,握紧的手又松了几分,终是做了决定。   错由她来,终究不能让其他人也身受这般痛苦。   小白的状态尽数稳定了下来,香菱犹豫了一番,趁着众人散开,在天池一侧寻到了绛珠仙子。   黛玉刚刚结束了调息,断尘为查当初之事,携妙玉去往了蓬莱,玄玦也不知哪里来了兴致,非要和憎离比试一番,憎离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随他去了。   如今这里仅剩下了黛玉一人,香菱这才放心细说心事。   凤凰神族极其容易健忘,倒不是生来如此,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几经失望,最终落下的躲避的法子。   只要不在意就不会有伤心,就能无忧无虑的在三界游荡。   香菱缓缓坐在黛玉面前,眼含笑意,细细瞧着她。   黛玉神色不变,抬手续上一杯清茶,轻轻袅袅的雾气袅袅而上,散在昆仑的寒意中,香菱自然地接过,微抿一口,熟悉的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这么多年仙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黛玉莞尔,发间的白玉簪泛出一道光华,又速速消失不见。   “香菱倒是变得不一样了。”   香菱顿顿,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便知她在为自己高兴,心顿时也暖了几分。   “如今到了这光景,我也没什么好惦念的,只待仙君能一朝沉冤昭雪,也算是我凤凰神族的一点期望了。”   黛玉的手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点几下,眼神却飘到了远处,直至看到远处玄玦与憎离打斗时发出的光影,这才轻笑了出来。   回头再看向香菱,黛玉认真道:“你觉得——当年引得瑞丹仙君失控的人,会是谁呢?”   香菱沉默,心中有了一个朦胧的名字,却不敢说出来。   黛玉摇摇头:“当初神魔一战时,我与玄玦还在昆仑幻境,并未参与其中。后来所知的,不过是外界传闻,有些东西经过众人之口,几番加工,再融合言语美化,附之揣测,早就信不得了,可是——我们尽数忽略了一个细节。”   香菱抬眼,面带期盼地看向黛玉。   黛玉轻声笑笑,手指沾着茶水,在几案上写下一个名字。   干净利落。   香菱凑过去一看,心顿时重重地落下。   和她心里想的并不一样。   黛玉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一笑,继续道。   “千万面前,从上古神族出现,到如今划分三界,神与人之间总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乃至神魔一战后,三界众族联合,一同收服了三界最大的隐患,各族为安抚凡间,特将功德和神力散下,得道飞升一夜间成了一种常事。乃至后来百家争锋,原本遥不可及之物,成了人人可以得之的东西,到了那时,最受威胁的会是谁呢?”   黛玉的几句话在香菱的心中反复纠缠,那些被尘封的真相,如同被拢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逐渐的,她开始凭着本能,寻着细枝末节,跌跌撞撞地向前,原以为看到了方向,却忘了,有些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兴许是刻意引导。   只是……   她从未想的这么深。   如今的绛珠仙子呢?   香菱静静仰头,看向面前的绛珠仙子,她神色清冷,眉眼里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愁。   她过去曾与仙子相伴,就连下凡历劫时也曾伴在她左右,虽比不得枕霞仙子阿孟姑娘雪湖那么了解她,可也自觉她是能和仙子心意相通。   如今从她的寥寥几言中,却看到了仙子的另一面,一个磅礴大气心怀三界,正在隐忍发力的仙子。   她骤然又想起三界众家对这位的议论。   众人皆说她惊世骇俗,说她藐视天规,包庇罪犯,明明天资聪颖,偏要自成一派。   是天庭除之心疼,留了又有后患的人物。   当初绛珠仙子下凡之由,倒现在也没有个说法,议论最多的,是绛珠仙子与司法天神相爱后,联手释放了天庭罪犯,引得王母不得不下令处罚。   可如今再看……   真相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香菱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原本是心神不宁才惦记着和仙子交谈,如今却被她的三言两语引得方寸大乱。   于是,一阵思索后,便再也忍不住了。   “自入了火神山见到仙君后,无论是火神山还是天界,三界众言所向,皆是毕方,我……我便也随着他们的意思,只当毕方是陷害仙君被关押的导火索,如今在小白身上看到了希望,若能查出当年真相,可否能再还仙君一个公道?”   香菱说得急切,手上有些用力,茶水落在了手背上,有些烫。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抬手拿出一根帕子替她擦干水渍,动作轻柔,好似时间也在这一时缓了几分。   “好了,再急也不能毛毛躁躁的。”   黛玉的声音轻柔,又刻意放缓,像是刻意吸引香菱注意似的,一字一句道:“毕方自然是导火索,若不问前尘只看结果,无论是瑞丹仙君还是毕方都逃不了干系。可若想要深究其责,刻意做出这一出戏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吗?”   香菱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怔怔地看向黛玉:“仙子的意思是……”   黛玉起身,看向远处的天池,她的背影瘦弱,细细一瞧,还有几分脆弱感。   “神魔一战后,我曾奉命下凡,途中与毕方结识,那毕方本生与深山老林,后来一次人间大旱,他被几次驱逐,到了火神山一侧,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自焚。”   “自焚?”   香菱瞳孔微睁,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自焚。”   黛玉眼带笑意,香菱的反应和她所想的不差分毫。   “可是……他可是毕方啊,他本就是火族,又怎能……”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神也好,人也罢,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有些人,生来就背负着特殊的宿命。有人生来天赋异禀,有人生来就备受敬仰,可更多的,是一些人,生来便不知自己为何物,只能在三界里穿梭,以为这样就是生存的意义……”   “毕方也是这样的吗?”   “是的,毕方生来就不知自己的身份,化为人形后,只当自他和周围的人类一样,也曾热烈的想要融入其中,与他们朝夕相处,可人的寿命短暂,更可悲的是,这样短暂的一生却会生出众多变故,有时精彩到,纠缠几十年也理不清。”   黛玉神色顿顿,声音逐渐飘散,指引着香菱,似是能看到几百年前的一段过往。   --------------------   作者有话要说:   冷静的林妹妹yyds!! 第57章 毕方   千年前的万花王国,以花闻名,是当时凡间最富饶的地方。   尚未开蒙的毕方从天界坠落,恰巧落在一对年迈的花农夫妇的花田里。   这对夫妇看毕方眉清目秀,遂把他收养在身侧,当成了自家孩子。   可自毕方落在此处之后,连续三年,竟未下一滴雨。   那万花王国以花为基业,最在意风调雨顺,由此一来,基业受损,年轻的万花王处处求神,以求上苍赐福。   直至一日睡梦时,偶入幻境,遇一仙姑,竟仙姑指点,这才知晓是妖物降世,才引得万花国有此浩劫。   重兵寻到毕方时,毕方正呆呆地坐在地方剥花生,那双老夫妻因众言所向,只当是他们迎来了妖物,含恨吊死在毕方面前。   尚未涉及人世的毕方只能茫然地看着老夫妻黯淡下去的脸色,逐渐再无生气。   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   明明昨夜老夫妻还给他吃饼,还让他送东西给隔壁的小丫头,为何今天他们就不再说话了。   毕方的心里越来越乱,一瞬间,发尾也染上了些许微红,偷偷围观的小姑娘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人群中传出几声尖叫,喧闹成一片。   毕方怔怔地看过去,周围是拿着火把、拿着各种符咒的人,身后坐在地上的小姑娘还在抹着眼泪。   一切都变了。   他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官兵离开,直至被关进了一个山洞。   他以为这样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直至三日后,山洞被打开,丢入了上百张符咒和火把。   顺着火光,他看到一身红衣的男人正低头给身穿黄袍的男人说着什么,那人的笑声肆意,一声声传入了毕方耳朵。   下一刻,被推进来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浑身被绳索捆绑,头上插着盛开的花朵,   小姑娘一入山洞就忍不住地大声呼喊起来。   毕方皱着眉,这才听到了什么花神,献祭……   火逐渐蔓延起来,小姑娘哭得说不出话来,瑟瑟发抖地攥着他的衣角,像是依靠他一样。   毕方孤寂了许久,跟在老夫妇身边时,也没有开口说话,眼见着小姑娘哭泣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安慰她。   谁知他一开口,小姑娘竟然不哭了。   那天的万花王国还是没有下雨,他们以为,献祭了挑选出来的花神,就可以得偿所愿。   期待慢慢落空,变成了烦躁,小皇帝挥挥手,又带来了下一个同样打扮的少女。   就在准备推着下一个花神入山洞时,一个红色羽毛的大鸟从山洞里飞了出来,背上还坐着一个姑娘。   有人以为是神仙显灵,急急跪倒在地,眼尖的人一看,顿时明白是传说中的毕方神鸟。   万花城上下一片慌乱。   毕方飞了很久才停了下来,在无人的深林里和那姑娘生活在一起。   春去秋来,他终于能像人类一样生活,只是弊端也逐渐现了出来。   毕方所到之处必有干旱。   那姑娘随着他处处躲避,可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毕方又一次化形带着她离开,可当她再一次坐在他背上时,他这才发现,小姑娘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她的手没有了当初的细嫩,布满了褶子,就像当初带他回家的老夫妻一样。   天雷砸下来的时候,是小姑娘挡在了她的面前,一声巨响,小姑娘慢慢倒在了地上,那双手还试探着靠近他,可那时候,他甚至都来不及化成人形。   幸好紧急关头是瑞丹仙君现身,一路把毕带回天庭,几次游说陛下,终是把毕方送到了蓬莱。   香菱眉头紧锁,听得如痴如醉,可心里还是多了一个疑惑,犹豫着开口。   “仙君当时为何不直接把毕方送往天庭?若毕方那时被关,或许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当时瑞丹仙君如何考量,至今是个谜。那时凤凰神族才刚刚陨落,上古神族的痕迹逐渐消逝,我想仙君是从毕方身上,看到了当初他的影子,三界唯有一个毕方,那时的凤凰神族也只仅剩他了。”   香菱的心顿时有些疼,一时竟不知道为的是故事里什么都不懂的毕方,还是为了凤凰神族一直克制隐忍的瑞丹仙君。   于是,还未等黛玉开口,香菱便忍不住了,急急催促后续:“那后来呢?毕方自焚,是因为愧疚吗?”   “没错。火神把他赶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迷茫,我细细询问才知,那时的他才刚到蓬莱不久,在清河仙君的引导下才懂得人世,可那时候的他本不愿修炼,一心只想求死。”   “求死,为何?”   黛玉微微一笑,双手张开,唤出通天镜,通天镜里映出熊熊大火,大火深处是一袭黄色衫裙的女子。   “为的是一个女子。”   顿时和断尘所言衔接了起来,香菱细细一思索,总觉得朦胧中一切似乎自有指引。   天池里的水沸腾后又再次平静,憎离与玄玦并肩归来。   憎离在一边说说笑笑,玄玦却冷着一张脸,似乎还有些不耐烦。   黛玉轻笑一声,自然忽略了两位,轻念口诀,圣灵珠又一次落于手心,只是颜色已经有了转变。   黛玉眉头轻皱,在圣灵珠内输入仙力,缓缓抬手,灵珠又悬于天池之上。   天池中的小白睫毛微微颤抖,似乎就要醒过来了。   “怎么?”   玄玦抬手轻轻触碰她的眉头,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惹得黛玉斜斜扫了他一眼,这才开口:“已经差不多了,小白就要醒过来了,只是毕方的魂魄难以聚齐。”   “怎么,还想要救下他?”玄玦的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黛玉失笑,就知道这人惯会小气,无奈地摇摇头。   “只是觉得可惜,那毕方本性不坏,只是入了歧途。”   玄玦正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听一声巨响,天池炸开一片水花,一个单薄的少年缓缓起身,眼睛睁开,茫然地看着周围,那双眼睛红得惊人。   黛玉走近一步,在周围布下结界,试探道:“小白?”   那人呆呆地抬头看向她,目光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黛玉轻轻皱眉,再次开口,“——毕方。”   那人眼眸微微闪动,红色消退了半分,试探着想要从天池中出来,可刚做了一个动作,就又晕了过去。   黛玉正要去搀扶,一道冷光迅速闪过,落在她面前,下一秒,玄玦借着法术,姿势怪异地把小白捞了上来。   “现在这是毕方还是小白?”   香菱试探着抬手触碰,感受到的,是一片惊人的火热,似是能把她的手灼伤。   “应该是两人在互相牵制,且不分上下。”   玄玦神色淡然的给香菱解惑,随着黛玉的意思,把小白放在了修炼用的雪床之上。   香菱看看黛玉的脸色,试探道:“若是这样,小白当何去何从?两人借用同一个身体,岂不是太荒谬了。”   黛玉应道:“自然不能,这才要借你的凤凰蛊。”   “凤凰蛊?”   香菱神色微变,倒不是不情愿,只是反复琢磨,也想不通凤凰蛊在此时能有什么用途。   玄玦却是懂了黛玉的意思,抬手再一挥,斩仙剑落入手心,以香菱为中心画出了一个圆,剑气带过一阵微光,使得她周身现出了一道透明结界。   香菱挑挑眉,眉心一点朱砂更是红得惊人。   “借凤凰蛊,可以使两人互通心意,当年的毕方为的是一女子,若是他残缺的那一缕魂魄,就在她身上呢?”   黛玉的话音刚落,不知是不是错觉,小白的手好像微微抬起,又迅速落了下去。   香菱顿时明白了黛玉的意思,借凤凰蛊之力,唤出沉睡在小白身体里的毕方,再借以融合毕方魂魄,只是——   “那个女子身在何处?”   玄玦和黛玉对视一眼,齐齐开口:“在地府。”   彼岸花开,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几处记载皆说彼岸花是世间最孤寂的花朵,照顾着绚丽花朵的黄茵姑娘也一样。   地府的人都不知道,她是为数不多还记着轮回过往的鬼差,几次孟婆汤都被她刻意躲了过去,面上装得天真烂漫好似忘记了一切,却在无人之时于心底一遍遍的回忆那些过去。   她原本应该遗忘,可在即将轮回时,看到那个少年赤红的双眼,还是忍不住了。   可是,却忘了宿命给他们开了诸多玩笑。   地府有规矩,有命定的几世轮回,尝过轮回之苦,才能正式成为鬼差。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安排,每一世,她总是会遇见那个家伙。   可意外的是,她认出他时,总是在他们要分开的时候。   最后一次,她下定决心不喝孟婆汤,期盼着下次轮回,却在第二日看到了大开的修罗地狱。   毕方神鸟自愿堕入修罗地狱,毁去仙体,就此湮灭。   从此这天地间最后的毕方也没了。   也是那一日,她的身边出现了那团火,散着炽热的光芒,是她在地府里的唯一的安慰。   若这是毕方留下的东西,那是不是说明——   还没有完全丧失希望。   她的心剧烈跳动,总觉得还没有结束。   于是惯性的伪装着情绪,以待寻到时机,与毕方再续前缘。   入了太虚不过是一次偶然。   那是在人间历劫,一次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踏入幻境,竟在缭绕烟雾背后看到了惦记许久的人。   太虚幻境好似梦,却又比梦更真实,她看着那个红发的少年,总觉得他就在眼前。   她试探着伸手,却始终抓不到他,那人像是故意逗弄她一般,她走一步,他就退后一步,直至走到了幻境深处,在那里看到了一位神女。   --------------------   作者有话要说:   埋了把刀刀…… 第58章 黄茵   幻境中的仙姑,面容悲戚,眉宇间自带一抹忧愁,好似弱柳扶风,和她见过的仙女都不同。   她看着仙姑,询问着为何会莫名来到此处。   仙姑柔声细语地给她讲着幻境的种种。   虚假与真实皆在一念之间,她慢慢从困惑到豁然开朗。   这才知,原来身处的是太虚幻境,幻境里一切皆能成为现实。   仙姑所言只为她解惑,末了,又道此番相见自是有缘,还望她快快回去。   她眼睁睁看着幻境中的那人,离她越来越远,又寻不得半点解救的办法,只好急切地祈求仙姑。   “若仙姑能助黄茵如愿,黄茵愿付出所有。”   仙姑沉默许久,终是轻轻叹息,无奈倒出她身后莫名而来的鬼火。   地府里的小鬼不过仓促一眼,无人追寻根源,一概把这种能发光的东西称之为鬼火。   可这东西,恰巧是毕方留下的,能让他卷土从来的痕迹——毕方神火。   仙姑道,那毕方神火降世时,曾命中了一鬼差,那鬼差却毫发无伤,甚至在大火中平静穿梭,是最宜培养毕方神火之地。   出了太虚后,也不知为何,她脑海中自然便想到了那个冷若冰霜的鬼使白。   她的心微微跳动,随着仙姑的意思,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至于后来每一次见到鬼使黑都要心虚。   那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什么之中,只知道此法可以保住小白,也能等来毕方,便果断冒险尝试。   却忘了询问一句仙姑,为何会端端选中了小白。   蓬莱仙山在一片云雾之中,和昆仑遥遥相望,两处却有极大反差,昆仑多年严寒,蓬莱却四季如春,所到之处理遍地生花。   蓬莱仙翁闭关多时,妙玉与断尘入蓬莱时,见到的正是清河仙君。   清河仙君自带风流,过去是被三界众生称赞的头一号人物,站在那里,自是一桩春花秋月。   天庭有众多仙女都对其心生爱慕,只是这清河仙君,虽一贯笑容满面,私下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唯独和昆仑交好。   见到断尘时,清河仙君轻轻挑眉,白色衣袍在风中翻飞,如卷起的云浪,一层层散开。   断尘和这位可是旧相识,自然能看出他心情不悦,先一步开口:“妙玉是陪我而来,可不是为你,你这老龙莫要胡思乱想。”   清河仙君微顿,脸上飞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尴尬地看向一处:“那便好。”   见妙玉似有不解,断尘垂下头,轻声解释:“这人极其自负,自千年前被天庭一众仙子热情包围后,至今还没缓过来,以至于,看到女仙第一反应就是躲避。”   妙玉掩唇一笑,抬头顺着断尘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停留在清河仙君身上,却又怪异地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目光在两人之间反复游移。   断尘摸摸鼻子,眼里涌现出笑意,“巧了,我倒忘了介绍,清河仙君本名为断痕,前身本也是我龙族之人。”   “我可是你的前辈,细细说来我要大你百岁。”   断痕敏锐捕捉到两人的对话,冲着断尘凉凉一瞥,这才又看向妙玉。   “想来这位就是守护往生之海的神女?”   妙玉一怔,摇摇头:“已经不是了,现在是魔族的圣女妙玉。”   断痕古怪地在断尘身上扫过一眼,又笑了出来:“这样也好,做神仙兴许还没有落入魔族来得痛快。”   断尘早就习惯这人不合常理,想到一出就是一出,妙玉与他不过初次相见,一时倒不知如何应答。   断尘无奈笑笑,出声制止:“好了,此番过来,是有要事找你商讨,如今在地府一鬼差身上,寻到了毕方之火,瑞丹仙君命中之凰也在昆仑现身,当初一事能否拨开云雾?”   断痕又收回了笑,面上多了几分愁容,眉头紧皱,“我早就知晓你们会来寻我,一早便在这里等候,那毕方本是我蓬莱负责约束,是我疏忽才连累了瑞丹仙君。”   “千年过去了,谁是谁非哪能说得清楚?不过是各有说辞,凌乱地堆砌在一起,各自有一番道理,可即便是神仙,也不能一应俱全,看到全部,视野之下皆有盲区,真正可怕的是藏着云雾里,暗中引导一切的那个人。”   断尘的一番话说得模糊不清,妙玉与他相握的手也不自觉紧了几分,敏锐的感觉,这几方势力在下着一盘巨大的棋,他们每一个人皆是棋子,最终幕后,还一人在暗中引导一切,像是目睹鹬蚌之争的渔翁。   “你说的对。”   断痕点点头,对他的话很满意。   “毕方那孩子虽是顽劣不堪,却没有背负罪孽,后来之事出现的蹊跷,还没待我细查,那孩子就已经入了修罗地狱。”   说这话时,断痕面露锋芒,带着不符合气质的严肃。   断尘笑道:“现在再次查看兴许也来得及,昆仑如今选了一个好苗子,玄女选中的继承人倒是给了三界不少惊喜。”   “哦?”断痕顿时来了兴致,眉眼里也现出了光彩。   “你可别肖想那位,那可是玄女选定之人,与司法天神是要一起写在三生石上的关系,有这念头倒不是腾出时间好好想想,若是毕方归来该如何处置,我可记得,当初那家伙也私自定下了情缘,你最喜管这种闲事,如今不做点什么?”   断痕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那孩子入蓬莱后,原本我想收他当坐骑,可他却早已心如死灰,仙翁几次劝说无果,便也随他去了,我原以为只要有了足够的时间,就足以让这孩子清醒,却没想到……”   断尘嗤笑一声:“都说凡人最好伤春悲秋,怎么你也会深陷于这般胡思乱想之中,倒是不像你了。”   断痕一顿,正色道:“你懂什么,我只是可惜当初那孩子明明自有一番造化,却因天意弄人,落得这般下场。如今我们联手唤出毕方又如何?救出瑞凤又如何?那束缚着三界众生的那道屏障,只要有一日不消除,这样的局面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罢了。”   断尘挑挑眉,探手在他面前虚晃一圈:“可你看,当初我被关押在往生之海,如今不也好好站在你面前。”   断痕的笑意更浓,隐约还带着些许凄凉:“你又是因什么重获自由?不过是寻到了一处漏洞,当初是纵横九天的龙,如今却要背负着骂名,侥幸获得自由,三界中可还有敖雾仙君之名?”   断尘沉默了,自解开束缚从往生之海出来,他便自然忽视了一些过往,如今被断痕再次念到这一段往事,心口顿时涌现出一阵疼痛。   “仙君能否听我一言?”   妙玉神色不变,眼眸中的寒意一闪而过,转瞬成了一份坚毅。   “我虽活了近千年,可在两位仙君面前,也不过是短短一瞬,本不应点评千年前的过往,可是,正如仙君所言,如今即便是毕方再次降世,瑞丹仙君被我等搭救,也难解其根源。可所行虽是微小,但终有一日,能撼动那颗大树,仙君如今所忧句句在理,也正是我等所思所想。但我记得,人间曾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道屏障束缚我们许久,如今是要以微小撼动强大,若我等就甘愿在束缚下,迟迟没有动作,那那才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妙玉的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念得极其认真。   断痕的眉头逐渐舒展,从不解到赞赏,再到抬手轻轻拍拍断尘的肩膀。   眼中闪烁着微光,似已下定了决心。   “果然没有看错,如今能有这样的仙子,实乃三界的福分,这天,终是要变了啊。”   还没待他感慨太多,妙玉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仙君说错了,我今朝可不是什么仙子,如今已经入了魔族,成了圣女,待入昆仑,仙君不妨可以见见玉儿,那位才真真是仙中翘楚。”   寒室的雪已经融化了几分,雪床上的男人在不断挣扎,引得周遭一片混乱,幸得玄玦早早布下了结界才避免连累周围几人。   “他好像很痛苦,这可如何是好?”   心软的香菱隔着结界看向挣扎的小白,手紧紧攥着衣袖,心中默默念着咒语。   结界内的小白却似乎更痛苦了,挣扎的节奏不断扩大,似乎想要冲破结界。   黛玉回身看向玄玦,无奈地摇摇头:“还是不行,如今必须把黄茵带来,毕方神火还有一半在她身上。”   初尘仙子应道:“已经派人去地府寻了,就是不知何时会来,若是迟了,这孩子还能不能熬得住。”   “来了来了!判官大人带着两个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仙娥急急跑了过来,甚至忘了玄女曾经定下的不得大声喧哗的规矩。   小仙娥身后是地府三人组。   鬼使黑依旧是那张黑脸,似乎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可黛玉还是敏锐看出了她的担心。   黄茵姑娘唇角带笑,杏仁般的眼眸带着水气,让黛玉一瞬间想到了在人间历劫时的那个别扭的姑娘。   唯有薛恪,站在两人中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万事皆和我无关的模样,可眉间的愁容,还是暴露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太虚遇见的是警幻,与仙姑做交易,落入了阴谋之中。   而黄茵遇见的是兼美仙子(秦可卿),秦可卿则在试图补救,间接保住了毕方。   清河仙君(断痕)也是重要角色。 第59章 凤凰火   黛玉忽略了薛恪,抬手拉住了黄茵姑娘与鬼使黑。   黄茵依旧面带笑容,好像并不关注周围的变化,直至看到在黛玉身后出现的英莲仙子,表情这才有了松动。   “英莲仙子,我来……是为了毕方。”   黄茵姑娘的目光停在香菱身上,蒙上水雾的眸子终是淌出水来,她还是笑着,努力扬着唇角,那么刻意,那么勉强。   “我们正要去寻你,你可就来了。”   香菱的额头上还残留着一些细汗,她修行尚浅,方才召唤凤凰火,已耗费了她大半神力。   小黑一言不发,静静看向在结界中挣扎的小白,面上还端着冷静,可颤抖的手早就已经出卖了她。   黛玉眼瞧如此,轻叹一声拉着几人坐下。   黛玉:“召唤凤凰蛊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正是小白与毕方意志相斗之时,我等先静心等待时机。”   三人闻言,一一在黛玉身侧坐下。   唯有玄玦看着绛珠仙子的背影轻轻笑了。   她哄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   他对她多熟悉啊,只要一个挑眉一个眼神就会知道她全部心事。   黛玉前半句说对了,唤起凤凰蛊确实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可自黄茵姑娘出现后,三个要素已经齐全,只待唤醒。   而今时,要这三位沉心静气,则是不得不理清千年前纠缠的一段过往。   如今一事,牵扯到凤凰神族、神鸟毕方以及地府,看似毫无关系的几人,待细细整理又会发现命数早在某一时有了汇合,层层递进,缺一不可。   黛玉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三人各有心事,就连表情也微妙至极。   英莲仙子是心怀期待却又害怕希望落空的无奈。   黄茵是欢喜之余又带有愧疚的挣扎。   小黑则表情阴沉,眼神犀利,好似不在意又偏偏最为在意。   黛玉抬手轻点了几下桌面,觉得好像懂了三人之间的纠缠,于是,第一个开口。   “如今我们四人,或多或少,皆和毕方和瑞丹仙君有所联系,如今正是毕方归来之际,小白清醒之时,若再往下留意细节,兴许还能找出瑞丹仙君被关押的缘由。我倒觉得,比起盲目的唤醒毕方,更重要的是理清当年的真相。”   黄茵的笑容顿住了,抬头看向黛玉,似乎有些不明白。   “仙子的意思是毕方入修罗地狱的真相,还是…… ”   黛玉摇摇头,抬手一挥,在桌上现出一副画卷,画卷带有微光,细致记载着每一处,就连身后的薛恪憎离等人也忍不住围观。   “是香云卷?”   初尘仙子惊呼。   憎离不解道:“香云卷?那是什么?”   玄玦轻声道:“香云卷是天地初开之时出现的画卷,乃上古神器之一,而后每千年就会自动续上一段,后分三界,香云卷就在几次争夺中离奇消失,再寻不到踪迹。”   憎离道:“那香云卷怎么会在绛珠仙子手中?”   不只是憎离,就连香菱薛恪几人也是面带困惑。   玄玦轻笑一声:“是香云卷自己寻到了玉儿,认玉儿做了主人。”   一句话落,众人目光齐齐落在黛玉身上。   黛玉笑着摇摇头:“如今我手中的已不是真正的香云卷,确切说只是神器的一部分,香云卷只有放于香云案上才能实现其玄妙。”   憎离道:“那香云案如今在何处?”   黛玉摇摇头,看向九重天,轻声道:“兴许在瑶池。”   一语倒出一切,几人微怔,却又觉得好像并不意外。   “如今我拿出香云卷,是要你们看这里。”   黛玉手指向一处,那里现出了凤凰涅槃,毕方祸事,仙君被关火神山,龙王被关,仙女下凡,百万阴兵冲向九重天,长长的画卷,展现了最近的一千年。   “如今画卷只到了这里,这便是和我们最近的一千年,诸位也知,我自是不信着什么预言传说,可是抵不过人言可畏,这三界中,自有人把这东西奉为圣旨,又或者,是一面镜子。”   黛玉的声音偏低,带着几分引导的意味,香菱点点头,应道:“提前知晓天意本就是好坏各自参半,只怕有人只看最终结局,就妄自下了定论,殊不知正是因提前看了天命才会走到这一步,殊不知世间万物自有周转,一朝一夕皆会影响最终定局。”   小黑的手一点点攥紧,她想到了,她在幻境里看到的。   如今想到,不正是她提前看到了结局,才刻意做出一番改变,却没料想,最终还是走到了这里。   “不错。”黛玉赞许地看了香菱一眼,“近来我便在琢磨此事,先是凤凰神族的陨落,再是毕方赶巧被最后的凤——瑞丹仙君带到了蓬莱,随之毕方祸事,而引起人间火灾之说则落在了瑞丹仙君身上。而后,瑞丹仙君被关押在火神山,凤凰神族就此消逝。毕方则为此再度为害人间,这一次,却被打入修罗地狱,不得轮回。”   黛玉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纸上落下标记,几次之后,众人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缺了……理由?”黄茵犹豫着说出了她的看法。   “没错,正是理由。”   黛玉轻笑一声,随即笔尖轻轻划过,把几处连接了起来。   “那个布局之人算漏了一点,她没有算到,我曾遇见过毕方,且和他相处了近十年。”   黛玉坐得端庄,腰杆挺得笔直,无论是神态还有言语皆透着自信。   “一个一心求死之人是什么能让他重新有了希望呢?”   一边的小白停止了挣扎,默默流泪的黄茵也顿住了表情,就连最淡定的小黑也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我猜是有人告诉他,失去的一切都能再次回来。”   黛玉轻轻点头:“我在遇见毕方时,只知他为生存苦恼,恼他为何会带来祸端,为何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子倒在面前却无可奈何,他几番求死不成,这才想要借神火之力,却不知火神山的神火与毕方神火本就是一个源头。”   黄茵的手指慢慢收紧,攥得袖口处皱成了一团,她以为……毕方早就忘了,却没想到,那一世身死,他不仅记在心里,还有了这般……   这又是何苦呢……   黛玉把黄茵的反应尽数看在眼里,虽有心疼,但还是耐着性子梳理下去。   “当时我还正在试炼中,离了毕方后,就再不知他的去向,后来再听闻他,尽数是在三界的各种传闻中。只是,这传闻难保真假,大部分好似凭空捏造,当初纠缠的几人尽数被关,如今几经拼凑而来的过往又皆是各自所见,难以重现当初之景。唤醒毕方看似不过是随意的一桩事,可背后究竟还有什么阴谋至今难下定论。”   “如今我不劝你们别的,只道一句,若做了选择,就不要再后悔,只管向前,若要颠三倒四,左右摇摆,恐怕真的要重蹈覆辙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仙子,这就是你说的绛珠仙子?”   远远就听见了一个男声,玄玦不动声色的站在黛玉身前,把她挡住了几分。   初尘仙子顿时笑了:“竟是清河仙君。”   断痕站定,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香菱身上。   香菱与清河仙君曾有一面之缘,如今见他现身,缓缓起身行礼,却又见这位仙君速速别过脸,不自在地看向一侧的小白。   初尘仙子知他的别扭,好笑地摇摇头:“你这老龙,且莫再胡思乱想,香菱她可是瑞丹仙君命中之凰,还不快收了你那点心思,还真以为天界的仙子都当你是宝贝不成?依我看啊,这里的仙子可没有一位愿意正眼瞧你。”   说得自然是打趣人的俏皮话,周围的几位仙子顿时笑了出来。   断痕反倒微微愣住,旋即看向香菱:“如今可有了凤凰蛊?”   香菱点点头:“已经有了。”   断痕的眉头舒展开:“看来,瑞凤也有机会被释放出来了。”   “仙君可当真?”   香菱的眼瞬间就红了,欢喜的竟是忘了规矩,紧紧拉着断痕的衣袖示意他多说一点。   反倒是断痕眉头轻皱似是有些不耐烦。   好在香菱敏锐,及时察觉到他的反应不对,急急把手放开,这才使得断痕又冷静下来。   断痕轻叹一声,问道:“可会唤出凤凰火?”   香菱迟疑片刻,点点头。   她在觉醒凰意之时连带着也拥有了凤凰火,之前因想到瑞凤就是因凤凰火一事被关押在火神山,以至于这凤凰火,自拥有后就再也没使用过。   心里凄苦了太久,就连凤凰火这东西也觉得像天生带有晦气。   却没想到这东西如今竟能带来转机。   “既然会那便好办了,如今若想救出瑞凤,靠得还是你。”   香菱不解道:“我?仙君有何高见?”   断痕笑道:“高见称不上,只是那两个家伙,一个是我的旧友,一个又曾和我同修行,自然做不到视而不见。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没有理由再不管不问,既然你们有心与背后那位抗衡,我能做的便是助几位一臂之力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的开始——   断痕:我厌恶天上的仙子。   后来的后来——   断痕:真香。   后排说一句元宵节快乐!! 第60章 凤凰火   结界内的小白止住了挣扎,身形已经逐渐恢复平稳,口中偶尔发出细微的□□。   众人闻声望过去,就见小白睫毛微微颤抖,缓缓张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些许湿润,眼尾还有泪痕,分明是狼狈之相,可唇角却微微勾起,似是在无声安慰众人。   “小白……”   小黑急急凑近几步,探手试图想要触碰他,却被结界阻拦,只能停在结界之外。   小白挣扎着张张口,却发不出一句声音,只得给她一个安抚性的笑。   黛玉的心狠狠揪了起来,下意识便攥着了玄玦的手。   心知此时她更要拿出几分魄气,协助众人,容不得半分慌乱,可此时却无端想到了她和玄玦。   所幸那人如今就在身边,那么真实,那么暖。   香菱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站于玄玦用仙气分化的圈子中,双手合十,默念心决,空中顿时现出一片火光,虚型中缓缓升起一双纠缠的凤与凰。   香菱身上似是披上了一道金光,眉间一点朱砂更是红得惊人。   那曾经享誉三界的凤凰火,终在此时再度现身。   “如今终于重见凤凰火了。”   断痕笑道,双目也随之染上了几分光彩。   被凤凰神火环绕的香菱似是化成了另一个人,双手缓缓张开,一团团火光散开,逐渐把小白包围在其中,小白先是一阵挣扎,旋即传出私心裂肺的叫声。   黄茵只觉得她手疼得厉害,再一低头,就看见小黑紧紧攥着她的手,顿时有些心酸,也就随她去了。   凤凰火越烧越旺,目之所及皆是金黄与浓艳的红,小白的叫声慢慢停了下来,周围再度变得安静,只能听到神火燃烧的声音。   黛玉示意黄茵坐于一侧,如今凤凰火助小白修成不坏之躯,接下来便是借凤凰蛊带她与毕方相通,使得两者分开。   空中交缠的凤与凰逐渐分开,黄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一道金光向自己扑来,旋即便没了意识。   凤凰蛊已经种下,围观几人皆是看不到黄茵的心意变化,正是困惑之时,却见绛珠仙子抬手唤出葬花琴,花魂而过,留下片片花瓣,几人触碰花瓣便可共情,看到两人所见过往。   黄茵的意识飘散,似是走了慢慢长路,终在一片火光之中,见到了瘦弱的少年,少年眉眼低垂,见到她并没有欣喜,反而还有些心虚。   “毕方……我来找你了。”   黄茵的声音有些发抖,甚至没有了平日里的活泼。   呆坐在地上的少年却有些抗拒,委屈道:“都是假的,你已经死了,我也已经死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黄茵又靠近一步,这一次容不得他拒绝,直接站在他面前:“那你瞧,如今在你面前的我,是真正的、活生生的我,不是幻觉,也不是鬼,你救了我,你都忘了吗?”   少年还有些呆滞,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将信将疑地抬起手试探着触碰她的脸颊。   “热的……是晴儿,我记得,不,我看到了,你分明为我挡下了天雷,死在了我面前,这是惩罚,这都是惩罚!”   “毕方。”   黄茵再也忍不住了,抬手把少年抱在了怀里,眼角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她知道了,这便是毕方的执念,不管她轮回了多少世,他都无法释怀的执念。   晴儿是她第一世遇见毕方时的名字,那时候的她,是万花王国的祭品。虽被称为花神,但不过是一众孤女中相貌最出众的一位,花神是对祭品的美化罢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世万花王朝大旱,仙姑在梦中指引,皇帝只道,唯要献出祭品才能躲过一劫,这才有了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知道自己命数将要终结,在大火里哭了好久。   后来……   她只记得她晕了过去,醒来便在云间,她还以为她已经死了,直至感受到身下传来的温暖。   这才知晓原来她在一只大鸟身上。   那时他们都还不知他的身份,只当他会什特殊的法术,变成一只大鸟,会飞上天。   两个可怜人就此相依为命过日子。   可是那些年也不知是不是天神发怒,人间四处干旱,所到之处皆如荒漠,少年为了给他们寻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时常带着她飞向各地。   直至终有一天,她累了,再也不想动了,他们便在最后的地方安了家。   黄茵轻轻抚着毕方赤红色的发,心里一阵懊悔。   那时候她是人类,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变老,头发渐渐转白,背逐渐佝偻,就连过去最为骄傲的那双手也衰老的如同枯枝。   反而他的模样没有半分变化,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这才明白原来两个人不一样。   于是那时才动了求神的想法,她听闻过成千上万个成仙的法子,可一个个实验起来,就耗费了大量的精气神,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失落。   那时,她甚至悲伤的想,就算做鬼也认了,只要能不老不死,只要还能维持着这个样子……   直至在神庙祈福时,跪地起身后,面前现出一行字:若想如愿,需三日后死于毕方面前。   她顿顿,下一刻,那行字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三日后果然有天兵天将寻来,整个树林被重兵包围,毕方抱着她四处躲避天罚,直至雷声变得更加密集,眼看那道光就要命中他。   她没有半点犹豫,从他怀抱里挣扎出来,把他推到一侧,替他挡下了天雷。   身子痛得像要裂开,她抬起手,觉得他好像在哭,竟突然又想起在神庙里看的那句话。   她在心里念着,万能的神啊,如今为他挡下天雷,不为如愿,而是为了不让他倒在面前。   待瑞丹仙君赶来时,她的魂魄已经消散,毕方跪在地上,周身燃起了大火,少年的黑发瞬间变成了红色,她看着那个金发的仙君在呼唤他的名字。   毕方……   毕方。   她这才能确定,原来他们本不是同类啊。   黄茵的泪一滴滴落在毕方的发上,心里一片酸楚。   一入地府,修成鬼差,前尘记忆早就断地一干二净,她只记得落入黄泉后的几次轮回,长久下去,竟忘了他们的初遇是在更久之前。   “晴儿,你哭了。”   毕方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似是觉得他就是那个惹她哭泣的人。   黄茵试探着拉扯唇角,可是笑得实在有些难看。   “我是高兴,高兴我又见到你了。”   毕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黄茵吸吸鼻子,她原本还有好多话要讲,但心知现在并不是最佳时间,更何况香菱仙力不足,这凤凰蛊也不知能维持多久,于是果断抹干了眼泪,指着远处的一道微光。   “看到了吗?只要你从那里出去,我们就能在一起了,这一次是永远。”   毕方有些犹豫,可晴儿所言他历来是言听必从的,于是只好慢慢起身,小步向那个地方走去。   共情的几人也是屏住呼吸,心里有些紧张。   临近微光,毕方却突然顿住,转身看向她,眼角垂下,就连火红的发似乎都失了几分颜色。   “我……我出去真的还能见到你吗?”   黄茵点点头:“真的”   “那好,我相信你。”   毕方肯定地说着,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又变成了初次落入人间的懵懂少年。   黄茵轻轻抬手,只觉得心口的位置似乎跳得过于剧烈,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猛烈的心跳。   众人只觉眼前一道红光而过,分散开的凤与凰又在半空中相聚,彼此交缠,直至又落入香菱眉间那点朱砂。   小白安静地躺在地上,周边的结界已经被玄玦解除,小黑就在他的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小白的身边还有一个虚型,朦胧的红色,黄茵左右看看,有些不敢确定。   “仙子,他这是……”   声音颤抖带着几分哭腔,教人心疼。   “无碍,不必担心。”   说话的却是断尘。   “如今不过是现出了几缕残魂,只待魂魄凝结就可修成正身。”   说话间,断痕与断尘已经联手施加法力。   妙玉转身给一边的香菱说道:“你们凤凰神族有神迹,他们龙族也自是不俗,最擅这种凝聚魂魄的法术,你倒是受累了,如今让这俩老龙费一番力气。”   黄茵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看见在一侧沉思的绛珠仙子,内心挣扎,不知如何开口。   绛珠仙子含笑看着她,那双眼睛透着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绛珠仙子好像总能看透她内心的想法。   她的心慢慢收紧,蓦然又多了几分紧张。   明明在坐的几人中,若真论起年龄,那绛珠仙子必然是最年轻的,可她不畏惧仙龄最长的清河仙君,不畏惧掌管三界刑罚的司法天神,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毕方什么也不在乎,可偏偏在这位绛珠仙子面前总会不自觉心虚。   莫非是因沾染她的鲜血才修成了灵体?   黄茵被突然而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再看过去,却见绛珠仙子已经起身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晴儿先在人间遇见了毕方,又被仙姑指引,死在毕方面前,才有了毕方的心结。这时的晴儿还是人,没有成为黄茵姑娘,入了地府,这一段记忆就被消除了,所以才记不得和毕方在万花王国的前缘。 第61章 晴儿   黄茵静静站在原地,专注的看着两位仙君联手。   原本要走向判官大人的绛珠仙子在行至她身侧时,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道:“我会帮你保密,无需担心。”   再慌乱地抬头,却见绛珠仙子已经淡然转身奔向薛恪。   只是还没走到薛恪面前,就被玄玦一把拉住,带到了怀里。   “又在说什么我不知道的?”   自归位后,玄玦就越发清冷,如今这一声更是带了几分冰霜。   黛玉好笑地摇摇头,仿着方才的动作,凑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瞧你,我就不能有点秘密?”   玄玦一时语塞,不过是难得现出对她的几番占有欲,如今却又被这人耍赖躲过,好像又变成了他的不是。   “不是。”   玄玦自知从来都说不过她,只好先一步投降。   “不是什么?”   黛玉眨眨眼,退后半步,偏要揪住不放。   玄玦抬手按按她的额头,再看她眼眸中的光亮,就知道她是在故意戏弄他,只好无奈轻叹,随了她的意思。   “是我小心眼,是我在意。”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管香菱还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娇声道:“说得自然是不能让你知晓的秘密,你若真的好奇,可要我转告给你?”   看她的模样就知道是要故意隐瞒,那双眼睛里的狡黠怎样都掩藏不住。   玄玦摇摇头,随她去了。   不愿明说自有她一番道理,再者,他也不是很在意。   突然拦住她,不过是刚才共情时生出的情绪。   看着旁人的几世纠缠,无端又惦记起了他的玉儿,迫切的想要拥她入怀,再也不分开。   断痕与断尘还在不断施加仙力,正中心的那团虚体发着微弱的光芒,再一点点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实体。   毕方逐渐有了轮廓,那个尘封百年的少年又一次在众人面前现行。   黄茵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挣扎着看过去,本应是高兴,可眼泪却怎样也控制不住,一点点流了下来。   毕方缓缓睁开眼睛,赤红色的眼眸带着几分茫然,像是不知今夕是何年,直至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而过,落在了黄茵身上。   “晴儿……”   沉寂了百年,他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像是鸟儿临死之前的悲啼。   黄茵快步站在他面前,“我在,我就在这里”   无论是最开始的晴儿,还是某一世的阿雯还是后来的晴雯,现在的黄茵……她都在。   毕方这才像是寻到了安全感,抬手抱住了她。   “晴儿,你还在就太好了。”   如火一般的少年,胸膛是那样的滚烫,这样灼热却让她有一种真实感,好像只有在此时,就现在,他们才真正的靠近彼此,成了命定之人。   毕方的身形才刚刚稳住,偏过头,正看见一边摇着羽毛扇满面笑容的清河仙君,顿时愣住,起身行礼。   “毕方当年心性不定,惹出大祸,如今再次归来,恳请仙君责罚。”   断痕抬手示意毕方起身:“我知并非你本意,如今助你归来,不是为了罚你,是为了寻出当年真相。”   毕方愣在原地,似是不懂仙君是何意。   断痕笑道:“当年之事生得突然,如今想来却有太多蹊跷。可惜千年之久,足以消磨一段真相,也足以改变人的记忆。我记得绛珠仙子曾言,人言过于虚无,当年之事,即便我等皆亲自参与其中,但难免各执一词,如此模糊下去,真相越发扑朔迷离,终是难以还原过去。”   黛玉神色镇定,抬眸看向断痕,“那仙君的意思是……”   断痕道:“我知你们昆仑还有一法宝,可以看到过去之景,虽短暂,但已足够了。”   憎离摸摸鼻子,那法宝他可太熟悉了,正是因为这个法宝,才让他和湘云心意相通。   玄玦了然地点点头,外界说这是昆仑法宝,他却从不这样认为。   原因无他,自生来,这东西就像是专门约束他的工具,但凡有半点差错,就会被玄女丢到幻境之中,反复看着那一段画面,美名曰反省。   后来玄女有心栽培玉儿,特把幻境交由她,而玉儿更喜逗弄他,每每和他拌嘴,都要拉他入幻境,让他好好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可恶的事情。   憎离眉头闪过一丝尴尬,再看玄玦的表情,顿时又乐了。   玄玦还没有开口拒绝,黛玉已经抬手催动法阵,以毕方为媒,召唤出幻境,带众人回顾一段过往。   就在众人准备入幻境时,黛玉的脚步微顿,又看向玄玦:“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大踏实,不如就请这位大人留在幻境之外,以做接应?”   说罢还俏皮地眨眨眼。   众人随声附和绛珠仙子想得周到,玄玦心微微一动,他知道,玉儿这分明是在照顾他的情绪。   这个幻境于他而言,实在太有压迫感了。   入了幻境,几人便自然现出神识,自觉向一个地方飘散,直至空中突然现出一道亮光。   香菱顿时认出,那亮光之处正是当初的丹穴山。   丹穴山本是凤凰神族的归属之地,如今以毕方为媒,竟没想到,源头还在凤凰神族这里。   山林一片祥和,唯独山脚下坐着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姑娘正在抹眼泪,她一边走一边哭,还不住地回头,留恋地看向身后的丹穴山。   香菱顿住,“那正是当时法力低微,准备去蓬莱求学的我!”   众人也愣住了,竟没想到,最初之事竟是从香菱开始。   那时香菱的法力过于低微,飞不了太久就会觉得疲惫,偶尔还会迷失方向。   天上突然起了大风,无法控制方向的雏凰方寸大乱,迷迷糊糊中撞上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东西就已经掉落了下去。   惦记着莫要出什么事情,香菱焦急去寻,目之所及却已没有了那“东西”的痕迹,只好继续寻着蓬莱的方向。   随着那东西的掉落,人间万花王朝发出一声巨响,地上便出现了一只受伤的鸟儿,那鸟儿额上有一簇红色羽毛,在阳光照射下,像是闪烁的火光。   似乎是晒够了太阳,地上的鸟儿逐渐现出了人形,正是刚落入人间的毕方。   香菱顿时愣住,着实没有想到,当初被她撞到凡间的,正是毕方。   若是毕方没有碰上她,是不是……就不会有后续的诸多事端。   落入人间的毕方正如当初绛珠仙子所言,被一双老夫妻收留,期间却多了细节。   那时的万花王朝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即便是凡间最普通的夫妻相也对修仙一事颇有感悟,四处皆是道士,好像得道成仙一日之间,变成了极其容易的事。   毕方寡言,许是看他脾气最好,周围的孩童也最乐得寻他玩耍。   可那时,不过是人间孩童,抬手也能画出几张符咒,召唤出什么东西,更有小小的少年,抬手便是神力。   众人哑然,香菱有些失落,按照这条时间线,不难猜到,这时兴许正是凤凰神族陨落之时。   毕方从未开口说话,久而久之,就连老夫妻也觉得这孩子是个哑巴,直至干旱持续了三年,再无任何法子,万花王国表面以花为基业,背后却深谋修仙论道之术,最终层层排查,指向了毕方。   朝廷从未核实他的身份,若能拿来一用,那便是工具,若是不能,那便是灾星。   可偏偏没想到,这样一番话被等候消息的老夫妻听到,老夫妻为了护住毕方,在官兵到达之前,提前上吊自杀了。   那对夫妻年幼时,曾目睹过凤凰神迹降临,而后又再次目睹神族陨落,虽未插手分毫,可却自认和施暴者同罪,他们本不愿背负罪孽活下去,如今这孩子是天赐的礼物,无论是神是妖,他们都容不得他成为他人求道的工具。   老夫妻死后,呆愣地毕方被关进了山洞,万花王朝子民皆呐喊着除妖降雨,万花王无奈之下,狠心做了决定,甚至还搭上了一个孤女。   那个孤女正是最开始的黄茵,那时候的她还名叫晴儿。   那时的毕方根本不知他会给人间带来什么灾祸,只是凭着本能的想为晴儿寻到一个好的住所,于是兜兜转转,在人间四处奔波。   可因那时尚未修行,他还无法控制神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皆为荒芜。   一切皆与绛珠仙子所言相符,直至众人面前现出了一个没有牌匾,非寺庙又似神观的东西。   里面挂着一张神像,瞧着模样像是个女仙,可不知是刻意还是年代久远,那画像模糊不堪,竟是看不见真容。   黄茵的手微微抖动,果然听见了过去那个晴儿祈福的声音。   下一刻,神像亮出一道微光,却什么都没有出现,只有当时的晴儿脚步虚浮地慢慢离开。   “不对。”   黄茵急切地开口,“那时明明神像显了灵,告诉我,若想如愿,要在三日后死在毕方面前。”   众人愣住,此处竟有改动,当初刻意引导晴儿的人又有何等意图?   再者,此人又有怎样的神通,使得千年后再次回顾过去,端端漏下了这一段。   --------------------   作者有话要说:   玄玦黛玉日常:   玄玦:我错了。   黛玉:错哪了?   玄玦认真反思无果,小声道:记不得了,就是错了   黛玉:给我进幻境好好反省!!   论情缘有个能回顾过去的幻境该怎么办………… 第62章 毕方   众人还未稳住心神,幻境已再生变故。   晴儿果然被天雷命中,倒在了毕方怀里。   毕方双眼猩红,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叫声,少年的黑发逐渐变成赤红,浓烈的火焰把周围团团环住,整个山林顿时化为火海。   毕方处于失控的边缘,就连怀中的晴儿也认不出来,理智全然丧失。   瑞丹仙君就是这个时候赶来,凤凰神火降世,两团神火从相对到相融,是瑞丹仙君在众人手中救出了暴走的毕方。   幻境虚晃而过,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再见光明时,已在蓬莱。   奄奄一息的毕方被蓬莱收留,瑞丹仙君背手站在一侧,手腕上一串惊人的红。   ……   “我记得当初毕方先被带回了天庭,是瑞丹仙君奋力保下了毕方,如今又略过了天庭之景,究竟是刻意还是偶然。”   初尘仙子的一句话倒出了众人心声。   千年前一事本就牵扯众多,一个神族的诞生和毁灭皆非一朝一夕,必要经过时间来沉淀。   可如今,似是可以拨开云雾见得真相,可心里却莫名为之动摇。   若是之前苦苦追求的正道,自来便是歧途呢?   若是过去追随之人,正是最厌恶的模样呢?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事,唯有过去之景还在默默默默上演着,好像从来没有改变。   入了蓬莱后的毕方却已失去了希望,一心求死。蓬莱仙翁用了各种法子试图渡化,毕方却是铁了心一般,好似行尸走肉,终日浑浑噩噩,再不见半分清醒。   直至一日,从清河仙君的讲学中听闻,世间有火神山,里面的神火可以焚烧一切。   神火。   毕方的眼睛终是眨动了几分,又想起了那个山林里,晴儿就倒在了一片大火中。   痛苦让他时而挣扎,时而清醒,记忆也几经错乱,已不像个正常人。   黛玉了然的点点头:“这般刻意引导不像偶然,晴儿当时若真想如愿,必会尝试死在毕方面前,也就必然会引起毕方发狂,而发狂后的神兽还能记得些什么呢?”   断痕道:“内心世界崩塌后,更会轻易听信他人,如此一来,倒是极其容易操控了。”   一直没有看懂的憎离默默开口:“那这人控制毕方可有什么目的?”   黛玉笑道:“不妨大胆猜测一下,如果不需要什么目的,只需要在三界中制造出一个矛盾呢?”   绛珠仙子的几句话顿时让人不寒而栗,就连最为冷静的薛恪也不自觉哆嗦一下。   三界平静了太久,一旦发生一些矛盾,便是一个开始。   薛恪轻叹一声,开口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应该是在神魔一战前吧?”   薛恪的一句话顿时点悟了香菱,香菱按着心口的位置,总觉得有些真相似乎已经要浮出水面了。   幻境转换到了火神山,降落人间的绛珠仙子恰好落在此处,而毕方正静静浸在火海之中,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似是觉得好玩,绛珠仙子与他对视了许久,许是那一刻毕方神志清醒,主动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绛珠仙子笑道:“奇了,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你这是要把自己煮熟了?”   毕方的脸色阴沉,并不想搭理眼前的女子。   可恰巧那时正是绛珠仙子无聊之时,头一会见到这般古怪之人,偏就不走,非要在一边细细地瞧着他。   毕方被她看得不自在,只好冷声道:“我要死在这里,你快走吧。”   绛珠仙子一愣,笑得更加愉悦了。   “你自己身上本就有神火,如今又怎会想出烧死自己的念头,岂不是太奇怪了?”   毕方不解地抬起头,却见她的眉眼舒展,虽不是那个人,却还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两人脸颊上皆有一双酒窝,于是也忘了烦扰,轻声问道:“那怎样才能死呢?”   绛珠仙子一愣,旋即在火池周围来回渡步,认真道:“死并不是难事,可我想了好久,竟然没有找到能让你立刻去死的法子,但又想了想,好像也没有让人一直活着的法子,我猜……不论是活着还是死,都不是件随意的事,我看到很多人在苦苦求生,还是头一回有人问我怎么死,那你不妨说说,为什么非要死呢?”   毕方的眼睛红得惊人,静静看着面前笑着的绛珠仙子,似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良久,毕方一顿,不自觉地说出心里话:“因为不想活了。我害死了晴儿,又害得人间干旱几年,如此罪孽深重,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黛玉古怪地看着他,“原来你就是那个毕方啊?”   毕方不解地看回去,似是不明白她究竟为何意。   绛珠仙子却是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回望过去,许久才开口道:“既然你觉得自己身负罪孽,那不妨想一想这罪孽因何而来?又可有法子化解?事已发生,就不要百般回顾,除了让人更痛苦,也不会还给你一个晴儿,倒不如想想,那瑞丹仙君为何要保下你,如此妄自菲薄,岂不浪费了瑞丹仙君为你所受之苦。”   那时的绛珠仙子所言自然是气话,可毕方竟然也听了进去。   初尘仙子看着火神山的两人若有所思,再玩味地笑笑,看向黛玉,“怪不得刚才小绛珠特意拦住了玄玦,原来是惦记家里的醋坛子会被打翻。”   黛玉一愣,是有这么一层意思,但她并不讨厌,玄玦这人之前并没有什么占有欲,冷静的就好似昆仑雪。   可此番历劫归来,身上总有几分念钰的痕迹,占有欲极强就算了,若是见不到她。定会第一个找寻。   黛玉摇摇头,心里却明白,玄玦心里还有一个心结,虽然始终没有明说,但她和他早就心意相通,他一点情绪变化吗都无法瞒过她。   她也并没有询问缘由,平时也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心里也偏偏会追寻此事。   那香云卷认她为主,想来并不是幸事。   …   绛珠仙子离开火神山后,毕方又在火池中站定了几日,期间再无半点波澜。   直至一次耗尽了元气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又恢复了精神,这一次去往了人间。   人间正是阳春三月,毕方寻到了一个城,那里百花盛开,瞧竟有几分像当初的万花王朝。   他一直站在一个地方,静静地看向远处,似乎在等候什么人,直至阴风大作,云层里现出了一个黑袍男人,男人周身有层层雷电波动,连带着周围柔弱的花朵也在摧残之下化成残瓣飞到了半空。   “毕方,我等你很久了。”   斗篷遮挡着那个人的脸,可声音却让围观的几人豁然清醒。   断痕:“是元魔尊?”   断尘应道:“是的,就是他!”   憎离惊道:“这么说…!毕方竟在我之前就出现了?”   初尘仙子笑道:“确切来说,是这样的。”   香菱不解道:“可为何元魔尊会称等候毕方多时,还是两人在暗中达成了什么合作,还是……”   香菱突然说不下去了。   毕方轻轻抬头,却并没有看向元魔尊,只能听到他轻微的声音。   “天上的人说已经找不到晴儿了,你说你能找到她……你若是敢骗我,我第一个平你魔族。”   “好大的口气”   元魔族虽是如是说着,但还是仰头哈哈大笑。   后来便是著名的神魔一战,这场战役席卷了整个三界,无论是修得哪一派,皆投身于战斗之中。   毕方的神力在魔族催化下达到了最巅峰,成了魔族最锋利的一把刀。   当初参与神魔一战的几人却是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毕方的身影。   巅峰状态下的毕方可化为无形,融合在十三愿身上,能让十三愿的威力放大数十倍。   断尘的瞳孔微缩,反倒有些不自信了:“这怎会如此?”   初尘仙子应道:“当初太过混乱,只知魔族拿出了秘密武器,却没想到这传说中的秘密武器竟是毕方。”   薛恪道:“这……瑞丹仙君当初奋力所救之人,却成了敌人。”   香菱道:“不,没那么简单,毕方的行为有些古怪。”   是了,毕方的神火威力竟不足往日三分,像是漫不经心地浑水摸鱼。   元魔尊很快发现了这一状况,愤怒之下,弃了十三愿,急急唤出毕方。   “你难道不想见晴儿了?”   毕方笑容惨淡,竟然有几分想哭的感觉:“晴儿怕火,我若这样,她会怕我。”   毕方的一席话让元魔尊怒从心来,雷电朝着毕方劈了过来,他竟也不躲,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本来就什么也不在乎。   众人这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想助魔族一臂之力,依然是一心求死。   好在玄女提前唤出了两颗灵珠,龙息与凤凰火环与玄女左右与之融合,蓬莱与妖族里应外合,神魔一战终是到了尾声。   眼看大势已过,面前的毕方却没有那么高兴,反而有些失落,静静看着日之塔,竟苦笑出来。   元魔族顿时怒从心来,在即将入日之塔之时,探手向前,挣扎着,拉住了毕方。   --------------------   作者有话要说:   毕方:原来我是三界头号大怨种。   黛玉:不,你是个傻鸟,冷漠JPG 第63章 阿雯   日之塔本为魔族而来,毕方身承上古神族血脉,却可毁坏日之塔,误打误撞使日之塔倾塌,趁着这个间隙,元魔尊化成碎片落入人间,以待卷土重来。   毕方在不断下坠,他以为这一次终于可以死了,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却没想到,一睁眼,看到了一个黄衫女子正蹲在地上,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他怔怔地看过去,还以为是幻觉。   直到那女子抬起手拿着一根树枝在他脸上轻轻戳弄,他这才知道,他还活着。   女子名叫阿雯,是住在附近的农女。   毕方看着熟悉的面孔,急切地探手去触碰,却被她拿着小树枝在头上轻轻一敲。   “呆子,没有人告诉你吗,男女有别!”   毕方怔怔收回手,试探着感受她的气息,心渐渐稳定了下来。   没错,还是那个人,即使她踏入了轮回,还是他的晴儿,他感觉得到。   毕方就在附近住了下来,这一次,他努力伪装成普通人。   阿雯总是笑他,还说他又呆又笨,嘴又不甜,可一旦有人说他不好,她又总是第一个替毕方出气。   惦记着上一世两人之间的变化,这一次,他特意日日观察她,只要她白一根头发,他也必然要把自己的头发变白一根,她的背若弯下几分,第二日他也会弯出同样的弧度。   可即便他努力模仿和她一样的事,她还是突然不能动了,虚弱地躺在床上,再也不能和过去那样和他斗嘴。   毕方静静的坐在床边,明知道这是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手足无措。   是阿雯先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苍老的脸上艰难的扯出一点笑容:“你怎么……你怎么什么都不说,我……我试探了那么多次,你为什么都不说。”   毕方的喉结微微滑动,不解的问道:“说……说什么……”   床上的女子却是一阵咳嗽,眼角滑落了一串眼泪。   “答应我,若是下一世你还能找到我,你……一定要告诉我。”   说完,阿雯的眼睛合上,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毕方还呆坐在原地,看着过去的几个仙子却已经哭得泪眼朦胧。   唯有不知道是不是真傻的憎离,不解地问向身边的断痕:“所以到底是要说什么啊。”   黛玉闻言摇摇头,心里暗自叹息一声。   有些人,怕是只能到此处了。   毕方把阿雯葬在了一棵芙蓉花树下,现出原形,静静看着那个孤坟,似在反复琢磨她究竟是何意。   直至一日,听到路过之人的闲言碎语,他从言语中捕捉到了一个故人的名字。   【瑞丹仙君竟是当年用神火释放元魔尊的人,如今这瑞丹仙君可是三界的罪人,不定什么时日,要再次起了灾祸。】   【依我看,那瑞丹仙君所为,不过是是为当年凤凰神族陨落之事复仇。】   毕方这才知晓瑞丹仙君被关押在火神山下。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神鸟,自那日被绛珠仙子劝告后,便在心里反复琢磨当初瑞丹仙君救下他的缘由。   在见到转世后的晴儿,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他也因此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可那个给他希望的人却被困于火神山,再也没有自由。   明明……   当初破坏日之塔的人是他,明明一切争端由他而起,可最终一切过错全都落在了瑞丹仙君的身上。   原本不该是这样。   毕方看着盛开的芙蓉花,心里挣扎了片刻,终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年是瑞丹仙君救下他,他才能活下去。   如今和阿雯已经有了一世相伴,虽然还觉得不够,虽然还是有所期盼。   可……他已经满足了。   毕方最后一次给芙蓉花浇水,然后飞身去往了火神山。   火神山的火比当年他自焚时还要旺盛。   瑞丹仙君就在他曾经站定的位置,双眼紧闭,周围一切皆和他无关。   毕方飞快地跃下去,重重神火顿时把他包围。   瑞凤许是听到了声响,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金黄色的瞳孔里尽是哀伤。   “毕方你不该过来。”   瑞丹仙君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毕方不解地看着他,唤出神火试图打破结界,却不料,那结界一触碰到神火就自动散开。   一切似乎都太过于容易。   瑞凤急切道:“快走!”   他身受重伤,几句话就耗尽了全部力气,眼角还淌出了鲜血。   话音刚落,火神便自身后出现,身后还带着百万天兵,被重兵包围的毕方这才懂了是什么意思,抱着瑞凤就想冲出重围,却不料神火裹挟着天雷又一次向他劈了过来。   毕方艰难地与之周璇,又要费力护住瑞凤,却在灭火之雷即将落下的时候,被瑞凤推开。   瑞凤急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他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凤凰神力,随即画面中断,什么也看不见了。   初尘仙子不解道:“怎么会如此?上古神火本就同源,为何那时的瑞丹仙君竟会这般畏惧神火?”   断痕沉思片刻,脸阴沉了下去:“兴许和当年的断尘一样,受了堕仙的惩罚。断尘当年堕仙后,被剔除龙骨,打入了往生之海,幸有神女照顾才不至于太过凄惨。而瑞凤兴许是被除了凤凰火,一个凤凰神族从此畏惧神火,自然是最残酷的处罚。”   同为凤凰神族的香菱眼眶里已蓄上了一层水雾,哽咽道:“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   黛玉应道:“我反倒更好奇瑞丹仙君的反应,见到毕方时,瑞丹仙君让他快走,可是那时仙君就知道要发生什么?毕方能轻易打开束缚仙君的结界,是否是先一步设下的局?”   如此一言,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石头,顿时引起了一片涟漪。   绛珠仙子的一句虽是猜测,可又在无形中给了众人方向,如今能做出解答的唯有当初的瑞丹仙君和毕方。   眼前一道微光而过,再次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妙玉惊道:“炽盛?”   初尘仙子也皱皱眉:“毕方怎会卷入了魔族。”   无人能做出解答。   毕方依旧是一脸冷漠,只是偶尔会无意识地按着心口的位置。   那时炽盛的魔力还不及憎离,但已经是元魔分化碎片中的佼佼者,他自认为他应是个独立的个体,立志在三界中寻一个归处,虽最厌贴上元魔族碎片的标签,可所行又恨不得处处与之比较。   在野心的推动之下,炽盛也动了和毕方合作的心思。   于他而言,毕方是当初造就他们的导火索,又是天庭的眼中钉,是实现他伟大抱负的最佳合作伙伴。   毕方却冷声拒绝了他。   他的心中只有一件事——如何救出火神山下的瑞丹仙君。   毕方的冷漠彻底惹怒了炽盛,炽盛见拉拢不成,一怒之下,便发动了攻击。   他得不到不要紧,但不能让别人拥有毕方神力。   毕方原本无心战斗,却在炽盛的进攻中无奈反击,神火降落到人间,成了危害人间数十年的毕方祸世。   如此一乱,惊动了整个三界。   炽盛笑得极其嚣张,眼见没有占到上分,反以言语嘲讽:“如今你的行为和我有什么区别,你残害人间,我也残害人间,我们才是一个队伍。”   正是此时,蓬莱前来阻止,清河仙君的几句劝告入耳,毕方垂头看向硝烟四起的人间,心中一阵懊悔,炽盛趁此机会,加紧攻势,一击命中,毕方再一次落入了人间。   这一次他身负重伤,倒在了地上许久,久到以为这一次终于要死了。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遇见晴儿、被仙君所救、遇见绛珠仙子,遇见阿雯……原来百年那么长的记忆,竟然能飞快的回忆而过。   毕方瘫在地上,心里顿时有些懊悔。   如果……   如果他能够清醒一点,或者聪明一点,是不是就不会伤害晴儿也不会连累到瑞丹仙君。   他不甘心,他的晴儿还在轮回中等着他,瑞丹仙君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人间突然降了一场大雨,无情的雨水冲刷着他,他费力的抬起手,却发现竟唤不出神火了。   远远传来一阵声音,轻快,像是什么人在奔跑,直至突然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毕方抬眼看去,一个头顶荷叶的女子正垂着头看着他。   雨水打湿了少女的半边身子,她的眼睛也像是被大雨洗涤过一般,黑亮的惊人。   少女拿着一根带梗的莲蓬,轻轻戳戳他的额头。   “怎么?死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表情,熟悉的那个人。   毕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又遇见了她。   “你这人真奇怪,别人下了雨都是往家里跑,你反倒是躺在这里,真稀奇。”   毕方没有动,可眼睛却动了,带着些许欣喜。   少女继续念着:“可我更奇怪,下雨了竟然不回家,还在这里看你,不过——你长得可真好看。”   雨还在下着,荷叶并不能阻挡太多风雨,少女的肩膀被打湿了大半。   似是觉得有些冷,少女站直了身子,不再看他,“我要回家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这雨不知道何时才会停下。”   眼看她要走,毕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拉住了她的脚腕,少女差点摔在原地,正要骂上一句,却对上了少年悲伤的眼睛。   “我没有家。”   毕方这样说着。   像是被蛊惑一般,少女气鼓鼓的把毕方带了回去。   看着落汤鸡一般的少年还暗暗在心中发誓:不要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让我原谅你,雨停了就快快给我滚蛋。   却没想到,后来还是让毕方在这里住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心声:憎离就是个傻子。   ———   算着大的时间线,万花王国的晴儿死后踏入轮回,灵体寄存在彼岸花中,黛玉把阿孟送来的时候,鲜血唤醒了她,成了地府鬼差,前尘已经记不得了,阿雯则是成了鬼差后的第一次历劫,但因为和毕方有特殊的羁绊,所以临死前才说出“一定要告诉我。”指的是毕方的心意。 第64章 祸世   如今是第三次看她站在自己面前,这一次毕方不再像当初那样被动,陪她一起看山山水水,会为她梳头描眉,为她煮一茶一饭,普通但坦诚。   直至一日,毕方格外的郑重,像是要对她坦白一样,可话只说了一个开头,木屋却被一道雷电劈中,女孩顿时惊慌失措,毕方知道,来的是炽盛。   炽盛一党屠杀了整个村子,只留下了毕方和晴雯,晴雯从无助到失落,再到冷静下来,静静看着毕方,那探寻的目光让他一阵刺痛。   还不等解释,炽盛便试探出毕方的神力受损,扬言道:“当初你毕方是何等的嚣张,如今不也是落在了我的手里,你若不随我完成大业,我定让你永远活在痛苦中。”   毕方深深看了晴雯一眼,冷声道:“放了她,此事和她无关。”   “哦?”   炽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更加愉悦。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这不是和你做交易。”   毕方不言,目光紧紧停在晴雯身上,似是在想法子寻回神力。   炽盛大笑起来,“如今我倒有办法让你找回神力,只需你助我拿到凤凰火,不然这丫头就别想活命了。”   毕方一愣,晴雯却先笑了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还拿我当要挟?”   晴雯的声音尖锐,唇角带着讥讽的笑,格外刺眼,   炽盛的手高高抬起,里面能看到流转的紫黑色的雷电,只一掌,就可让人丧命。   毕方没有动,他知道,此时炽盛要以晴雯为要挟,暂时还不会伤她。   可他倒算错了晴雯的性子。   她虽只是最普通的农家女,可自来她心高气傲,身有傲骨,怎会甘愿成了要挟毕方的工具。   晴雯抬眸深深看了毕方一眼 ,毕方明显感觉不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阻拦,晴雯便迅速挣脱了束缚,主动迎上了天雷。   鲜血迸溅出来的那一瞬间,就连炽盛也愣住了。   毕方悲痛欲绝,一声尖叫,周身现出了万丈红光。   他再次拥有了神力,可那个人已经倒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是彻底的疯狂。   他觉得,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这一次终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和心爱的女子相爱,他明明就要坦白,告诉她,其实他已经找了她很久了,他明明很爱很爱她。   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毕方的眼睛通红,神力前所未有的最大化,整个天空也似乎要被毕方撕裂,人间处处是熊熊大火。   他再也不想顾忌什么了。   神火在空中散开,一点点降落人间,直至镇守此处的天神发现了弊端,报上了天庭。   那时天庭正是忙乱之时,寻向毕方的队伍凌乱不堪,看着半空中厮打的炽盛和毕方,迟迟没有上前。   显然是想要借毕方之手解决了炽盛,再度关押毕方。   火力全开的毕方确实做到了,神火倾覆之下,人间一片荒芜,匆匆而来的初尘仙子趁机封印了炽盛,这才使得两者交锋终于告一段落。   待初尘仙子处理完炽盛后,毕方已经被带回了天庭,关押在了天牢,他可以逃脱,却看着悲惨的人间,终是放弃了挣扎。   晴雯被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那时她已经成了正在渡劫的鬼差黄茵姑娘,灵魂没有散去,被困在身体里,被迫看着一切。   审判毕方之时,念及此事牵连三界众生,玉皇大帝特意请来了众仙家共同商议。   毕方跪在最下方,像是一个木头人。   天庭给他列出了上百条罪状,从最初的人间干旱,再到毕方祸世。   坐在一旁的玄女默不作声,视线始终停留在毕方身上,嘴唇微抿,好似自有一番考量。   蓬莱仙翁与玄女对视后,旋即无奈地摇摇头,反倒是一直沉默的酆都阎王先一步开口了。   “陛下若有意封印毕方,倒不如把他送往阎罗地狱,若毕方在那里,只怕再无翻身之日。”   众仙家互相讨论,没有一人附和,反倒是玄女唇角轻轻弯起,似是格外满意。   最终还是用了酆都阎王的建议,毕方被打入了修罗地狱。那一场霍乱也随之终结,好似从未发生。   黛玉看到此处,却是有了疑惑。   玄女的反应太过于怪异,神情也不对。   依照她对玄女的了解,若真有建议,也不会是寡言的酆都阎王提起。   再细细推敲,黛玉又觉得,那时的玄女似乎还有些忧愁。   初尘仙子为她解惑道:“那时小绛珠已被打入了薄命司,被迫历劫,玄玦也随之去往了人间渡劫,宝儿小公主也随在之后入了薄命司,此时正是玄女娘娘心烦议论之时。”   黛玉一怔:“这样一来,诸事也就皆有联系了?”   小黑心微微一颤,问道:“仙子又何出此言?”   黛玉笑得更加愉悦了,纠缠了许久的困惑,终于在此时明了了。   黛玉又道:“当初可是我抱着阿孟姑娘在黄泉里走了一遭才唤醒了黄茵?”   薛恪与黄茵齐齐点头:“正是。”   黛玉再言:“那可是我等在承受天罚之时,憎离冲上了天?”   憎离点点头:“不错,正是听闻了天罚的消息。”   “可是毕方与炽盛打斗之间,神火降落命中了小白?”   小黑点点头:“正是。”   黛玉轻轻一笑,那这便是有所联系了。   周而复始,三界在自行运转,在看不见的另一面,还有种种故事在轮番上演,如今,不过是把过去悉数整理,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不过是沧海沧田中的短短一瞬。   可如此微小,却又可一点点推动了所有命数转变。   小黑不解道:“可我一直有疑惑,若小白与阿孟本是兄妹,为何……”   差别会那么大。   一个瘦弱不堪,还需要绛珠仙子百般呵护才能成为鬼差,另一个好像天生就不俗。   断痕应道:“想来一个继承了母亲的神力,一个则随了父亲,随了父亲的那位被绛珠仙子所救,送到了地府,而堕入魔族的那位,也最终成了鬼差,啧,不得不说这酆都阎王果然大胆,竟敢与天庭作对。”   黛玉却听说了他的言外之意,抬眼看过去:“倘若这是酆都阎王刻意为之呢?”   断痕一愣,旋即道:“那还是真是了不起,这样的手段,除了他也就玄女想的出来。”   黛玉勾唇,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出声了。   时间线终于理了出来,酆都阎王与玄女究竟是刻意还是无意并不重要,但在最大程度上给了他们希望,只要有了希望就能卷土重来。   像是印证众人幻猜想一般,幻境开始颠簸,又现出了地府之景。   懵懂的晴雯回到地府又成了黄茵姑娘。   毕方垂着头,身边是负责看护他的一众天神,他本就心如死灰,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直至路过黄泉时看到了站在彼岸花中的姑娘。   一瞬间,眼睛像是可以闪出光亮。   毕方心中一动,把神力分给了那个姑娘,这一次,他再没有别的遗憾。   却没想到,临近神殿,竟又看到了被神火命中的鬼差。   那个鬼差身体虚弱,灵魂竟然有缝隙,混合着神人魔三重身份,只是多看了他一眼,神识却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久久沉睡了过去。   黄茵的眼睛通红,她原本只知晓另一半内容,如今在这幻境里才明了前应后果,顿时感概万千。   小黑也只知当时被神火命中后,阴差阳错的入过太虚,听过仙姑指引,那时只知,在毕方入地府时,定要设法让毕方和小白见上一面。y   虽是古怪,但她还是一一照做了,如今想来,便是在那时,毕方和小白彻底合在同一个身体,也不知是刻意还是偶然。   香菱却是心事重重,旁人皆能如愿,那她呢,那几次被关的瑞丹仙君呢?   越想越委屈,难过到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哭得梨花带雨,教人止不住心疼。   幻境只到了这里,众人神识归位,依次出了幻境。   黛玉轻轻拉上香菱的手,无声给予安慰。   香菱扯出笑容,可那样的笑实在太过于勉强。   “无需担心,如今瑞凤自然能救得出来。”   断痕又拿起了羽毛折扇,轻轻摇晃起来,看起来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玄玦挑挑眉,他历来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黛玉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旋即示意初尘仙子安慰香菱的情绪,转身到了玄玦面前。   黛玉把幻境中看的东西一一讲给玄玦,条理清晰,像是在讲述一段故事,玄玦看似听得认真,实则视线全部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眼里只有她。   直至黛玉突然停顿住,玄玦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黛玉眉头轻蹙,手下意识的环住了玄玦的腰:“只是觉得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自历劫归来后记忆就像缺了一块,原以为是忘了你,待你历劫归来,便可修成圆满,可……好像现在还缺了一部分。”   玄玦轻笑一声,揽住她的腰,“是什么?”   黛玉笑了,睨了他一眼,“奇了,若是能想起了还问你做什么?”   玄玦含笑看着她,并没有答话。   黛玉却敏锐地感觉不对,微微退后,重心尽数放在了玄玦揽在腰部的手上。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直直对上玄玦的眼睛,没有半点笑意,认真严肃,像是在细想寻找着什么。   于是玄玦也收回了笑意,静静看了回去。   黛玉:“我明白了,你好像也忘记了什么,又或者,不止是你我,他们也忘记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毕方真三界第一工具鸟…… 第65章 瑞凤   黛玉说罢,目光缓缓转向一边的几人。   那群人,一个个的,皆没点正形。   往小了说,年轻点的憎离、小黑、小白也皆是几百岁,老点的断痕、断尘、薛恪兴许已经上万岁,年龄参差不齐,修为也差了颇多,如今就这样凑在一起,竟意外和谐。   断痕依旧摇着扇子,看起来云淡风轻,妙玉正低着头和断尘说着什么,眼睛里的欢喜自然的流了出来。   憎离竟和薛恪聊到一起,两人甚至还主动要比试一番。   初尘仙子轻声安慰着香菱,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香菱终于破涕为笑。   毕方也恢复了清醒,追着黄茵喊她晴儿,气得黄茵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让他喊自己黄茵。   最终确定的却还是晴雯。   她和他渡过最后一世时用的名字。   她成为黄茵姑娘后几世轮回也皆用这个名字,生怕他会找不到自己。   小黑难得多了几分温柔,看向小白的眼神是那样的缱绻绵长,小白永远知道她想法似的耍赖的拉着她的手,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黛玉的鼻子微酸,她本来觉得开心,小白终于恢复了正常,黄茵,不,晴雯也如愿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可无形中似是又有了什么漏洞。   黛玉轻扯一下玄玦的衣袖,示意她有话要说,玄玦配合的弯下身子,把耳朵放在她的唇边。   黛玉一愣,倒也不用这么近。   却还是笑着摇摇头,轻声道:“问心幻境还有谁可以操作?”   玄玦应道:“只有你和母神大人,又或者借助钥匙进入一个小的幻境,但那个幻境好比那两个通天镜,本质并不能同为一谈。”   黛玉挑挑眉:“可……今日在重现过去时,有些痕迹竟被删除了。如今我想,究竟是当初那人神通广大到已经猜到这一出,提前做了处理,还是幻境在时间轮转中,早已非当初那个幻境,又或者……幻境里的人说谎了。”   最后一句,黛玉声音极轻,对着玄玦的耳朵喃喃低语,呼出的热气拂过玄玦的耳朵。   要不是他这人生来就定力极好,指不定她的一句话就只能说给了昆仑的风。   黛玉浑然不觉,继续说着她的看法:“并不是我心存怀疑,也不过是突然想到的猜测,幻境这种东西本就非真实,却可印证出人本心,如今倒像是有人在暗中指引方向,我本更愿相信眼见之景,但是……”   玄玦点点头,她的想法他都懂。   若如问心幻境之见,几位中必然有人说谎,若是不信幻境,可牵扯众多,很难完全摸清头绪,更别说什么坦坦荡荡去面对。   玄玦微微眯眼,心里已有了方向,再垂眸时,他看见玉儿偷偷勾唇笑了,眼眸微微闪动,又恢复了那个狡黠的模样。   玄玦轻笑一声,他知道,玉儿也找到了那个方向。   小黑也好,毕方也好,晴雯也好,都曾无意间入过太虚,只是依晴雯所言,她入幻境那次,遇见的应是兼美仙子。   那兼美仙子虽未明言其方向,但黛玉心知,她在入薄命司后,早已厌弃太虚种种,逐渐侧重于本心。   想来,那个助毕方把神火留在黄茵身上的人,正是兼美仙子,这才使得毕方再次现世。   黛玉轻轻蹙眉,目光淡淡扫向云层,那里重重叠叠,似有亮光而过,却又不足真切。那个面容悲戚的仙女好像正隐身在云间,期盼地看着凡尘种种。   黛玉收回了目光,心重重落了下去。   那个太虚幻境和太虚背后之主,究竟要做些什么。   几人正要动身去往火神山时,在天池边看到了归来的玄女。   玄女正出神地看着天池里暗自涌动的水流,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悲喜,几个小辈纷纷行礼,玄女这才回过神来。眉眼里带着些许忧愁,一点也不像是平时的样子。   玄女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黛玉身上。   黛玉被看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乖巧垂头,轻声道:“娘娘,小白已经清醒,毕方也重新现身,我等也明白了当初之事,如今就要去往火神山救出瑞丹仙君。”   玄女目光一顿,转身又看向玄玦身,良久,才轻声开口:“此番你定要护好玉儿。”   语气沉重,听得黛玉有些莫名其妙。   反倒是和玄女熟识的清河仙君满不在乎地摇摇扇子:“还有我等在场,你也无需担心。”   玄女似是不满断痕突然插话,凉凉瞥了他一眼,断痕熟知这位脾气,只好摇着扇子一言不发地看向别处。   玄女又轻叹一声,这一次,则是对着几人念叨:“此番去往火神山,定要抓紧时机,过不了多久便是蟠桃会,到时众仙官皆会参加,若那时出了什么问题,可就要现于三界中了。”   黛玉的眼皮轻轻掀动,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玄女此番似在刻意暗示她什么。   可玄女的神色又太过平静,双唇微抿,看不出情绪波澜。   黛玉收拾了心中的疑惑与玄女辞别,手上却下意识拉住了玄玦的衣袖,紧紧的,像是落水之人遇见了最后的依靠。   惦记着地府还有要事处理,临近火神山,薛恪匆匆与众人辞别,其余几人,则随于绛珠仙子左右,一位为能出份力,二来以做见证。   香菱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越是靠近火神山,越是乱得一塌糊涂,临近入口,竟还打起了退堂鼓。   黛玉在身后轻声安慰,才让她安了心。   倒不是恐惧,只是不知如何面对,她已经在心里期盼了太久,如今真的就在眼前,反而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火神山的温度偏高,几人走了一半就不能再靠前了,远远站在火池边上,隔着赤红色光影,能看见翻滚的火池中垂首站里的瑞丹仙君。   那金黄色的长发似是失去了光泽,随意的垂落在胸前,衣服早就破败不堪,整个人身上带的唯有死气,还哪有什么仙君的样子。   香菱急切地走近几步,眼泪再也控住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周围几人想要安慰她,又在触及到肩膀的时候,默默收了回去。   有些痛楚已经留了太久,她也压抑了太久,如今寻得机会,是要好好释放了。   周围安静至极,偶尔会传来几声水珠滴落的声音,声音被无限放大拉长,再慢吞吞的落下,压迫在神经末端。   瑞凤在这里沉寂了太久,自失去了凤凰火后,就连人也随之倦怠了几分,他听见了动静,却无法睁开眼,直至挣扎了许久,才慢慢地抬起了眼皮。   那双眼睛还保留着当年的光彩,金黄、闪耀、夺目,眸中自带光辉,只看一眼。就知出于凤凰神族。   瞧见香菱的那一瞬间,瑞凤的睫毛微微颤抖,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他试探着想要靠近前方的香菱,可被封印束缚,脖子之下再无法做出动作。   香菱的眼睛逐渐模糊,蒙上了一层水雾,眉间朱砂中发出一道亮光,现出一双凤凰,盘旋着缠绕在两人身侧,香菱跳入了火池,动作轻快地到了瑞凤面前。   她的眼睛是那样的闪烁,像是藏了一颗星星,瑞凤痴痴地看着她,瞳孔因迷恋染上了些许绯红。   香菱的眼珠也逐渐变了颜色,是如同瑞凤一般的金黄,灿烂夺目,熠熠生辉。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一眼万年,怎样看都不觉得够。   直至瑞凤沙哑的开口:“香菱……”   香菱轻轻点头,口中急切的念着他的名字,抬手扑在了瑞凤怀里。   瑞凤的身子太过单薄和虚弱,香菱环抱着,明明觉得开心,可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酸楚。   瑞凤比起当年又瘦弱了几分,关押的这些年,最难熬的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孤寂和内心的折磨。   他能听见周围的声音。   太过于安静了,一点点声音就会清晰入耳,以至于,他能数清楚多久会从石壁上滚落一次水珠,那水珠滴落的声音会无限放大,在脑海里引起层层波纹。   更要命的是遗忘,时日久了,就连他自己也会忘记一些事情,忘记了如何被关在这里,忘记了后来遇见的很多人。   直至有一日,他突然想起那个闯到这里的小凰,想起了她的样子,还有她陪伴他的那些日子,可是却偏偏再记不得她的名字。   为了不忘记她,他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来每天想她,一遍一遍的,虽然总会忘记一点,但还好,终于在彻底忘记她之前,等到了她。   看到她的那一眼,好像时间回溯,轮回逆转,一切都回到了初见之时,他也再次活了过来。   火池边的几人静静看着相拥的两人,心里泛起了万千情绪。   当初的苦,他们尽数看在眼里,如今能见到这一幕,打从心底觉得欢喜。   香菱还记得玄女的嘱托,及时收住了情绪,再抬眸,眼里尽是坚定。   “仙君,此次我们定会救你出去。”   方才看到了香菱后,一时欢喜战胜了理智,瑞凤这才注意到了香菱身后还有其他几人。   诸位皆是熟识,瑞凤一一点头示意,直至在最角落看到了毕方。   即便毕方的年龄可与黛玉玄玦等同岁,可身上,还是带着些稚嫩的少年气,红发张扬,红色的眼眸像是生来就自带精神。   可如今这双眼睛却有些躲闪,连带着眼眶周围也红了,好似下一刻就能喷出火来。   瑞丹仙君本就心细,顿时明白,是毕方又在为当初之事闹起了别扭。   毕方总觉得亏欠了他什么,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毕方的懊悔便再也止不住了。   瑞凤安抚的笑笑,他从来不需要毕方的忏悔,当初只是,本是他心甘情愿,只是误以为自己能行得周全,却不料意外卷入了那些人刻意做出的阴谋中。   “仙君……”   毕方向前走了几步,有些犹豫,想又靠近又有些不敢。只好惴惴抬眼,对上了瑞丹仙君鼓励的眼神,这才小声开口。   “瑞丹仙君当年救了我,后悔吗?”   瑞凤一愣,笑道:“从未后悔。”   “可是——”   毕方迟疑,不敢说出后半句。   瑞凤了然地笑笑:“我自来就不会后悔,既然想做,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去做,若是做了之后又在暗自后悔,岂不是有辱了当时的心情,更何况——”   瑞凤的声音拉长,垂眸看向身侧的香菱:“谁也不能断定后来会发生什么,是祸是福,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毕方好惨一只鸟,瑞凤好惨一只凤,幸好有晴雯和香菱小可爱…… 第66章 火神   毕方嘴唇微微翕动,思来想去,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这些日子,他脑海里重重复复出现了太多故事,记忆里,他遇见了很多人,也听过了种种说教,心里也有了诸多后悔。   每每回忆起过去的某一部分,都会生出“若是能回到过去”“若是我当时可以”“若是重来一次”之类的心情,满心欢喜地以为,若是能重来,若是能多一个选择,或许会过得更好,可是……   那样的毕方还是毕方吗?   那样最终还能和晴雯在一起吗?   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毕方眼睫微垂,隔了百年,这一次,他终于懂得了当初阿雯弥留之际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原以为是要他在下一次见面时,早一点坦白身份,却在这时才知道,原来阿雯要的是他不要犹豫,坦诚地说出心事,不要后悔。   似是遇到了凤凰神火的缘故,火池变得更加沸腾,黛玉退后半分,提议道:“不如我等先救出仙君,再寻个地方叙旧?”   众人点头附议,清河仙君早已在周围布下了结界,防止外人前来打扰,断尘经过几次前车之鉴,对火神山这个地方没有半点信任,与妙玉一同在外巡视,防止再次落入阴谋之中。   惦记着几次变故,小黑与小白也随在身后帮忙。   毕方双手张开,化成一双羽翼。   金色的羽翼上流转着赤红色微光,原形即现,神火随着羽翼而下,整个山洞热得像是要炸开。   清河仙君用仙气笼罩四周,黛玉与玄玦几人也纷纷随在身后加固屏障,防止神火外泄殃及人间。   香菱就随在瑞凤身侧,两人手指相连,紧不可分。   盘旋的凤与凰发出一声声悲鸣,像是给迷途的人寻着方向。   瑞凤的身子越来越轻,身边的结界轰然断开,火顿时扬起数丈,迸溅出来的神火落在地上,留下深深几个印记。   山洞外却传来了一阵天雷声响,黛玉与玄玦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点锋芒。   这声响来得未免太巧,在凤凰即将涅槃之时匆匆而至,若此时出了什么岔子,则损的不只是瑞丹仙君,连带着香菱与毕方也会被随之反噬。   山洞外传来一声声巨响,偶尔还能感受到压迫的灵气,憎离看着专注加固屏障的几人,与清河仙君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加入了外面的战斗,可一出现却愣在了原地。   托塔天王率领天兵天将站于云端之上,妙玉与断尘等人已经与火神交手,只是火神身后有四大天王助阵,眼看火神一方就要占据上风。   憎离来不及多想,化出双翼,直逼上空的火神,以为妙玉和断尘争取更多时间。   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长虹般的剑气挥洒而来,顿时像在几方势力间化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李天王拖着宝塔,眼睛微眯:“不知司法天神何时也和魔族同流合污了,可真折辱了天神身份。”   玄玦自身后现身,长发迎风散开,眉眼里却是一片冰冷,那墨绿色的眸子染上了寒霜,让人靠近不得。   “我只论善恶,不论出身。”   玄玦身上自带冷意,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暗中转移斩仙剑的方向。   他自来便是被三界议论的无情之人。   李靖之子哪吒与玄玦自来交好,为着这点情谊,玄玦与李靖自来便带着几分表面客气,可那种客气,仅仅到了点头之交的位置,除此外,便再无别的交流。   火神道:“少废话,把这乱臣贼子抓走便是。”   那火神本是上古元神之一,从不愿沾染太多三界之事,当初主动约束瑞凤,不过是鄙夷一个神族竟会堕落到协助妖魔。   如今看到和魔族共进退的玄玦,更是恨不得把他关在火神山下,好好教育千年万年。   不过是千年不再问世,却没想到,如今三界风气转变,此间的天神,那还有天神的样子,若这般下去,只怕天也要变了。   李天王却有些犹豫。   此番收到的陛下密令,是要他到火神山捉拿私自释放罪犯瑞凤之人,却没想到,释放瑞凤的竟与司法天神有所牵连。   这司法天神本就冰冷,自然不会牵扯太多,也不会与瑞凤有什么联系,能让他出现在这里,想来是因为里面的绛珠仙子。   四大天王彼此对视一眼,心里也乱了。   这指令来得蹊跷,好似一个渔翁在精心布置一场钓鱼,鱼儿此时正要上钩,渔翁也已准备好了收网。   越是顺利,却越让人不安。   玄玦身负斩仙剑,此乃上古神器之一,是天界数一数二神器,后又经过几次打磨,斩仙剑融合了多方神力,可斩妖魔,可断仙骨。   那斩仙剑就曾多次成为了施刑的工具,上面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最为神圣又最为邪恶。   一如玄玦之人。   一边与玄玦交好的持国天王高声道:“司法天神这是要对我等动手不成?仙君掌管着天条,如今难不成要自反了天?”   玄玦不言,眼睛却带着笑意,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斩仙剑交叠出万千光影,交错之间,身后的天兵天将顿时倒成了一片。   李靖见此,眉头紧皱,手中的宝塔微微向前。   火神却丝毫不在意什么天神,一掌落下,地面便裂开几道缝隙。   缝隙里探出几条火蛇,扭着身子,向妙玉几人寻了过去。   几人边躲避着火神的攻击,又要防止被火蛇拉入缝隙,一时间,倒狼狈不堪。   火池中的结界终于尽数散开,香菱消耗了太多神力,以至于瑞凤才刚刚清醒,香菱就已经虚弱d倒在了瑞凤的怀里。   毕方再次化为人形,眼睛明亮,紧紧拉着黄茵,如今他的心愿终于彻底圆满了。   几人方一站稳,突然却一阵地动山腰,自瑞凤离了火池,火池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逐渐蔓延,好似长着一双手臂,挣扎着,奔向几人而来。   “不对!”   黛玉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外面打斗的声响越发剧烈,连带着,还能感受到隐在剑气之下的蓬勃仙力。   黛玉心知不好,也无暇顾及瑞丹仙君的状况,唤出葬花,飞快的出了山洞。   才刚出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这哪里还是火神山,分明就是炼狱。   原本的土地已被分隔的四分五裂,处处是巨大的裂缝,每一处都是深不见底的火焰。   自裂缝处生出了成千上万条火蛇,有的粗壮的如同月楼的长生神树,有的却细的只有尾指那般粗细,但无论形状如何,尽数带着神火,扭着身子在周围攀附缠绕,密密麻麻的一层。   玄玦的斩仙剑而过,火蛇顿时断成两半跌落在地上,可一但落入缝隙中,又会生出新的火蛇,不断重复,生生不息。   而跌落在地的天兵天将身上,也尽数爬满了火蛇,一旦用法术攻击,那些火蛇就会不断变大,好像这东西原本就是汲取这样的力量生存。   细小的火蛇在四处爬动,有的甚至钻入了口鼻。   黛玉看得惊愕,甚至能忘了做出动作。   而妙玉则在一边被一条巨大的火蛇束缚住,那条火蛇身上已经布满了伤痕,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卷着身子又试图把小黑也拉入其中。   憎离也已经自顾不暇,几条腾空的火蛇扭动着身子,似是要把他从天上拉下来。   黛玉不敢贸然出手,一来这火蛇没有半点规律,惶恐无端出手之后,不仅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助长了火蛇之力。   二来,她对莫名出现的李天王一行人略有好奇。   从天兵阵容上来看,倒不难猜到发生了何事,可如今这火神究竟是敌是友,倒是让人难以猜测了。   葬花琴就在手上,黛玉试探着弹奏花魂,尝试借此引导方向,火蛇果然会随着琴声做出停顿,黛玉顿时舒了一口气。   过去她用葬花操控过各种东西,如今操控蛇好还真是第一次。   可再次弹奏却没有了当初那个感觉,火蛇反倒变本加厉起来,身子扭转的更加凶猛,甚至纷纷缠绕,像是要在人形身上编织出什么东西。   瘫软,挤压,变形……   黛玉一瞬间联想到当初和夜叉交手时的场景,那时候的触手也好似这般生生不息。   只是如今要更为难缠,琴声再无法控制,倒是引来了十几条火蛇扭着身子到了黛玉面前。   玄玦一回身正看到这一幕,慌忙飞身过去,拦腰抱住黛玉飞身到了最高点。   斩仙剑在火蛇中穿梭而归,偶尔逗弄着蛇身方向,引得几条蛇盘旋而上,打成了结。   黛玉这才懂了玄玦的意思,笑道:“你是想引他们互相牵制?”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如今束缚妙玉和小黑的正是火神本体。”   黛玉一怔:“——竟是条蛇。”   自开天辟地之后,天地间出现了上古之神,春去秋来,历经上万年,岁月变迁、斗转星移,三界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乃至上古神族接二连三的陨落。   火神归属天庭许久,常年闷不做声,时日久了,大家皆忘了还有这一号人物。   算起来,三界之中,仙龄最长的便是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恐蛇人士大半夜存稿码这段码出一身鸡皮疙瘩……   火神被利用了。 第67章 暴走   黛玉眉头紧皱,模仿着玄玦的办法引得火蛇相互交缠,可上千上万条火蛇盘旋在左右,很难一网打尽,就连四大天王等人也接连被卷在蛇身之中。   玄玦趁机救出了李天王,那李靖原本还对玄玦颇有意见,如今看着遍地的火蛇,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是我错了。”   李靖的声音有些沙哑,玄玦却没有做出回应,寻着时机准备救出妙玉几人。   黛玉知道玄玦的性子自是如此,就事论事,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又看李天王悲伤的表情,只好轻声安慰:“元帅无需多虑,大家不过是为三界众生所忧,不分对错,如今当务之急是处理这些东西,倘若那火蛇破了结界闯到人间,那才真的酿成了大祸。”   黛玉话音刚落,最长的那条火蛇像是印证她猜想一般,疯狂撞击着结界,余下的小蛇本就跟随火神的节奏,眼见他如此,也随在身后。   断痕等人出来时,结界已经现出了裂缝,细小的蛇扭着身子挤着裂缝出去,试图窥探人间。   那火蛇本非俗物,若这般落入人间,必定会引起大祸。   原本虚弱的香菱见到如此之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初尘仙子携清河仙君站于黛玉身侧,输送仙力,试图稳住结界。   素来云淡风轻的断痕迹,此时还能闲谈几句,“这妖物是如何而来,我自认见多识广,三界之物,无所不知,可……倒还真没见过这种东西。”   黛玉没有回答,但眼见几人出来,便知已经救出了瑞凤,心中的顾虑也慢慢放下,终是得以凝聚注意力。   她原本还担心肆意蔓延的火蛇会影响山洞中的几人,便一直在刻意引导方向,防止火蛇冲向山洞,如今终于没了束缚,还多了几位帮手。   那火蛇难缠又如何,火神强大又如何,她身侧有玄玦,有好友,定能迎刃而解。   黛玉踮脚起身,站于云端,细细观察,不过片刻,竟找寻到了机会。   那毕方隐忍了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恨不得把过去之痛一一发泄出来。   毕方在黛玉的示意下,化出原型,用爪子勾住两条火蛇,带至空中,他未用太多力气,可火蛇竟如此间失去了方向。   神火在身,使得毕方好似拥有一层天生的屏障,能在火蛇中自由穿梭。   香菱与瑞凤对视一眼,凤与凰齐齐现身,融合凤凰蛊后引出的凤凰火更是自带神力,顷刻间,倒下了一层又一层火蛇,   可如此不过片刻,自缝隙里又争先恐后地涌出了一条又一条火蛇,比刚才的来势更加凶猛。   黛玉试探着用花瓣遮蔽住最大的那条火蛇,果然周围的小蛇立即停住了扭动,像是突然寻不到方向。   黛玉轻轻一笑,那便是这里了。   “玄玦,一会能陪我做一件事吗?”   玄玦轻轻一扬眉毛,并没有接话。   黛玉轻叹一声,只好做出无赖地模样,撒娇道:“帮帮我,我现在需要你嘛。”   声音软软的,她极少会这般撒娇,又极少用这样的语气,顿时让玄玦没了办法。   断痕好像一点也不慌张,羽毛扇在手中挥洒而过,偶尔还能翻转扇面,花哨地很,眼见结界已被及时补救,他还有空再打趣几句。   “绛珠仙子还有这个模样,实在少见。”   黛玉也不恼,笑眯眯地从高处跳下,站于火蛇中间,引得周围的火蛇纷纷向她袭来。   黛玉一边躲,一边笑道:“仙君怎能偷听人说话?”   断痕挑挑眉,羽毛扇在地面旋过,拦开了围过来的火蛇,又打个转,带过清风,稳稳落入手中,再次成了那个云淡风轻的清河仙君。   “怎能是偷听,是恰好落入了我的耳朵。”   黛玉但笑不语,葬花化成了一双长剑,挥剑而过,剑气凶猛,引得周围的火蛇尽数向她袭击而来。   断痕顿时一惊:“疯了?”   不只是断痕,一边的初尘仙子几人也是一脸不解,甚至还问向玄玦,“怎么回事,你就这样放任玉儿——”   话还没说完就止住了。   玄玦这个人的动作,要比他的言语出现的更快,他并没有回应几人,只是指尖挥动,斩仙剑狠狠命中了大蛇蛇身,大蛇一阵吃痛,扬起万丈,直逼云层,卷在身中的妙玉、小黑终于被释放了出来,只是身上却多了些许粘液,粘连在身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斩仙剑狠狠划过,又带着刁钻的方向,疼痛使得大蛇暴走在即!   一个长尾甩过,又重重落下,地面裂开了三分,刚刚加固好的封印又多出了几道裂缝,小蛇顺着缝隙想要逃窜出去,被断痕抬手斩断。   黛玉却丝毫没动,双剑闪过,甚至还要刻意引诱大蛇攻向她。   “玉儿小心!”   妙玉急急喊道,唇角还淌出了些血迹。   黛玉勾唇一笑,眼神里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清河仙君,既然已经听到了我的话,那就记得要帮忙。”   断痕这才明白她是何意思,踮脚飞身而过,协助绛珠仙子聚集火蛇。   心里不由对这个女仙一阵钦佩。   绛珠仙子不是天界仙子中资历最好的,她也不是天生的神,她本是从仙草中演化而来,吸万物之灵气,集天地之精华。   过去只是听闻名号,还以为是名大于实的仙子,却不料,此行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不愧是玄女亲手挑选出来的接班人。   他原本不理解这仙子为何突然如此“胡闹”,直至见她变本加厉的引诱大蛇,这才有了方向。   原来,她是冒险以身为诱饵,引得大蛇入火池,到时三味神火俱全,必会引起神火相斥,那时的火池兴许……就不复存在了。   实在是大胆的想法。   一来若是不能如她所愿,那最终这绛珠仙子将被大蛇卷身,甚至会成为火蛇的头号祭品。   二来,若是成功,那上古火神就此湮灭,与凤凰神族、毕方不同,这一次是彻底的毁灭。   若是追溯下来,绛珠仙子必然难逃其责。   可当下,无人知晓如何应对这种局面,那火神存在了太久,如今失控暴走,一如神籍所言,若化出本体,就再也难以复原。   这般失控下去,必定会殃及人间。   他料定,即便是那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在此,也无法做出最全面的方法,可这绛珠仙子,竟这般毫不顾忌,甚至能以身引蛇,实在勇气可嘉。   倒是司法天神……   断痕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转向了玄玦,若说那位是如落日一般绚烂的仙子,那玄玦便是晨起时的第一道光。   逼人的气势让人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可过于冰冷和沉默又会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既吸引人,又很难让人注意。   那么……   以身引蛇究竟是谁的主意呢?   断痕的视线从两人中间扫过,有些拿不定主意,明明那两个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就几个眼神,几个回眸,就好像交谈了很多。   究竟是为了什么?   .   黛玉的心思却没有那么多。   葬花狠狠的刺向了蛇身,剑身抽|离出来的时候,还会带上腥臭的血珠。   黛玉皱皱眉,有些不高兴。   她本来还想待封印了火蛇后,再扑到玄玦怀来撒个娇,好好哄哄他。   他一定又生气了,可生气也拿她没办法,索性还是随她去了。   可是现在衣服上被喷洒了太多的血迹,玄玦那人又酷爱干净。   黛玉无奈地叹息一声,又暗自觉得好笑。   竟然在这个关头,她还有心情想玄玦会不会生气。   她想到引蛇的办法后,第一时间就看向了玄玦。   无需多言,只需一个眼神,玄玦就会知道她的意思。   她同样也看清了玄玦的回应,那眼神里分明是拒绝。   她才不管,吃定了他就是闷气也不会不搭理她,只好这般先斩后奏入了蛇群。   再回身,他果然眉头紧皱,又似乎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助她一臂之力,   她就知道!!   黛玉的心中还有些得意,但是偶尔回头,再看看玄玦紧皱的眉头,也会在想,她是不是太欺负他了?   可没办法,她就喜欢这样,兴许后来还会欺负他更久。   大蛇挣扎了许久,却始终不肯让她如愿,身后的一众小蛇也跟随着指引攻向黛玉。   黛玉轻笑一声,万千花瓣散落,随着葬花剑的方向,片片插入了大蛇的鳞片。   初尘仙子只是看着,便觉得不寒而栗。   大蛇因为疼痛,身子在地上一阵扭曲,竟扬起了数丈之高。   绛珠仙子就在蛇尾上站立,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好像大蛇只要一抖动尾巴,她就会变成了肉泥。   黛玉依旧在笑着,好像从来都没有这般愉悦过。   她慢慢移动着,手中的长剑一阵飞舞,在大蛇身上一一点划过,动作轻微,伤口极浅,甚至有几分逗弄的意思。   大蛇再也忍不住了,长长的蛇身滑动,卷着身子就要向绛珠仙子袭来。   她轻笑一声,双剑合并,化成了葬花琴,斩仙剑则代替了葬花剑的位置,继续逗弄着大蛇。   身后的小蛇也在同一时间转向了她,像是训练有素的蜜蜂,奔向了最诱人的花朵,   众人这一次连喊也不敢喊出声,生怕她会分心。   三界有众多仙子,绛珠仙子不是其中最明艳的,可笑起来却无人能及,像是初染晨露的新荷,干净、娇嫩、明媚,又带着从骨子里生出的自信。   这便是绛珠仙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码这一章的心情……   虽然很讨厌蛇蛇,但是黛玉也太就好了!!   双向奔赴强强联手的爱情!! 第68章 涅槃   因着绛珠仙子这番指引,地上的火蛇也在一瞬间寻到了方向。   黛玉轻轻踮脚,轻踩在毕方背上,以毕方神火为庇护,手中的葬花更是加大了攻势,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又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火蛇逐渐凝聚在一起,挣扎着想要爬到她的身上。   漫天是无尽的红,折断的蛇身混合着花瓣落入缝隙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迸溅出来的血迹把大地染红,周围尽是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黛玉的手指飞扬,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发生了什么,甚至还饶有兴致的看向玄玦,只是玄玦的表情却没有她想的那么淡然,皱起的眉头暴露了他全部心情。   大蛇被斩仙剑刺激的已经失去了方向,在地上一阵翻动,撞击的结界裂出了更大的缝隙,渗透出来的神火顺着这个缝隙拼命地挤出去,引得清河仙君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修复结界。   黛玉抬手轻点毕方的额头,以做引导,毕方原还有些犹豫,却见绛珠仙子作势要直接跳下去,只好赶忙就范。   站在玄玦身侧的断痕,只觉得身边的司法天神似乎又冷了几分。浑身带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温度,好似用眼神就可以把满地的火蛇尽数杀死。   断痕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人话多,无论什么人都能和他交流一番,原本还想和司法天神交流几句,却没想到,他遇见的是个冰山。   玄玦的目光紧紧定在黛玉身上,斩仙剑随着他的意志左右逗弄着大蛇,大蛇一路寻着斩仙剑的方向,可仇恨依旧尽数落在黛玉身上。   毕方的身形逐渐降低,偶尔还会在地面上挣扎的小蛇身上擦过,绛珠仙子的脸上已经沾染上了鲜血,虽狼狈,但配合着她坚毅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浴火重生的女战神。   “毕方,一会到洞口时,你在那里离开。”   毕方的身形一顿,似在反抗,黛玉却不管不顾,依旧弹奏葬花把火蛇皆聚集在身后。   妙玉惊道:“玉儿不会是要把火蛇全部引入火池吧?”   玄玦的手紧了几分,却是没有作答。   初尘仙子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紧张:“若是把火蛇尽数引入火池,以封印瑞凤之术把火蛇封印在那处,确实是目前最优的选择,可瑞凤当年是被除了凤凰火才被封印,如今这可是火神……”   断痕收起了笑意,背手站于一侧,“可那是绛珠仙子,想来要做的定不会这么简单,敢问司法天神,你与绛珠仙子商议的可是借三火合力时引起的冲击,使得火神山就此湮灭。”   玄玦的眼皮轻微颤抖一下,这一次不再隐瞒,点头道:“正是。”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一边的李靖有心想阻拦,却心知,当下除了这个再没有更好的法子。   火神突然而来的暴走实在过于蹊跷,若不做阻拦必然会酿出大祸。   而绛珠仙子此行又太过于冒险,若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三界中或许就再也没有绛珠仙子了。   凤与凰交缠于山顶之上,发出阵阵声响。   黛玉眼前一亮,自然知道这是香菱在给出信号。   正是这个时候!   黛玉回头再看一眼玄玦,这一眼带着柔情万千,唇角的弧度上扬,她轻轻开口,像是在无声说着什么。   玄玦一顿,却没有做出回应,扭过头看向大蛇,斩仙剑也做出了方向,引导着大蛇入山洞。   毕方飞身而上,竟要随着一起进去,却被绛珠仙子先一步跳了下来,一掌把毕方打了出去。   玄玦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寻着黛玉的方向,能看见的却只是她的一处衣角。   白色的裙早已经生出了血红的花。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没有人敢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斗声冲破了平静。   周围的火倾泻出来,几经修复的结界终于抵挡不住摧残,再次崩开。   初尘仙子几人只得联合借法术阻拦。   玄玦紧紧盯着山洞,还能感受到斩仙剑的方向,他终于做出了动作,从高处一跃而下。   下一刻,一声轰鸣而来,神火彼此交融,山洞随之震动,逐渐有了崩塌之势。   香菱与瑞凤再次化成人形,两人的面色皆有些苍白,虚弱地靠在一起。   毕方的身上满是鲜血,少年的胸膛不住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山洞一点点崩塌,在天地间存在了上万年的火神山就此成了一片废墟。   那火神山与火神息息相关,如今大蛇没有出现,神山崩塌,想来一切已成定局。   被火蛇缠身的天兵天将又尽数恢复了神智,零零散散的倒在一起。   可直至烟雾散开,却始终没有现出绛珠仙子的身影。   香菱顿时慌了,再顾不得什么还没有修复的结界,甚至想要把废墟踏平。   “仙子呢?仙子是不是还在里面?”   香菱的声音颤抖,还有几分想哭的感觉。   瑞凤紧紧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仙子定会无恙,莫要太过于……”   后一句却怎样也说不出来。   几人的目光皆停留在玄玦身上,比不上激动的香菱、初尘仙子几人,玄玦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半点松动,手指依旧在空中而过,无声的做着动作。   斩仙剑!   下一刻,果然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声响,斩仙剑自废墟中出现,剑身上还拖着绛珠仙子。   绛珠仙子微闭双眼,手指下垂,是完全放松的状态。   身上的一袭白裙染上了鲜血,应着风散开,好似白茫茫的雪地上落下了破碎红梅。   她并不是晕倒或者别的什么,只是太累了,累到这个时候,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寻到那个只为她敞开的怀抱,依靠过去,卸下一身的疲惫。   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没有人看到玄玦绷紧的背终于放松了几分,眉头上的寒冰也终于融化开了。   黛玉却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变化,收敛了心中的疲惫,调整好自表情,柔声向几人诉说她已无恙,这才使关切的几人放心,转身继续收拾剩下的火蛇和四处逃窜的神火。   眼见众人散去,黛玉这才又带上了她的疲惫,小嘴轻轻撅起,眼里带着耍赖意味的笑意。   黛玉静静地看着玄玦的眼睛,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带着太多的情绪,   有欢喜、有温柔、有疼惜、有懊悔,竟然还有几分怒气。   黛玉顿时愣住,笑容凝固在唇角,又快速让扮上了委屈,用力扑进了他的怀里。   “玄玦,我好疼。”   是撒娇一样的语气。   那人像是等候了多时,她刚落入怀中,就被紧紧地抱住。另一只手还以用力按着她的后背,似是要把她印在身上。   许久,她才听见了玄玦沙哑的声音:“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事,就让我去,你留下。”   “不行。”   黛玉一口拒绝,眼里却又带上了笑意。   玄玦皱皱眉,不解道:“为何?”   黛玉轻笑一声,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我不同意,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不敢去想,要是失去你,我该怎么办。”   玄玦深吸一口气,原本想要问的是:那你就忍心让我看着你以身涉险,你可知道,我也不敢想,若是失去你该怎么办。   可是他突然不想问了,从她扑进怀里的那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他不愿看到她冒险,可她何尝不是一样的。   心意相通的两人,总是会轻易知道对方的想法,在看清他的想法后,她又是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玄玦的眼眸深了几分,揽在她腰部的手又加重了力气。   谁叫他总是拿她没办法。   谁让她生来就会欺负他。   黛玉把头埋在了玄玦胸口,许久才闷声道:“玄玦,我已经找了你好久,再也不想第二次等你了。”   玄玦一愣,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哑声道:“我也一样。”   当初她等了他多久,他就也等了她多久,如今再次相见,再没有理由分开。   神火已经被控制,天兵天将经过修整,又成了当初的队伍。   李天王候了许久,终于等到两人分开,上前一步:“多谢司法天神和绛珠仙子搭救。”   玄玦冷淡地点点头,却不再多说什么。   褒贬如何,他从来都不在意。   李靖看他这个模样,也识趣的不再多说什么,率领天兵天将离开。   他要感谢的不只是玄玦把他们从火蛇中救了出来,而是在刚现身之时,斩断了众天兵身后的一跟绳子。   他不知道那绳子何时出现,更不知道出现了多久,有什么作用,但再一看众天兵的表情,想来是可以操控人的邪物。   玄玦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李靖摇摇头,却没有半点方向,再联系上火神暴走一事,种种巧合未免太过于刻意。   临近天庭,李靖又一次垂头看向凡间,总觉得,这一次是真的要变天了。   黛玉精准捕捉到了李靖的话语,回头看向玄玦:“李天王为什么要感谢你?”   玄玦掀动眼皮,轻声道:“大概是感谢我带走了绛珠仙子,这才使得哪吒收了心思归于正道。”   “玄玦!”   黛玉抬手就是一拳。   当然知道玄玦说的是玩笑话,玄玦刚回到天上的时候,好友哪吒便时常会寻到天神殿,除了比试就是下凡除魔,要不就是向玄玦打听绛珠仙子。   哪吒是被关押许久后的无聊。   玄玦虽然清楚,却还是吃了不少的飞醋。   玄玦闷声的笑笑,这一次是冰山彻底被软化。   --------------------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火篇章终于完了!!是大纲最长设定最多的一篇了,牵扯了很多主线大背景,大概……讲了三对cp?   玉魂和明珠篇章主黛玉玄玦,三姑娘断痕,断尘妙玉,还有惊喜掉落的雪雁湘云。 # 玉魂 第69章 偏财神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仙乐袅袅,觥筹交错,珠光射雪。   珠帘后,端坐着王母娘娘,轻施脂粉,自带雍容华贵之象。   其座下仙子不乏有容貌出众之人,但贵气却始终差了她三分。   王母一言不发,只是端坐在风椅上,凤眼微睨,自带几分威严。   一边的警幻仙姑轻摇羽扇,尽心服侍,下方的兼美仙子始终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那兼美仙子,本就生了楚楚动人的貌,如今再配上这个表情,更是让人心生爱怜。   许久,坐在一边的稻荷神姑似是心疼兼美仙子的模样,先一步上前打圆场:“娘娘,这蓬莱历来就不与天庭往来,兼美仙子无法请到仙翁,错不在仙子啊。”   王母娘娘凤眼微挑,懒懒看过去:“哦?那若神姑所言,倒是仙翁错了。”   稻荷神姑神色不变:“小仙不敢妄言,还请娘娘定夺。”   王母娘娘冷哼一声,从凤椅上起身,警幻仙姑赶忙上前搀扶。   牡丹云袖散开,露出了纤细的手腕,手腕上是双凤绕含羞牡丹的金镯,王母娘娘抬手把金镯取下,放在了稻荷神姑手中。   “既然神姑宅心仁厚,那便替兼美仙子完成这一差事吧。如今蟠桃会召开在即,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王母娘娘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视线从垂着颈子的兼美仙子身上,转向了沉默不言的稻荷神姑,最终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偏财神身上。   良久,稻禾神姑垂首,冷声道:“定不负娘娘所托。”   旋即转身离去。   偏财神也随之行礼告退,两人一前一后离了瑶池。   王母娘娘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挥袖示意兼美仙子退下。   身后的一众小仙娥也随在兼美仙子身后离开,偌大的瑶池,又只剩下了王母与警幻仙姑二人。   警幻仙姑看着王母娘娘空荡荡的手腕,转身自一边的锦纹玉匣里拿出了一个红玉镯侍奉王母戴上。   红玉镯带着油润的光彩,像是精心浸润而成,覆在手背上就能感受到温度。   王母娘娘抬手轻轻把玩两下,玉镯在手腕上旋转半圈,却突然断裂。   红玉镯散成了几瓣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警幻仙姑赶忙蹲在地上捡拾。   “行了,有这功夫都不如跟在身后看看。那小丫头,当年就除她不成,如今还能闹上天?”   王母的声音自带威严,警幻仙姑身形微微顿住,旋即道了一声“是”,转身退下。   她自然知道,娘娘提起的那个小丫头是当初的偏财神。   那双凤绕含羞牡丹金镯,本是王母娘娘赠与偏财神的礼物,里面藏有能追踪寻迹之物,好似当初覆在绛珠仙子身上的金钗,可惜金钗被白玉簪所影响,倒没有发挥出几分作用。   绛珠仙子已经不够威胁,几番闯下大祸,终要给三界众生一个交代,百年后,天牢便是她命定的归宿。   那边的心事刚刚消除,这稻荷神姑与偏财神却逐渐露出锋芒。   稻荷神姑在三界一众女仙中本就有一定的话语权。   一来,稻荷神姑主管人间丰收。人食五谷杂粮,人间家家户户必要供奉其神位,常年累月积攒下来,尤是归位后,神力更是升了一个阶梯。   自织女触犯天条,被关押在银河边的天牢中,王母娘娘自觉失了一个左膀右臂,几次在天庭的仙子中寻找合适的人员。   原本瞧上的并不是稻荷神姑,而是武财神赵公明的妹妹偏财神探春。   这位虽为偏财神,在五神殿中地位最低,可人间这些年偏又兴起了什么对外贸易,偏财神的香火倒是日益旺盛起来,其神职接连升了几位。   这偏财神却不是个善茬,虽不是绛珠仙子那般不走寻常路,可毕竟身管财运,自来就雷厉风行,甚至有时还会凌驾于哥哥赵公明之上,其野心勃勃,可见一斑。   乃至轮回之时,偏财神被薄命司一次次篡改气运,只为好好消一消她的锐气。   哪知道,她在人间历练这些年,那气势不减反增,在人间历劫时,甚至还要做什么女帝王,其手腕果敢狠绝,思想又始终走在前沿,虽困难重重,但所到之处,必然备受爱戴。   乃至偏财神归位后,其分|身在人间仍被纪念,最终只好打消了偏财神的心思。   丰收与财本就是人间最为向往之物,偏偏主管的两神也是素日交好,就连归天也要相伴左右。   王母有心想借稻荷神姑之力,奈何一直寻不到机会。   如今一来刻意借蓬莱之名,只待引得稻荷神姑去往蓬莱,借机使两人分开,再探寻神姑踪迹,以助寻得时机。   二来,假以时日,偏财神依然不愿妥协,那金镯便另有之用。   无论偏财神做何选择,到那时,受益一方,只会是天庭。   探春和李纨刚离了瑶池,两人就卸下了身上的伪装,相视一笑。   哪还想什么庄严肃穆的神,分明就是一双嬉笑打闹的姐妹。   探春自李纨手中拿过手镯,试探着在手中把玩几下,却未曾发现什么玄机,料想不会那么简单,随即抬手把御赐之物化为了一把金灿灿的麦穗。   “这是做什么?”   李纨不解地看过去。   探春微微一笑:“这种烫手的东西怎敢留在身边,倒不如借着造福人间的由头,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若到时真有影响,且能推脱到造福人间之名上。”   “倘若那什么东西真能为害人间,那可如何是好?”   探春抬手把麦穗放回李纨手中,眼中露有锋芒,“若真到了那时,也能说明是娘娘所赠之物,本就是天赐的恩泽。”   李纨顿时笑出声,心知这是眼前人的刻意打趣,遂也从了她的意思。   她也不是那种滥好人,匆匆几言,也听出了王母的言外之意,也看出了探春的锋芒外露。   百年后再度归来,三界变化颇多,虽多处有所修缮,可也不过时临时补救。   再者,自织女下凡后,王母娘娘虽是端着冷静模样,可情绪变动却越发古怪,似在蓄意为难。就连人间处处也能寻到神庙痕迹,香火极为旺盛,传言能满足人各种心愿。   探春曾几次前去打探,可皆是找寻不到半分痕迹,可神庙的脉络却各自分散,布成了细密地一张网,像是在三界慢慢找寻着什么。   且说枕霞仙子自入了蟠桃园后,便彻彻底底放松了下来,天界规矩全然抛在了脑后。她只惦记眼前风景,不做那些胡思乱想,如今那蟠桃会自有元春和嫦娥两位姐姐主理,她也无需牵挂,索性彻底解放自我,乐得清闲。   她本就是洒脱之人,哪怕当初深陷于泥泞中,也难得的保持着初心,是三界仙子中最为开朗大方的一位。   优点颇多,可又时常散漫,数千年如一日,被降霜仙子戏称多年来没有半点长进,始终娇憨的像个小仙童。   然而这枕霞仙子却是战神出身,与那织女本是出于同一个源头。若再细说下去,与王母娘娘也能攀上点关系,只是这关系尚远,她又不拘小节,由此也忘了过去。   倒是蟠桃园的小仙子们较她细心,眼见是这位亲自过来,一个个主动围了过去,哄得这娇憨的仙子成了落入盘丝洞的小飞虫,目不暇接。   几日之后,便欢喜地醉身在蟠桃树下,再醒来时,身上已落满了花瓣。   如此一醉,倒是快快活活地睡了人间的数十年,身边的上百个篮子里,尽是小仙子们给她准备的蟠桃,瞧着样子,还算是新鲜。   湘云自知是她先睡过去,原本元春姐姐交给她的任务,也尽数被小仙子们完成,索性应了小仙子们的请求,满足她们一人一个心愿。   却不料,她们的心愿倒是简单,整齐划一,倒是极易满足。   是为了一睹蓬莱清河仙君的神颜。   据说清河仙君长着一张仙界里最出色的脸,天生自带风流,若要见他一面,就会魂牵梦萦再难忘记。   湘云听得一阵好笑,忍不住打趣她们。   “可瞧瞧你们,这都是什么出息,在这天上没有上千年,少说也有上百年了,什么人没见过,一个清河仙君就让你们惦记成这个模样?可真是没出息。”   湘云自是见过清河仙君,只是她生来对外貌一事未有太多关注,那点零碎的细节,远不如好好喝上一喝酒来得痛快,由此,浑然不觉清河仙君是哪里夺了众仙子的芳心。   如今得了小仙子们的相助,湘云点点头,这事便也应了下来。   身后装着蟠桃的几个篮子被她命小仙子们帮忙送到了百花宫。这蟠桃娇贵,容不得法术沾染,她这才刚刚清醒,实在懒得跑上一趟。   小仙子得了湘云的应承,心满意足地替她跑腿。   她们刚一走,湘云倒是皱起了眉头,答应起来并不难,可真要做起来就难了。   清河仙君的传闻她还是听过的,此人千年前被天界一众仙子包围,至此心中便有了阴影,再不愿接触天庭的仙子。   如今,倒是不知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破例,答应的飞快,可真要寻过去,还真是有点……为难。   --------------------   作者有话要说:   偏财神要搞事情啦。   湘云:救救我? 第70章 审判   火神山一事速速传到天庭,据言,玉皇大帝闻之大怒,命人速查火神陨落一事,追溯根源,落到了绛珠仙子身上。   火神山的几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完残局,就被天兵天将寻到,不由分说的带走了绛珠仙子。   黛玉丝毫没有反抗,随手收了葬花,平静地跟在身后,反倒是毕方急急上前,颇有再打一场的架势。   是憎离先一步拦住他才避免出差错。   眼看着绛珠仙子跟着天兵天将离去,毕方不满地回头看向玄玦:“就这样让仙子被带走吗?倒不如把仙子抢回来,又不是打不过。”   晴雯不满地抬手捏住毕方的耳朵:“你就知道打架。仙子只是被带走,还没有落下定局,要是真起了争执,那才真的有口难辩,罪名就真的落下了。”   “没错,如今若起了正面冲突,反而更无法收场,如此下去,难保还会给仙子身上再加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香菱气虚不稳,说出的几句话也似是摇曳在风中。   瑞凤站于身侧,给她当做支撑,只是他也刚从封印中释放不久,又经此一战,状态也好不到哪去。   玄玦垂眼,斩仙剑又回到了手中,剑身透着寒意,那剑斩杀了一众火蛇,可剑身竟没有半点血迹,还保持着原本模样。   周围几人尽数讨论着如何搭救绛珠仙子,唯有他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   绛珠仙子再度被打入了天牢,罪名——诛杀火神。   自天兵带绛珠仙子回至天庭,此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天庭传开了,与绛珠仙子交好的众仙试探着打听消息。   天神殿大门始终紧闭,潇湘宫也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太过于平淡。   黛玉平静地站在原地,待罪名落下入了天牢,心里却慢慢起了疑云。   她原以为罪名里会有释放罪犯瑞凤这一条,却没想到最终罪名只有火神山一事。   实在过于蹊跷。   心中顿时又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莫不是当年瑞凤之事本就另有隐情,乃至到了今时,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今瑞凤被阴差阳错的救了出来,天庭又因当年之事,无法提于明面之上,只能借火神山一事大做文章。   那日在火神山,自火蛇肆意蔓延之时,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火神的暴走更是教人意外,好似一瞬间突然生了变故,根本不给人半分应对时间。   再者,那火神本就是百毒不侵之体,莫说天庭,三界之内也嫌少有人可以威胁到他。   唯独三火合并引起的冲击能反噬到他身上,到那时便是真的避无可避。   可说来古怪,冥冥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方向。   瑞凤与毕方同时在此处现身,究竟是刻意还是偶然?   临行时,她特意给玄玦做了暗示,若火神暴走并非偶然,那么火神山的残骸上必然会留下痕迹。   黛玉轻轻按着心口,视线转移,观察着天牢的地形。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过去也曾无数次被关押在此,对这里早就已经熟悉了,甚至和湘云还摸索出了天牢的漏洞,归位后倒还是头一回到这里来。   过去了百年,天牢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云顶之处多了一层庇护的屏障。   黛玉试探着召唤仙气,竟然还能感受到仙气在手中流动的感觉。   以往入了这里,必然会失去法力。   黛玉轻轻皱眉,本能觉得此处应是有异常。   一转身,便看见角落处蹲着一个人,火红的一团,似乎已经看了她许久。   黛玉心里一惊,还未开口,那人却先一步笑了出来,手托着脸,眼睛瞪得有神。   “这个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可是又闯了什么祸?”   黛玉瞬间笑了出来。   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了哪吒。   “你呢,你如今又犯了什么事?”   哪吒围在黛玉身边渡了几步,认真道:“难道不犯什么事,就不能被关在这里吗?”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黛玉好笑地摇摇头,也没有反驳他。   哪吒眼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又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也不恼,只是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小声说道:“我看最近百花姐姐等人正在筹备蟠桃会,忙得紧。连着这些日子,规矩都比以往多了。只是王母娘娘近日也不知为何,接连召唤偏财神进瑶池,那位姐姐脾气似乎不太好,总会吵起来。好姐姐,如今无聊,要不和我打赌,赌那个姐姐何时也被关进来?”   偏财神?   探春?   脾气不好?   黛玉差点笑出声,几番思索也不会把这几处联系在一起,只当是这孩子又说了什么玩笑话。   在黛玉眼里,哪吒和毕方是同一类人,思想跳脱,活跃异常,可又确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虽然有了千年仙龄,可生来就幼稚。   这种幼稚和湘云天然的娇憨也不同,更多时候,黛玉多把哪吒看作是小友。   故而她又模仿着哪吒的语气,轻声问道:“那这位脾气不好的姐姐,又是怎样和娘娘起了争执?现在你面前的这个姐姐,也是因脾气不好才被关了进来。你若和我打赌,可有什么东西能当赌注?”   哪吒瞬间就听出了她调侃的语气,不服道:“就拿小七当赌注。”   “嗯?小七,那是什么?”   哪吒严肃道:“小七是我的宝贝,我拿出了我的诚意,你呢?”   黛玉这才意识到他竟然是认真的。   轻轻皱眉,再次看他,也带上了几分专注:“既然是你的宝贝,那你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做赌注?”   哪吒似乎有些伤心,蹲在地上,不再看她:“小七她本来已经死了,我就是为了救活她,才回到天上偷老君的仙丹,没想到还被关在这里了。”   黛玉一怔,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原以为他只是一个孩子,却忘了经过上千年,他也有了各种秘密和各种故事。   “那现在小七在哪里呢?”黛玉轻声问道。   哪吒缓缓抬头看她,想了很久,也没有说出答复。   天牢的上端发出了一阵惨白的光,像是要把他们包围。自后方出现了几个天兵天将,直接忽略了哪吒,站在了黛玉面前。   “绛珠仙子,陛下有请,请仙子跟我们走一趟。”   黛玉点点头,临行之时,又转身看向了哪吒,“先在这里等着,后续的故事,等我回来再听。”   哪吒有些不服气,但也没办法,只好点点头,嘴上还不忘叮嘱一句“你别忘了和我打赌。”   黛玉轻轻一笑,“我可没同意和你打赌,你如今不惦记着你的小七,反而惦记打赌,若到时候真输给了我,你可知要怎样后悔?”   黛玉转身离开,天牢里的哪吒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   后悔是什么?他只知道人生在世就一定不能输。   凌霄宝殿周围萦绕着一层仙气,一层层散开,是天界生生不息之源。   玉皇大帝端坐于正殿上,表情严肃,看不出喜悲。   黛玉不亢不卑地踏入,身边是分开站立的众仙班,最前方是站如松柏的玄玦。玄色的朝服穿在他身上,让他又多了几分冰冷。   一侧的枕霞仙子身子微微前倾,似是想要问好,却被身边的菱洲仙子先一步拉住手。   满殿的目光皆投身在她的身上。   有困惑、不解、茫然、心疼、探寻、担忧。   黛玉一一无视过去,什么也不在乎,抬头看向正殿上端坐的二人。   正殿威严,是人间雕琢许久也无法复刻的神圣之地,殿上一片宁静,就连一边莲花池里锦鲤吐息的声音都被放大了出来。   她并没有行礼,挺直着背,依旧带着那般骄矜。   如此一来,刚归于安静的大殿又起了喧闹,周围众仙细细地议论声传了过来。   有人念她的功德,说她不走常路,却也造福了百姓。   有人叹她的勇气,能想出平了火神山的法子,实乃一件难事。   但更多的,是议论她的不和常理,做了太多惊人的举动。归位不久,大大小小的传闻便飞到了天庭,就连当初雷公电母一事也被特意翻了出来。   黛玉神色不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半分。   众仙所言,她尽数接受,但不代表默认,只是俗世太过匆忙,没必要在意几句传言。   “绛珠仙子才归位多久就这般胡闹,这般不成规矩,天条要放在何处?”   依旧是王母娘娘先开口,一句话说地漫不经心,凤眼轻挑,身子微微前倾,似是这样方便观察她的反应。   一垂首,正对上绛珠仙子的目光,那双眼睛,千年来似乎从未改变,依旧是那么的澄澈,像是一湖清池,又如她掌管的通天镜,虽平静,却藏有光芒。   王母心里一顿,再看她的眼神都带了点探寻,旋即,轻轻示意陛下做出决断。   她自来就厌恶绛珠仙子,和厌恶嫦娥、枕霞、偏财神等不同。   嫦娥仙子是容貌太过于瑰丽,在三界中,自来便是佼佼者。偏天生自带冷意,端着一副巨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看似无视一切,却又事事牵扯于其中。   而枕霞仙子则太过于活泼,错在那张毫无顾忌的嘴。她倒是坦然,可却常常说到痛点,即便是被尘封的往事,只要被她知晓,不出半日,必然会传遍整个三界,是个闹人的主。   偏财神则是手段过于强硬,她本是五路财神中最不被重视的一位,却在历劫后有所顿悟,反倒速速一跃而上。偏偏这位又素来清醒果断,从不拘泥琐事,由此倒有了良好的口碑。   而绛珠仙子,则汇集了那三位的优缺点,好生规劝不听,最爱一意孤行,也最让人头疼。   --------------------   作者有话要说: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哪吒带着小七先打个路过的酱油—— 第71章 问天   当初绛珠仙子,是王母娘娘花了大心思才从玄女那里要了过来,原以为有天规约束,定能使得绛珠仙子收敛锋芒,哪知道入了天庭不久,便传出了司法天神与绛珠仙子的种种传闻。   这才知道,那两人早已情投意合,原本惦念着昆仑与天庭距离遥远,二人也难得见面,那爱意还未汹涌至此。   乃至王母娘娘主动把绛珠仙子要到了天庭,反倒成了助攻,使得两人更肆无忌惮。携手接连闯下祸端,那原本以为的约束,反而成了她的庇护。   王母娘娘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索性不再看她,把目光留在玉帝身上,心怀期望。   这三界浩大,总有人能降得住区区一个绛珠仙子。   玉皇大帝闷不做声,他并没有感受到王母娘娘的目光,全部注意力用在了打量绛珠仙子身上。   他原以为,这不过时从昆仑来的一个小仙,再细数下去,不过是一株仙草,任她放肆下去,也并不会惹出太大波动,索性过去从未在意。   可直至人间状况频繁出现,就连尘封千年的往事也被尽数揭露了出来,为了阻止那段过往暴露于众,他特意暗中下令,命人多加阻拦,却不料还是到了这一步。   但……   谁说这是输了。   玉皇大帝微微眯眼,视线从在座下众仙官身中巡视了一圈,最终又转回到了正中间的绛珠仙子身上。   “火神乃上古之神,绛珠仙子一意孤行,引得火神殒身,可知罪。”   一语罢,众仙官又是一阵喧哗。   火神威名在三界中广为流传,其虽为天庭所用,但性情暴戾,从不受天庭约束,更是在人间占地为王,使得一方百姓随于身后,以他为尊。   人间多有议论,这火神乃天地间现留存的最古老的真神,论起来,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都算是他的后辈。供奉玉皇大帝,倒不如供奉天地间最为古老的神,以此还能保佑自己长寿。   由此下来,人间对玉皇大帝的供奉少了几分,反倒对火神恭敬有加,称为至尊。   如今降珠仙子所为虽有违天命,却为天庭出了一口恶气。看似荒唐,实则成了天庭所愿。论起来本不应称为罪名,可明面上还是要维持着规矩。   众人心知肚明,可在这凌霄宝殿上,也只能把心事装进肚里,再按照着纲常伦理,行着所为正道之事,实乃一大荒唐。   黛玉轻轻一笑,不卑不亢回望过去,“小仙乃是正当防卫何罪之有?”   “火神又有何罪,引得仙子痛下杀手。”一个仙官转身看向黛玉问道。   黛玉冷冷一笑,她自然认得此人,当时火神山一战,这人就站在结界边缘,虽未出几分力,但对局势造成了一定影响,不难看出是火神部下之人,再不济也是身受火神庇护。   黛玉反驳道:“那我等又何罪之有,竟引得火神痛下杀手?凡间百姓又何罪之有,那火蛇竟要肆意蔓延,若殃及人间,恐怕又是一场大乱,到那时,谁又担负其则?是你,还是我?”   “这……”   小仙官顿住,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没办法说出口,话语梗在喉间,憋得难受。   黛玉面色平静,她为的就是这个时候。如今他三缄其口,必然说明有所顾虑,而这个顾虑兴许就是被关押在火神山的瑞凤,又或者,是离奇暴走的火神。   眼见场面一度安静,小仙官似又想到了什么,急急开口:“我等去往火神山的时候,仙子就已经破坏了结界,如今说来,倒非火神霍乱人间,分明是绛珠仙子一行人连累人间啊。”   黛玉微微一笑,她还心平气和的,这人就已经乱成了一团,如此对峙,必然处于下风,还真是不中用。   心里虽是不屑,但还顾忌着给他留几分颜面,黛玉眼皮一抬,冷声道:“那火神暴走之时你们又在何处??火神山下火蛇遍布之时,你们又在何处?如今风平浪静,这才想起审问我,若那时我不及时应对,不先一步斩杀火神,那现在诸位还会站在这里审问我吗?怕是要换一个新的缘由,绛珠仙子身为上仙,竟冷眼旁观火神暴走,为害人间,不过是换个法子寻我之错罢了。”   “大胆,天庭可是你可以随意揣测的?”   王母娘娘似是被黛玉一言中命中,急急站起身。   “火神乃是上古之神,岂是你一言就能定夺的?”   黛玉微微一笑,坦然看回去:“我自知人微言轻,不敢否认当初所做之事,可我倒想问问诸位。口口声声说着为三界众生。若当时面对困局的非我,乃是诸位,诸位又会做出如何选择呢?   那火神暴走本就出于意外,火蛇蔓延在即,结界即将冲破,人间留亡仅在一念之间,若那时还想着什么天规伦理,依着身份,层层递进,百般顾虑,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火蛇蔓延闯入人间。”   王母娘娘怒道:“荒唐!诛神就要有诛神的规矩。”   “规矩?我可记不得有什么规矩。我只知道,人为活物,乃三界之源。三界万物轮转,自有其宿命。过去曾言,天神不可以杀人、不可诛神,更不可在人间面临灾祸之时,见死不救。若那时站在我的立场,你们又会做出什么更为妥善的决定,一来,不触犯任何戒律,二来,还要庇护人间无恙,收得本心,若有人能提出更好的法子,绛珠甘愿受罚。”   一语罢,满殿仙人静若寒蝉,玄玦静静地看着站在正中央的黛玉,轻轻勾唇。   返回天庭时,妙玉几人忧心忡忡,他却始终心如止水。不是不担心她的状况,而是觉得,像她这样的人,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若到时再遇见什么麻烦,她的身后必然还会有他当做依靠。   两端僵持,没有人愿意退后一步,众仙官面面相觑,顺着绛珠仙子所想,细细思索,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王母娘娘一点点又坐了回去,眼眸轻垂,难掩烦躁,却又无可奈何。   终是太上老君先一步站了出来:“仙子所言极是,这本是天规漏洞所在。若仙子当时没有诛杀火神,必然会引起人间大乱,如今心系人间,先斩后奏,倒是及时避免了一桩祸害,仙子何罪之有?如今她诛杀一仙可救万人,难以平衡利弊,不如功过相抵,就此算了吧。”   由着太上老君一言,身后众仙纷纷附和。   黛玉只是静静站于正中,不喜不怒,没有半点反应,好像根本不在意最终的决策结果。   当初她平静的随着天兵天将归于天庭,不过是为了查明一个真相。   如今看来,这个真相逐渐要浮出水面了。   因着太上老君一言,玉皇大帝终是免了诛杀火神之罪,只是大罪当免,必要随小罪以做惩罚。   绛珠仙子终是被罚到人间,找回落在凡间的四个玉魂。   这实在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黛玉淡淡一笑,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仓促结尾罢了。   离开了凌霄宝殿,黛玉站于一侧,直至太上老君出现,慢步上前,微微垂身:“感谢老君方才解围。”   太上老君连连摆手:“仙子此行,我早有耳闻,原想助仙子一臂之力,却因三界多有变故,就连仙子再度归位,也来不及为仙子道喜,只是百年未见,仙子倒教人刮目相看了。”   黛玉一怔,刮目相看,又何出此言呢?   于是忍不住问道:“若是按照老君所言,当初的我会做出何事呢?”   太上老君看向一侧,许久,才做出回答:“大概是……一如既往的惊世骇俗,能与天兵天将大战个三百回合,哪会如今日,还能端立于大殿之上,费这些口舌。”   黛玉顺势笑出声。   湘云在一侧等了黛玉许久,眼见她没有随在身后,急得过来寻她,恰好听见了这一句,顿时来了精神。   “我也觉得稀奇,原本还想着,等到了大殿上,定身已受重伤,可把我担心坏了,正想要冲上去,哪想竟见到你心平气和地站在大殿上,还说了那么多的话。”   湘云抬手比划出一个那么长的手势,自觉没有夸张。   黛玉被湘云娇憨的几句话说得心中一暖,轻轻捏捏她的手指,再看向太上老君。   “只是如今我还有疑惑,在天牢里看到了哪咤,敢问这位可是又闯下了什么大祸?”   太上老君身形一顿,笑道:“不过是从我宫里盗走了仙丹,不是什么大祸,我本也没有追究,也有一些时日没见到那孩子,没想到他竟在天牢里。”   黛玉眉头轻蹙:“这是为何?”   太上老君示意远处月老孤独远去的背影,轻声道:“听说为的是一个还未修成人形的仙灵。”   眼见太上老君离去,湘云这才挣脱,拉着黛玉,让她在面前转个圈圈,好确定她安然无恙。   黛玉掩着笑意,装成一副忧愁的模样:“可如今——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我了这寻找四个玉魂的任务,这该要怎么解决呢?” 第72章 玉魂   “这个说来也并不难。”   黛玉转过身,正对上含笑而来的偏财神探春。   四目相对,皆是笑意,上次他们相遇,不过是匆匆一瞥,如今倒是寻得了空闲可以坐下慢慢长谈。   黛玉用花魂给玄玦传去了消息,告诉他自己一切皆好,切勿挂念,便同探春与湘云一起回了潇湘宫。   潇湘宫里的竹子长势喜人,才刚踏入正殿,就能感受到一片清凉。   在多喜雍容华贵的天庭里,潇湘宫则显得太过于清幽,一如其主。   几人在正殿坐下,探春微微一笑,再一拂袖,桌面上便现出了三块断裂的血玉镯。   “这是什么?”   湘云抬手触碰,那玉意外温润,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湘云试探着把三块断玉拼凑在一起,那断裂处竟可以相连,只是少了半寸大小的空缺。   湘云问道:“这可是你弄坏的玉镯,我可记得你素日小心,怎么如今也会出这种问题。”   探春唇角弯起,抬手在你湘云额头上轻轻一敲,“谁告诉你这是我弄坏的。”   “不是你,还能是什么人把你的手镯给弄坏了,你且告诉我,我这就替你出气去。”   湘云气鼓鼓地说着,这玉镯看起来材质稀奇,要是轻易被人弄断,倒是让人心疼。   探春掩着笑意,和黛玉对视一眼,无奈摇摇头,“我如今说起一人,你可真敢替我出气?”   “有何不可?”   湘云拿出吞云鞭,“你可别小看我,这三界中的仙子,能打过我的又有几人。”   探春扬头示意她看向黛玉,“据我所知,你面前这位就打得过你。”   湘云不服:“我自然知道,但这玉镯断不会是她弄坏的,你就说说还能有谁?”   黛玉笑得快直不起腰,打起圆场:“好了,你可别再打趣她了,再说下去她可就当真了。”   湘云睁大眼睛,还有点茫然。   黛玉忙拉着湘云坐下,这才解释道:“你也真是的,还听不出好赖话。这坏丫头纯粹是在寻你开心,你反倒当了真。”   湘云不解地看过去,却见眼前的探春笑得差点打翻了面前的酒杯,急得立刻就扑了上去。   “你看看她,她就会欺负我。”   探春忙坐端正,示意黛玉把面前的碎镯子收起来,这才轻声解释。   “说来也是巧了,那一日王母娘娘唤我和李纨姐姐到瑶池去,偏偏让我们撞上了一出好戏。李纨姐姐奉命去往了蓬莱,请蓬莱仙翁参加蟠桃会,言罢更是把腕上的金镯褪下来给了李纨姐姐。想来出了瑶池不久,她便换上了新镯子。”   “就是那几个碎片?”湘云问道。   黛玉点点头:“想来哪是什么普通的碎片,这玉镯本就是上古神器,应是与之前的金镯相连,那金镯定然被你们二人动了一番手脚,这才使得金玉镯也难以维持原貌。如今那金镯所在何处?”   探春垂眼,酒水泼洒而下,幻化成雨。   “已在人间。”   黛玉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助我了一臂之力,那被丢在人间的四个玉魂已有三个被你送到了我面前,只待寻到最后一个。”   湘云不解,又示意黛玉把玉镯碎片给她看看,可左思右想,也寻不到半分奥妙,索性耍赖般的扑到探春怀里。   “好姐姐,你先告诉我,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迷,我怎么一个都听不明白。”   黛玉摇摇头,轻叹一声,“你啊,若是不明白,那才是幸事。”   探春与黛玉对视一眼,收了笑意,轻声道:“王母娘娘统管三界女仙,其身上有三把钥匙。这三把钥匙可以调度三界所有女官,不管是天庭还是地府,又或者是人间,只是时日久了,我们越发忽略了这个东西。那日给李纨姐姐金镯时,我还没有悟过来。直到今日在大殿上听到了四个玉魂,我才想明白,可如今若想挽回,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黛玉一顿:“何出此言?”   探春轻声道:“那时我以为有什么阴谋,出了瑶池,便把金镯丢在了人间。如今这才想到,那金镯定是和当年把织女划在银河边的金簪同为一处。”   湘云一愣:“可玉镯已经被拆散,那金镯于玉镯相连,想来也出了问题,还能有什么影响呢?”   探春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画下几张图:“当年金簪挥出,便把星云分开,化出银河,银河边上多了一座牢笼,织女从此就囚禁于那处。而这个金镯,则比金簪更为玄妙,意欲为画地为牢,将会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这个空间如同在三界之外,如幻境一般,或许可以称之为牢狱,于凡尘人眼中,又可为世外桃源。”   湘云愣住:“这么神奇?”   黛玉眉头轻皱,这探春直率,不是什么拐弯抹角之人,如今大费口舌讲述这一段,定是有什么潜在的目的。   果然,探春微微一笑再度看向黛玉:“如今我敢断定,王母娘娘必然要在蟠桃会上罚我,定会寻到机会让我去往人间找回金镯。而绛珠仙子所需要的第四个玉魂,也正在金镯的幻境之中。”   “要我做些什么?”黛玉盈盈一笑,再一抬手,通天镜已经现于手中。   “我不喜欢被别人算计,可如今天庭要这般算计我,道不如让我先下手为强。”   探春面露锋芒,依旧是那个不服输的性格,“既然她要钓鱼,那我不妨就假装上钩,让她看看,这样吊上去的,究竟是鱼,还是一个能吞噬他的深渊巨口。”   “探春姐姐这是要公然与天庭反抗?”湘云眼里透着欣喜的微光,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还是从绛珠仙子今日一言中得到的启示。”探春笑道,手中一道金光闪过,化成一个模样仿了九分的金镯,看得湘云直接愣在原地。   偏财神虽没有什么武力值,但最擅长无中生有,生生不息,只要是见过的东西,便能仿出个九成像,最能以假乱真。   黛玉微微一笑,手中缩小版的通天镜好似平静的湖面,没有半点波澜。   现出的纯白色的苍穹外,远远能看到缭绕的蓬莱仙山。   探春一怔,又想起了李纨。   探春:“如今还有一个难题,希望绛珠仙子可以施以援手。”   黛玉:“但说无妨。”   “李纨姐姐奉命去寻蓬莱仙翁参加蟠桃会,可三界人尽皆知,这蓬莱素与天庭不慕,又怎愿参加蟠桃会?由此我想,若能寻到蓬莱其他仙人代替,也不乏是一桩妙事,只是我等久在人间,并不识得蓬莱仙人,又闻蓬莱与昆仑素日交好,这才冒昧求仙子帮忙。”   “这不是什么难事。”几乎没有细想,黛玉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清河仙君,断痕。   那日在昆仑,从初尘仙子口中听说了传闻,此人最厌恶天庭女仙,本以为是什么自大狂妄之徒,可在后续却对他几番刮目相看。   当时心里便有了坏主意,想要看看是什么人,能成功把这朵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再次回到天庭,心中便在所识的几位仙子中来回搜寻,有心想要寻找一位气宇不凡、思想果断,且能轻松把断痕拿捏在手中之人,可是那日被哪吒扰了心绪,这件事便就此搁置了。   如今探春又有所求,她便顿时恍然大悟。   最合适的人选,岂不就在面前?   这天界还有什么人能比偏财神更果敢?   这种趣事,她自然要参与其中,这件事便答应了下来。   探春见黛玉这样的笑容,本能觉得不妙,可又心知如今是有求于人,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湘云虽是不解,但能感知到即将有一桩好事发生,倒也乐于其中。   黛玉送了二位离开,转身便去了天神殿。   天神殿不同于潇湘宫,漆黑阴冷,一片肃穆,黛玉轻车熟路地走到正殿,玄玦正坐在那里调息打坐。   黛玉拖着下巴,在他面前坐下,看他面前的气体从天青色转为黛色,再转为玄色,再化为无形,甚为无趣,看得她几次想要闭上眼睛。   许久才听见轻微的声响,黛玉勉强睁开眼,正对上玄玦波澜不惊的眸子。   “可查到了什么?”   黛玉懒懒开口,在玄玦面前她越发不注意形象,幼稚的像是人间几岁的小女孩。   玄玦收了斩仙剑,盘腿坐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模样,幼稚成人间几岁的小男孩。   玄玦开口:“和你想的一样。”   “那这样说来可就有趣多了,我原以为针对的是凤凰神族和毕方,现在看来。我们想的还不够多,他们的目标显然要比我等以为的更加繁琐。”   黛玉的眸色暗了下来,轻轻把头放在玄玦腿上,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胡思乱想,才会丢下女仙的担子,得到片刻休息,做个普通人。   玄玦勾住她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慢慢缠绕,好像这是目前最能吸引他注意的东西。   “玉儿,你想要怎么做?”   “你想要我怎么做?”黛玉握住他的手轻轻看回去。   玄玦张张口,声音有些哑:“我不想再看着你冒险。”   “可是——我若不冒险,那到时候就会有更多人冒险。甚至下一个可能是玄女娘娘,可能是酆都大帝,可能是宝儿,可能是湘云,你别忘了……宝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似是觉得语气有些急,黛玉轻叹一声,把声音放软:“可我身边还有你。玄玦,我的身边还有你。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若冒险,必然不会一个人去,我定还要拉上你。”   “好。”   玄玦这才放下心来,抬手紧紧拉住她。   “不过今日所说的玉魂,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解决办法,你可有什么眉目?”   黛玉眨眨眼:“这可不巧了,今日刚好偏财神有事要我帮忙,给我送来了三枚玉魂,余下的那一个,应是有了下落了。”   玄玦轻叹:“可真巧。”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拥有三姑娘的技能,复刻财富,生生不息(bushi)   湘云在探春和黛玉两个谜语人面前,活像个听不懂学霸聊天的学渣。   湘云:? 第73章 断痕   “万事皆逃不过一个巧字,如今……不过是刚好寻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只是偏财神她素来谨慎,还未发生,便提前想好了措施,由此可见,此事定颇为棘手。如今我要助她一臂之力,想来我与她更要成为什么人的眼中钉。玄玦,你可危险了,你今后定要加倍护好我。”   黛玉说得是玩笑话,玄玦却听到了心里,应道:“好,你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天神一言,便是山盟海誓,再不可动摇了。”   黛玉看着他的眼睛这样说道,眸光闪烁,虽有几分狡黠,语气却尽显诚意。   玄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声做出答复。   嫦娥、百花仙子几人正在为蟠桃会做最后的装点,就连最爱插科打诨的枕霞仙子也被抓去做了苦力,南天门外镇守的天兵又加了几人,今年邀请的范围更是较之前扩大了几倍。   就连重归丹穴山的瑞凤与香菱也收到了邀请。   憎离看得心动,可如今三界还未成定局,魔族自来被天庭视为异端,任凭他几次请求湘云相助,可还是无法堂堂正正踏入瑶池,更别说参加什么蟠桃会。   湘云知道他的心思。他哪里是想着什么蟠桃会,只是惦记着从未吃过的蟠桃。   趁着众仙忙碌之时,湘云偷偷藏起一个蟠桃匆匆去往陨日城,算是给那嘴馋之人谋取半点福利。   妙玉本是私自堕仙,断尘则是被她偷偷释放出来的,两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自以为收不到蟠桃会的帖子,却没想到,在临近蟠桃会召开之时,被兼美仙子拦住。   妙玉抬眼看向兼美仙子,虽从绛珠仙子那里听说她们也曾一同渡劫,只是这兼美仙子早早就归位太虚,她并未曾见过。   再者,她本就看不惯警幻仙姑的惺惺作态,又听闻这兼美仙子是警幻仙姑之妹,只是听著名号,本能就敬而远之。   如今倒是第一次见到本尊,其气场,竟与姐姐警幻仙姑恰恰相反,沉静,纤细,眉眼中又透着几分柔弱,像是在刻意收敛锋芒。   妙玉本能的觉得其中有诈,一来,她本是从守护神女历劫,依照薄命司的规矩,归位之后,必然要回到往生之海。   可她却自愿堕仙,落入魔族,此事原以为瞒过了天庭,却不料天庭早就知晓,倒让人不寒而栗。   兼美仙子似是尽数知晓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薄命司之上有十二盏灯,这十二盏灯与当初十二位女仙的仙运相连,如今灭了两盏,一位是南海的藕榭神女,一位——”   便是妙玉了。   妙玉神色微变,倒不难听出眼前人话语里的提醒之意,试探道:“若是刻意毁了这盏灯,可会有什么后果。”   兼美仙子神色微变,虽是在笑着,可那笑容倒让人觉得凄凉。   “曾经我也试探着毁了那盏灯,可后来,便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疲惫、不甘、隐忍和愤怒,最终融合成了无力感。   帖子已经送到,兼美仙子自觉失言,轻轻点头示意,旋即转身离开。   妙玉与断尘对视一眼,心里明白,火神山一役后,虽然带走了绛珠仙子,虽然经过天界审判,已经尘埃落定,可背后之事却未完全熄灭,像是一个新的开端。   稻禾神姑寻到蓬莱时,蓬莱只剩下几个守门的小仙。   稻荷神姑一眼就看到了仙树下站着的清河仙君,可是守门的小仙却执拗的很,一口咬定那蓬莱仙翁在人间游历,其他仙人也尽在闭关修炼,如今的蓬莱已无旁人。   惹得李纨着实不解,正要追问一二,却被守门的小仙童急急拦了出去。   “如今蓬莱没有仙君在,神姑还是请回吧。”   守门的小仙童似是有些急,眼神还不住的往里面瞟,好像是在畏惧。   惹得李纨更困惑了。   还未来得及再劝说几句,身后便落下几片花瓣,再转身,正是架云而来的绛珠仙子和偏财神。   “没有仙君在?”   黛玉勾唇,她特意用通天镜寻了痕迹,自然知晓,断痕已经归了蓬莱。这才特意去往五神殿请了偏财神,一同到蓬莱请这“架子”极大的清河仙君。   却没想到刚入蓬莱,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黛玉轻轻一笑:“若是没有仙君在,那在树下伤春悲秋的又是什么东西?还是说……它不是东西?”   小仙童慌忙低头,硬着头皮道:“求仙子莫要为难我。”   黛玉心里明白,并不是这小仙童刻意为难,实则蓬莱百年之前就留下了这样的规矩,过去倒也罢了,如今她已知断痕为人,就不打算就此放过了。   李纨退身到一侧,再看黛玉满眼笑意,就知她又打起了鬼主意,遂无视了小仙童的求助,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周围一切再与她无关。   探春抬抬眼,由着黛玉的几句话,不难猜出是蓬莱在刻意刁难,遂也来了脾气。   “怎么?里面那位就不是你们蓬莱的仙君了?他可是犯了什么错,被你们蓬莱踢出名外,又可是沾着什么混世之名,留在这混得日子。我可不记得蓬莱什么时候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如今什么人都能招揽其中。”   探春本就在气头上,说得话也尖锐了几分,黛玉暗自观察探春的表情,又偷偷使了仙术,让声音扩大数倍,恰好能传入仙树下清河仙君耳中。   果然正在思索心事的断痕瞬间就站不住了。   下意识抬手拿起折扇轻摇两下,微风散开,神树的叶子落了满地,清河仙君的银白长发也随之散开,只一眼,就叫人沉沦。   他本就生着让人惊心动魄的貌,其之名更在三界远扬,百年之前更有妖族圣女,潜心修炼,历尽天劫,只为见他一面。   这容颜,是诱人的蛊,亦是杀人的刀。   近百年那一乱,断痕心中却留下阴影,身边再没有异性,就连养的孔雀也都是只雄的。   一来是畏惧,二来是觉得麻烦。   近百年才逐渐被开导出来,如今火神山那一面更让他心生反省,重新审视天界女仙。   只是如今,仙门外这一言,倒是让他有些站不住脚。   他哪里听过有人讲这样的话,这三界中人,未尝不是对他以礼相待,小辈更是恭敬有加,倒是头一回在别人口中听闻,他成了这般模样,顿时就忍不住了。   断痕缓步到了仙门处,正对上仙门外三位仙子,除了熟悉的绛珠仙子,另外两位倒是从未见过。   一位仙子看起来年纪少长,面容平和,举止端庄,颇有贵气之相。   另一位看起来则与绛珠仙子年纪相仿,只是眉峰微挑,眼神犀利,安若一朵带刺玫瑰。   昔日他觉得绛珠仙子伶牙俐齿,如今站在她身边,竟觉得绛珠仙子都要温柔了几分。   断痕敛着心思,冷声道:“此乃我蓬莱的规矩,小仙童不过是按规矩办事,仙子何必咄咄逼人。”   羽扇轻摇,旋即示意小仙童退下。断痕虽是唇角含笑,但眼神里却带着一分冷意。   虽认定此人非等闲之辈,更是心生赞赏之意,可又碍于千年来立下的“美名”,又端着仙君的架势,拒不低头。   探春冷笑一声:“我又非你蓬莱之人,何必守着蓬莱的规矩,不过是为了蟠桃会,特来邀请。却被仙君几番拒于门外,这就是蓬莱的待客之道?”   眼见探春言语越发犀利,黛玉强忍住心中笑意,打起了圆场:“不过是误会一场,是我忘了叮嘱一句。”   一语罢,黛玉又转身看向探春:“火神山一事,正是由清河仙君相助,才能躲过一劫,仙君神隐多年,早已不管三界之事,如今是为三界平衡,再寻真相,特来助我等一臂之力。只是蓬莱规矩落下千年,竟忘了修补,本不是有意阻拦。”   探春还来不及开口,就见黛玉又转身看向了断痕:“这位是偏财神探春,当初随我等一同下凡历劫,如今归位后常年在凡间游历,如今还是头一回到蓬莱,若言语有冒犯仙君的地方,还请仙君多担待。”   断痕一顿,自觉绛珠仙子不是多话之人,如今刻意打起圆场,想来是在另有因果,抬眼看过去,也便顺着她的意思,应道:“无妨。”   李纨静静站于一侧,看黛玉轻轻勾起唇角,再细细思索她方才话里的意思,打趣道:“我说这怎么有些熟悉,这莫不是人间花灯会常玩的把戏。”   “哦?”   黛玉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不解:“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李纨笑道:“我说你这丫头近日越发空闲,原来是寻着功夫,想要和月老争锋。”   虽未挑明了讲,但所有的意思全都显露了出来,探春脸一红,嗔怪地瞪了黛玉一眼,又飞快垂下了头。   方才言语有多犀利,这会儿就有多娇羞。   她虽胆大妄为,但在情爱事上,又是懵懂的很。如今被李纨戏言,是彻彻底底的把自己羞到了头。   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看向在一边摇着羽扇的清河仙君,心里更觉得有些气。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那人没有什么反应,她倒先慌了神。遂也有些不服气,忍不住推了黛玉一把:“亏你还是个女仙,这会儿又说这种话。”   黛玉无辜地摊摊手:“好姑娘,我可什么话都没说。不过是按照惯例介绍二位,是李纨姐姐曲解了我的意思,你如今不怪她,反道怪上我了。”   探春张张嘴,自是拿这丫头没办法,丢下一句“就你最坏”,转身离开。   李纨笑着摇摇头,旋即冲黛玉示意,转身追上了探春。   --------------------   作者有话要说:   探春和断痕,就是带刺玫瑰碰上了笑面郎君。   两人棋逢对手,互相牵制,却一点点深陷其中。 第74章 天罚   眼见李纨和探春离去,黛玉这才收敛了笑容,转身看向断痕。   “果然如仙君所料。原以为针对的是凤凰神族和毕方,没想到最终这两位只是一个引子,源头更是整个上古神族,若依照这个速度,那到时候,神族的陨落便在朝夕了。”   断痕冷笑一声:“天庭掌权已久,难免会想权倾三界,只是有此等野心,也不知能不能消化得下去。如今引得火神陨落,下一个又会是谁呢?是你昆仑还是我蓬莱?”   一道银光而过,黛玉手中化出一个玉镯。那玉镯色泽油润,做工精巧,一看就不是凡物,只是中心却断了一环。   “这便是娘娘如今对我的惩罚。我特意查遍了上古神籍,曾经有所记载,娘娘有三把钥匙,一把是束缚着织女的金簪,一把是如今想要针对偏财神的金镯,另一个则是一双金耳环。只是如今这三把钥匙已经出现了两个,第三个我却迟迟寻不到方向。”   断痕摇扇子的动作也停止了,看向黛玉,轻声问道:“仙子为何要寻这三把钥匙?”   黛玉应道:“那薄命司困住我们几人许久,太虚幻境又如此干扰人间,扰乱本有的平衡,我猜那三把钥匙定是与薄命司相关,若能寻得三把钥匙,定能解救我薄命司众仙之运。”   断痕不解道:“那这些又与玉魂有何相关?”   黛玉顿顿:“我要找的玉魂原本是在这玉镯之中,偏又被娘娘设法,和金镯相连,只是如今,那金镯已经落入了人间,寻不到方向。我知蓬莱仙人能重塑过去,虽然我昆仑也有能看到过去的幻境,但经毕方与小白一事,我又忧心期间会生出什么变故,想来,若我们联手,兴许可以改变金镯的痕迹。”   断痕一顿,看向黛玉:“我为何要帮你?”   黛玉轻轻一笑:“仙君没有理由不帮我。仙君可别忘了,我最擅长的是什么。我知仙君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这执念在心中留了上千年,迟迟没有消除。蓬莱的规矩我尚且不知,但我知晓,若心中执念挥之不去,那人也难以快乐。如今我就是来助仙君消除执念。”   断痕眉毛轻扬:“仙子就这般有把握?”   黛玉顺势把玉镯收了起来,再抬手,又现出从李纨那里摸来的仙帖,“我没有什么把握,但我知道,若是想做,定无人可以阻拦。我虽无法断言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我心知,若仙君愿意随我等进入幻境,必然不会让仙君后悔,反倒还会有一番惊喜。”   断痕接过仙帖,虽未再明说什么,但黛玉知道他已经默认了。   蟠桃会当日,由着百花仙子惊鸿一舞开场,仙乐齐奏、众仙家把酒言欢,此乃天庭最放松之时。   王母娘娘凤眼微眯,斜斜依在凤椅之上。   “此乃我三界一大乐事,千年之前也是如此。我记得那时偏财神还在大殿上喝得伶仃大醉。如今回想,竟已过了这么久。”   探春还未应答,就见武财神赵公明先一步站了出来:“如今正是良辰美景好时光,倒不如惜得光阴,莫辜负仙子们筹备多时。当年之事早已落入尘埃,不提也罢。”   王母娘娘端起一杯酒,食指摸索着酒杯边缘,懒懒看向座下众仙:“当初之事如实发生,怎能落入尘埃?往事重重皆记载在天幕之上,时刻不忘警醒天庭众人。尔等所犯之错,我皆铭记于心,虽未明言,不过是看在众仙家功高劳苦,不忍心问责罢了,只是今时尔等未曾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莫不是想要让这天庭也换了主人?”   仙乐戛然而止,众仙站于原地面面相觑。   端坐于一侧仙云上的玄女轻轻一笑:“欢喜的日子,娘娘又何必动怒?”   玄女生得一张娃娃脸,说话时手中还摇晃着玉樽,醉眼朦胧。乍一看,她面容可亲,唇角含笑,丝毫没有点仙人的架子。一边的酆都阎王轻轻拉扯她的衣袖,似是在暗示她收敛本性。   “玄女有所不知,我天庭近日漏洞颇多,倒不如趁着众仙家齐聚,细细梳理,免得到日后还需亡羊补牢。到那时,可是真的迟了。”   王母娘娘说这话时,眼睛总落在偏财神和降珠仙子身上。   黛玉不亢不卑地看了回去,心里却起了疑云,这王母娘娘针对自己还情有可原,又为何百般针对探春呢?   湘云坐于黛玉对面,双手托着下巴,丝毫没有意识到大殿之上的风起云涌,只是算计着何时能快些结束,好寻到时机溜下凡间去玩。   王母娘娘却突然再次开口:“自开天辟地以来,人间一切自有定局。我天庭享三界最高之权,历来便协管三界众生。只是如今,无论是地府还是人间,时有变故发生。魔族未平,又生新乱,陛下于千年前,便对三界众仙官有所约束,于人间更是一仙监管一处,可还是无法避免灾祸发生。我道天定胜人,那日我与陛下商议论决心惩戒火神山一众,在此处降下天罚,诸位可有异言?”   黛玉冷笑一声,原还思索,为何那日不过是众仙进言几句,便是放了她,原来在这里还留有一笔。   火神虽是莫名暴走,来得蹊跷,可火神山一众本就无辜,若在人间降下天罚,到那时众言所向,必然是诛杀火神的绛珠仙子。   乃至谣言蔓延之后,必然与当初凤凰神族陨落一般,如此借刀杀人,可还真是行得妙。   “娘娘,万万不可。”开口的却是李靖。   “火神山一众本就无辜,火神暴走乃是意外,若这般降下天罚,到那时必会引起大乱。”   “绛珠仙子所意如何?”   王母娘娘直接略过了进言的李靖,如此一言,又把众人目光转移到了绛珠仙子身上。   黛玉站起身,对上玄玦担忧的目光,微微一笑:“我并不这样认为。”   李靖眉头轻皱,似是不解。   下一刻,绛珠仙子却笑了出来:“我并不认为天定胜人,我认为人定胜天。”   因着人定胜天,天罚又如何,虽为道明她的态度,但匆匆一言,便已说清了立场。   若是无端降下天罚,其无辜受罚者,必然会群起反抗,到那时,再没有天人之分,其因果,在一早便落下了。   探春当即笑出了声。   这一句话本是偏财神当初被打入薄命司的缘由。   那时的蟠桃会,偏财神被仙官刻意灌醉,引得在大殿之上公然指出天条弊病,与王母娘娘定下赌约。只是那赌约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偏财神便被打入了薄命司,如此已有千年。   王母娘娘挥挥手,示意警幻仙姑拿来一个锦盒。   “我天庭自来便最讲公平正义,我记得千年前曾立下一个赌约,如今可到了兑现之时。”   目光一转,王母娘娘自凤椅上起身,站于大殿之中,手中的锦盒逐渐升至半空,露出了里面珍藏之物,一个精雕细琢的双凤绕含羞牡丹金镯悬于半空之中。   “如今这便是我的礼物,偏财神可惊喜?”   探春微微一笑,站起身,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同样的一只金镯,“娘娘神通广大,小仙自然惊喜。”   一侧的李纨轻轻皱眉,有些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她分明记得当初那双凤绕含羞牡丹金镯被探春化成金麦穗丢至了人间,又为何如今会出现在王母娘娘手中。   这探春手腕上又怎会有一个新的金镯?   这两个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又是假的?   黛玉却真的放下心来,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是当初那个三姑娘,心思缜密,绝不会出错半分。   就连她与李纨也差点被骗于其中。   想来那日化成金麦穗竟是一个障眼法,为的便是引王母娘娘入局。   至于那个真正的金镯,则被先一步藏了起来,就连那日给绛珠仙子瞧得,也是假意化形伪装的障眼法,哄到了憨湘云信以为真,倒是黛玉看出了探春神色不对,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如今又是借真金镯伪装成用仙术复刻而来的赝品。   最终引得王母信以为真,料定她定然将金镯丢入人间,这才拿出了第二个金镯。   而探春为的,便是拿到第二个金镯。   第一个金镯为束缚的牢笼,可若想要进幻境,则需要将两个金镯合并,那才是真正的一体同心。   一个镯子是诱她入局的引,两个镯子便是困住她的幻境。   她早就就猜到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便早早佯装上了当,就连身边亲信的姐妹都不知晓实情,只为引出蟠桃会上这一幕。   黛玉失笑,她还真是——聪明至极。   王母娘娘轻笑一声:“当年那个赌注三界为鉴,只是最终未能分出定局,如今偏财神又在此处,不妨我们重拾当年赌局。”   探春神色不变:“娘娘可是要继续与我赌天命?”   王母一笑,那金镯便落到了凡间。   “这一次我们依旧赌天命,赌人胜天还是天胜人。”   探春轻声应道:“赌注为何?”   王母娘娘视线转移到一侧的绛珠仙子身上:“这一次赌注便是火神山。若你赢了,我便放过火神山众人,若我赢了,那天罚就要降下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憨湘云:?????礼貌? 第75章 断痕   云层卷来又散去,探春站于云间,心中却泛起了一抹忧愁。   这碌碌人群,实在过于渺小,半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变故,轻易就可摧残。   可如此渺小之物,又可撼动大树,常年累月积攒下去,自有其一番力量。   她还保存着在凡间历劫时的记忆,见识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由此便坚信人定胜天,可心中也知,天之浩瀚,若刻意阻拦,必能成为最大的阻碍。   自偏财神离殿之后,大殿便再度陷入沉静,众仙官垂首,未有人发言。   断痕就坐于玄女下方,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手腕一转,顺势收了羽扇,又从玄女桌上摸来一壶,一杯杯下肚,好似真的贪恋天庭的美酒,实则心思早已云游四海。   如今可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原本以为那小仙子是自不量力,如今她竟能巧妙设局,诱人入瓮。看来这天庭远比他想的要更加精彩,早知那些年,就不再刻意闭关了。   王母娘娘又恢复了原貌,神态自如地坐于凤椅上,警幻仙姑侍奉在侧,只是眉眼微垂,似是有要事禀告,却又惦记着天界众仙,终是在给王母娘娘倒酒时,小心靠近,贴于耳侧,轻声道出几言。   黛玉远远观望,手中的蟠桃被她捏出了几个印痕,引得身边的菱洲仙子一阵心疼。   “你不吃就罢了,怎么又反要糟蹋东西?”   黛玉抬手把蟠桃放在了她的桌上,笑着拉上她的手,轻声道:“好姐姐,你最好了,我如今心思不在这里,你可莫要和我置气。”   说得自然也是玩笑话,这菱洲仙子自从监管蟠桃园后,园里的一草一木皆是她精心照料而成,自是心生疼爱。   如今这菱州仙子身在局外,不知探春与王母娘娘所打的究竟是什么赌,又与这绛珠仙子有何关系,有心想要一探究竟,又怕误了姐妹之事,只得借口惦记蟠桃,实则是慰心中生出出的惑。   如今又听黛玉这几句俏皮话,顿时又松了一口气,知这人又是怕她会闷在心里,特意借机撒娇,更是多了几分安慰,轻轻拉过黛玉的手,悄声道:“我哪里会和你置气,只是稀奇罢了,这时候本是你大放异彩之时,如今怎会站于后方,眼睁睁看那两人生出赌约,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黛玉垂眼,微微一笑,“若姐姐不知道那才是好事,我如今卷身于其中,也多希望能不知道这些事。”   迎春听出她话中之意,顿时有些心疼。   她常年随元春身后留在百花宫中,极少接触外界之事,就连如今瑞凤放出还是从湘云口中听闻。   她本与偏财神交好,在凡间又做过一双姐妹。如今见她在殿上陷于困境,本有心协助一二,可奈何多年而来的性子,竟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连劝慰都不知要从何说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赌局定下,在心中暗自为她祈福。   偏财神刚才所为,最终成了蟠桃会上的一个插曲,转瞬好像就没有人惦记了。   妙玉隐于女仙队伍最末,远远能看到断尘的身影,断尘眉头轻皱,似在刻意隐忍,直至偶尔转身时对上妙玉的视线,这才安抚的对她笑笑。   偏财神这一变故,虽非偶然,却来得太巧妙,于妙玉和断尘而已,更像是提前做了一个警醒。   好像在无言告诉他们,这九重天上的一切,尽在天庭的掌控之中。   嫦娥的起舞虽是绝妙,众人却看得兴意阑珊,每人心中各自起了心思。每每对视,再相顾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直至王母娘娘醉酒,蟠桃会这才到此结束。   警幻仙姑与兼美仙子跟在王母娘娘身后离了大殿。   临行时,兼美仙子转身看了黛玉一眼,这一眼藏了万千情绪,眸光微微闪烁,似在告诉她,一切皆要当心。   众人如鸟雀般散开,黛玉脚步匆匆,回了潇湘宫,刚一入宫,就看到已经站立在竹影下的探春。   探春道:“我还以为你能速速归来,却不想你还要蹉跎到现在。可是殿上又起了什么变故,能吸引住你的脚步?”   黛玉笑笑:“急不得。若入幻境,定然要天时地利人和,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还不如留得时机,指不定哪一处就露出了玄妙。”   “哦?那你迟迟归来,可是看到了什么玄妙?”   探春已经用仙术化了常服,伪装成凡间女子的模样,缺了几分戾气,倒显出了几分少女的娇憨之态。   “那日我和清和仙君商议了片刻,又想起了王母娘娘的三把钥匙,如今两把我们已知身在何处,而最后剩下的那双金耳环,我思索了很久,就在方才,觉得好像已经找到了。”   探春退后半步,再细细打量黛玉的表情,似在看她有没有开玩笑。   黛玉笑着摇摇头:“你有没有觉得,兼美仙子看起来不太对?若说我们十二仙皆是戴罪之身,那兼美仙子又何罪之有,偏偏是因为身居太虚,又是太虚幻境司主警幻仙姑之妹,却要成了头一个入太虚之人,岂不是太过荒唐?”   “再者,天界皆传,正是因为她的献身,这才有了薄命司,那如此一来,薄命司成立的初衷又是源于何处?”   探春摇摇头:“若她本就不愿呢?在这天庭上,又有什么事是真正的称心如意,左不过是临危受命,被迫出征罢了。又不是任何人都像你这般肆意洒脱,真真什么就不在乎了。若真是这样,那到时,我留于人间,自能有我一番造化。”   黛玉笑道:“且不说造化如何,我素来只相信天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由此,今日和娘娘说天命何为之时,那般胆大妄言。本来这诨名就在天庭保留了许久,又何必在意,左不过是闲人议论一二,旁人所言,又与我何干?”   探春叹道:“你倒是洒脱,这般不计后果,怪不得那位要处处针对于你了。”   话音刚落,潇湘宫外小仙娥急急来报,就见身后进来了妙玉、断尘、断痕三人。   断痕原是有要事与黛玉商议,一入正殿,却见到这副模样的探春,倒也愣在了原地。   上次二人本就不欢而散,如今再见面,反倒有几分尴尬。   妙玉与断尘浑然不绝,断尘又速来好脾气,眼见两人双双沉默,只当是从未听说过彼此姓名,又忙不迭介绍了一番。   黛玉笑着摇摇头,绝口不提那日发生之事。   几人坐下,再一商议,这才发现,众人所求皆在同一个幻境之中,倒也达成了共识,这便定下亦日清晨在火神山见面,由探春合并金镯,打开幻境。   此行凶险,妙玉乃一个魔族,并不适合入天界神器之中。黛玉细细思索,便提起了玄玦所学的摄魂之术,以妙玉之魂赋予断尘身上。乃至二人共用一体踏入幻境。   如此之术,倒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除黛玉之外,几人表情皆有古怪,竟是没想到,堂堂一个司法天神竟能习得邪术。   这摄魂之术,已失传了上万年,本应是天界禁术,如今竟被绛珠仙子如此自然的讲述出来,再加上那日从她手中见到了香云卷,如此一来,倒是不难猜出,这位又因何成了天庭的眼中钉。   探春又归了五神殿与哥哥赵公明告别。   只是临行时,赵公明表情微变,似要详细叮嘱一番,可思来想去,终是什么都没有说,随她去了。   黛玉正要带妙玉和断尘去往天神殿,却突然又想起了湘云,倒是没忘记还应了湘云一个请求,于是引来小仙娥带妙玉和断尘去往天神殿,她则把断痕留下,一同去了枕霞宫。   断痕不解:“仙子这是作甚?莫不是我有何不同,还需区别对待?”   说这话时,断痕眉眼含笑,如沐春风。   玄玦模样生得出众,但因生性冰冷,又有绛珠仙子伴于左右,只可当做巧夺天工留下的巨作,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清河仙君不同,千年之前,便美名远扬,偏又生得一双笑眼,他只要站在那处,便是一幅画,看了便心生欢喜。即便他偶有不愉,也会显得意外动人。更有人刻意惹他生气,偏要看他动怒的模样,又好似被风摧残的梨花树,随风欲坠却又摇曳生姿。   久而久之,三界之中便对他生出了一种病态的向往。见到他会开心,他笑就会让人心生欢喜,他怒又让人心生怜爱之意。   不正之气延续了许久,清河仙君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玩物,对天庭更是本能的心生厌恶。   直至仙君久不出现,众人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些过火,几番调整,终于能正视清河仙君之颜,由病态转为了正常的向往。   可断痕心中已有了阴影,再不愿踏出蓬莱半步,对天庭的女仙更是厌恶至极。   蓬莱仙翁思索了许久,才找到玄女想出了此法,逐渐倒也能接触昆仑的女仙。   断痕也在刻意引导自己克服心魔,如此一步,已经耗费了他大半勇气。   那日在蓬莱,被那个伶牙俐齿的女仙嘲讽后,他便觉得受到了屈辱,这次更是想要站出来证明自己。   如今再次踏入天庭,乃是对他的第一道考验。   --------------------   作者有话要说:   断痕:不是冤家不聚头。   赵公明那里留了点伏笔。 第76章 金镯   黛玉丝毫不在意断痕的情绪转变,微微退后半步,诚恳道:“仙君可觉得我们是朋友?”   断痕细细思索,火神山一事早已就让几人牵连起来,自然便是朋友,随即便点点头。   黛玉轻轻一笑:“既是朋友,那我便明说了,如今我有一事需借仙君一用。”   断痕不解地看过去,却见面前的绛珠仙子笑得更加灿烂。   “我有一好友,名湘云,是天界的枕霞仙子,今日在大殿上坐于我对面。她那时得蟠桃园内小仙娥们相助,便允了人家一诺,应了日后需让小仙娥们一睹仙君的尊容。”   似是觉得这个请求太过于荒谬,黛玉说到最后,直接笑出了声。   断痕微微僵住,这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如今被绛珠仙子这样专门拿出来说,反倒显得有些尴尬。   黛玉知他已有所动摇,不做出反应,反倒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若仙君觉得不妥,那便罢了,我且用通天镜寻到仙君,让小仙娥借通天镜一览仙君之貌。”   黛玉说完,作势就要唤出通天镜。   虽在意这个,但如今真要因这事反复扭捏,反倒显得过于小气。由此,断尘忙拦住黛玉:“既然仙子已经开口,我应了便是。”   黛玉微微一笑,心里算着时间,下一刻,就看见湘云从殿中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小仙娥。   小仙娥们眼前一亮,顿时散开,远远站成一排,不敢上前,乍一看好似那日蟠桃会上嫦娥仙子的舞蹈阵型。   湘云则小步跑到黛玉身边,仰着脸,笑道:“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   黛玉点点头,心算着时间已到,如今应是探春重返天庭,与众姐妹告别之时。   此处是她从南天门而来,去往百花宫的必经之路,如此一见,正好应了湘云之托,又可让探春再度与断痕相见,岂不一举两得?   果然,不消片刻,探春就匆匆而来。   大道却被小仙娥层层包围,探春站于最外侧,刚好被挡住了去路。   探春眉头轻皱,倒是没有不悦,只是下意识地从人群中寻出一道缝隙,快走了几步,直至恰好停在了断痕面前。   断痕正在心中安慰自己,直至终于放下心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偏财神。   她模样出众,但不似嫦娥仙子、百花仙子、绛珠仙子那样一瞥惊鸿,她的出众则源于自有的独特魅力。   粉白衣裙的小仙娥散于两处,如同散落的小白花,而站于正中间,一袭红衣的她,则是娇艳的红玫瑰,匆匆一瞥就叫人难以忘怀。   断痕心道,果然千年已过,天庭已非当年,如今百花盛开,群芳争艳,他也早就应该改变了。   探春一愣,不解道:“仙君站于此处,可是为何?”   断痕正要解释,一转身,却见绛珠仙子不知何时已经拉着枕霞仙子离开,身边的小仙娥自两人对话时,便如鸟鹊般散开,只余下了他们二人。   如今这场景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原有心想要说明是为绛珠仙子所来,如今小仙娥已经散去,若再以此为由,倒显得太过自作多情,只得站在原地。   探春原不过随口一问,却见此人没有应答,又因那日不快,有心想嘲讽一句,却又惦记着心事,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一边被莫名拉走的湘云不解地看向黛玉:“你快告诉我,这又是打得什么主意,怎么偏偏让这两人遇见了。”   黛玉微微一笑:“日后我们便要一同进入幻境,那二位便是决定幻境存亡的关键之人。”   湘云一愣:“何出此言,难不成这两人还有什么牵绊不成?”   黛玉也不解释,只是默默看着探春离去的背影。   断痕还站在原处,银白色的长发随着清风散开,他的眼中却带有一丝落寞,静静看着远方,好像是在怀念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黛玉心里清楚却不愿挑开了讲。   这凡事太过于癫狂,又太过于短暂,在天神面前,不过须臾就可了结。   可记忆又太过绵长,一旦卷入其中,便可牵连百世轮回,反复纠缠,便成了心结。   人说蓬莱仙君最为脱俗,其境界早已断了俗世,念的不过是这三界中的一草一木,一风一云。   可却不知蓬莱的仙君,每百年都要到人间历劫一次,而那一次,必要抛下心中重要之物才能归于蓬莱。   黛玉从玄女那里听闻,清河仙君原本心中有一执念,这执念便是千年前在人间历劫所留下的。   据言那个执念,为的是一份承诺。   乃至后来,因当初承诺,清河仙君又去往人间寻了几次,可皆是无果。   执念加身,又加上天庭繁琐之事,倒引得他几番闭关,再不愿惹三界之事。   那日入判官司观看轮回卷时,黛玉突然发现了一处细节。   虽知三界之中,万事投一个巧字,却没想到竟会巧到这种地步。   千年之前,偏财神刚被封神,正是懵懂之时。哥哥赵公明曾提议她到人间游历,只有看得人间疾苦,才能成为真正的神明。   他们五神殿五位财神本就与凡人息息相关,更应识得人间疾苦。由此,偏财神便封了神识,落入人间,成为一个普通女子。   轮回卷上不过是几笔带过。玄玦曾与赵公明相谈,从他口中听闻其妹曾在人间等一人许久。乃至王母娘娘突然召见,才不得不重返天庭。   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待再从天上返回人间之时,她已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反倒成了偏财神。   当时之约就这样散了。   如今得知,二人曾经都因一约在人间纠缠。如今一位因毁约成了心结,一位则因惦记过去许久,悲痛之下,一朝归位,前尘尽忘,再记不得凡间游历之事。   黛玉轻叹一声,即便她是个局外之人,也能猜到有所牵连,只是时间过去许久,两人尽数忘记了。   如今探春要入幻境中,这段记忆必然会被王母娘娘再度拿出来,与其被动接受,倒不如先一步出击。思索许久,黛玉这才打下了探春与断痕的主意。   她从他两人身上看到了她与玄玦过去的故事。   她早已尝过等候的凄苦,就再不想让旁人感受这个滋味。   再次相见已是在人间,探春一袭红衣,站于火神山废墟之中。   自火神陨落后,这火神山周边的人群便日渐倾颓,不过是天上几日,此处就已荒芜了。   黛玉几人来时,便瞧见了这般模样,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凄凉。   探春转身便看到了黛玉,微微一笑,正要迎上前,却对上绛珠仙子身后二人,不由一怔。   这二人举止看上去太过别扭。尤其是断尘,堂堂一个真龙,如今神态上却带上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断痕眼看着探春把目光留在断尘身上,不知为何,心中却多了一分别扭。   他自认为气宇不凡,要超出断尘甚多。眼前这人面对他时,总是言语相向,从未有过半句好话。只是如今——面对断尘时,却会笑得这般灿烂。   黛玉没有察觉到断痕的心情,顺着探春探寻的目光,把视线再落到断尘身上,这才开口解释:“如今你看到的断尘已非他一人,他身上还藏有妙玉之魂。”   如此一言,探春便悟了,想来用得是那日所说的摄魂之术,这次矜持的点点头,向前一步。   她脚下正是当初封印了瑞风百年的地方,又是如今火神葬身之处。火蛇消灭后,如今山石上都泛着一层诡异的红光。   天空似是要坠下来,探春刚站上去,便无端起了风。周围的人群渐渐向此处逼来,行动诡异,身形伏得低低的,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它们的四肢似是被刻意牵绊,好似暴走的凶尸。   黛玉与玄玦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见一道寒光。斩仙剑猛地现身,玄玦并未做出动作,只是站于原处,那斩仙剑便随着他的意识,在周围化下一道剑气,形成了天然屏障。   红光与白光纠缠,黛玉并未出手,只是含着笑意静静看向玄玦,就知道入这幻境并非容易之事,索性身边还有这头号打手。   随在身后的断痕无奈摇摇头。虽然已知天庭还有着明争暗斗,却没想到,这暗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连在众仙官面前盟下了誓约,还能堂而皇之的插上一脚,实在肮脏至极。   百万凶尸围绕在屏障之外,周围的土地也为之晃动。   空中送来了一阵腐朽的味道,站于前方的探春浑然不觉,双手张开,默念心诀,不消片刻,手中便出现了一双金镯。   那金镯上一只是双凤绕含羞牡丹的牡丹,另一只则是枯枝缠绕之貌,接近荒芜。   两个金镯,互相吸引,同归一处,逐渐合二为一,枯枝逐渐缠绕在牡丹上,层层蔓延。   周围环绕的凶尸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断痕似是觉得太吵,羽扇一挥,凶尸顿时倒下了无数,身子落下,化成一滩浓稠的血水。   几人凑到探春身后。再看金镯,牡丹花逐渐现出颜色,有鲜血在慢慢流动,逐渐染红了整个金镯。   这一瞬,便是地动山摇,金镯慢慢升于半空,逐渐现出一个幻境。   几人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get——   下一篇就是金镯幻境里的内容啦。   主角是进入幻境的几人,还有新人物。 # 明珠 第77章 小春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灼热的气息,随之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感,天地为之动摇,劲风呼啸而过,眼前略过一道白光,空间随之扭曲,身下随之而来的便是永无止尽的坠落感。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便是碌碌人群。   周围极有生活气息,人群擦肩接踵而至,熙熙攘攘,又混合着商贩的叫喊声,好不热闹。   是她许久没体验过的感觉。   黛玉试探着抬手运气,却发现她的手竟然变小了,肉乎乎的,煞是可爱。   再低头观察周围,从视野判断,目前的她,应是一个人间六七岁的小女孩。   黛玉摸摸身上的衣服,无奈地轻叹一声,想来便是幻境生出了变故,才让她转化成了这般模样。   如今没有寻到玄玦探春几人,而她的仙气也好似受损,葬花也无法唤出来,但能感觉到体内慢慢升起的温度。   想来是如当初所料那般,入此幻境,时光倒溯,一切轮回逆转,她也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只是不知此时玄玦他们身在何处,又是什么模样。   黛玉丝毫没有慌乱,反而还有些兴奋,卷起了衣袖,顺着人群往前走,又不住的用观察周围,目前来看,还是先稳住当前身份,再慢慢找到几人。   探春则落在一个池塘边,衣衫尽湿。   为了进入幻境,临行时,她还特意伪装成了人间少女模样,却没想到,入了幻境后,依然有了改变。这般朴素的纯色粗布衣裙,本不应出现在她身上,可她却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很久之前,她也曾穿过这身衣服。   再细细打量周围环境,她如今正在河边,一侧还有几个大盆,手边还有几件正在滴水的衣服,瞧着样子,她如今应是哪个大户人家中的丫鬟。   探春拧干身上的水,又抱起一边的盆子,正打算看看眼下环境,脑海中却隐隐多了一条方向,催促她往前走。   她的仙术和黛玉几人不同,与其去寻他们几个,倒不如等着黛玉找过来,打定主意后,心也沉静了下来。   才走了几十步,就在林子里看到了一个人。   彼时有风,枝叶微动,落叶缓缓而下,偶尔会遮挡她的视线。   探春的心却微微一痛,总觉得这个场景曾在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   不由得再走进几步,直至在那人面前站定,熟悉感越发清晰。   那人正坐在树下,双手放在脑后,一条腿曲起,眼睛轻阖,嘴里不甚正经地叼着一根草,还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   阳光透着树叶落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可他的眉眼却是那样的精致。   探春又凑近了一点,呼吸也随之急促了几分。   就连面对那个自负的清河仙君时,她的心也未曾波动半分,可如今看着这陌生的男人,心却跳得剧烈,好像她如今的魂魄皆是为这人而来。   风吹而过,树叶散下,那人脸上也落下了一片树叶。   长睫微微眨动,他缓缓张开了眼睛,瞳孔却是浓重的紫色。   探春一愣,这样的眼睛,她记得……整个三界好像只有那个讨厌的人才有。   “好看吗?怎么看我看呆了?”   男人的尾音上挑,明明是略显轻浮的语气,可配上这样一张脸,并不会让人讨厌。   探春退后半分,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我们可曾见过?”   许久却没有听到一句回答。   探春自觉无趣,转身离开,心有惦记,但犹豫了几次,终是没有回头。   她并不知道,身后那人一直静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隐去。   断痕轻叹一声,入幻境之时,便刻意重塑了过去,却没想到,竟回到了这个时候。   千年了,他一直刻意忽略这段往事,自以为已经放下,可如今再次站在这里,还是忍不住追忆回去。索性就再放纵一把,心思刚刚沉下,没想到又遇见了这人。   百年之前,他就曾和这姑娘有过一段牵绊。他记得,少女的一双小梨涡,记得她笑起来会眯起眼睛,记得她总是会扎一双又黑又粗的辫子,记得她虽是穿着最普通的衣裙,那却是他见过最动人的模样。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忘记。   更是难以忘记曾经的约定,难以忘记他再回来时,就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   心里的烦躁一瞬间爆裂,他抬手狠狠砸向了树干,震落了一地残叶。   千百年来,他心如止水,如今还是头一回起了这般波动。   早知如此——   当时就不应该答应绛珠仙子入这幻境了,如今折磨的竟是他自己。   他还记得千年前遇见那女子的模样。   他刚离开蓬莱,伪装的便是这林记布庄的少公子林清颜。   林清颜生来风流,在城中打马而过,轻易就能俘获一众少女的芳心。偏偏他心有所属,念的便是瑞王府的洗衣奴。   他记得那时候,两人缠绵相爱,却又困于人间的封建礼数。林公子幼时便与瑞王府嫡长女珠玉小姐口头上定了亲。   可他从未在意过什么大小姐,心里惦记的只有那个小小洗衣奴,更不愿让心爱之人为此受苦。终有一日,他下定决心,邀女子私奔离去。   少女本就爱慕他许久,两人虽是情投意合,但碍于身份地位,她从未表达过心意,只愿能远远看他一眼,便心满意足。   而如今,看他这般胆大妄为,心生欢喜,却也有些许胆怯,最终是爱意战胜了一切,两人决定就此远走高飞。   临行时,少女决心先辞别年迈的父亲,他则去买粮草,却不料,就此一个转身,就让两人命运相错。   正是这个间隙,他修行已满,再度飞升,回到蓬莱。匆匆赶到人间时,已寻不得少女的身影。   那时他只当少女对他失望,一个人回到了瑞王府。他慌忙又化形寻过去,几番打听,却从未听到过少女之名,好像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他顿时慌了神,痴缠在人间,久久不愿归位。   后来……在蓬莱仙翁的劝说下,只能当这是南柯一梦,如此便散了。   却不料如今时光重塑,又回到了两人初见之时,只是这一次,他刻意想要阻止一切。   若是他没有主动靠近,兴许那个少女就会一直留在原处,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再不会如现在这般模样,只能在幻境中一见,也不会就此湮灭。   断痕惦记着心事,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女和当年有所不同。   当年的她,见到他时,便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哪会主动凑近,哪会这般偷窥他的睡颜。   探春刚出了树林,就被一个丫鬟拦住。   “小春,你洗个衣服怎么要这么久,小姐一直在等你呢。”   探春一愣,想来这个小春兴许就是她现在这个身的名,随即带入身份,应道:“我这就过去。”   小丫鬟抬眼,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小春今日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却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太对。   探春把衣服送了过去,又转身入了珠玉小姐的房间。   小姐正在窗下抚琴,只是琴声悲泣,似是在诉说心事,面上已经留下了两行清泪。   探春退后半步,低头行礼,“小姐,小春来了。”   说这句时,心里却偷笑了一声,这般呼唤自己,实在显得过于怪异。   小姐的琴声并未停止,甚至也没有看她一眼,任她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许久,琴声才停下,珠玉慢悠悠地看向她。   “小春,今夜我有事要你帮忙。”   探春没有作答。   珠玉却有些急切,缓步走近,急急拉上她的手:“我寻了一圈,只有你的身形和我最为接近,我要你今天晚上扮成我的样子,睡在房里。”   探春顿时明了。   不过是学着戏本子里的故事,小姐与丫鬟互换身份,大半夜去私会情郎罢了。只是为了不露出马脚,还是装着不解的样子,轻声问:“我若扮作小姐的样子,那小姐又要去哪呢?”   小姐眼眸垂下,试探着打量她的表情,又看她过于痴傻,这才轻笑了一声:“这你就别问了,你只管睡在这,到时候谁喊你都不要出来,等我明日回来找你。”   由此便定下了。   黛玉还没有寻到玄玦,便被几个老婆子拦住,口中念着小姐又淘气了之类的话,便半拖半哄地把她带回了瑞王府。   她虽有心要找到玄玦几人,却又心知这是幻境引起的变故,索性由着他们,应了这个身份。   直至回到瑞王府,这才知道摸清了身份。   原来,她是这瑞王府中的二小姐,虽尊为小姐,却因庶出的身份,在王府中并不受宠。今日与嬷嬷上街看花灯,那嬷嬷却自行回了王府,把她落在了集市上。   黛玉冷笑一声,她才不会轻易夺舍,是原本的二小姐已经没了,而她正好踏入幻境,时间重塑,这才落在了二小姐身上。   只是如今……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影响,竟让人能痛下杀手。   黛玉装着受了惊的模样,缩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措地看向周围。   身边的小丫鬟却是个如湘云一般话唠,没一会就倒个干净。   由着小丫鬟的几句话,她知道了不少细节。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丫鬟是个重要角色啦~   探春和断痕在这一篇会有故事。   黛玉在这个幻境里设定是小女孩模样,出了幻境就会恢复了。 第78章 碎玉   如今在这幻境里,她名为碎玉。嫡长女名珠玉,年十四,是瑞王府的掌上明珠,而她这个二小姐,生母不过是王妃院里的下等丫鬟,只因瑞王醉酒,一夜荒唐后,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   碎玉自生来便不受宠,注定是大小姐的陪衬。   如今这珠玉大小姐已定下亲事,正是城中林氏富商长子——林清颜,那林公子相貌出众,风流飘飘,夺了一众少女的芳心。   珠玉小姐生来大胆,爱意更是明晃晃地抛了出来。瑞王爱女心切,主动寻了林家,定下了亲事。   听闻老夫人嫁妆里有一颗明珠,那明珠价值倾城,自珠玉小姐出生那日,老夫人便许下诺言,若到嫡长女出嫁之时,便将明珠悬于珠玉的头冠上。   可老夫人离世之后,府中上下却没有寻到明珠的痕迹。王妃便断定,兴许是幼年两位小姐随在老夫人身后时,老夫人随手给了哪位小姐。   猜测如此,可言语指向皆在二小姐身上。   至此,王府内便开始了一场纷争。   只是这二小姐年幼,又生来软弱,只能一再避让,如今竟被老嬷嬷带走,差点留在集市上。   小丫鬟说着,委屈的差点哭鼻子。   黛玉伸出手,可她如今只是一个五岁的女童,只能笨拙地给她抹着眼泪。   小丫鬟看看面前乖巧的小姐,更是心疼了,“明明我家小姐与世无争,那些人还这般祸害小姐。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告诉王爷,求他给小姐主持公道。”   黛玉摇摇头,心里却道,还真是个傻姑娘,那老嬷嬷哪能这般胆大,不过是有人默许了,有人担保,才能这般肆无忌惮。   这二小姐被欺辱了多年,瑞王爷就是再不顾家,也知必然知道王府的情况,不过是从未在意过罢了。   这边想着,肚子却先一步叫了出来,小丫鬟一愣,忙擦了眼泪,欢快地跑向小厨房。   黛玉从床上爬下来,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心里却多了一些疑惑。   若按照清河仙君的仙力,如今定是要重溯过去,那么他们几人必然会回到过去已发生的某个时刻,而她却入了这已逝去的二小姐身上。   若是这样,岂不是说明,这幻境也会根据他们几人的到来随机应变,再生出新的人物,又或者让他们附在已死之人的身上,借以改变幻境。   黛玉心中一沉,隐隐觉得,那个明珠或许就是被王母娘娘丢下的玉魂。老夫人则先一步将玉魂藏了起来,整个王府又与玉魂息息相关,就连两个小姐名字里也都带了玉字。   这样一想,倒逐渐有了一眉目。   黛玉抬手捏捏她肉嘟嘟的脸,微微叹息,总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   黄铜镜里映出了她的脸。如今的幼女配合着这样伤春悲秋的表情,还真是有些怪异。   黛玉勉强笑了一下,闻声而来的小丫鬟,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啊,就应该多笑笑,天天愁眉苦脸,这身子怎么会好?”   心中顿时一暖,黛玉仰着脸,冲小丫鬟傻乐着,心思却已经飘到了远处。   这般温暖,实在是久违了。   夜里,黛玉才刚睡下,就感觉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小短腿轻蹬了几下,抬手想唤出仙气,可在这幻境许久,仙气竟没有恢复半点,如今又是这小身板,只能挣扎着睁大了眼睛。   来的是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上有熟悉的味道,甚是亲切。   黛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人。   窗户被打开,惨白的月光投了进来,小小的少女没有半点惊慌,眼睛反而瞪得圆溜溜的,那男人顺势松开了手。   他身着一身黑衣,脸上又戴着面具,露出剑眉朗目,瞧这打扮,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刺客,可这刺客又太过于平静,甚至没有一点杀气。   黛玉心微微一动,轻唤一声:“玄玦?”   那人丝毫没有意外,甚至还闷闷地笑了一声。   随之翻身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的一张包子脸。   “你怎么会认出我。”玄玦问道。   温柔的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窗前那一块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那边即是光亮,他们二人却在阴影里,如此看过去,这里的一人一物都显得格外不真实。   如今她只是一个小女孩,笑出来时,声音格外清脆,想了想,又忍不住再靠近一点,轻声道:“你当我是谁呀,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眼把你认出来。”   玄玦一愣,眼中带有万千情绪。   黛玉又靠近了一点,再次问道:“那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如果我没有喊你,你岂不是真的要痛下杀手?”   玄玦失笑地摇摇头,顺手又捏捏面前小女孩的鼻子:“你能认出我,我就不能认出你了吗?”   黛玉闷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一双小月牙,“可我现在已经不是我了呀,我变成了一个小女孩,你又没见过我这个模样,怎会认出我来?”   眼看她越发较真,玄玦轻叹一声,随口道:“你怎会知道我没有见过你这样子?”   黛玉一愣,挑挑眉看向他,一副你给我说个清楚的表情。   玄玦抬手捏着小女娃胖乎乎的小手,越看越觉得欢喜,轻声解释:“我曾经看了你许久,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古怪?   黛玉脸一红,歪过头细细观察玄玦的表情。   可兴许是这月光太过于柔和,又或者是他的面具还没有取下来,她只觉得,他的眼神太过于温柔,好似一潭湖水,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可她知道,若那其中有倒影,必然会是她的影子。   窗外传来几声狗吠的声响,软榻上的小丫鬟翻了个身,轻声嘟囔几句,又睡了过去。   有玄玦在身边,黛玉的心里慢慢多出了几份安全感。   她轻笑一声,又问道:“那你告诉我,今夜你是为什么而来,如今夜半三更,堂堂一个君子,这时闯入一个小女孩的房间,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玄玦脸色不变,认真道:“夜来偷香,我总不能寻这样一个小丫头。”   黛玉瞥了他一眼,“那哥哥,这小丫头长得难道不美吗?还是你早已心有所属,不愿多看我一眼?”   玄玦心知这绛珠仙子是又来了兴致,便只好陪着她继续玩下去,“是啊,我早就心有所属,属的是一个刁蛮的坏丫头,除了欺负我,就再也做不出别的。”   黛玉暗自嘀咕一句“我哪儿有”,小脸微微鼓起,像一个小包子。   两人听力出众,话音刚落,便听闻房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顿时便不再出声了。   玄玦把黛玉揽在怀里,一个转身,两人藏在了床下。   黛玉轻轻挑眉,无声询问这是要做什么,玄玦只是含笑摇摇头,也不解释。   下一刻,房门便被打开,闯入了一个和玄玦同样打扮的男人,那男人寻了一圈未果,又在桌上留下了一枝点燃的迷香。   香味过于浓重,不消片刻,小丫鬟便熟睡过去。   两人如今仙力尽失,所幸玄玦早有准备,一早蒙上了面具,同时又用手遮住了黛玉的口鼻。   直至那人离去,两人才有了动作,从床下又回到了床上,玄玦的手还放于她的口鼻上,黛玉不满地咬了一口,用眼神示意他给出一个解释。   玄玦笑着,又把她揽进怀里,这才轻声道:“我到了这里,便成了这个样子,跟着几个老仆人,一同入了王妃的房间,这才知道,我竟是王妃买来的杀手,为的就是夺了你的小命。”   和黛玉猜想的一样。   于是她又退后一步,双手挡在面前,故作惊恐,“这可怎么办?你竟是要来杀我的,阁下能否留小女子小命。小女子能言会道,随在公子身后,定不让公子委屈。”   玄玦似是在认真考虑,许久才点点头,“没想到我浪迹天涯许久,竟能栽在小丫头手里。”   黛玉但笑不语,两人眼中皆是同样的欢喜。   门外却再度传来喧闹声,一行人急急地走了进来,最前端是一个微胖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婆子,手中还提着灯笼,把院内照得灯火通明。   黛玉与玄玦对视一眼。随后在脸上抹了几把灰,又把头发抓得凌乱,玄玦则迅速转身藏入了衣橱。   黛玉这才装作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一旁的婆子急急赶了上来,再看二小姐的模样,顿时愣在了原地。   “回二小姐的话,夜里有贼人闯入这边,王妃派我们过来看看小姐,可别受了惊。”   说话的是那个胖男人,声调不高,还透着几分别扭。   黛玉微微抿唇,心下便有了主意。   “夜里有人闯到了我房间,我实在害怕,刚叫了一声,那人便跑了,倒是雪儿好像被吓昏了过去。”说这话时还带了哭腔,叫人心生怜爱。   雪儿便是那个话多的小丫鬟,比这二小姐不过大几岁,却也是娇憨的模样,看起来一团孩子气。   几个丫鬟婆子对视一眼,一位离了院子,去回大夫人的话,一位则推开房门,进去瞧雪儿的模样。其余几人则由着胖男人安排,各自散去。   黛玉看着胖男人身后跟着的女人,瞧着穿衣打扮,应该是个大丫鬟,随即微微一笑:“我今日太害怕了,能不能请这个姐姐陪陪我?”   那女人一愣,转身看向胖男人,胖男人看着黛玉,许久没有应答,黛玉只当他同意了,拉着那女人就入了房间。   刚入房间,颈后便是重击,那女人便晕了过去。   胖男人似是感觉不对,快步走上前。   就见小女孩先一步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静静的,一步步,在他面前站定。   冷月之下,面前的小女孩突然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胖男人:我当时就慌极了。 第79章 天命   “断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黛玉轻声问道。   胖男人愣在原地,抬头看过去,冷月下的小女童头发凌乱,有些瘦,看起来并不起眼,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好似藏进了星光,他这才明白过来。   “绛珠仙子?”   黛玉点点头,迈着小短腿绕着断尘走了几步,越看他越觉得怪异。   他这样的胖并不是常规形态的胖,反而多了点刻意,也并不均匀,再也一想,如今这个身子里,并不是只有断尘一人,遂也想通了。   她一人出现,就会有这般怪异之事,更何况如今这胖男人身上束缚着的,是两个灵魂,倒也说得过去。   玄玦也从房内走了出来,三人这一商议,顿时整理出了方向。   这胖男人是瑞王府的大管家,如今王妃连夜寻到他,只道是家里闯进来了贼人,让管家四处搜寻。另一面,则又暗中派杀手趁乱杀了二小姐。   断尘一顿,不解地看过去:“只是不知这二小姐哪里惹人注意,竟让王妃几次加害于她?”   黛玉笑道:“这种富贵人家哪有什么理由,不过是这二小姐挡了一些人的路,乱了一些人的计划。那明珠在老夫人去世后,就无端消失了。府中皆传,许是老夫人私下里送给了二小姐,这才命丫鬟婆子几次带着二小姐出去,就为了转移视线,再派人在二小姐房中细细搜寻。许是几次搜寻无果,这才猜测,或许那消失的明珠在二小姐身上。”   玄玦轻轻一笑:“于是我就来了。”   “如今你们两个,一个是来取我的命,一个是来算计我的?”黛玉语气带笑,配上一张粉扑扑的小圆脸,让人瞧之便会心生欢喜。   断尘摇摇头:“我们几人的身份看似随意,却又参与了重要一环。绛珠仙子是府中的碎玉小姐,玄玦又成了刺杀碎玉小姐的杀手,而我则是这府中的管家,诸事皆与府中有关,又细细围绕着碎玉小姐,又或者是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明珠。也不知那二人如今身在何处,倘若他们出现,或许能得到更多信息。”   黛玉慢吞吞地往椅子上爬,却因为如今是个小人,身高不够,试了许久都没有坐上去,直至腰上突然一暖,玄玦轻轻一托,便把小团子抱在了怀里。   黛玉丝毫不觉有异,冷声道:“我看你过来时,身后跟了一众丫鬟婆子,若这般造势,想来不成气候,这硕大的王府,庭院深深,若这般寻下去,何时能寻到?”   段断尘一愣,这才想到,遇见了绛珠仙子,就忘了原本王妃交代之事,如今再一细想,王妃从一开始就给她指明了方向,略过了距离近一点的珠玉小姐的依兰居,直接让他到了这最偏僻的小院,   其中必然有异。   冷月洒下,万籁俱静,好似神识也随之飘散到了远处,探春躺在珠玉小姐的床上,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旧时她曾在人间历劫,也当过什么官家小姐,也做过丫鬟奴婢,只是从未有过如此不安,凡事皆没有掌控,没有方向。   她试探着运气,手中依旧没有半点温度,体内也感受不到灵力,这才肯定,如今她在这里,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普通人。   脑海里也慢慢追随着细枝末节,试图寻找一个究竟,可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半点方向,再一转身,却看到窗户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隙,自缝隙里探进来了一个东西,冒着清幽的烟。   试探着一闻,不对!   这香有异!   旋即急急地起身,可身子却逐渐疲软,提不起一点力气。   就这一瞬,她突然想到大小姐明艳的笑容,她的眼神慌乱,神色紧张,还有些熟悉。   下一刻,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手环于她的腰侧,再也旋转,那人竟带着她离去了。   刚出了房间,院内便涌进了一群人,那些人手里拿着火把,慌张的在找寻着什么,口中还念着“保护小姐。”   探春原想再看个仔细,那男人却抱着她腾空而起,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口位置,身子逐渐失去了力气,意识慢慢扩散,然后……便再也记不清了。   玄玦几人赶到依兰居时,只见几个丫鬟婆子站在一侧。垂着手,一身华服的王妃面带怒意,尖声询问大小姐究竟去了哪里。   黛玉抬手,轻轻拉了拉玄玦的衣角,用眼神询问他可知大小姐去了何处。   玄玦摇摇头。   他确实不知,自收到命令后,他便被人蒙上了眼睛,直至夜色降临,才被人推了出来,这才到了二小姐的房间。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黛玉就是这个碎玉小姐。   直至听到王妃怒喊一声“管家何在?”   断尘这才摸摸鼻子,狼狈上前。   入依兰居时,断尘特意狠了狠心,让玄玦拿着匕首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如今虽在幻境里,这疼痛感还是能清晰感触到,这一道伤口痛得他呲牙咧嘴,那为了不露出马脚,只得这样将计就计了。   王妃微微眯眼,用探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最终落在了他的伤口上。   “福园,你的脸上怎会多了一道伤?我命你寻贼人,又没有让你舞刀弄枪。”   断尘低下头:“回王妃,刚寻到二小姐院内,就遇见了贼人,那贼人不由说分便袭了过来,待我等去时,二小姐就已经昏死了过去。”   王妃一顿,视线又停在了被推开的窗户上。   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探春是被冻醒的,那时吸入了迷香,体力不支,便速速晕了过去,闭眼时匆匆一瞥,看到了很多人转移门外,而她则被一个白衣男子带走。只勉强记得那男子身上的温度,还有他有力的心跳。   鼻腔有些痒,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再看周围,如今她是在屋顶上,身后是漫天繁星,远处是寂静的山林,为仙千年,她从未认真看过这美丽的星河。   那星星就近在咫尺之间,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一颗。清风带来了冷意,可心却异常的踏实,好似一瞬间找到了心之归处。   她身上还披着一件雪白的长袍,瞧着样式应是一个男人之物。   “醒了?”   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音,一个东西向她抛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接过,低头一看,是一坛女儿红。   这男人她认得,正是白天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位。只是如今在这星河月夜之下,他没有了白日里的风华,眉宇间似是多了一抹忧伤,叫人心疼。   探春下意识地往一侧移动几分,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轻声问道:“公子,我们可是遇到过?”   男子一顿,并没有看她,抬眸看向远处夜色,良久才听到了他的声音:“或许吧,或许很久之前我们就见过。”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似是在刻意克制着情绪,又像是根本不想问答这样的问题。   探春自知不应该再多问,于是抬手轻轻打开了酒坛。酒香顺势就散了出来,蔓延在星夜中,混合着劲风,有一种浩荡的江湖气。   她并不知道,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身边的男人一直盯着她的侧脸,以及她耳垂下那一颗小小的红痣,红得耀眼。   就在她以为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那男人却突然开口了。   “姑娘,你可信天命?”   探春一怔,心说这岂不是巧了,正和入幻境的缘由对上,一句话就问到了中心,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转变了几分。   问题还是要答的,探春摇摇头,“我当然不信什么天命,我自来便信——人定胜天。”   断痕静静地看着她。   原本他只是揣测,此人兴许就是那位伶牙俐齿的偏财神,于是故意问出这样的问题,或许也会有人做出同样的答复,可说话的语气,和心中的坚定,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又多了一丝怪异的情绪,他心知眼前的女子和他有着密切的牵连,可如今这个牵连,变成了她。   这千百年过去了,他从未想过和这位偏财神有什么关系,如今究竟是哪里错了一环。   “你呢,你怎么看?”   探春不知他所想,心中有了这一问,便自然地问了出来。   断痕轻笑一声,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从前愚钝,只以为上天可以左右所有事,只道天命不可违,荒唐的不去追寻,只能任上天安排。可如今,我竟突然觉得,或许正如姑娘所言,人定胜天。”   探春一顿,总觉得他话里还有一层意思。   尤其他最后一句,说话时,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真诚,语气是那样的认真,好像透过这一句,在向百年之前的人许下诺言。   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怔怔地把酒坛递了过去,无声传达着她的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再度起了风,天上的星星似也被吹得稀疏,再过几个时辰,便是破晓之时。   探春用手攥紧了身上的披风,心里却有了疑惑,“公子今夜为何会出现在我家小姐房中?可是为小姐而来?”   断痕摇摇头。   她偏要钻起了牛角尖,再度问出去,“那是为了什么人?”   断痕看着她,轻声道:“是为了你。” 第80章 小春   一句话说完,两人双双沉默了。   探春是莫名觉得困惑。   断痕则是为这般直白暗自心惊。   正如绛珠仙子所言,他已在三界活了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没有经历过,早已被打磨的云淡风轻,情绪终不外露,没人能真正读懂他。   可如今,他就这般说出了难掩的心事,并不像是素日那个高高在上,无法染指的清河仙君,反倒像是突然坠入爱河,惴惴不安,又心怀希望的凡尘男子。   断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把他所有的情绪都囊括其中,变得真真切切,无可动摇。   白天在树林里看她离开后,他心中便多了懊悔,想要快步追上去,又觉得不妥,只得默默随在身后,看她入了偏门。   他知道,此时定是和过去的那段时间再度对上了,看似一至,只是重来的时候,细节却有了诸多偏差。   按照当时的进展,这个时候,他本被家人逼迫,迎娶珠玉小姐进门。此时同样也是他的心意正浓之时,眼里心里装的唯有小春,于是连夜寻到小春与他私奔。   可如今到了这里,他们二人却并未相识,又何来毁婚和私奔之言?   他失落的回到了林家。家中小厮却拿出了一封书信,声称是珠玉小姐派人送来的。   展开一看,里面尽数写着珠玉小姐对他的爱慕之意。末了,珠玉又约他在夜里相见,地点正是他当时与小春私定终生的地方。   他这才明白,想来是如今身份转换,那时他与小春心意相通,在那里许下夜奔的诺言。如今小春对他视而不见,珠玉小姐却对他心生爱慕。   他细细一想,便知是这大小姐出了问题。   他记忆里的珠玉小姐,才貌双全,乃是天之骄女,可她又生性刁蛮,想要的东西自来是势在必得,自小更是被瑞王和王妃宠上了天。   那时的婚事原本也出于巧合,原是林家在十余年前,救下了身受重伤的老夫人,林夫人又善医术,帮着老夫人调养好了身子,老夫人心有感激,便为还在襁褓中的二人许下姻缘。   自长成后,那刁蛮的小姐哪里肯从,几次撒泼打闹,试图解除婚约,可那时候瑞王府仍是老夫人当家,非但不同意,还把婚约的消息直接散了出去。   那大小姐心里从未有过他,虽是如此,却不愿他身边有任何一个人,还未过门,便嚣张跋扈地去了林家,连他身后的婢女都被换了下去,只留下了两个小厮照顾日常,连个使唤的嬷嬷都没有。   他心里清楚,那大小姐从未对他动心,甚至连逢场作戏都不愿,去林家也不过是为了闹上一闹,再给他添堵。   只是如今,这大小姐又为何突然转变了?   断痕微微一笑,收了那封信,思来想去,夜里又命小厮去代替自己赴约,而他则连夜入了王府,做了个偷香的盗贼,只为寻到她,只为多看一眼,求一个心安。   可在珠玉的房中,看到的却是他心心念念惦记的小春。   看到她时,房间内正弥漫着熏烟,他还保留着意识,只轻轻一闻,便知这烟来得异常,旋即便捂了她的口鼻带她离开。   只是那时,他还不知这个小丫鬟便是探春,只当她是他历劫时曾钟情的女子。如今确定了是她,心里又一点点蔓延出了更多的情绪,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无措,又或者还是什么别的心情。   他唯一能断定的,也只有这个幻境属实是针对偏财神而来,其利害还需细细探究,想来那绛珠仙子,定也推测到了有这样一环。   入幻境的第一夜,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黛玉醒来时,玄玦已经离开了,枕头下方露出一个漆黑的刀柄,黛玉拿开枕头一看,是一把弯刀,她认得,昨晚玄玦手里拿的就是这个。   周围极静,没有半点声响,黛玉匆匆扫了一眼,顺势把饭收了起来。   她清楚,这是玄玦留下给她防身的东西,又或者是无声告诉她不要怕,他就在她的身边。   只是如今他的身份为刺客为暗影,白日里并不能寻到,但或许,他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守护着她。   黛玉缓了一口气,迈着小短腿爬下了床。   雪儿昏睡了许久,迷香的后劲很足,直至黛玉喊了她几次,雪儿才慢慢醒了,睁眼一看,小姐已经自行穿好了衣服,模样乖的不得了,看得雪儿心里一阵窘迫。   黛玉在心里偷偷发笑,又装着笨拙的模样,把头发梳得乱糟糟,雪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忙走上前给她梳头,想了想,又小声问道:“小姐,昨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黛玉眨眨眼,故作天真地摇摇头,“没有,昨夜睡得太沉,现在头还是痛的,莫不是闹鬼了?”   说着,身子还微微一抖,小手紧紧拉上了雪儿的衣袖,一双眼睛还蒙上了一层水雾。   雪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眼睛又转向了窗口,细细看了两眼,又慎重地蹲下来,认真地盯着黛玉的眸子。   “小姐不怕,昨个夜里风大,许是我想多了,若真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有我呢,我可跟着哥哥学了不少武艺。”说罢,还卷起袖子叉上腰。   黛玉看着雪儿瘦小的胳膊,心里一暖。   这碎玉虽是个不受宠的小姐,可身边却还有雪儿这样真心相待的人,倒也算是一件幸事。可心里又觉得有些可悲,这样一个一心只为小姐的小丫头,她可知道,真正的碎玉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   黛玉深深地看了一眼雪儿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心里慢慢生出了一点酸涩,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可雪儿让她觉得亲切,她不能的不想让她失望。   可如今,她能为雪儿做些什么呢?   探春是被一盆冷水浇头惊醒的,迷茫地睁开眼,再一环顾周围,却慢慢愣在了原地。   如今她身在一个破败的房子,瞧着样子,应是最下等丫鬟的住房。   身边还有一个满面凶光的嬷嬷,手里端着一个盆子,周围站了几个傍大腰圆的妇人,无一例外的眼神凶狠,手中还拿着几根藤条。   几个妇人身后站着一个妙龄少女,虽逆着光,但能看到她精致的眉眼,正是昨日柔声细语的珠玉小姐。   “小春,我且问你,你昨晚去了哪里?”   小姐带着几分凌人的气势,看向她的眼神也低了几个温度。   探春怔住,昨晚她分明是在小姐的房中,可又被那男人带走,如今醒来,却又身在这里,几番转变太过于荒唐,说出来,甭管是小姐,就连她也觉得无法信服。   再者,眼前人明显是刻意针对她,想来无论她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由此只是抿着嘴,无声地看向她。   小姐却也不再问下去,只是走近几步,用手狠狠捏住探春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那只手不断用力,探春觉得她的下巴骨都要碎掉了,就在忍不住出声的时候,珠玉小姐却低下头,在她耳边开口。   “我警告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给你机会夺走我的东西。”   说罢,又一把推开了她,转身离去。   那几个婆子眼见小姐离开,也没有再刁难他,随手把东西丢下,临行时又扫了她一眼,眼神里尽是警告的意味。   小房间里阴暗,久不见太阳,她身上又被泼下一盆水,黏腻得难受。   探春起身换了干净的衣服,又把褥子拿到外面去晒,一边的小丫鬟们见她发间还滴着水,再想到方才大小姐带着嬷嬷们离去的身影,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围在一边嬉闹着嘲讽她。   如今是在幻境中,她本意是想先隐藏锋芒,找到黛玉几人,寻得玉魂,便可就此结束。   可如今却被珠玉小姐莫名刁难,又被那男人连夜带走,一大早醒来还被泼了一盆水,心中隐忍许久的怒意便越发汹涌。   如今就连几个不相干的几个小丫鬟也都敢欺负到她头上,这便再也忍不下去了。探春随手把褥子晾在绳上,转身,端起一大盆水,对着几个小丫鬟泼了过去。   一盆水而过,原本的喧闹转为了沉寂,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皆成了落汤鸡。   她们本就欺软怕硬,和小春自来没什么矛盾,不过是如今见她如今被大小姐训斥,便认定了她是戴罪之身,索性也不顾忌,围成了一团便欺负了上来。   她们本就胆小,又是这王府最底层之人,如今看到小春竟敢反抗,瞬间就被她的气势震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心中却也疑惑,那小春明明和他们一样同为洗衣奴,本也唯唯诺诺任旁人欺负,可今日身上却带着一副天然的主子气势。好像变了一个人。   一盆水泼过去,连带着,心中的烦恼也尽数挥洒了出去。探春无暇顾及几个小角色会怎么想,甚至懒得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端着一早就分好的衣服又去了河边。   心里却在念着,若是再遇到那个人,她定要好好问个清楚,为何要突然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何要前来招惹她?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雪儿是个小可爱啦~   珠玉另有身份。 第81章 珠玉   珠玉刚从偏院出来,便被王妃的大丫鬟春泥请到了祠堂,珠玉虽是有惑,但碍于母亲的威严,不敢不从。   一入祠堂,正对上王妃的怒容,珠玉心中一颤,便知母亲这是要罚她,含泪望过去,颤声道:“母亲,女儿可有错?”   王妃冷冷一笑,扬手,一个耳光落在了珠玉脸上。力度之大,使得珠玉往后趔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还有脸问我,你且说说,昨夜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事?越发不要脸,还有没有小姐的样子,瑞王府的脸都被你丢进了。”   珠玉抬眼看回去,脸上泛着红,眼中点点泪光,一副教人怜爱之相,“母亲,不是这样的。”   瑞王妃冷笑道:“不中用的东西,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那明珠价值连城,定要落入我们手中,到那时,区区一个王府又算得了什么?如今你倒好,竟敢连夜跑出去私会外男,这要传出去,脸面往哪里放。”   珠玉垂着颈子,未敢发出半声,眼里却泛起了汹涌的波澜。   瑞王妃眼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更是来了气,“是你吵闹着要嫁给这林家公子,如今终要得偿所愿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生出别的心思,我养你了这么多年,哪想到你这般没用。”   春泥轻轻拉拉珠玉的衣袖,示意她说句话。   珠玉向后退了一步,缓缓抬眸,静静看了一眼喋喋不休地瑞王妃,轻声道:“女儿知错了,女儿今后定不负母亲所望。”   瑞王妃这才罢休,转身又拉上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母亲这是为你好,如今家业不稳,你又没有兄弟,外边那位今年定要产子,你父亲的心本就不在我们这边,我们只有扩大自己的势力,才能在这城中站稳了脚跟。那林家最为富庶,你嫁过去,也算享得一世安稳。我幼时便听说过明珠的传闻,若当年不允诺便罢,我也不会动这心思,可当年是那老太太明言要赠予你,那东西就只能是我们的。”   珠玉垂着脖颈,始终未发一言,手却绞着衣袖,眸色渐渐深了下去。   瑞王妃见她又是这样样子,也没有兴致再说下去,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珠玉临出门时,又突然听到了瑞王妃的声音,“如今我看碎玉那丫头都要比你聪明,你可莫让这一个小丫头抢了你的风采。若那明珠真藏在她那里,得快点想办法找出来。如今正值春上,天气正好,不如你就带着妹妹去后山游玩,那里山山水水的,人也少,若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也只当是意外了吧。”   她自然听出了瑞王妃的言外之意,只是没想到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珠玉点点头,便退身离去。   一侧春泥担忧地看向她,总觉得王妃对大小姐太过于苛责,怕是会伤了大小姐的心。   珠玉刚出了门,便迅速变脸,唇角扬起,又是那副骄傲的模样,眼里却笼上了一层冰霜。   她就不信哪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哪会有那么多的意外。   昨夜是她亲自约林公子见面。按照推断,那林公子定然会去赴约,只是不知为何,碰面的却成了他家的小厮,更是不知为何,有人会给王府报信,说家里的洗衣奴要连夜私奔。王妃派人去寻,结果在那里找到的,却是她这位大小姐,闹上了一出荒唐。   她心里断定,必然是在那个洗衣奴身上出了问题。   她分明记得,那个洗衣奴懦弱,胆小,哪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莫非是和她一个来头?   珠玉咬咬牙,手中有微光流转而过,又很快显示不见,她倒是要查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探春又在河边遇见了那位公子,如今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她对这人心生好奇,觉得似曾相识。   第二次,她本觉得这人应是个好人,却又因他莫名挨了一顿骂,又一大早被人用一盆水泼醒,连带着,对那奴婢的气也转移到了他身上。   如今是第三次见他,原本想要发泄心中怒气,可看着他站在面前,又不由停下了脚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断痕一言未发,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想了一夜,如今终于确定探春就是和他过去有所纠缠的那个女子。只是不知当初他飞升后,她又去了哪里。如今若是直接和她挑明了身份,又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只能就这样先隐瞒下去。   两人对视了许久,终是断痕败下阵来,开口道:“你今日换了新裙子,很好看。”   语气生硬,纯粹是没话找话。   探春冷冷一瞥,有些无语,“一个丫鬟,左不过就这几身衣裳,洗了又换,换了又洗,哪有什么美丑之分。”   一句话就把断痕噎住了,他并没有生气,脸上反倒露出了笑意。   由此一言,她便悟了。   这偏财神看来并没有小春的记忆,还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偏财神。如此一来,虽是助他了一臂之力,可若没有那段记忆,也不知她还是不是原本的她,这究竟算不算幸事。   探春古怪地看着这人,只觉得这人蠢得可笑,被一个丫鬟这样鄙夷,还能笑出这样痴傻的表情。   摇摇头,也不搭理他,蹲在地上开始洗衣服。   断痕就坐在树下,静静看着她。有心想要用仙术帮她把衣服洗净,却又害怕露了马脚。   想要再寻个话头聊上几句,却又知她现在根本就不愿搭理他,只好坐在一边看着她。   看她垂着得那双黑亮的辫子,看她手中打湿的衣服,看流走的水,看远处的天和云,一瞬间,她竟想就这样留在幻境里,再也不离开了。   探春的心思本就不在洗衣上,随手漂洗了几遍,便丢在了一边的盆子里,似是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她,她迅速转身,对上了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你为何这样看我,还有,你昨夜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小姐房里,打得是什么主意?”   “我说了,是为了你。”   断痕脸色不变,站起身,静静和她对视。   “可你今早又把我送回去了?”   “我若不这样,今日有危险的便是你。你可知你家王妃是什么人?”   探春一怔,缓缓摇摇头。   入这幻境时,她是最下等的身份,所遇见的不过是几个丫鬟婆子,除了珠玉小姐就只剩下他了,她连瑞王妃的面都没有见过,哪知道她是什么人。   断痕轻笑一声,缓缓开口:“你家王妃是一只妖狐。”   探春一顿,抬眼看向他,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你又怎么知道这些?”   断痕张张口,却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   探春转过身不再看他:“算了,我就当你随口一说,只要不影响我的生活,便和我无关,我不在意王妃是什么。”   断痕知道她是在赌气,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叮嘱一句:“你要小心,不要靠近她,这妖狐等了千百年,就为了一颗明珠,不要让她伤到自己。”   探春的心微微一顿,心中竟多了一个怪异的想法。眼神转为复杂,探寻的目光留在那人身上,一个名字顿时出现在脑海,她张张口,想要唤出那个名字,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他如今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又或者许久之前,他们是否真的有所羁绊,她一直信赖的绛珠仙子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一想到黛玉,探春又松了一口气。   还有黛玉,兴许只要找到黛玉就会知道真相了。   ……   小孩的身子给黛玉带来了很多方便,如今她只要一哭一闹,旁人就会因年龄而原谅她。   纵使她跑到不能去的地方,别人也只当是她随意走动,也没有人去怪她。   忙忙碌碌走了一晌,终是把瑞王府摸清楚了。期间有几次与胖管家碰头,她本来还能装成小姐的样子,可如今断尘和妙玉合体成了一个胖男人,言语越发诡异,说起话来,带着几分妙玉的音调,可偏偏又是断尘的音色,倒让黛玉实在难以控制表情,只要见了胖管家,便会不自觉笑出声来。   也不知究竟是妙玉故意捉弄。还是断尘的坏心眼,两人总是刻意逗她,引得黛玉笑得难受。   一来二往,最终还是寻到了方向。   从胖管家那里收到了新消息。瑞王妃特意命珠玉小姐带她去后山游玩。   断尘特意叮嘱几句,“那珠玉小姐并非等闲之辈,若是一同去了后山,一定要加倍小心,如今仙力没有恢复,你我仍是凡人之躯,若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先不说会不会有损仙体,传出去也有损……咳,颜面。”   黛玉点点头,也听了进去,转身又把明珠一事说了出去。   她知道断尘与妙玉此行的目的,他们二人所求的是妖狐精元。那东西虽不及玉魂。但能入药炉修复断尘龙骨。   只是几人寻了一圈。却不知妖狐身在何处,这妖狐修炼已达大成,化形后和人类如出一辙。几位丢失了仙力,更是极难看出究竟。   如今这明珠寻不到,那妖狐也迟迟没有出现,几人的进度皆卡在了一半。也不知断痕与探春如今身在何处,又有何进展。   黛玉托着脸,头一回心里泛起了愁。   --------------------   作者有话要说:   三界小报:从不知名的某珠仙子那里听闻,龙王断尘和魔族圣女妙玉成了一个胖男人。 第82章 珠玉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如今身在幻境,本就处于被动,始终无法寻到方向。   如今那瑞王妃和珠玉已经动了心思,倒不如主动迎上去。黛玉思来想去,哄了雪儿几句,出了偏院,又特意在小花园里采了花,这才装作欢喜的模样去往枕雪居。   还未走到院子,便遇见了抱着衣盆而归的探春。   入幻境后,探春的模样也生出了变化,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她,则是因着偏财神身上的独特气质。   哪有一个洗衣奴能有这等气势,她只在往那里一站,不像是个奴婢,倒自生出了几分贵气。   黛玉偷偷一笑,眼见探春快要离她远去,慌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见那探春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靠近了,黛玉心里有点得意,想了想,抬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角,扬起脸,笑成了一朵太阳花。   “这个姐姐,你能陪我玩吗?”   探春正惦记着刚才的几句话,甚至都没有看路,只是凭着本能向前走,直到突然被人拉住衣角,这才又匆忙扮上丫鬟的样子,再一低头,正对上一张笑脸,那双眼里藏着细碎的星光,小小一个团子,可爱的紧,让人想一把抱在怀里。   那声姐姐喊得脆生生的,让她一瞬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在人间百花盛开之时,身边也围有一群众姐妹,如穿梭在百花丛中的花蝴蝶,热热闹闹的,互相喊着姐姐妹妹。   黛玉本就是为了捉弄她,如今见她愣住,还以为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好无奈自报家门。   “你也认不出我了?莫不是我如今变成这个模样,喊你一声姐姐,还吓到你了不成?”   眼前的小团子画风一转,突然说出这样一段话,探春瞬间明白,这位定是入了幻境之后的绛珠仙子。只是没想到她竟成了这般可爱的模样。   目光一转,见周围没有什么人,探春一手抱着盘子,一手拉着小团子,转身入了树林。   “你怎么变成个小孩子?”   “说来话长,你如今不也成了这个身份?”这小团子生得粉雕玉镯的,随随便便一个表情就可爱的不像话,只是配上绛珠仙子这般戏谑的语气,倒显得有些古怪。   探春一顿,又想起刚才那人的几句话,轻轻问道:“其他人呢,又成了什么身份?”   “玄玦成了一名刺客,是王妃找来的,昨夜他还想杀了我呢,如今应该在暗处躲着。妙玉和断尘上了管家的身,我们昨夜就已经见过,只是如今,也不知清河仙君身在何处。”   探春默默看向黛玉,原以为她身在局中,定然已经知晓一切,她本以为,寻到了黛玉,一切谜底就能迎刃而解,可如今再听她这一句话,反倒又不确定了。   探春看了黛玉一眼,犹豫着说道:“其实……我或许已经见过清河仙君了,只是也不能肯定,他好像是这家珠玉小姐要嫁的人。”   黛玉点点头,丝毫没有半点意外,“那应该便是了。昨夜发生了一桩事,只道是家里入了贼人,管家带人细细寻了一圈,想来是做出一个幌子。私下竟找了杀人要杀我灭口,所幸那人正是玄玦,我这才躲过一劫。昨日夜里,我们几人一番商议,便觉得珠玉和瑞王妃一直惦记的那颗明珠,或许就是我要寻的玉魂,只是如今,那颗明珠早已下落不明”   探春急急开口:“那你可有受伤?今日有人告诉我,那瑞王妃兴许是妖狐,原在揣测虚实真假,如今听你这样一言,倒觉得在这幻境中,一切都生了变故,早就失了原本的轨迹。”   黛玉却笑了:“原本我也不过是随口猜测,如今再听你一言,想来那颗明珠便是玉魂了,那妖狐能在此处潜伏许久,寻的便是这个机缘。只有这玉魂入体,他才能飞升,可真是巧了。”   探春一愣,可不就是巧了嘛,如今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就是这一瞬,她竟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王母娘娘所为,哪一部分是天意,哪一部分又是人为。   一双小小的手却努力拉住了她,再一低头,绛珠仙子正用力地握着她的手。   “不要担心,如今已有了方向,所有疑虑定能迎刃而解。一会我就要同珠玉小姐一同去后山游玩,她定要对我下毒手。王府内皆传,那明珠许是老夫人暗中托付给了二小姐,只是还没寻到在什么地方,那妖狐怎肯就此放过。”   探春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可你现在不过是个小孩,要如何应对?让玄玦暗中护你,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黛玉看着探春,微微一笑,又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如今你可成了我的姐姐。身为姐姐,你得保护好妹妹。”   探春轻轻摇头,便知这丫头必然打起了坏主意,却又拿她没办法,顺着问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虽然我是个不受宠的小姐,可如今我院子里就只有雪儿和一个烧水做饭的嬷嬷,连个小厮都没有。雪儿说王爷曾经有意给我寻几个丫鬟,但被王妃拦住了,如今我主动把你要过去,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探春皱眉,“可这王妃几次针对于你,现在更是要痛下毒手,怎会让你如愿?”   黛玉狡黠地笑笑:“那这时候就要演上一出好戏了?”   探春不解地看过去,黛玉示意她弯下腰,小脑袋凑在她耳边,把她的主意尽数说了出去。   这二小姐本就是个草包。在府中地位还不如王妃身边的春泥,被一个丫鬟欺负乃是常事。黛玉刚说完便哭着跑了出去,脸上还挂着泪水,直直入了珠玉小姐的房里。   那珠玉正在和丫鬟交代着游玩一事,猛然就看到一个团子冲进了房间,还直直扑到了她的怀里。   “长姐,我不过是想要一个丫鬟,可是那个小春她竟然欺负我!”   珠玉挥手示意丫鬟退下,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你看你这丫头,慌慌张张的,哪有小姐的样子?”   黛玉装着委屈的模样,小脸涨得通红:“都怪小春,我不过是不小心把她的衣服碰到了地上,她竟然敢欺负我,姐姐,能不能让小春跟在我身边,我定要天天罚她。”   嘴上说得凶猛,可脸上却是一副受气的模样。   珠玉忍着笑,心知这小丫头不过是嘴上逞英雄,私下里,整个王府尽知这二小姐是个草包,哪里会处罚人,若真带回去,反倒是给自己找罪受。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哄着碎玉,又招手唤来了丫鬟。命人把这一消息传给王妃,便带着碎玉出门。   走出园子,就看到了正在晾晒衣服的小春,由着昨夜之事,珠玉再看小春的脸,都觉得有些厌烦,今日又听闻小春与这碎玉起了争执,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反正都是讨厌之人,两人又恰巧起了冲突,倒不如让这二人凑在一起,她落得一个渔翁得利。   索性命一个小婢女先带着碎玉去一处玩,又抬手唤小春过来,那小春似乎还在气头上,再遇上大小姐都失了几分规矩。   珠玉也不觉得气,她和王妃不同,王妃如今事事皆为了选那颗明珠,她惦记的只有她的婚事,只有那个人。   眼见小春过来,珠玉的笑意一点点掩藏下去,身上端的就只剩下大小姐的架子。   “我刚才听说你和碎玉起了争执,碎玉她毕竟是二小姐,你一个丫鬟,怎敢以下犯上?”   探春面上装作恭敬,心里又想起了和黛玉刚才谈起的几句话,眼里又带上几分不屑,冷哼一声,说道:“区区一个不受宠的二小姐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比我们穿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空有一个架子,本质上还不如我们这些奴婢。”   珠玉脸色微变,探春又装作失言的样子,退后半分,垂着颈子,小声念着:“大小姐恕罪,是奴婢失言,不该在背后妄加议论主子。”   珠玉却松了一口气,脸上又现出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无妨,那碎玉不过是小孩子的性子,难免会有无心之言,这院子里对她有怨气的人太多了,你也不必完全放在心里,若实在有气,那便跟着我们一同去后山游玩,一会我定让碎玉好好向你赔罪。”   最后的赔罪停顿了几分,用了些许力度。   探春在心里冷笑一声,到底在过去经过了诸多勾心斗角,这种小心思,她怎会看不出来,只是因着大局,只能装作惶恐的样子,似懂非懂地看向珠玉。   “真的可以让二小姐向我赔罪?”   珠玉点点头,示意探春跟在身后,轻声道:“不过是个二小姐,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岂敢不从?”   随即又垂头附在探春耳边细细叮嘱一番,她说得仔细,并没有看到探春的脸色已经慢慢阴沉了下去。   果然和玉儿念叨的一样,只是这珠玉小姐又和她想象中的不同。   分明是个大小姐,却又失了几分架子。   满心欢喜似有所指,虽藏锋芒,却又太过笨拙,像是修炼未成,便贸然出手,看似伪装的极好,却处处有所漏洞。   可如今从这三言两语中,她又觉得,这珠玉小姐想针对的,恐怕不只是玉儿,或许还另有其人。 第83章 清醒   探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跟在珠玉小姐身后,到了后山,就看到了小孩子模样的黛玉。   黛玉手里还拿着一个纸鸢,那纸鸢控制的力度极好,不高不矮,恰好悬在半空,一点也不会过头。   探春抬头看过去,就见黛玉欢喜地冲她眨眨眼,又用下巴示意她看向假山后的胖男人。   那男人模样看过看的太过于古怪。若说他胖,可偏又生着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的,那双眼睛又太过于灵活。   探春看得认真,冷不丁看那胖男人突然咧嘴冲她笑了一下。   下意识便吸了一口凉气。   珠玉感受到了小春的变化,还以为是这种下等丫鬟看到管家的本能反应,忍不住嗤笑一声,大步向前。   黛玉故作单纯模样,扯着绳子一路小跑,又不经意地踩上了珠玉的脚,后脑勺狠狠撞到了她的肚子。   珠玉深吸一口气,一手扯着她的脖子,就把她推到一边,恰好跌在了小春脚边。   小家伙哪见过这种场面,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嘴里还嚷嚷着:“姐姐坏,姐姐推我,再也不跟姐姐玩了。”   珠玉耐着性子,蹲下身去盯着她的眼睛,开口问道:“若你不想和我玩,那我找个人陪你可好?”   黛玉眼珠一转,落在了小春身上,抽噎着站了起来:“小春也坏,小春刚才欺负我,姐姐要帮我教训她。”   珠玉轻轻笑了一声,转身和小春对视一眼,点点头,轻声道:“姐姐已经把小春带来了,你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只要我们碎玉开心就好。”   黛玉立刻拍手笑了起来:“我要小春带我去河边扑蝴蝶。”   珠玉的眼眸微闪,冲着小春扬扬下巴,示意她带着二小姐过去。   探春欲言又止,几番抬头看向珠玉小姐,最终只能装作为难的样子,带着黛玉离开。   到了河边,便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感觉怎么样?”   探春又恢复了平静,小声问道。眼睛里还依然藏有锋芒,拉着黛玉的手还加了几分力气。   黛玉摇摇头:“感觉不太对。若只因一颗寻不到的明珠,就要置一个孩子于死地,未免太过于荒谬,且着珠玉小姐似乎过于愚钝,想来不成气候。”   “这世间最难莫测的便是人心,有多少事你想不到,但人却可以轻易做到。再者,你想想当初的凤凰神族。”   探春几句话,又把黛玉的思绪拉了回来。黛玉轻笑一声,摇摇头:“许是我还心有期待,只是觉得这碎玉小姐太过于可悲。”   探春紧紧盯着黛玉的脸,看得黛玉一阵紧张,正忍不住开口询问,探春又慢慢收回了视线。   “仙子莫要忘了,如今我们仍困在幻境中,幻境所呈现的,不一定是原本的样子,兴许入了幻境后,此处就已生出了变故。仙子可是扮碎玉小姐上瘾了,忘了我们入幻境的缘由?”   眼见探春神情变得严肃,正要发起一番言论,黛玉赶忙制止:“好了,我知你现在比较急,我也不过是觉得好玩才来逗你。如今也并非寻不到方向,那明珠并不在碎玉小姐这里,只是被人刻意引导,落在了这一处,本是谣言。”   探春一顿,退后一步,想起了河边那个男人的几句话,再看面上绛珠仙子朝气蓬勃的小脸,心中突然多了一点别扭,“我入幻境后,总会接连遇见一个男人,便是他告诉我,那王妃兴许是妖狐,不知这可否算得上有利消息,还有那男人,又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端端他知晓这些。你已在府中走了一圈,可有什么发现?”   黛玉笑着退后半分,装模作样地考虑一番,又摸摸她不存在的胡子,笑道:“奇了,你这人什么也不告诉我,莫不是惦记着是那个男人说的秘密?”   探春脸一红,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这丫头怎会如此贫嘴?”   黛玉跌坐在地上,脸上带着些委屈。探春愣住,还以为是她使得力有些大,正欲说一句别闹了,却见这丫头直接轻声哭了出来。   “你欺负我,我不会饶你!”   这是哪跟哪。   探春想笑,又察觉到不太对,猜测是不是有人站在身后。   再一转身,可哪里有人,只有偶尔会泛起涟漪的河水。   黛玉顿时就笑了,“不过是哄你罢了。妙玉和断尘要寻的便是妖狐精元,想来定是个好消息。只是……告诉你这件事的那个男人——”   黛玉语气拉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探春。   探春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阻止,却听到了绛珠仙子的一句后续:“我总觉得他是清河仙君。”   “怎么可能,他那么招人烦。”   探春顿时有些急,一句话,来不及思考,便直接说了出去,再一抬眸,却对上黛玉玩味的视线,更是觉得心烦意乱。   黛玉托着下巴,蹲在她身边,明明是个女童模样,可眼里独属于绛珠仙子的狡黠,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我们落在这个幻境已有几日了,如今不管是我!还是玄玦,又或者是你,甚至断尘与妙玉皆寻到了身份。可我们候了许久,竟都没有看到清河仙君。我左思右想,这人断然不会是个寻常身份,如今你三言两语都离不开那个人,我猜,兴许那人便是清河仙君入了幻境的样子。”   探春顿时便急了,“我哪有三言两语都离不开他。”   黛玉故作恍然大悟:“啊,原来不是三言两语啊,那我算算,好像也就说了一次、两次、三次。”   眼见她真有几分较真,探春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随即烦躁地挥挥手。   黛玉却突然笑了:“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即便是身在幻境,肯定也有一个躲不过去的根源。自昨晚有人夜袭之时,我便在想,这个根源究竟是在何处,那时我以为,是为了碎玉手中的明珠。可这范围之内,牵扯的不过是我和瑞王妃,又或者这个珠玉小姐。如今既入幻境,其中每一环必然和我们几人息息相关,那这个根源又怎会只是一个简单的明珠呢?”   探春也随着她的样子蹲在了身边,手里拿着一根草,百无聊赖的拨动了几下,“那你觉得,这个根源会出在哪里?”   黛玉似乎就在等她这一句话,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自我们入了幻境后,我便因明珠被丢在了集市上,而你则因珠玉小姐要夜会情郎,被迫与珠玉交换身份,留在珠玉室内。乍一看是为了那颗珠子,可明珠则是因珠玉即将出嫁,才被再次提起。那王妃惦记的也正是那颗明珠。三者共同的联系一并落在了珠玉的婚事上。你可知珠玉的情郎是谁?又或者,她要嫁的人是谁?”   黛玉的目光停在探春脸上。   探春确实有些犹豫了。   珠玉的婚事,珠玉的情郎,还有珠玉闪烁的言词,最终不不其然的落在了初入幻境时,在山林里看到的那个男人身上。   又落在了屋顶上,两人共饮的那一坛女儿红,落在了他暗自提醒自己小心妖狐的神色上。   莫非是那个人?   答案隐隐就在眼前,可她的心却又动摇了。   黛玉却丝毫不给她动摇的机会,一字一句又继续念着她的发现。   “我从断尘那里了解过了,珠玉定下的夫婿是林家的长子林清河。说来也奇怪,他们本是年幼时定下的姻缘,大小姐自幼时便极其厌烦这林清河,可如今又对他心生爱慕,甚至不惜写下书信,夜会情郎。”   “入幻境时,我特意做了准备,已知这珠玉本有意中人,这林清河也有心怡的女子,甚至不惜为那女子离了林家,一同夜奔。如今我倒是想知道,当初这林公子为的是怎样一位女子。”   黛玉说完,目光停在探春身上。   探春的心紧了又紧。她知道这是绛珠仙子最擅长的把戏,不动声色的用言语攻击。   这哪是在询问,分明是从心底一点点攻破她的防线。她分明知道此乃绛珠仙子的套路,可还是不得不中招,然后避无可避。   “我其实一直想问你。当初刚封神位之时,我记得你也曾落入人间,那时的你,可是落在了这里?”   化成人间孩童的绛珠仙子,声音里带着几分稚嫩。尾音自然上扬,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探春的心里却像是被五雷轰顶,顿时有些站不住了。   那些年,她总觉得她忘记了什么,可在心里寻了许久,也寻不到一个究竟,她也曾向哥哥赵公明求助,可寥寥几言,又被赵公明反驳了回去。   最终只知,她也曾在人间历劫,那颗心曾在人间被伤得一塌糊涂,哥哥为了让她避免尘世的烦恼,便刻意把那段记忆封存了下去,如今已有千年。   那本是偏财神仙途中最薄弱的一环,是一个坚硬不摧之人唯一的软肋。王母娘娘自来最擅长的便是拿捏人的软肋,这幻境是为偏财神而生,必然要命中了她最脆弱的部分。   探春踉跄地退后几步。入幻境后,她便觉得所有的场景有些熟悉,就连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个公子也觉得似曾相识,可在脑海里寻了一圈,也找不到关于这里的半点记忆,只当是入幻境时生出的错觉。   可如今想来,这一切简直荒谬至极。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断痕和探春也是强强联手。 第84章 觉醒   周围起了大风,吹得让人难受,黛玉的风筝已经落了下来,顺着河流,不知会偏向何处。   探春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像是有一粒种子在里面克制不住的发芽,迫切的想要钻出来,可又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拼命的阻拦,两两相冲,带给她的只有一波波袭来的痛苦。   慌乱之际,黛玉抓住了她的手,“你先莫要慌,如今我们已在幻境里,不论发生什么也需坦然面对。再者,我心知你不愿继续浑浑噩噩下去,如今往事重重,皆在眼前萦绕,我等局外之人虽看得真切,却不能唤你出来,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就只剩下你自己了。”   乍听上去,像是几句多余的话,可探春确明白她的意思。   王母娘娘这幻境选得极其巧妙,如今让她又一次重游故土,她用如今的仙体,入了过去那个她的身体,时间不断扭曲发展,衍生出了各种故事,周围的人都在向前,都在发生改变,唯有她与林清河还留在原地。   探春微微一顿,突然又想起了星夜下林清河看向她的眼神,又带入黛玉所说的清河仙君,心里一寸寸失了方向,转为了慌乱。   那星夜之下,他毫无保留的温柔和他所说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以林清河的身份,还是以清河仙君的身份,究竟是对丫鬟小春所说,还是对偏财神探春呢?   她顿时就分不清了。   明明是他们两人的故事,如今却因命运捉弄,慢慢演化成了四人。   过去是他,如今也是他,可穿越了近千年的时间,一切又变得复杂。凡尘种种被糅杂在一起,再加上王母娘娘的刻意刁难,和突然横插于其中的妖狐,以及越发古怪的珠玉大小姐,这里的一切好似在逐渐失控。   她还没有想明白,就见黛玉拉着她起身,往后踉跄了一下,再松开她的手,倒在了河里。   河水迸溅了起来,落在了她的脸上,是一片凉意。   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急急探出手,还没有来得及打捞,就看见黛玉突然勾起了唇角,顺着河流飘了下去。   只是一个眼神,探春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慌忙站起来,高声呼喊。   “快来人啊!二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啊!”   探春微微侧身,眼角余光撇向了树后,那里还藏着一个人。   那人冷眼旁观,却始终没有上前,直至看到碎玉顺着湍流的河水一路向下,这才装作刚听见小春的呼唤,急急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探春认得他,此人常跟在珠玉小姐身后,表面上是珠玉小姐的丫鬟,可她却感受不到此人对珠玉小姐有半点恭敬,更像是被安排在珠玉小姐身边的监管人。   探春轻叹一声,垂着头,装作慌乱的模样,小声啜泣:“二小姐刚才非要来河边玩水,结果脚一滑,她便跌了下去,我……我不会水。”   探春的头垂得低低的。心里又惦记着黛玉,如今她们没有仙力傍身,黛玉还是个小孩子身体,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旋即又想,那水虽急,可河流下方兴许就有玄玦在那里候着,有玄玦在,定然不会舍得让玉儿受半分危险。   珠玉小姐匆匆赶来,眼看着湍急的河水奔流而下,悬了很久的心这才缓缓落了下去。珠玉丝毫没有慌乱,此时倒能端出几分大小姐的样子,随意的摆摆手,唤来管家,“还麻烦福园回去告诉母亲发生的事。”   说罢,又看向探春,“二小姐今日在河边游玩,失足跌入了河里,小春恰好在旁边看到了。”   探春知道这是故意交代她的说辞,便顺从地点点头。   珠玉这才满意,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又看向探春,轻轻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探春隐着心中的不耐烦,小步跟了过去,尽力克制住情绪。   “为了防止日后再生出什么变故,如今这王府怕是留你不成,若是被父亲发现是你动的手脚,恐怕到时——你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珠玉轻笑一声,说罢,从身后婢女怀中接过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钱袋,随手丢到了小春怀里。   探春明白,这是珠玉一早就做好的计划,而她做为其中的配角,最重要的戏份就是要配合小姐的叮嘱,完成要做的事情,然后转身退场。   这与黛玉当初的计划也刚好契合,索性也不再多言,恭敬谢过小姐,便拿着钱袋离开了。   珠玉眼看着小春离去的背影,唇角微微弯起。   她不傻,自然知道母亲是何意思,碎玉不过是一个不需要挂念的小角色,甚至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便可把碎玉扫地出门。   如今恰好碎玉提起了小春,把小春也送上门来,那才是真正合了她的心意。   珠玉冷笑一声,自那日生出变故后,她便惦记着要如何解决小春,最好让她离得远远的,这样,她的计划才不会落空。无论是林家公子还是什么,她都势在必得。这一次是难得的良机,和上次不同,此番再次来过,她定不会让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再次抢在她前面。   眼见小春身形消失在眼前,珠玉扬扬下巴,示意身后的男人跟上去。   她要让小春离开,这样的离开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离开瑞王府,她要让她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里。不留下一点痕迹。   沿着后山小路慢慢往前走,穿过小道,又回到了当初与那男人见面的小树林。   探春早就感觉到身后有人一直在跟着她,心里却未曾有过慌乱,只是偶尔会变动方向,再一点点加快脚步。   身后那人似是感觉到她的步伐变动,急急追了几步,就在探春准备回身的时候,一双手从侧面捂住她的嘴,把她拉了过来。   下一刻,一道寒光从眼前划过,身后那人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寒光虽为短促,但她还是精准捕捉到了。   探春轻轻皱眉,旋即,她便被按在了一个人的怀中,那人有点用力,一只手按在她的腰上,她能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呼吸间还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清冷的味道。   宛若一阵清风缓缓而来,非阳春三月,更像是春末夏初之时,带着点暖意,是让人格外舒服的感觉。这种味道有点熟悉,也让她放松了几分,停了片刻,这才挣扎着想要离开,那人却不给她机会,手上不断用力,紧紧把她锢在了怀里。   覆盖在唇上的那只手却是松开了,可落在腰间的那双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探春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那人也没有半点反应,她突然想起了刚才的那一道寒光,原以为是兵器而过,可如今想来,兴许是这人动用了法力。   分明是在幻境中,分明几人仙力皆失,为何这人就这般特殊?   探春又想起了绛珠仙子的几句叮嘱,她对黛玉自然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把全部的热情都挥洒了过去。因着这层关系,此人是清河仙君的几句话便深深烙印在了心里。   这一路走来,她尽在回顾入幻境后的种种,原不过是觉得荒唐,可今时看到了那道寒光,倒是彻彻底底把他暴露了出来。   探春冷笑一声,不再动作,沉声道:“好玩吗?”   身后的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反常,怔怔松开了手。   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立,她能看到这人淡紫色的眼眸,幽深,又带有万般情绪。   这三界中,也唯有蓬莱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才生着这样漂亮的眼睛,好似深渊,好似清潭,又好似一场华丽的美梦,引人坠落,又无法清醒。   那人的眼中带着一丝困惑,看了探春许久,才蹦出了一句,“你别怕。”   探春退后了一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奇了,我能怕些什么?”   方才尾随在身后的人,不过是明珠小姐的仆人,为的就是把她斩草除根,她虽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但也留了一个心眼,若真对上,也不是不能应对。   可如今再看这人古怪的模样,瞬间就把一切串了起来。   “你跟我走。”   那人紧紧地盯着她,慢慢说出这四个字。   若她真是一个落难的洗衣奴,在这种危急关头,兴许真的会对这模样出众的公子,深情的四个字所感动。   可如今她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鬟小春,她是五财神之一的偏财神探春,她见识过了大风大浪,也曾在人间数次历劫,早就已经波澜不惊,早就已经尝罢人间疾苦,明白情情爱爱一事,   那道寒光闪过时,被赵公明封存的记忆瞬间揭露了出来,那些过往在眼前飞速而过,逐渐变成了一个荒唐的事实。   她原觉得可笑,原觉得可惜,原也有一些难过,了到了最后,又变成了感叹自己,为何当初荒废了时间,蹉跎了岁月,乱了心智,痴傻了许久,就为了一个弃自己而去的人。   探春站定,整理了情绪,盯着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冷冷开口。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当年你能弃我而去,又如何保证今时不会弃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偏财神:谈恋爱真烦。 第85章 裂痕   探春说的平淡,语气中没有加半分情绪,好似随口提及,她本就不在意这些。   可她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断痕的心里降下一道惊雷,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蓬莱不受天庭管束,他又没经过洗练净化,前尘记忆皆存在脑海里,随着时间,慢慢成了执念。   入幻境后,他试探了几次,原本断定她已经不记得前尘过往,也曾有过庆幸,可如今又见探春轻描淡写地开口,便知她记起了那段往事,身形一阵不稳,险些站不住了。   再次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最终念出来的只剩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实在苍白无力。   探春退后半分,和他保持距离,眼中锋芒毕露,一如那日在蓬莱嘲讽他的模样。   “如今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几句呢?是林公子,还是蓬莱的清河仙君?又或者,是以你断痕本人说出这句话?”   她彻底挑明了讲。   探春心中有气,索性什么也不在乎,全部说了出来。   她不傻,自然知道黛玉是在暗中提醒她留意过去。   那段记忆被赵公明用法力刻意封住,也不过是浅浅一层,终会有重现天日的时候。   她过去就有察觉,那时猜测,许是一段令她不快的记忆,却没想到,重现之时,除了不快,更多的是郁闷。   原来千百年前,她也曾如凡世间最普通的少女一般,原来也会心心念念惦记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原来也会学着诗书典籍里的人物,来一段携有风花雪月的夜奔。   可最终还是没躲过被抛下的命运。   如今,她记得了所有细节,记得感情发展的每个阶段,记得她挣扎许久后的勇敢,记得她曾在那个地方等了他许久,却迟迟没有见到来人。   彻底心碎之时便迎来了飞升,归位成了偏财神。   凡尘过往和她没有半点关系,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被彻底封存了下去,她成了五神殿中最为冷静的那一位。   即便是后来面对天庭的刻意刁难,她也能冷静对待,就连文财神也时常调侃,这探春姑娘竟然比赵公明还要更加果断。   她从来不在意旁人的点评,只愿随着本心做她自己,只要快活,只要肆意,只要不勉强她,便也足够了。   她觉得这些年,她应该是满足的,即便是身在薄命司,她也能从容历劫,从未自怨自艾,无论身上何处,都能为自己找到方向。   只是……   她也能清楚的察觉到,她的心里常常像是空了一块,让她无法像正常的仙人一般,以至于有些时候,她会过于冷静,冷静的超脱了俗世的情感。   当年就织女下凡一事,她虽未牵扯其中,却无法理解其中缘由,只是站于一侧冷眼旁观,看绛珠仙子几人忙里忙外。   乃至王母娘娘也因此对她青睐有加。   如今这才明白,原来情爱一事,早就在她伤心悲愤之时,彻底撇在了人间,如今入这幻境,不过是重新把丢下的东西再找了回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那当初和她纠缠的人,却是个这么讨厌的人。   探春心中百般滋味反复纠缠,最终凝结成了烦躁,她不知该做何打算,过去清醒如她,这般琐事,定能轻而易举分清利弊,早做决断。   可如今,看着对面眸色深深的断痕,她顿时分不清她的心意了,或许,在入幻境之时,就已经方寸大乱了。   “你听我说。”断痕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他是个明白人,在这三界活了万年,看遍了风花雪月,看过了如繁星而过般的故事,虽没有结过情缘,但也目睹了一双双神仙眷侣,他一早就知道,神仙也好,人也罢,万事逃不过一个巧字,又躲不过命运的捉弄,原本许是一件常事,却总在天意造化里反复纠缠,最终成了一桩荒唐。   他极其厌烦这样,又不愿随波逐流,他不够坦率,但如今心爱的女子就在面前,又何必左右顾虑,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说个清楚。   探春本欲转身离去,所幸冷静多年,还保留几分理智,又站稳了脚步,抬眼看向他。   即便是再生气,也还是愿意耐着性子再听上几句。活了上千年,在凡尘间兜兜转转,她知晓这世间痴男怨女之间,大部分的纠缠,终是误会一场,可偏偏二人甘愿守着那个误会,不愿挑明了讲,最终成了一桩遗憾。   她本就清醒,无论何事都希望能浮于明面上,堂堂正正去做,若是他愿意讲明白,那她就愿意听他所言。   断痕呼出一口气,庆幸这偏财神性格从未改变,庆幸她从不会意气用事,这便收拾了情绪,镇定开口。   “我记得你在等我,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说好一起离开那日,正是我飞升之时,飞升来得突然,本就超越了控制,我根本来不及阻拦,便不得已与你分开,实在身不由己。   归蓬莱后,我便速速来凡间寻你。可那时,却再也找不到你了。我入过地府,问过司命,又去昆仑借了通天镜,可上天入地,始终没有你的身影。那时我甚至猜测,遇见你,许是我命中的考验。我在凡尘等了你许久,终是一场空。至此之后,我便回了蓬莱,闭关修炼了多年。”   断痕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砸在了探春的心里。   探春却又想起等候他的那些日子,她站在他们说好的那一处,等了他三天三夜,从未离开,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却从未在意,直至心痛难忍,意识扩散,看到了赵公明的到来。   她便知道,她也到了清醒的时间。   那时,她心里念着,这世间男子,怕是皆如此薄情寡义。   可虽在心里几番告诫自己,这本是人间常态,忘了便是。   可面见王母时,却时常惦记着在凡间的种种。   惦记着有一人,他虽为贵公子,却时常会翻墙爬树,只为了见她一面。惦记着有人,明明是娇贵之身,却愿和她跋山涉水,替她在河边洗衣,背着她行万里路。   惦记着他赋予的承诺,惦记着那画下的蓝图,惦记着和他在一起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惦记着他们之间本应有一段故事,本应有一个结局。   ……   那些惦记混合在一起,成了执念,逐渐便再也放不下了。   她也曾被王母责罚,是赵公明上前为她求情,才躲过了一劫。   她猜测许,应是在那时,被王母惦上了这件事,为今后埋下了伏笔。   她并不恼怒,这本就是她历经的一环,如果没有此事,她兴许也会在百年之后,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可如今丝毫没有准备,这件事又突然出现。当事人也站在面前,和过去猜测的不同,生出的是另一个故事,早就偏离了她原本的想法。   原来真真是天意弄人。   原来他当初也同她一般落入凡间历劫,原来他那时候并不是丢下她离开,原来他后来也如她当时那般等了很久,原来他也找了她很久,他也没有放下。   可如今知道了真相,错过即是事实,他们依然无法做出改变。   探春垂下头,纵然唏嘘那段往事,纵然知道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误会一场。可想到曾经为他痛哭流涕的日日夜夜,心里还是觉得好委屈,好遗憾。   断痕期待地看着她,那双淡紫色的眼眸里带着轻易就能捕捉到的深情,晃得她一阵心痛。   探春原想再说几句,可开口时,却是“我们再想想吧。”   周边的气氛如同落入了寒冰地窖,瞬间失去了温度。   断痕抬手,狠狠砸向了身边的一颗桃树。   花瓣震碎了一地。   良久,她听到了断痕的回答。   “好。”   只是一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那样的沙哑,又藏着万千心事。   探春的心口也随之微微疼痛,却固执的不去看他,慢慢向前走,像是要逃离他的世界。   断痕偏偏不愿让她如愿,她才走了两步,就被他紧紧拉住,再一转身,又对上那双眼眸。   荡漾的情意像凭空出现的漩涡,引着她往下坠。   断痕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有些凄惨也不够好看,但落在他的脸上,就那般赏心悦目。   “不要走,现在就留在我身边,别的地方很危险。”   凭什么?   探春脸色微变,原想嘲讽几句,却见断痕唇边突然淌出了一丝血,心中的坚持顿时消散,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你……怎么了?”   断痕对上她担忧的目光,这才恍然大悟,抬手触碰了一下唇角,“没什么事。”   探春冷笑一声,“我原以为你会装凄惨,博同情。你却偏偏非要逞强,如今我们一同身在幻境里,应对同一个敌人,你偏要嘴硬,什么都不说,到时候可别坏了我们的好事。”   明明是想要关心他,可嘴硬到说不出一句好话,只能这样生硬的念着,好似宣示对他的不满。   断痕却笑了。   他原本也想过装柔弱,博同情,换得她片刻关心,可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好在他了解这个嘴硬心软的偏财神,最终的结果,还是没有偏离他的预想。   身子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了,他虚弱地向探春伸出手,来不及开口,只能勉强扯出了一丝微笑,便倒了下去。   身后的草地扬起一片花瓣,春意似乎又浓了几分。   --------------------   作者有话要说:   绛珠仙子:带不动带不动。 第86章 珠玉   黛玉被玄玦捞上来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所幸是在春日里,阳光正好,倒也无需过于担心。   她换上了玄玦一早准备好的衣服,也不知这人从哪里寻来的,宽大的袖子足够她学着戏子舞上一曲。   黛玉眼珠一转,顿时来了兴致,小小身子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胳膊一抖,衣袖一挥,便袭在了玄玦身上。   玄玦正在一边给她烘干衣裙,冷不丁被她这样捉弄,抬起头看向她,轻轻开口:“别闹。”   可这两个字哪有什么威慑力。   最喜欢闹的绛珠仙子才不会就此收手,长长的衣袖如同雨点,密密麻麻落在了玄玦身上,幼稚至极。   可这三界中最不苟言笑的司法天神偏偏就吃她这套。不过是玩弄片刻,就听见了一声闷笑,旋即便再也收不住了   黛玉又落到了玄玦的怀抱里,只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愉悦,眉头紧锁,似有心烦。   黛玉故作惊讶地挂在他的怀里,抬手捏捏他的耳朵,轻声问道:“怎么?我们司法天神可是对我不满?”   玄玦轻笑一声:“不敢。”   黛玉长长“哦”了一声,又抬手揉揉他的眉心:“既然不敢,那为何要露出这种脸色?”   玄玦轻轻一笑,把身上的小丫头赶了出去,又上前把烘干的衣服收了回来,这才开口解释。   “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黛玉假装不懂,在他身边转了一圈,笑着问道:“稀奇了,我如今就在你面前,有什么好想念的?”   玄玦无奈地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又给她挽起了头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黛玉微微一笑:“我知道,只是这个身子自有她的便利。你可要好好多看几眼,日后再想见了可就见不着了。”   玄玦配合地抬头盯着她看了几眼,却在她耳后发现了一道伤口,玄玦抬手轻轻触碰,那伤口看起来已有些日子了,她也没觉得疼。   “怎么回事?”玄玦问道。   黛玉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也找不到半分印象,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兴许是我还没有来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   “你这个二小姐倒是做得艰难。”   玄玦语气微变,又带了一层深意。   黛玉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惦念着让她趁此机会,从瑞王府里全身而退,再寻时机,夜探王府,找到玉魂。   可她的想法却并非如此。   如今已深陷泥潭,她必然要弄清全部缘由,才能退的干净。   再者,如今牵扯其中的,已并非玉魂一事,她与探春妙玉彼此互称姐妹,就不能弃之不顾。   故而,黛玉又借着如今的小孩身体,挽着玄玦的手臂,娇里娇气的撒娇:“深宅大院里自来就多有纷争,如今,小女子只能依靠我们光明伟岸的天神大人,求您暗中保护小女子,助我重回瑞王府,查明真相。”   脆生生的语气,又带着装模作样的威胁。   玄玦偏偏就吃她这一套,只好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沉默了许久,只叹出了一句“你呀。”   他并非是做不好决定,只是天生就对这绛珠仙子没有办法。只能偶尔劝说,大多时候甘当她的辅助。   她想要去哪,他便站于身后,助她一臂之力。   黛玉特意寻探春做了这样一出好戏。为的就是看清珠玉小姐的意思,再表面顺从瑞王妃的意思,先躲得远远的,等来日寻到时机再回王府。   那二小姐虽是个不受宠的主,可为了表面上的声誉,瑞王妃还是派人沿河一路寻找。   黛玉穿着一身夜行衣躲在玄玦身后,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末了,才发出悠悠一声叹息。   “你瞧,这大户人家就是无趣。凡事皆藏在心里,埋得深深的。明面上又做着哄人的把戏。要我说,生前哪管身后事。若有想做的事,尽力去做便是了。”   “你说的倒容易。”玄玦闷声笑笑。   心知这是黛玉无聊发出的牢骚,他们皆在人间几番历劫,见惯了宫廷侯爵,见惯了大户人家的风起云涌,却还从未见过睿王府这般死气沉沉。   撇过去没有人气,周遭的一切又显得太过于刻意。若是他们法力在身,想来还可以一查究竟。可如今几人法力尽失,只能如常人一般跌跌撞撞找寻真相,其中不乏带着几分运气成分。   待周围找寻的仆从散去,黛玉才又站了出来。   “我们去林家,寻林公子。”黛玉丝毫没有犹豫。   玄玦抬抬眼,无声询问缘由。   黛玉轻轻一笑:“当然是去寻我的好姐夫,如今他可是个关键人物。”   玄玦与黛玉之间有着超乎常人的默契,玄玦从她的表情变化里,便已知道了她的意思,想来这个好姐夫,定是那位珠玉小姐挂念之人。   只是如今在这幻境里,恐怕已让他人鸠占鹊巢。   黛玉看着玄玦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件事。”   玄玦顿了顿。   黛玉微微一笑,“千年前,你我刚心意相通,我曾问你,若有朝一日,我们一同落入凡间,前尘皆被散去,只成为俗世中的凡人,到那时,你要如何认出我?”   玄玦当然记得这件事。   绛珠仙子最喜问这种小问题,而他又偏好记住有关她的一切。如今千年已过,那句回答,他也仍然记在心里。   玄玦:“闻世间,有传言。前生相恋数十载,来世仍记他眉眼。兴许我会忘了你,忘了和你有关的过往,可若真落于凡世,只要看到你,便定会忆起前尘过往。”   黛玉微微一笑,眼中流淌出万千深情,“如今正到了这个时候。只是去挂念此事的人并非你我,而是清河仙君与偏财神。”   玄玦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这绛珠仙子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只是他没有黛玉的探索精神,在意的除了绛珠仙子便再没有旁事。如今看她纠缠于其中,他这才转移了几分精力调查此事,只为必要时,能助她一臂之力。   如今看来,他也算对了。   …   林家布庄的生意好得出奇。门口的伙计走走停停,黛玉没有寻到半点空隙,只好蹲在一角,拖着脸,默默等着机会。   玄玦原想告诉她,其实无需等待,借用轻功,翻过那道墙便可。可又见她这般可爱的模样,终是又收回了那句话,默默蹲在她身后。   太阳逐渐落山,客人也逐渐散去,热闹的集市慢慢空了下来。   趁着伙计转身整理布匹的机会,黛玉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拉着玄玦的手,一路小跑,拐到了林家后院。   入了后院,却扑了一场空。   黛玉懊恼地坐在小石凳里,这和她想的有不太对。   根据她的推测,那清河仙君定然会惦记偏财神,那便必然不会错过关于她的一切。那日佯装落水时,她便打了一个赌,一来赌自己会安然无恙,定会被玄玦救了上来。   二来赌小春安然无恙。虽会被赶出瑞王府,会被珠玉暗中派人刺杀灭口。但是断痕一定会藏在人群深处,寻到时机,把小春救回来。   推断到最后,她便认定几人,定能在林家再次相遇。   那日她特意从断尘那里打听,这林家的店铺占地极大,前一半做着布匹和成衣的生意,后半段则是林家大院,只需从正门进入,穿过两道偏门,便可到林家公子的院子。   只是如今,这个院子又太过于荒芜,甚至还不如瑞王府中丫鬟居住的地方。荒草杂乱,像是许久没有人打理。   黛玉暗道不应该如此,那清河仙君是三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在这人世间,林公子亦是轻而易举便夺了万千少女的芳心。   怎会如此不堪。   房门紧锁着,窗上的轻纱已经透出了几个洞。黛玉也不在意形象,凑近几步,透着轻纱上的洞,看向室内。   她只看了一眼,便惊慌地收回了头。   那房间内,鲜血淋漓,目之所及是一片浓烈的红,要比之前火神山的火蛇更盛。   黛玉踉跄着退后几步,撞上了玄玦的胸膛。   玄玦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拉过她的手当做安慰,却见黛玉怔怔地抬起了头。   从她的反应里,玄玦也能判出一二。再一探手,借着成年男人的力捅破了整张轻纱。房中之景顿时便暴露了出来。   房中已是一片混乱,书桌瓷器碎了一地,地上还散着几本没有看完的书。   房中似是用了过量的香料,随着窗纱的破开,一股浓烈的味道便涌了出来,香味过于刺鼻,又过分刁钻,像是太上老君炼错丹药才会出现的味道。   黛玉捂着鼻子轻咳了几声才缓了过来。   这些都不足以让她慌乱,活了千年,什么景象没有见过,也不足为奇。   让她真正在意的,是倒在一片血泊之间的女人。   那女人头发过于凌乱,像是探出的藤蔓,挣扎着,像四面八方散开。   她七窍流血,衣衫半褪,露出半个圆润的肩膀,上面还有半朵盛开的牡丹。   地上的鲜血已经汇集成了一片,阴湿了散落在地上的书卷。   那双眼睛还圆睁着,眼角挂着干涸的血迹,幽幽看向纱窗方向,就像是在盯着黛玉,默默诉说着她的哀怨。   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只是……   黛玉在意的,是地上这个女人,长了一张和珠玉小姐一模一样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会是谁杀了珠玉…… 第87章 明珠   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玄玦飞快把黛玉捞在怀里,一个旋身,借着石柱的力,抱着黛玉藏在了梁上。   随脚步声一同而来的,还有两人的争执。那个女子似是有些生气,声音尖锐,言语间还带着几分埋怨。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随在女子身后,一边认错,一边好声哄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争执声也慢慢变小,最终听到的只剩下女子的尖锐询问。   “你说的轻巧,我倒是问你,那女人为什么会留在你的房中,如果她才是真正的珠玉小姐,那我今天遇到的还能是鬼不成?”   虽是经过刻意压制,但黛玉还是听出了她的音色,与玄玦对视一眼,双双从房梁上落下。   断痕法力在身,早就察觉到了这对梁上君子,只是惦记着如今探春有气在身,来不及解释,只得随在她身后,一句句哄着。   探春一心惦记着发泄怒气,也没留意周围,倒被这突然落下的两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恰巧又撞到了断痕怀里。   再一抬头,就看到了笑得一脸狡黠的绛珠仙子,心中的惊惧与怒气双双消散,最终变成了无奈。   “你这丫头,总是让人担心,我本惦记着你在何处流浪,却在没想到,竟是在这里充当梁上君子,你安的是什么心?”   虽是打趣的意思,但黛玉知她心中还有有气,忙凑上前,拉着探春的裙摆,借着小孩的模样,轻声撒娇。   这法子屡试不爽,探春也吃这套,玄玦也吃这一套,就是不知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河仙君怎么样。   眼见探春脸上又露出笑意,黛玉这才心满意足,又退后几步,目光停在清河仙君的脸上,再看他的神情,顿时便悟了。   她虽不知清河仙君吃不吃这一套,只是如今,照这光景,仙君心中的执念,怕是早就散去了,那立了了千年的规矩,终是打破了。   再看探春的表情,黛玉便知,如今也不过试探着向前行了一步,若真要冰释前嫌,再续前缘,怕是要来日方长。   玄玦轻咳一声,示意几人莫要在此耽误时间,房间那位女子才是正事。   几人的注意力又再次回到了断痕身上,三双眼睛,各有探寻,断痕只觉得他实在是有口难辩。   若按照过去的时间推断,他本是要住在这里,只是入了幻境之后,他法力在身,从来不需休息,自知晓幻境是重塑了他与探春的过去后,他便在每一处找寻细节,这房间他从未来过,更不知道这明珠小姐为何会倒在这里。   自救下探春后,他便把她带回了林家,那时只惦记着先帮她稳住身份,只待时机成熟,再帮绛珠仙子寻到玉魂。   好说歹说,才劝得探春愿意随他回到林家,却不料,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躺在屋内的女尸。   断痕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了探春一声冷笑。   这偏财神,言语犀利,字字珠玑,句句诛心,处处攻击到他的痛点。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偏财神看到了房间里的尸体,想来顺势当做是他用法力杀害了明珠小姐,以此邀功。   他是想过要这么做,可他好歹堂堂一个清河仙君,总不能不顾身份做出如此低级之事,由此,他只得步步追在她身后,道出心中疑惑。   探春却怨他这人心有不诚,所做之事,竟不敢承认,言语颠倒,更是瞧不起他。   一怒之下,他只好带着她再闯一次瑞王府。   断痕本属蓬莱一派,与天庭本不同源,王母娘娘的金镯虽对他有影响,倒也不至于完全丧失仙力,自入幻境后,他的仙力也在慢慢恢复,只是白日里会过于微弱,到了夜间,方能恢复到五成。   为了证明清白,他还是借仙术隐身,拖着探春去了一趟瑞王府。   一入王府,便直奔祠堂,那珠玉小姐好端端地站在王妃身后,垂着头,轻声念着近日发生之事。   澄清了数遍,不如此时见上一面。   探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真的有两个珠玉小姐。只是这两位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倒不好作出判断。   断痕虽有仙术傍身,可再试探下去,又像是隔了一层天然屏障,目之所及唯便有一片空白。   两人只得相伴回到了林家,探春心中的怨气却没有就此消散,这是这层怨气,从究竟哪个是真正的珠玉小姐,慢慢转移成了那个女子怎么会在他的房中。   正在气头上的探春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角度的偏移。   黛玉作为一个旁观者,倒是极快的理清了思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从断痕身上转移到探春身上,再慢慢转移回去,似是怎样都看不够。她倒是心知肚明,偏偏什么也不愿意说,微微一笑,示意段痕打开房门,几人进去一查究竟。   断痕一挥手,房门便应声而开。   玄玦随在最后,直至几人尽数进了房间,这才盯着木门细细查看。   那木门是最传统的做法,并没有什么诀窍,乃是断痕用仙力自内锁上的。   玄玦眸中顺势闪过一丝阴翳,想来断痕用仙力把门自内锁上,这才离去寻了偏财神,可偏偏珠玉又小姐这般倒在了房内。   她是怎么来的呢?   玄玦一抬头,正对上黛玉的眼睛。   平日里,绛珠仙子的双眸总是暗藏秋波,如今附在一个孩童身上,倒带上了几分狡黠。   如今只是一眼,两人又快速互通了心意,玄玦知道,黛玉也注意到了这里。   探春惦记着心事,没有留意到此处细节,她的目光全然落在了地上的女子身上,那女子的伤口已经结痂,口鼻处还能看到些许虫子蠕动,想来已死去了数日。   到底有过一面之缘,又惦记着是条生命,探春轻叹一声,转过身,不再看她。   断痕却站于另一侧,看得意外认真,探春瞧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嘲讽两句,“怎么,到底是你未过门的妻,当日不愿多看人家,如今倒在这献殷勤。”   断痕直接噎住,他哪里在意什么未过门的妻,只是保持着清醒,维持着冷静,觉得这人的模样似乎过于蹊跷。   黛玉心中暗笑一声,她当然能猜出探春的心情转变的缘由,她也不拆穿,乐得做一个旁观者,只待他们自行寻到时机,好好辨别。   只是眼下,更重要的是珠玉小姐之死。   那瑞王府自然是疑云重重,先是碎玉落在集市上,被仆人寻了回去,再引出明珠失窃一事。再到夜里,瑞王妃又特意命人斩草除根,顺势追寻到珠玉小姐夜会情郎。种种痕迹皆围绕着一颗明珠,可也围绕着珠玉小姐左右。   那明珠本为了珠玉小姐出嫁而来。王妃心心念念惦记的,又是珠玉小姐的嫁妆,颠来倒去,核心不过是那颗珠子。   黛玉眼珠一转,又对上了探春。   她自然知晓,这幻境最重要的一层,便是王母娘娘对偏财神的考验。   三界之中最难操控的便是情意,可情意这东西倒也玄妙,一旦扎根就能再消除。   只是当局的二人,身陷局势中,处处留有迷雾和障碍,难以寻到方向,唯有她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楚,想来这才是王母娘娘真正的核心,才是真正的天与人之间的考验。   他们两人,当初相爱后突逢得道飞升,引得一双眷侣错过,这便是天意。   如今他们再度重逢,若能改变当初状况,那便是人为。   只是她虽看得明白,却也终究只是个局外之人,无法一一挑明。再者,若真是说个明白,岂不是违背了人定胜天的道理。   黛玉这会心里倒是想明白了,可又为玉魂发了愁,虽然已经断定那玉魂必然就是珠玉小姐陪嫁要用的明珠。可如今,真正的珠玉小姐已经倒在了这里,那瑞王府中的珠玉又会是谁呢?   黛玉抬抬眼,正看向断痕急切的面容。   断痕丝毫没有在蓬莱时的清冷模样,眉头紧皱,似是忘记了当初在昆仑落下的言语,如人间痴汉一般的随在探春身后,急切地解释着诸般发现。   断痕念着:“如今我们几人一同入了幻境,这幻境变幻莫测,又随王母娘娘的金镯转变,就连你们几人也失了法力,眼睛所看到的早已非真相,你又怎能轻易做出决断,我若是对这珠玉小姐心生爱慕,又岂会如此笨拙的寻你,又岂会在那夜专门到瑞王府救你,你可知道,那夜珠玉小姐已经为我写下了帖子,邀我同她夜奔,重现你我当初之景!”   断痕此话一出,房中三人皆顿住。   尤其是探春,神情更是变化莫测,最终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抹笑意。   断痕自知失言,却又无可奈何,他所言句句属实,可正是这般言语堆砌之后,反倒让人不可置信。   探春也不是受了点委屈就要置气许久的人,她在心中反复掂量,又细细琢磨着入幻境以来发生的种种,再把前尘过往细细追溯一遍,旋即,抬眸紧紧盯上了断痕,“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太对?”   她这一句话说的太过于平缓,引得断痕也愣在了原地。   自两人揭露身份以来,探春每次和他说话都带着冷意,更像是兴师问罪,咄咄逼人,如今突然这般平静自然,倒是让他受宠若惊,欣喜之余又多了些不安。 第88章 明珠   黛玉看着断痕难得呆愣的表情,无奈摇摇头,先一步打起了圆场,“要是说不对,那可就太多了,自入了这幻境后,我看哪里都不太对劲。”   探春轻笑一声,“那倒不如敞开了说个明白。当年与林清河商议夜奔的是瑞王府的洗衣奴小春,如今竟转换成了明珠大小姐主动递去书信,邀林公子一同夜奔。虽说入了幻境会生出诸多变故,可我倒有疑问,究竟是除去我们之外的人全都变了,还是并非谁人改变,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或者……”   探春的眸色沉了下去,黛玉轻笑一声,接上了她没有说完的话,“又或者,本就是为了我们而来。”   “就好比那妖狐,我猜当初二位在此处历劫时,并没有察觉王妃身上有异,想来是那妖狐在此处寻了许久,如今又知我们几人落入幻境,法力尽失,便在此处蛰伏,以求修行,妖狐的出现并非偶然,再者,此般幻境,想来以金镯为引,融合偏财神的记忆而生,里面的每一个人本应真实出现,并非凭空捏造。”   黛玉抱着腿蹲在地上,手指就着尘土写下了几个名字,又圈圈点点布下联系。   “你们瞧,这样说来,当初的林清河与小春还是原本的模样,唯有身份做出了一定转变。而王妃与珠玉小姐,兴许在我们几人入幻境的间隙,身份也阴差阳错做了转变,我姑且猜测是娘娘为考验特意留下的痕迹,又或者,是这个幻境里的漏洞所在。”   探春却突然笑了,目光直直地看向黛玉:“那日蟠桃会后,我邀你一同入幻境,那时我以为你只要寻得玉魂便可得偿所愿,而我为的,不过是个赌约,清河仙君所为的是心中执念,那时只说断尘与妙玉为的是幻境中的一份力量,可如今一步步现出的,却是妖狐精元。   我倒是好奇,他们怎会知道妖狐会在此处出现,那妖狐早在妖族平定内乱时,被赶了出去,外界传闻,那妖狐早就魂飞魄散,此时为何……”   探春没有说完,眼中却已现出了数道锋芒。   黛玉微微一顿,坦然地看过去:“你是在怀疑他们”。   “怎么会。”   探春的脸色平静,慢慢蹲下黛玉身侧,在黛玉留下的几个名字后拉出了几条横线。   “我自然相信妙玉。有了当初那一遭,怎会不相信众姐妹。我只是突然觉得,或许我们几人在还未入幻境时,这里便已有了准备。”   “何出此言?”   不仅是黛玉,就连断痕的神色也紧张了几分。   探春搓搓手中的灰尘,面色又归于平静,“在入幻境之前,我们便做了准备,这金镯乃是我将计就计,刻意留下,才到了这个地步。那时我还以为是我赢了,可如今想来,那位又何尝不是在将计就计呢?”   黛玉与玄玦对视一眼,心顿时慢慢下沉。   是了,她怎会没有想到,与那位勾心斗角了几百年,作为老对手,她太清楚那位有怎样的手段。   每一次在临近希望的时候,又会做出下一个反转,没完没了,生生不息,虽让人厌烦,却难以躲避,只得不断被迫接受着挑战。   若真如探春所言,若真是王母娘娘的将计就计,那这个幻境便真的有意思了。   探春轻轻一笑,又恢复了偏财神的端庄,身上似有微光缭绕而过,轻轻探手,再一试探,她的仙力竟已回来了。   探春笑道:“果然如我所想那般,入这幻境之后,所有已知的便成了我们最大的障碍。我来此处为的是一个赌约,而我心心念念寻的便是这个赌约,当初原以为方向是协助珠玉小姐求得真爱,这便是我理解的人定胜天。可如今看来,思绪阻挡了进程,反倒是本末倒置了。我为的本应是过去的心结,天意便是当初对我的捉弄,而人定是胜天,则是看我能否在这一场乱局中找出我的方向。”   “至于玉魂——”   探春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子,唇角勾起,“自玉儿成了碎玉之后,一入瑞王府,所有的传言皆留在了明珠身上,无论是谁,都会把明珠当做是玉儿要寻的玉魂,可那玉魂若也在幻境中有了造化,不再是一个物体呢?若玉魂有了灵智,能左右命运,趁此机会,取而代之——”   “也就是说,现在的珠玉小姐,兴许就是我要找的玉魂。”黛玉沉声道,抬手把尘土上的几个名字连接在一起,顿时恍然大悟。   “是了,当初瑞王妃处处引导,我便自觉把那颗明珠当成了玉魂,无奈寻了许久,始终没有见到踪迹,反倒如今在这里见到了落难的珠玉小姐。”   黛玉微微停顿,转身又看向血泊中的女子,心中又多了一惑,忍不住问道:“那如今的珠玉为的又是什么?瑞王妃命她趁游山玩水之时,趁机处置了我,为的又是什么?珠玉又为何要处处针对一个洗衣奴?”   黛玉自然能推测出几分,可偏要刻意丢出这ji句话。   她有心为那迷途中的二人指出一条路,可偏偏又不想做得如此明显,只能这般抛出一个问题,引得两人自行寻找方向。   探春一顿,她当然知晓答案,可就是不想说出来。   为的是什么呢?   人世间种种,不过是为了生计,为了情爱,如今那玉魂能修得人形,有了灵力,又杀害了珠玉小姐,取而代之,几番惦念那份尘缘,当然是为了那个人。   断痕的目光停在探春身上。他已经沉默许久了,他自然不是寡言之人,只是如今心中却逐渐生出不安,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入这幻境时,更有和绛珠仙子打闹的意思,绛珠仙子巧妙设下激将法,引得他踏入了幻境。   可如今,前尘过往尽数陈列在面前,又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那偏财神,自然是三界中举世无双的仙子。当他识得当年那人是她时,心中更是有了莫大的欢喜。如同惦记了许久的执念,终于在这一瞬间寻到了方向。   可他心中又有愧疚,各种心情反复席卷,让他不敢再去看她,可又忍不住寻向她的方向。   王母娘娘的赌约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若是他愿意,这幻境轻而易举便可破除。若是探春愿意,他也自然可以助她赢得赌约,甚至可以帮助绛珠仙子寻到玉魂,根本无需在这幻境里兜兜转转。   可入了幻境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中便多了一丝贪念,甚至动了想要一直停留在这里的念头。   这种念头对蓬莱仙人来说自然是大忌,他们几番修炼,为的就是消除心中杂念,自来一是一,二便是二,不可撼动半分。   可如今,他竟然厌恶自己,厌恶他当时懦弱的逃避。若是他再坚持一些,在这三界中多寻几日,兴许就不会蹉跎那些年。   他成仙了上万年,如今还是头一回有这种感慨。只得苦涩的笑笑,暗道他真是越活越过去,这些年来竟然没有丝毫长进。   黛玉摊摊手,有些无奈。她原本装模作样一番,为的是引导两人坦诚相对,可却没想到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别扭,万般心事,只愿藏在心里,皆不愿坦坦荡荡表达出来。   倒是让她这个旁观者急不可耐,可又不能直接挑明了讲。只得用眼神示意玄玦,能不能求得一个好主意。   玄玦在心中暗自发笑,这绛珠仙子如今可真是病急乱投医。   若说三界众仙,各司其职,必有其最擅长的那一处,那他这司法天神,最不擅长的便是情情爱爱一事,懵懵懂懂,能看清心意,已实属难得。   如今不过是与绛珠仙子相爱,跟在她这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身边,耳濡目染,知道了三界中不少爱恨情仇,可也不过是空有个架子,哪里能做出什么主意。   可如今,又看黛玉这急切的表情,心中虽觉得好笑,又不忍看她的希望落空,只得轻笑一声,沉闷着转移话题。   “既然我们在这一处僵持不下,倒不如先寻到断尘和妙玉,先助他们拿到妖狐精元,也总好过我们几人守着这尸体。”   为了照顾绛珠仙子,他特意多说了几句话,实在难得。   黛玉得意地扬扬眉,挽住了探春的手。   “可也奇怪,入这幻境后,清河仙君能一直保持仙力。如今探丫头的仙力也慢慢回来了,怎么我却始终找不到感觉?”   探春犹豫了一下,嘴唇微微翕动,却还是无法把她的想法说出来。   这幻境想来是选取了她记忆中的一部分,她与清河仙君本就出自这里,如今只算是重归故土,他们的仙力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而黛玉与玄玦几人,皆是一个外来者,入了幻境之后只得入乡随俗,自然会被篡改。   只是……   探春抬眼,静静看着对面的断痕,心中又有了一个疑虑。他堂堂一个清河仙君,蓬莱与天庭又没有必然的联系,他又为何愿意入这幻境,他的言行举止,从一开始就显得太过奇怪。   千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又经过赵公明的封锁,她已忘记了诸多细节。   可如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清河仙君在此,所求的又是什么? 第89章 明珠   经历凡尘种种,绛珠仙子早已变得清醒,从不愿陷于困境之中,趁着探春思索的功夫,便速速做出了决定。   “如今探丫头也找到了仙力,想来,我们可以借探丫头之力,伪造一番新局势。”   黛玉说的突然,引得几人齐齐看向她,探春微微颔首,示意她说出想法。   黛玉轻眸中扫过一丝狡黠,飞快从玄玦腰间拿出匕首,在胳膊上狠狠划过一道。   如今是小孩的身体,那皮肉细腻娇嫩,匕首锋利,她又狠的下心,一刀下去,瞬间皮肉绽开,鲜血直流。   探春心疼地拉过那纤细的小胳膊,正想要再说上几句,却见黛玉把她的手放在了伤口上。   她瞬间便明白了黛玉的意思。   偏财神最擅长的,是以假乱真,生生不息之术。她原以为黛玉是在闹什么花样,如今看她直接把伤口送过来,再加上前面几句,便猜测出,许是她特意寻来的苦肉计。   怪不得方才看绛珠仙子这般动作,那玄玦非但没有一点心疼,反而还有些赞许。   她私下和湘云也议论过,许是这司法天神本就是个怪胎,无情无欲,甚为无趣,和玉儿也不甚合拍。   可这时便明了,哪里有什么怪胎,不过是那两人生来默契,竟是她多虑了。   探春心中默念口诀,指间运起微弱的仙力,黛玉的身上慢慢现出些许温热,不多时,微光隐去,小孩身上便布满了伤口。   再配合上她这楚楚可怜的表情,倒像是一个逃难而来的小乞丐。   只是这小乞丐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还咯咯笑出声。   “这是苦肉计?”   断痕看看一边的珠玉,再看看如今这般模样的绛珠仙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黛玉点点头,“我与小春现于此处,不过是顺着珠玉小姐的心意。他们原要我死,我便从了他们的意思投了河,小春也被他们赶出家门。如今——不过是再装成落难归家的孤女,趁机摸清瑞王府的秘密,再和妙玉他们接上头。若如今瑞王府中的珠玉便是我要找的玉魂,想来我迟早还是要把它收到手中,与其被动犹豫,倒不如主动出手。”   “可如今你是凡人之躯,法力也没有恢复,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探春垂眸,虽觉得此法极妙,却又担心黛玉会惨遭毒手。   黛玉轻轻一笑,装着孩童无辜模样,抱着探春撒起了娇:“所以,这就需要为难一下你了。”   探春不解地挑挑眉。   “我回去后,会谎称是遭了小春毒手,落水后幸得被一个男子所救,这个男子便是玄玦,至于小春——在找到我时又痛下毒手,被这男子杀了,无奈之下,我们两个只好回到王府寻求庇护。”   探春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   黛玉这次没有看探春,而是把目光转向一侧的断痕:“我知仙君并不情愿,可是,若我没记错的话,再过几日便是林公子与珠玉小姐的大喜之日。珠玉小姐与瑞王妃惦念的便是出嫁那日,到那时,必然是他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与玄玦妙玉几人会想方设法把新娘掉包,再趁势追击,兴许就会水落石出了。”   “可若是调包……你可想到了用什么人?”   问这句话时,断痕的心微微动,下意识看向了绛珠仙子。   黛玉勾唇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探春,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句:“山人自有妙计。”   沉浸于心事的偏财神丝毫没有发现绛珠仙子怪异地目光,胡乱点点头,又看向地上的女尸,“那这东西该怎么办?”   “当然是由清河仙君负责。”黛玉蹲在地上,顺势帮地上的女子合上了眼睛,“如今此人身在仙君房中,想来并非偶然。不管是哪方势力刻意而为,都是在公然挑衅,我们还能忍受不成?”   黛玉眼睛含笑,可语气却意外的认真。   她很久没有想要大干一场的冲动了,有些心事被尘封了太久,又被王母娘娘几次针对,她一再选择隐忍,可又不是草包,怎会不惦记。如今倒是让她又升起了隐忍许久的冲劲。   也该到了做出了断的时候了。   再回到瑞王府,黛玉刻意酝酿了情绪,还特意在门外哭了许久,这才伪装成一个小可怜,趴在玄玦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入王府便对上了管家。   断尘那张胖脸几经扭曲,黛玉悠悠扫了他一眼,不满的转过头。   别人什么模样他不在意,可到了断尘和妙玉这里,看他们颤抖的肩膀,不难猜到这是在刻意憋笑。   她丝毫不在意,反而哭得更用力,引得一众仆从过来围观。   黛玉借着小孩的身体,紧紧拉着管家的衣袖,哭喊着要找王妃做主。   断尘一愣,虽是不解绛珠仙子这是又想的哪一出,却也配合着做出了回应。   临近祠堂时,断尘回身,扫了一眼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丑男人,不自信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你才刚离开王府。怎么又主动送上门来?”   黛玉也不理他,垂下头抹着眼泪。直至临近祠堂,才小声说了一句:“让你看一出好戏。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   断尘正想要再说什么。却见黛玉迈着小碎步进了去,委委屈屈地扑到了王妃怀里。   “王妃要为我做主。我那日被长姐的丫鬟小春丢到了河里,差点,差点就死了……”   如今临近珠玉出嫁,大小姐就坐在一边听嬷嬷教育,看到黛玉回来,顿时脸色大变,再也坐不住了。   王妃到底是上了些年纪,比她更能沉得住气,冷冷瞥了一眼,又转身笑得和蔼,拉上了黛玉的手。   “碎玉不怕。”   黛玉在心里冷笑一声,又装着可怜,紧紧抱上王妃的腿。小声嘟囔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碎玉此次回来,还是被一个大哥哥所救。小春见我没死,还想要过来伤我,大哥哥保护我的时候,失手打死了小春。”黛玉做着惊慌的模样,抬手拉拉王妃的衣角。   王妃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再转身,果然看到院内站着一个丑陋的男人。   那男人佝偻着背,虽然年轻力壮,可装扮又过于邋遢,又似是没有什么底气,看得只让人心烦。   黛玉小声念着:“今天我们杀了人,实在害怕,求大夫人能收留大哥哥。我已经问过大哥哥了,他吃的不多,要是大夫人不愿意,碎玉也愿意养着他。”   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微弱。   王妃不经意的抬头,正对上那男人贪婪的视线,在心里冷冷一笑,又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种穷人她见过太多了。说来不过是个蝼蚁,极好拿捏。一点钱就能使唤他们。如今此人又救了这小丫头的命。倒是能换取碎玉的信任,若后续再做什么事,可就容易多了。   旋即,王妃轻轻一笑,抬手揉揉碎玉的头发,柔声哄道:“好孩子,别怕。不过是个小事情。先回房里歇着吧。富园过来,把小姐带回房间。这个人以后就在小姐院里。”   转身又对着黛玉再叮嘱几句。扮足了温柔体贴的当家主母形象。   如此决定正中黛玉下怀。她也不再多说什么,欢喜的走出房门跟在管家身后。   出了祠堂,断尘与妙玉终于能问出心中的疑惑:“敢问二位这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天神怎么又是这个扮相?不过是离去几日,我竟跟不上进展了。仙子又是因何受伤。这身上伤痕累累倒不像是常人所为。竟然有人能在玄玦面前伤你不成?”   黛玉擦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装模作样的小声抱怨一句:“我原本分不清哪个是妙玉,哪个是断尘,可如今我知道了,能喋喋不休说出这么多话的,只会是断尘。”   胖男人又笑了一声,只是这个声音过于怪异。旁人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到了这里简直就像是魔族的圣法,让人避无可避。   黛玉笑了许久,开口解释道:“刚才我给你们说,找到了你们想要的东西,那东西如今就在祠堂。如今我们是在将计就计,玄玦这个模样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黛玉细细把遇见断痕与探春一事说了出去。又提及两人如今恢复了仙力。   断尘原有疑惑,又看见黛玉含笑的表情,这才明白这个将计就计从何而来。   “只是如今二位如何断定,这明珠与大夫人皆与我们所寻的东西有关?”   “这是什么难事。”黛玉微微一笑,“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过是在打一个赌。可如今,再从清河仙君的几句话中便悟出了真谛。一切自有规律可循。”   两位皆是聪明人,一看黛玉意有所指,又牵扯出清河仙君那一段过往,妙玉虽不知那段过往,可断尘与断痕本为龙族故交,不难想到所为何事。   刚入偏院,就见院内正蹲着一个丫鬟,那丫鬟头发杂乱,看起来无精打采,手里握着一朵盛开的芙蓉花,无力的扯下一片片花瓣。   嘴里还念叨着:“小姐会有危险,小姐没有危险,小姐会有危险,小姐没有危险……”   几次反复像是在念叨经文。   黛玉却听得心中一片柔软,在这凭空出现的幻境里,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过客,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也从未想靠近过任何人。可如今竟有人交付出了一片真心。   会惦记她,会想念她,会保护她,会照顾她。   是以意外的一份惊喜。   黛玉站在远处,轻声喊了一声“雪儿”。   --------------------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90章 碎玉   那一声雪儿有些沙哑,没有了平时的清脆,尾音还有点颤抖,玄玦最是了解她,只此两个字,便猜出她此时定是情绪有所波动。   雪儿猛地抬起头,眼中顺势涌进了欢喜,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反复确认几遍,直至肯定眼前人是真的,这才丢下手中的花朵,急急扑了过去,撞得黛玉不自觉后退半步。   “小姐,你去哪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刚才算了好几遍,都说小姐一定会回来,我就知道小姐不会出事。”   雪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哭得有些丑,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往黛玉身上蹭。   黛玉不其然的想到过去某一段记忆,那些时候,她身后也跟着过一个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   她不够伶俐,也总不被人看好,但那个小姑娘却也是一片真心的对待她。如同好友,如同家人,只是如今此去近千年,人海漫漫,几番轮回,也不知道那人如今身在何处。   她想过找寻,却没有半点有关她的痕迹,只道她与紫鹃不同,本就另有归处,几番找寻无果,便也成了她的心结。   如今在看雪儿时,掩藏的情绪又被翻转了出来,黛玉微微叹息,心口有些疼。   雪儿也终于停止了哭泣,紧紧拉着的手,再不愿放开。   黛玉敛去情绪,轻笑一声,打趣她,“瞧瞧,你哭成什么样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么大人了,还是没什么出息。”   雪儿不满地跺跺脚,鼻子里还突然冒出了一个鼻涕泡。   看得黛玉乐不可支,眼神越发柔软,像是可以淌出水来。   再回到房间,雪儿也恢复了元气,一边给黛玉包扎伤口,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府中近日发生的事。上上下下说了个遍,提及珠玉小姐的婚事时,却有些犹豫。   黛玉笑笑,从盘子里拿过糕点,狠狠咬了一口。故作天真地眨眨眼:“没关系呀,长姐要出嫁,我们当然要欢喜了,到时候我带你吃好吃的。”   她欢快的做着承诺,雪儿却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我们小姐怎么这么傻。等到了那时候,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雪儿说的不是假话。   这瑞王妃对这碎玉小姐是人尽皆知的厌恶,连带着整个王府中人也不待见她。   虽没有明面上的争锋相对,但偶尔还会在暗中做些手脚。碎玉小姐稚嫩,颇有些孩子气,最爱吃一些甜食,可偏偏会被管事的克扣,到她院内的吃食总会少了些许,如今这二小姐还发善心,竟然又带回了一位。   雪儿幽怨地看了一眼杵在门口的男人。总觉得这人是过来争宠的,明明她才是二小姐心心念念惦记的宝贝。   眼看着男人阴冷的目光。雪儿心中微微一动,凑在黛玉的耳边,轻声念道:“小姐,你看这人模样生得差,如今又这样看着我们,实在不像是好人。我们院里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如今还要再养上一个,那小姐以后的桂花糖糕估计都吃不上了。”   黛玉隐着心中的笑意,顺势捏捏雪儿的手。   她知道雪儿是为她好,如今玄玦的模样,却是让人不忍直视。   回王府前,她特意寻探春帮忙,给玄玦伪装成了一个丑陋男人。只有这样才能躲避锋芒。   也不知探春是不是刻意的,偏偏给玄玦的脸上多生出了几颗麻子。这司法天神也是有趣,硬生生要配合着,几番勾着身子垂着背。   过去眉清目秀时,他专注的盯着黛玉,那是缱绻绵长的爱意。   再如今换上这样一张丑陋的脸,便成了个下流胚子。   雪儿警惕地站于黛玉身前。试图遮挡几分视线。   黛玉强忍住笑意,拉下她的手:“雪儿莫要慌乱,此人是我的恩公,曾救下我一命。”   下一刻,雪儿的态度立马转变,再看门口的丑男人都觉得顺眼了,原本的鄙夷也收了回去,甚至还主动给他那糕点吃。   玄玦没有接过,黛玉特意给他递去一个眼神,玄玦摇摇头,只得无奈顺从,接过糕点,细细咬了一口。   黛玉与他对视一眼,抿唇笑了。   雪儿念着她身娇体弱,如今又伤口众多,需要休息,便急急把黛玉哄到了房间,黛玉伪装着乖巧模样,一一听从雪儿的叮嘱,躺在床上,随手拨弄着窗台上的摆件。   那是一个泥塑的娃娃,模样并不精致,周身用油彩涂着怪异的图案,有那么一瞬间,黛玉甚至能联想到聂政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雪儿虽大碎玉不多,却是个极其麻利的主。不需片刻,便为她端来了煮好了汤药,一走进,便看到了黛玉手中的娃娃。   “小姐,这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过去总看小姐玩,后来就找不到了,我还以为是小姐厌倦丢掉了呢。”   “丢了?”黛玉古怪地看着手中的娃娃。   她不过把玩了一会,手上便沾了些许油彩,红彤彤的,像是粘稠的血迹。   雪儿还在一边唠叨,黛玉轻轻一顿,抬手放在鼻前,顿时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果然如她所   若真如雪儿所言,这必然是过去碎玉小姐心爱之物,更是早就丢掉了,只是不知为何,如今竟会再次出现。还沾染着如此新鲜的血迹。   惦记着雪儿可能会害怕,黛玉随手把娃娃丢到一边,把注意力又全部转移到雪儿端来的汤药上。小嘴一撅,撒着娇:“这药太苦,我不想吃。”   雪儿果然会跟她的方向来,这下也忘了娃娃,只顾得上自家小姐吃饭“不行,我就几日没看到小姐,小姐就伤成这个样子。这样下去,迟早会没了这条小命。”   黛玉哑然,这小姑娘还真是好哄,三言两语就转移了视线,这便打发了过去。   黛玉装模作样地喝了汤药,便假装装睡了过去。   入了夜,雪儿放不下心,还非要守在身边。   黛玉原计划今夜有夜行计划,必然不能让雪儿守在身边,几番劝告她去别处休息。这丫头却惦记着她受伤的身子。非要黏在身边,黛玉无奈,只好暗中给玄玦使了一个眼色,只得等到雪儿睡熟了在行动。   待星辰密布时,才传来了几声雪儿微弱的鼾声,像是个小猫在撒娇。玄玦又做了个梁上君子。悄然出现在黛玉床边。   雪儿的手还环在黛玉的腰上,黛玉使了些力度挣脱开来,又摸索着雪儿的穴道让她昏睡过去,这才放心。   离房间时,黛玉又担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直至玄玦握上她的手,才慢慢回过神。   “担心她吗?”   黛玉点点头。   她也在凡间历劫过几次,可这雪儿却让她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像是许久之前,他们就已经遇见了。再加上如今的这份感情,她更是……   “那你要做些什么吗?”   在月色笼罩下,玄玦的目光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他好像是在笑,又或者带了其他别的意思。黛玉的心微微一动,拉上了他的手。   “走吧。”   如今他们已在困境之中,像是被随意操纵的棋子,哪还有别的心思可以惦记。若能破了眼下之局,已是最好的结果。   玄玦抱着小黛玉一路到了别院。如今正是月明星稀之时。珠玉小姐的小院里养了一只狗,两人才刚落下去,便听见了几声犬吠。   黛玉与玄玦对视一眼。玄玦微微一笑,从口中拿出一个东西,丢了过去。   那狗迅速就没了声响便昏睡了过去。小院里有一个丫鬟突然走了出来,迈着小小的莲步,袅袅婷婷。丫鬟手持一盏油灯,一阵夜风而来,烛火忽闪几下,却没有熄灭,幽蓝色的光看起来极其不自然。   不太对。   黛玉攥紧玄玦的手。心中多出了几分不安。   那小丫鬟,突然看向了两人隐藏的方向,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就在黛玉以为他们被发现之时。那人又冷哼一声,转身,入了大小姐的房间。   许久之后,房中传来了一声闷哼。顺着剪影,他们看到有一人倒了下去。   黛玉与玄玦小步上前,顺着窗缝看了进去。   房间内,有一个女子正背着他们坐着,及腰的长发散开,正对着镜子梳妆,她身材过于消瘦,好像整个人只剩下了骨头,没有半点血肉。   她的动作又太过于僵硬,像是已经腐朽了多久的枯枝。仅仅是梳头的动作做的极其缓慢,偶尔还会穿插一些骨头摩擦的声音。   待头发尽数梳理完毕,那人缓缓起身,转了过来。   他们这才看到,这个女人竟然没有脸!   黛玉心里却有些兴奋。她自遇见三娘时。曾听说过三娘的画皮之术,只是那时把三娘托付于聂政照顾,一直没有时间领教。   如今竟在这个地方,遇见了画皮之人,只是这人较三娘还有些差距,三娘是借死人之脸生出新的容颜。而此人则是完完全全一个没有面孔之人。就像是她把玩的那个泥塑的娃娃,再用笔墨一点一点构画出五官。   这便是寻到了。   那张脸上却突然生出了光亮,白生生的好似一轮月亮,将整个房间都照得蓬荜生辉。   黛玉压低了身子,又见此人慢慢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如同瑶池中的仙雾,反复纠缠,似又有了一个形体,最终寻着一个方向慢慢散去。   那如白骨般的躯体渐渐饱满,慢慢生出了血色,又逐渐圆润起来。   那人动作缓慢的穿上衣服。又从一边拿起一把剪刀。一点点剪断了手中的指甲。再一抬手,那指甲便化为粉末,慢慢散开。残留的痕迹被她用一个帕子收了起来。   她又突然想起碎玉小姐每日要喝的汤药。小厮送来时,总会念一句是珠玉小姐叮嘱的。   她从来没有喝过,总是撒着娇把汤药倒掉。   如今心里却一阵恶寒,再看看现在的场景那药中有什么东西,她也无法作出判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雪儿也是红楼中人啦~   碎玉是彻彻底底的小可怜 第91章 妖狐   窗外突然起了一阵阴风,云层随之转变,像是要重重落下来。   玄玦抬手封了黛玉的穴道,一手环住她,齐齐俯下身子,藏匿身形。   自高墙上跃下了一个身形诡异之人。那人生着一张人的面孔,可五指张开,好似猛兽利爪,身后还飘散着三根巨尾。   竟是王妃。   王妃来势汹汹,刚落地,便一掌劈开假小姐的房门。那扇雕花的木门,瞬间便四分五裂了。随之裂开的,还有房梁上悬挂的几具尸骨。   那白骨不知在此处留了多久,颜色已经转为青黄色,落在地上便速速分裂开来。   房中的女人却大笑出来。   “怎么,你装了这么久,现在却不装下去了,区区一个妖狐,果然沉不住气。”   “废话少说!”   那妖狐抬手便是一掌,一道红光而过,在即将落到珠玉小姐脸上时,又堪堪停住。   那珠玉小姐身侧散开一道白光。周围的温度也随之下降,落叶卷起,随着妖狐的动作,一同卷入小姐房中。   而珠玉小姐又并非处于下风,她只需稍稍抬手,那白骨皆随着她的动作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妖狐袭去。   肆虐的笑声在耳边炸开,那妖狐的眼角流下血泪。身后的三尾齐齐绽开,又延长了数倍。如同几根藤蔓向珠玉的脸上逼去。   珠玉站于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偶尔会转移身形,眼皮掀起时,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区区妖狐又怎配与天神争锋?你也不过如此,我念你一声母亲,你却还真以为在我面前还能算个东西,非要挑开这一层关系,尔等区区妖族,岂能这般不知死活。”   珠玉的声音带着回响,在周围一层层荡开,声音中藏着几分煞气。能视若无物,又能在方圆之处布下杀机,杀人于无形。   当初不过是猜测,如今倒是终于确定这玉魂的方向了,这如今的珠玉小姐,正是那玉魂化形而来,那玉魂本就是神物,又常年随在王母娘娘身侧。法力更是登峰造极。   那妖狐哪会是她的对手。几次交手便被珠玉控制的白骨摁在了原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月光下,珠玉小姐的那张脸看起来越发明艳。她缓步走到化身瑞王妃的妖狐面前,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我不过是想要一个母亲,你却连这个心愿都不愿满足我。我帮了你这么多,又在你面前装了那么久的乖女儿,甚至,我还能帮你灭了妖族,寻到无相之珠,你竟还是想要杀了我,可真是……让我伤心啊。”   妖狐挣扎了一下,“你骗我,你们天人都是骗子无相之珠早就失了痕迹,你……”   话还没说完,珠玉扬起手,便是重重一击,“大业如此,必有牺牲,若以你为引,杀到万妖王国,兵刃之下,那妖族早已千疮百孔,无相之珠岂不势在必得。”   黛玉轻轻皱眉,那此番竟是头一次听闻无相之珠之名,如今,是玉魂在苦苦追寻,还是王母娘娘的意思?   那妖狐修行已久,却被珠玉控制的无法动弹,只能挣扎着看向她。妖狐的一双眼睛已变得猩红,眼角更低落了几滴血。   珠玉伏下身子,用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角,白玉般的指尖上染上了一点血迹。她眉眼轻挑,探出舌尖,舔过了那滴鲜血。这才俯身看向地上的瑞王妃。   “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让你死。过些时间便到了女儿出嫁的日子,到时还需要来帮着女儿。”   明明是撒娇般的语气,却被她说的多了几分冰冷。   黛玉心中一沉,这般追逐下去,果然还是要到成亲当日。只是不知那林家又做了怎样的打算,如今听此一言,倒是寻到了诸多细节,此行竟与妖族还有若牵扯,只是那妖族在神魔一战后,便元气大伤,接连退避,只是在隐蔽出,出现了妖族所有的万妖王国。近百年来,三界关于妖族传闻也是微乎其微,如今却被这般提及,也不知前路为何。   妖狐离去后,黛玉的穴道还没有解开,只能幽怨地瞥一眼玄玦,无声发泄着怨气。   玄玦只是无声的笑笑。   玉儿此时是娇柔的凡人之躯,若妖狐与玉魂运起法术,必然会发现她。他原本是刻意护着她,如今看绛珠仙子吃瘪的模样,便计上心来,不愿再为她解开穴道。   黛玉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   玄玦转过身,不再看她。   珠玉小姐的院子又归于平静,那扇木门被她用法术恢复了起来。直至房内的烛火熄灭了之后,玄玦这才带着黛玉离开。   刚回到碎玉的偏院,黛玉的穴道便随之解开。   院内坐着一个人,那人伏在小石桌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来人正是胖管家。   黛玉从地上拔了一根草,在他鼻尖前骚动两下,旋即便听到了一声娇喝。   “妙玉?”黛玉问道。   那两人同在一具身体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同时现身,说起话来也是男不男女不女。   如今还是头一回只现出妙玉的姿态。   月光下,胖男人神情意外冷静,眉眼微垂,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正是妙玉所能做出最热烈的表情。   黛玉莞尔:“今日你怎会一人出现,断尘身在何处?”   胖男人摇摇头,眼眸中又多出了一抹忧愁:“我也不知。原本我们商议要夜探祠堂。却不料刚出小院便被袭击,断尘的意识很快便消散了,再次醒来时,我便无法唤醒他了。”   黛玉眸中闪过一道寒光,与妙玉再对上几句,这才发现,他们所遇之人,兴许正是出现在珠玉院中的妖狐。   黛玉轻笑一声,旋即把珠玉小姐房中发生之事,一一说了出去。   妙玉却有些迟疑:“也不知我们在此行是刻意失去仙力,还是对清河仙君和偏财神的考验,偏偏就他们二人恢复了法力,偏偏就我们几个成了凡人。而如今要应对的,一个拥有神力,一个又修炼千年,无论哪一个,我们都并非对手,又要我们如何?”   妙玉的声音轻柔,配合着胖男人的胖脸,反倒给黛玉一种新奇的体验。   尤其是她与妙玉相识已近千年,自知这人心高气傲,即便深陷泥潭,也如林中清风,天上明月,最为云淡风轻。哪会这般慌乱,甚至还未有所动,便先一步乱了阵脚。   妙玉也知如今状态不对,垂下脖颈。趁着月色,趁着断尘还未醒来,轻轻道出心事。   “其实这妖狐最善千变万化,三界之中,纵是有狐妖千千万,可修成妖狐的却不过尔尔。我原是无意间从兼美仙子那里听闻此事。断痕龙体受损,当年身受堕仙之痛,仙力终究差了几分。天庭又几番刁难,如此下去必然不是长久之计。纵使有你昆仑相助,又有蓬莱施以援手。可这些乃是身外之物,哪儿记得上自身的造化。”   黛玉勾唇:“所以你明面上是在借狐妖之力,实际上,是看中了玄玦的噬魂术以及探春的生生不息,和蓬莱的枯木逢春,以及玉魂的重塑之术,再融合上妖狐的千变万化,最终你再献出你一半心血来,这便使得断尘修复龙骨,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我承认是我在算计,”妙玉说地坦荡荡,脸上也没有半分后悔,“只是,我没想到,如今会生成这种变故。”   “但我已经想到了。”黛玉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所说的不过是今晚吃些什么这种平常话。   一边的玄玦微微一顿。他自然知道哪里不妥,却又挂念着这位仙子的面子,没有说出来。   当初他们被关进薄命司的众仙,与王母娘娘是三界众生皆知的对立。过去种种皆被人记在心中。除却兼美仙子,其余人皆与王母娘娘有着明里暗里的斗争。   妙玉本是镇守往生之海的神女,如今本是带罪之身,却被王母娘娘邀请到蟠桃会上,自那时,黛玉便发现了漏洞。   可黛玉又心知妙玉的气性,怎会对敌人俯首称臣,不过是趁此时机,再度利用罢了。   幻境之行,最大的赢家便是她绛珠仙子。   自初始,她便看透了其中细枝末节,只是从未说出来,记挂在心中,慢慢向前。   “今夜我们已见过妖狐与玉魂对峙,二人的法力如今皆在我们之上。想来只待大婚之日动手,可你呢,你又要瞒着断尘多久?”   “并非如此,”妙玉轻轻一叹,“王母娘娘原与我做了交易,她曾给了我一块法宝,助我在这里恢复仙力。”   “她可要你做什么?”黛玉轻轻一笑,神色坚定,没有半分慌乱。   “她要我杀了你,找到无相之珠的踪迹。”   临近清晨,断尘才现行,胖男人又恢复成了诡异模样。   黛玉维持着凡人之躯,眼下已挂上一双淤青,念着还有一个唠叨的小丫鬟,又急急转回房中,躺在床上,佯装刚睡醒的模样。   时间算得恰到好处,她才刚躺到床上,雪儿便睁开了眼。   雪儿不过比碎玉大上一两岁,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雪儿小小的年纪,便能护着碎玉小姐,也能管着这个院子。   雪儿一边梳着头,一边去小厨房给小姐打水洗脸,黛玉这才装作悠悠转醒,再看面前雪儿紧张的模样,犹豫着开口:“雪儿,若有一天我去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听到了雪儿的心里。   雪儿慌张地退后半分,手中的脸盆顺势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雪儿的眼眶顺势便红了,急急向前走了几步,拉上黛玉的手。   “小姐又在说什么胡话,净是让人家难受。雪儿当年是被小姐所救,这条命自然就归小姐。若小姐哪日离开了,那雪儿也活不下去了。”   辨不清真假,可几句话却结结实实地落在黛玉心上。他们几人商议出了一个自认完美的计划,可如今,却在雪儿这里生出了变故,让她无法继续下去。   迟疑了许久,黛玉只好轻扯唇角,露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笑,好声哄了几句。   雪儿虽听了进去,可那颗心始终悬着,临出房门时,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黛玉轻叹一声,只得另寻法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妙玉不黑化!! 第92章 明珠   刚吃罢饭,雪儿便被王妃身边的春泥喊去训话,临行前,雪儿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黛玉一眼,细细叮嘱她吃好饭,这才跟着春泥离开。   黛玉安抚地笑笑,心却慢慢沉了下去,此时最不放心的人,应该是她。   如今临近珠玉小姐大婚之日,这碎玉虽不起眼,但一直像个绊脚石,如今王妃带走雪儿,明面上是训话,可暗地里又密谋些什么就难以知晓了。   这雪儿又是碎玉的贴身丫鬟。自然与碎玉同进同出。不管碎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雪儿自然是看的最多,也知道最多的人。   黛玉轻叹一声,再一回身,玄玦已经从房梁上落下,坐在她面前,“可想好要怎么做了?”   玄玦虽是在问她,但也知道黛玉心中定然已经有了计划。   黛玉却没有他想得那样坦然,眉间还带着一抹忧愁,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原本是有了法子,可如今又动摇了。”   “是为了雪儿吗?”   黛玉苦涩地笑笑:“你果然知道。”   她知晓人世间百态,在天上,身侧也有一众姐妹陪伴,于昆仑更是仅次玄女之后的尊贵,从来不缺什么人照顾。   可这雪儿不是那些人,不过是落入幻境中遇见的陌生人,却对她倾囊相助,又说出了愿意随她而去的这句话。   雪儿是如今在这里,为数不多真心对待碎玉的人,而她已经占据了碎玉的身子。能做的,只有代替碎玉好好照顾着这唯一的光源。   “别担心,这幻境本是虚假的,再者,人皆有轮回,如今你庇护得了她一时,又庇护不了一世,倘若她已步入轮回呢,此处不过是一个幻境,不过只寻得一时安慰。”   话虽如此,可黛玉的心却久久没有缓回来。   雪儿哆哆嗦嗦地入了祠堂,她是这府中最下等的丫鬟,原本被阿爹拉在集市上贩卖,被众人围观,原是要被一家买去做童养媳。   恰巧被第一次出门的小碎玉遇见,小碎玉拿出了身上所有财物才换下了她。   碎玉本是最不受宠的小姐,虽是个主子,却过得像个下人,带雪儿回去后,还被瑞王妃训斥了许久,直至老夫人出面才让她留下了雪儿。   自那时,雪儿便在心中发下誓言,此生定要护好碎玉小姐。   她虽年幼,又爱贪吃,看起来不像是个可靠的丫鬟,但雪儿自来心如明镜,分得清是是非非,也知谁会对自己好。   她明白,王妃自来便视碎玉为眼中钉,如今又唤她来这里,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可如今,王妃却一反常态。面上带着假笑,几步走到面前,拉上雪儿的手腕,一阵摸索,顺势给雪儿腕上套上了一双玉环。   雪儿惶恐地抬起眼,实在拿不定王妃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她不过是个寻常丫鬟,入府多年也没见过几次王妃,只是听过传言,知道王妃自来喜怒不定,最好避而远之。   可如今,王妃却带着温和的笑意,细细叮嘱:“雪儿,日后便是府中的大日子,大小姐出嫁,碎玉又未免孩子气,到时难免会出什么状况,你且帮我照顾着她。”   那笑容过于温和,又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雪儿也慢慢放松了警惕,又补充几句定会照顾好小姐,便告退了。   王妃看着雪儿离去的背影,缓缓勾起了唇。   如今那玉魂已经求而不得,可她知道,那碎玉小姐身边还有一个锦囊,那锦囊中所藏之物,也非人间俗物,若能寻到,想来能助她一臂之力,这便是她最后的希望。   看到雪儿安然无恙归来时,黛玉才舒了一口气,再一看雪儿手腕上那个猩红的玉手镯,笑容又顿时凝固了。   雪儿浑然不觉,还欢喜地仰着脸,笑道:“小姐,你快看,这是王妃赏我的。”   黛玉与玄玦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又装作羡慕的样子,唤雪儿过来,轻轻摩梭着玉手镯,“这东西可真好看,冰冰凉凉的,王妃从来都没有想过我,这东西我还是头一回见。”   雪儿顿顿,又赶忙拉上黛玉的手,把手镯渡到了她的腕上。   “若小姐喜欢,那这个玉镯就送给小姐了,我们小姐生的漂亮,也该有一两件好首饰了。”   黛玉微微一愣。她是觉得这个镯子不太对,想过寻个机会把玉镯打碎,却没想到雪儿直接把玉镯送了过来。   雪儿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还絮絮叨叨念着感想:“其实王妃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凶,她说过两日是大小姐的吉日,那时候又担心小姐瞧见了不高兴,便要我好生照顾着小姐。”   黛玉垂下眼,附和着说出几句羡慕长姐的话语,眼皮垂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又想起昨日她把玩的那个泥塑的娃娃,那个娃娃出现的太过于诡异,就连模样也是闻所未闻。再一联想夜里看到的荒诞之景,重重叠加,总让她无法放下心来。   于是又轻轻开口:“雪儿,你记得我的那个娃娃吗?那个娃娃是怎么来的,可真好看呀,我还想再要一个,凑成对。”   雪儿却飞快捂住了她的嘴,“小姐,这可不能说,若要是让王妃听到了,到时候免不了要责罚我们。那娃娃听说是您出生后就随在身边的。后来你自己一笔一画给添上了模样,珠玉小姐抢了几次,都被你哭闹着拿了回来,后来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我还以为这娃娃丢了,没想到现在又出来了。”   黛玉点点头,心却沉了下去。   这瑞王府原来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如今她还有一事需要确定,思来想去,只好装作浑身伤痛过于难受,委屈地对雪儿撒着娇,哄着她去集市上给她买糖葫芦。   眼看雪儿离开后,黛玉这才从床底下拿出那个娃娃,娃娃的眼角又淌出了更多的血液,轻轻一触,就能感受到满手黏腻。   好像如今手中抱着的不是一个泥塑的娃娃,而是一个新鲜的头颅或是一个跳动的心脏。   没有半点犹豫,黛玉一抬手,便将那娃娃丢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响。   连带着,便有血浆迸溅出来,落在了她的裙摆、鞋面、脸上,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爆裂的血浆中,有一个绣花的红色锦囊,那锦囊中还散出一股浓烈的香味。   黛玉微微眯眼,这香味,和那日断痕房中的一样。   来不及细想,黛玉飞快打开锦囊,自锦囊中滚落了一颗珠子。那珠子握在手心中,还有一定重量,有些冰冷,又不是冰块那种直观感受的凉,而是由内而外慢慢散开,逐渐钻到骨髓。   这珠子出现在手中,倒是让黛玉怔在了原地,本以为王府中所寻的明珠便是她找寻的玉魂,便是如今假的珠玉大小姐。   原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可如今,在这里又出现了一枚新的珠子。   虽看起来不起眼,可又被人结结实实藏于锦囊之中,又施以妙计,落在这泥娃娃里面,像是一步一步刻意隐藏。   如此独特的手法,倒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凡物。   玄玦不似黛玉这般纠结,自黛玉手中接过这枚珠子,轻轻一捏,自珠子之上又落下去了一层粉末,逐渐又现出珠子原本的光华。   黛玉:“这是真正的明珠吗?”   玄玦点点头。   “那无相之珠呢?”   玄玦一顿,“想来在妖族。”   黛玉冷笑一声,眼中又多出了几分狂意:“可真是来得巧了,娘娘真是打的好主意,就连此时还能环环相扣,引得我们几次入了歧途。我想此时,就连妖狐也认定了,现在的珠玉小姐就是她要寻找的明珠。”   玄玦:“如此才让人觉得讨巧。”   黛玉捏着那枚明珠,对上玄玦的目光,“如今我有一个想法,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不可。”   玄玦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   黛玉顿时不满了:“你不听我讲,又因何觉得不可?”   “这幻境太过于琢磨不透,就连你我都看不出半点规律,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若真出了问题,你要我可好?”   黛玉顿住,看向一边,嘴硬道:“你也知道王母娘娘与妙玉的交易,她要妙玉杀了我,如今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妙玉所说的法宝兴许便是这颗明珠,若我在此时恢复仙力,必然能改变局势。”   “可若这明珠是假的呢?”   黛玉却异常坚定,静静看向他,“你也知晓我们入这幻境,为的是断定究竟是人定胜天还是天定胜人。那王母娘娘之意,必然是天定胜人。而我们所认的,必然是人定胜天。”   黛玉静静看着他,她的眼睛里藏着昆仑数年的大雪,藏着为他等候的那些岁月,藏着薄命司中的万千故事。   玄玦知道,绛珠仙子一旦确定就很难更改,也知道,她自来便与妙玉情同姐妹,自然会更倾向于妙玉一侧。   玄玦犹豫了。   他的心中本也更倾向于,若黛玉为此冒险,定然是人定胜天这句。可又实在难以定下决断,又实在不愿她去冒险。   这幻境,虚假不堪,他们几人于其中,皆为本体,如同□□凡胎。   谁都不知道,若在此时出了差错,会有什么反应?他也不敢去想,若是又一次失去她又能做些什么。   只能慢慢地,慢慢地抱紧她。   可一但再对上她坚定的眸子,玄玦只得轻叹一声。   终究还是要从了她的意思。 第93章 玉魂   城中人人传闻,这瑞王府越发古怪。大小姐出嫁之日,亦是家中二小姐出殡之时。人人传闻那二小姐死的蹊跷,先前被那大小姐陷害,被人丢入河中,幸得有夫所救,才带了一身伤痛回到了王府。   可入王府不过两日,便身中奇毒,再也醒不过来了。   身边的小丫鬟哭得稀里哗啦,声声凄厉地念着小姐。   那碎玉小姐,不过是喝了一碗粥,睡过去后,便再也没有醒来。她试探着触碰,却发现小姐已经没了气息。   尸体停在房中,不过一日,小姐身上便起了点点淤青。待撩起衣袖,便又看到小姐的胳膊上已布满了血丝,自红玉镯一路蔓延到肩上。偶尔还能看到有个东西在体内奔波流动的痕迹,像是依附气血而生的蛊虫。   关于碎玉小姐离奇死亡的消息自丫鬟婆子们口中传了出来,逐渐蔓延了整个城。瑞王爷虽不闻家中事,却也听得了城中的风言风语,只得无奈回到家中断定家事。   直至痛哭流涕的雪儿,一口咬定是瑞王妃的手镯害了小姐,如若不然,又怎会自小姐带了红玉镯后便成了这般模样。   众言所向,皆指于瑞王妃。   珠玉出嫁那日,瑞王府一面是热闹的喜事,一面又是雪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碎玉小姐的偏院太过于荒凉,由着雪儿的几声哭闹,便忽略了过去。   珠玉带着红盖头,静静坐于房中,听着身边喜婆念叨。 几句话的功夫,心中却渐渐觉得不安,无形中好像有股力量在牵绊着她,让她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   身边的丫鬟喜婆好像瞬间消失了。   她端坐在房中许久,竟寻不到方向,只知周围的一切慢慢退后,好似落入了一片昏暗,再看不得旁人。   她试探着呼唤两声,却没有人应答。   如同坠落深渊,再寻不到方向。   探春虽不情愿,却还是被妙玉哄着,换上了吉服,又盖上红盖头,小步走向对面的男人。   她知道此番不过是黛玉设计中的一环。不过是就此假扮珠玉小姐,做出大婚场面。   她本来对身边这人还有所排斥,可又听到绛珠仙子为这一番设计,甚至不惜吞下明珠假死过去,只身诱得妖狐。惦记着黛玉的情分,她又不得不扮出这个模样   周围是喧闹的迎亲队伍,喜婆在一边念着吉祥话,小丫鬟们跟在身后起哄,丝竹声灌入耳中。   本是良辰美景之时,本是喜结良缘之事,本是她过去心中的期盼,可落于此处,混合在一起,又变成了喧闹。   透过红盖头,她能模糊看见身前站立的那个人,身形一反在天上时的模样,微垂着头,神情专注。   探春心中的烦躁竟慢慢随之消散了几分,她突然想,这个人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紧张,是不是也有慌乱。   索性就在这一瞬间放下了心,如今不过是幻境一场,不过是南柯一梦,不过是一场虚无,索性……就让她放纵一下吧。   那玉魂伪装的珠玉小姐,虽坐于房中,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探春扮做珠玉的模样,一步步走向了那个男人。   心中仅剩下了后悔和不甘。   她早就看出了此人气质出众,并非凡夫俗子。   自落于此时,她便知晓了宿命。待发现又重塑过去之时,她便迫切的想要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她过去一直就守在原本的珠玉小姐身边,看到过珠玉小姐深深厌恶着这个人,看到过这个人把目光频繁的停留在一个小丫鬟身上。   那时她便心想,若有朝一日,她能修为人形,一定要陪在林公子身边,再不给旁人机会。   所幸被她发现了这一处漏洞,她拥有特殊的能力,先杀害珠玉小姐取而代之,后又以碎玉要挟老夫人,从老夫人那里寻到了明珠。   她本是无意之间从王妃那里听说明珠的传言,又几次试探,便知晓了瑞王妃的真身。   可直至老夫人死去,她才知道,到手的明珠竟是假的,真正的明珠已经下落不明。   她只得百般对林公子示好,争取在他爱上丫鬟小春之前,先一步下手为强。   却没想到,那林公子即便是从来,也不愿多看她一眼,仍然倾心于那个洗衣奴,忽略了她的一片真心,更没有想到,那一直被轻视的碎玉小丫头,竟会有另一番造化。   她挣扎着想要催动法力冲破束缚,可周身却缠绕着一层花瓣,那花瓣似是带有特殊的力量,慢慢渗入骨血中,以她的血肉为养料,一点点汲取营养。   她蓦然想到了那个红玉手镯,那日她特意把手镯赠于王妃,为的就是借其中力量,一点一点吸取妖狐精元,再为她所用,到那时,她便成为一方霸主,再无人可以奈何。   出嫁的队伍渐渐远去,府中经过一片喧闹,又慢慢归于宁静。   周围的黑暗一层层消散,她又变成了那个身穿红嫁衣坐在床前的女子,只是她的身体仍无法动弹半分。   她恨恨吐了一口气,暗自寻找妖狐身形,又试探着那房梁之上的白骨能为她所用。   却没想到周围皆是一片空,所运之气,散于一片虚无之中,好似凡世间最普通的一粒灰尘。   而那房梁之上,哪还有什么白骨。上面坐着一个少女,那少女身着一袭白衣,笑得渗人。   她这才想到,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也是碎玉的丧事。   她自然不信是碎玉回魂,可心中又着实拿不定主意。   房梁上的少女却先一步笑了出来。   “好姐姐,今天我也原想送你一程,却不料,成了这个模样,那便由姐姐送我一程。”   “你是什么人?”   红嫁衣女子冷声问道,她的声音尖锐,不同于白衣女子的清脆,又带着几分怒气,恨不得将房梁上的少女吞之入骨。   “你是从哪儿来的,我便也是从哪儿来的”   黛玉并不并不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敷衍道出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她已借用碎玉小姐的身子这么久,绝不会就此匆匆来过,定要为碎玉复仇。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又何必争风?”   “好一句井水不犯河水。”黛玉轻笑一声,自房梁上跃下。   她还借着碎玉的身子,娇小的一团。脸上依旧带着点点血迹和青红的斑点,再配着那一身白服,好似夜行的女鬼。   红嫁衣女人眯着眼看回去,如今这人虽是碎玉的模样,可眼中又带着太多的锋芒,身后还缠绕着一股气,   自那人落下,她便感觉到了浑身有一股蓬勃之气,像是有人在他骨血中撒下一把种子,如今随着这人的到来,种子慢慢挣扎,想要破土而出,每一个毛孔都发出了一阵刺痛感。   痛得她眼睛也随之红了。   这是个极其残忍的法子,以此人的心血养出一朵杀人的花。黛玉从不愿用这一招式,最多也不过是借着葬花之力操控什么人。   即便是当初为三娘复仇,也是尽其所能的温和。   可如今面对这玉魂。她便恨不得使其痛不欲生。   那痛楚融合在她身体的每一寸,甚至能听到有尖利的东西在骨血中慢慢扎根的声音,慢慢往下,深入到身体的每一寸,再而后,便是把她撕裂开。   在这样的间隙里,她明明还保存着法术,却使不出半分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碎玉缓缓笑出声。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你竟敢动我?”那女子冷冷一笑。于这时便念起了前尘过往,记起了王母娘娘的嘱托。   黛玉此时正在兴头上,哪管她的三言两语,顺势催动法力,自半空中落上片片花瓣,一点一点淹没了那个女子。   不过片刻便发出清脆的一个声响,自花瓣中绽放出了一朵巨大的牡丹花,那牡丹花红得妖艳,像是用鲜血染成,正中心的花蕊中落着一块残缺的玉镯碎片。   黛玉冷笑一声,从中取过。心里却没有半分欢喜。   那碎玉小姐已经死了,即便她处置了玉魂,求的也不过是在世之人的心安。   那妖狐浑然不觉,还沉浸在喜得良缘的欢喜中。还惦记着若珠玉得偿所愿后,便能助她一臂之力。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袭红衣的探春与段痕。   探春心中有气,又不好明言,只好一股脑发泄在妖狐身上。   妖狐不过刚现出三尾,便被断痕斩断。   取得妖狐精元一事黛玉并没有参与其中。妙玉轻叹一声,前去寻找他所要的东西。   黛玉浑浑噩噩的回到小院,她来这里不过几日,却被雪儿几番照顾,心中早已生出了特殊情谊,如今她视雪儿为好友,是一个温暖的人,若得机会,她甚至想与雪儿结缘,带去昆仑。   却没想到,雪儿真应对了当初所言,跟在碎玉身后做了了断。   雪儿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又是个低等下人,如此随着主子去了,连个掩埋的人也没有,被家仆卷着席子丢在了一边。   如今黛玉已恢复了仙力,本可以像当年庇护三娘一样留住雪儿。可她刚唤出花绝,却发现面前人早就没有了灵魂。   黛玉顿时便慌乱了,像是没有方向一般,急急抬起头看向玄玦,眸子里续上了一层水雾。   “虽然我寻到了玉魂,可我好像已经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雪儿会用其他方式出现—— # 心魔 第94章 昆仑   翻滚的云层终是一点点散开,错位的时空也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一切看起来都恢复了常态,唯独绛珠仙子,自出了环境后,就一直沉浸于心心事中,好似跌入尘埃,无人可以拉她回来。   小仙娥们躲在一侧不敢和她说话,生怕哪一句就踩到雷点之上。   她们这位仙子,虽没有过分活泼,大部时间还有些疏离,可若是靠近后,便会感受到她的平易近人,虽有距离感,但又会体贴的觉察到她们每一处情绪,洒脱中又自带温柔,自成魅力。   可如今,仙子却面带愁容,周身是旁人勿进的气质,就连王母娘娘的邀请,也被仙子以凡间还有尚未处理之事为有拒绝了过去。   天庭等候了许久,自然惦记蟠桃会上的那个赌约。   如今偏财神荣光而归,绛珠仙子也寻到了玉魂,本应是万事大吉,可仙子看上去却有几分虚弱,就连前去回禀娘娘,也是由偏财神代劳。   天庭中,顿时议论纷纷,可看着绛珠仙子的脸色也不敢前去询问。有心之人转身去偏财神那里打探一二。   可偏财神偏又带着一些怨怼,似是在幻境中受了气,心情过于烦闷,冷哼一声,便也傲然而去。   那清河仙君更是跟在偏财神身后离去,头也不回。   天上人只道这几位一同去了一趟幻境,虽未有什么发现,却闹得这样一个矛盾的关系,实在匪夷所思。   听绛珠仙子连续轻叹了十二次,小仙娥终于忍不住了,“仙子,你总这样,听得我心都乱了。”   说话的小仙娥跟随黛玉许久,虽没有一同下凡历劫的情分,可两人的情谊也早就超过了一般主仆,在天庭中也算得上是可信之人。   黛玉轻叹一声,烦躁地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小仙子不满地撅起嘴,酝酿了许久,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绛珠仙子本性如此,千百年来未曾有过改变。当初她为了司法天神,可以公然与天庭对抗,可以毅然站上堕仙台,这些年若是她认定的事,必然没有改变的机会,即便是心烦意乱,也是一样的。   小仙娥跺跺脚,有些想找人帮助,断不能看仙子就这般消沉下去。   一道寒光而过,精准落入了潇湘宫中。   黛玉没有反应,倒是小仙娥急急向前一步,寒光而过,现出司法天神那张面若冰霜的脸。   那张脸模样生得极好,天庭中人自然是爱他、敬他,可又因他掌管司法,大多人又对他本能的心生畏惧,小仙娥也不例外,眼见玄玦这样的表情,原本想说的话也一点点收了回去,脚步下意识地慢慢后移,只待寻到时机溜走。   玄玦也不在意,快步走到了黛玉身侧。   黛玉正坐在潇湘宫小院的石桌前,那石桌上放着上好的笔墨。   她应是刚画了像,画像上是一个面庞圆润的女子。   兴许是作画之人心情不佳,那张画像只有虚虚的一个残影,并没有刻画上五官。   玄玦直接忽略了黛玉的反应,顺手从桌上拿起了那张画像。   画中女子梳着凡间最常见的发型,身材偏瘦。虽然黛玉所画的不过是个残影,却自这寥寥几笔中能想象出这女子应有一个怎样生动的神态。   玄玦一抬手,借仙力给画中女子绘上了五官。   略微圆润的杏眼,眉眼中还带着一些狡黠。   那个嘴巴有些小,但能想象出应该是一个话多的人。   黛玉顿时有些懊恼,急急从玄玦手中抢过画纸,又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谁让你做这些的?”语气中竟难得带了些指责的意思。   小仙娥急切地上前,却见司法天神又突然笑了出来。   “你惦记的不正是这个?”   “我哪儿有!”黛玉虽是如是说着,可又没有什么底气。   从凡间归来后,她确实有一桩心事惦记了许久了。只是接连找寻,最终反倒是越发失望。   玄玦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很少会笑,大部分时间都像是个冰块。只是如今,又看到崭新一面的绛珠仙子,不由得心情放松下来。   这人也是一个小孩的脾气。尤其在玄玦面前,总是嘴硬的厉害,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好在玄玦最了解她,只要她有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便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眼瞧着黛玉的情绪下去,玄玦这才慢悠悠地在她身侧转了两圈,缓缓开口:“既然此事已了,倒不如先放下心结,恰我我有要是需要回昆仑,不如你随我一起去趟昆仑,我有事求母神。”   玄玦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又鲜少拿玄女娘娘开口。   黛玉确实还要惦记凡间琐事,可近日来,又多有烦恼,更不愿以此状态去往人间。   再者,如今火神山之乱已平。聂政三娘也皆寻到了一个好归处。   倒不如趁着这个间隙好好休养生息。   那些年来,她恪尽职守为天庭立下汗马功劳,可最终也躲不过天命捉弄,一一次身受天罚,最终还被关于薄命司之中。   这一次,她再度归来,虽有心一平当初之乱。可又知,根源本不是出于什么人之上,而是那个维持天庭的秩序早就乱了。   待根基不稳之时,即便那些人恒古不变地依着旧历,装模作样的维持着千疮百孔的秩序,看似可以平缓度过百年千年的,可随着时间变迁,最终只会变本加厉重蹈覆辙。   由此,她虽处理着人间琐事,却也在步步为营,细致的寻着有关动向,以求在精准把握时机,最终迎来逆天改命的机会。   而这一个逆天改命为的不仅仅是她绛珠仙子一人,更是为了三界苍生,为了解救那被这繁重天条束缚之人。   虽听起来离经叛道,可这些年来,她在外界的名声本就乱得一塌糊涂。哪里在意这种缥缈的虚名。她为的,不过是深藏于其后的那个根。   玄女娘娘或许可以解惑。   心思即定,黛玉便站直了身子,淡淡应了一句“好”,便先一步驾云离去。   玄玦追在身后,看得无可奈何,只得匆忙跟上。   他并不生气,也乐得其中。只是心中也忍不住暗问一句,若真把那份筹备了近百年的大礼呈给绛珠仙子时,她若过于开心,他该要怎样应对。   入了昆仑,黛玉头也不回便去往天池,果然在天池边看到了玄女娘娘。   天池的水自那次沸腾之后便又归于平淡,近日没有起半点波澜。   初尘仙子就跟在玄女娘娘身后,看到黛玉时,眼睛还欢喜的亮了一下   黛玉的表情却没有放松,只是勉强扯了一下嘴角以做回应。   “小绛珠,可是有谁惹你不高兴了?”玄女娘娘似乎心情大好,语气又恢复成了过去活泼的样子。   黛玉还来不及开口,玄玦便自天上落下,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   玄女娘娘顺势表演了一个变脸,方才的欢喜速速转为了阴翳。   黛玉却觉得困惑,这二人虽不似人间那般母慈子孝,但关系素来良好,传闻玄玦生来就自带仙力,自来便让人省心。   反之若真算起来,倒是玄女娘娘让人费了不少心。   似是留意到了黛玉的目光,玄玦也愣在了原地。   这些年他好似一个被放养的人。被玄女与酆都阎王随意的丢在一边,自由生长,如同一棵野草,那是比绛珠仙子还要纯粹的草,完全是自生自灭生长到了最后。   母神大人虽然不温柔,却也极少用这种表情看着他,好似他做了什么万恶不赦之事。   下一刻,玄女便急急走到他面前。   玄女娘娘身为武神,体型高挑,和玄玦差不了太多,只是如今头上戴着发冠,乍一看上去竟比玄玦还要出众。   只是她的表情又带着一点怒意,那双凤眼微挑,看得玄玦都愣在了原地。   “你这小子,可是做了什么惹得玉儿生气,竟让她这般委屈的回昆仑,这些年我虽然没有管教你,但你好歹曾生养在我昆仑,怎能学得如此古怪?也不知道究竟像了谁。”   这罪责来得蹊跷。   玄玦又不善言辞,无奈张张嘴,却也不知如何辩解,只好下意识把目光转向绛珠仙子,示意她为自己辨别几句,想来其中定是有所误会。   黛玉却在这一瞬间心情大好,还得意的扬扬眉毛,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倒是跟在几人身后,不经意洞察一切的初尘仙子,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玄女娘娘转回头,幽幽瞥了一眼初尘仙子,带着几分询问的意味。   初尘仙子垂下头,努力把笑意憋回去,又后退了几分。素来是旁观者清,她太知晓这别扭的三人之间会有怎样的氛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想来也只有她这个外人看得清楚。   堂堂司法天神,在外界美名远扬,可待回到昆仑,必然是玄女娘娘与绛珠仙子的手下败将,再也没有翻身之处。   那玄玦也知能用什么法子哄得母神欢喜。恭敬地垂着手,低着头,装着鹌鹑,细听母亲训斥。   玄玦清楚,玄女虽囿于昆仑,其实心里更向往凡间生活,全家和睦团圆,其乐融融。   虽然酆都阎王对玄女娘娘关爱有加,可这样的关爱却因两人各自身担重责,只能偶尔相伴,难解相思之苦。   好容易培养出来的玄玦与黛玉又成了天庭中人,最疼爱的小女,自幼被酆都阎王带在身边,只是如今还下落不明。   玄女心中自来藏着百般凄苦,却又因过于欢快的性子被刻意掩埋下去,混合在这昆仑雪中,成了一个没人知晓的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专心搞事业啦~   雪儿会出现的! 第95章 寻道   待玄玦离开后,玄女的表情才有了变化。   “玉儿你可知罪?”   玄女的声音过于沉重,像是无形中的审判,带有些许压迫感。   黛玉退后半分,虽心有困惑,但还是垂下脖颈,轻声应道:“玉儿愚昧,还请娘娘指点。”   她确实不知她何罪之有,从幻境归来后,心情也一直跌入低谷,凡事皆来不及思索,如今更是茫然。   且自她去往天庭后,昆仑种种与她皆不相干,玄女虽为过去的主神,却也极少干涉她。   身后的初尘仙子欲言又止,缓步上前,却又看玄女的模样,终是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身边的昆仑雪慢慢飘散,缓缓落下,悄无声息,好似错觉。那大雪中还藏着一股肃杀之气,好似多年前神魔一战,到处透着锋芒,再没有过去的清雅。   “我知你与魔族关系甚好。可如今,我必须要提醒你。我昆仑与魔族自来为大敌,即便如今魔尊与我等结为伙伴,但也不过是一时之意,尚不可扰了千万年留下的根基。”   玄女娘娘一言罢,又转身看向旁处。黛玉虽不明她的意思,却也懵懂猜测出了几分。   自千年前,昆仑女仙绛珠被玉帝册封,立于三生石畔,掌管通天镜。   她便一直窥探着人间之景。一来暗中做指引,二来做监督,三来庇护一方。   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差错。   只是如今……   黛玉敛眸,自幻境归来后,倒让她又生出了种种想法。   她想到了那在幻境之中惨死的妖狐,想起了那颗坠落的明珠,以及珠玉痛彻心扉的尖叫,还有雪儿离散的莫名离散的魂魄。   那些东西混合后,逐渐成了心结。   那颗被突然提及的无相之珠,她过去也曾有耳闻,如今却又被再度提及,无形中,像是给她暗示,指引,又像是诱饵。   玄女的面色却又转为平和,好似凡世间的种种皆与她无关。可眉宇间却又带着一抹忧愁,许久挥散不去。   玄女本是武神出身,于那些文神不同,自开天辟地之始,武神自来易得功劳、赢人心,可又极易被人遗忘。   而天神除却本身修行之外,还需凡人供奉以积功德。   可神魔一战后,玄女娘娘便被推至风口浪尖,昆仑的地位早已不复当年,就连当初的玄女殿也几度荒废,昔日的辉煌,一点点消散,终将被新的神位取代。   玄女娘娘不再多说什么,深深看了黛玉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可那一眼里,又藏着万千情绪,倒让黛玉逐渐生出了百般想法。   如今三界似乎和平了太久,虽然偶有异状生起,却被人几番忽视,时日久了,就连王母娘娘的处处刁难,黛玉几人也没有真正放在心里。   能让他们游刃有余的应对,也不过尔尔罢了。   即便是曾经关入薄命司,如今也可以卷土重来,自有一番造化。由此一来,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也随之松懈了。   可如今玄女的不经意点点拨,倒让她不得不惦记起一些往事。   如今究竟是他们薄命司出来的几个女仙在刻意沉寂,还是实实在在的天命难违,还是有人在千百年之前就埋下了一个引子,诱得他们步步踏上去,临近于某个时间点时,再尽数展开,开启一个新局面。   那些看似偶然的东西,又总会在最后成为最关键的一部分。   黛玉觉得心烦意乱,如今像是有个东西在慢慢推着她向前,把她推往她很抗拒的地方。   惦记着心事,几步路她走得极其缓慢,再回到过去居住的院子时,雪已经落了满头。   她过去的院子在昆仑最深处,极其清幽。在一片苍茫的大雪中,院子里立着几株生得正好的寒梅和寒竹。   那树下正站着一个男人,似是已经和寒竹化为一体,身上落着一层白雪。   那一处的梅花开得正好,浓艳的红,冲破浓白,好似期望。   那人身着这一袭白衣,映衬在这个大雪天里,像是可以凭空消散。   昆仑是寂静的,好像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黛玉缓步走过去,沉淀的心事也慢慢放空。   她原本想要站于身玄玦身后,以待不经意间给他一个惊吓。   却没想到她刚走到他面前,玄玦却先一步转身,反倒是让她受了惊吓,跌落在他的怀里。   烦扰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两人相处时的温暖,黛玉从玄玦怀中转过身子,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玄玦的指尖在她脸上轻轻点过,问道:“和母神说了什么?怎么这个表情?”   黛玉轻声笑笑,脸上的那层冰霜也随之消散。   “玄女娘娘说我犯了错,如今我倒不知我何错之有。”   黛玉的语气轻快,好像根本不在意刚才发生之事。   玄玦那是何等的聪明,很快便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于是环在她腰上的手慢慢用力。直至黛玉不满地踩了他一脚。   玄玦闷声笑笑:“我们绛珠仙子那是何等聪慧,怎会想不到这种问题,不过是没有往细处想罢了。”   玄玦语气古怪,又带几分调侃,黛玉突然一顿,从玄玦怀中挣脱,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他,又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   “既然你心知肚明,倒不如给我说个清楚。也好点点我这个糊涂的人。若你说得好,本仙子自有奖励。”   “这可是你说的。”   玄玦虽然没有笑,但比笑了还要要命,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一种特殊的意味,像是一个极其擅长布局之人,精心策划了一个局面,看着他的猎物一点一点上钩,再慢慢收入囊中。   黛玉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些懊恼,可又碍于已经宣之于口,只得控制着情绪,故作淡然地看向他。   “你错在不该在幻境中主动冒险。虽然你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可却忽视了你作为昆仑后人的自觉。”   黛玉顿时悟了。   他们昆仑诸神,自诞生那日便与昆仑结下了契约。自玄女视黛玉为后人之时,在昆仑深处,便生出了一个与绛珠仙子相连接的气运。   若她一朝殒身,于昆仑定有重大影响。   太多年过去,她竟是忘了。   玄玦叹了一声,继续道:“如今三界看似和平,实则云诡波谲,各方势力暗中勾心斗角。父神掌管冥界,母神又掌管昆仑,而你我又在天庭各有一方势力。时日久了,我等便如同三界中最显眼的靶子,若到那时……”   黛玉顿时笑了:“你是想要我隐藏锋芒?可如今倒不是我等锋芒外露,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处处针对。这天庭成立许久,三界历来各有秩序,我等不过是围绕其中的小小一环,为的是黎明苍生,为的是三界正常运转,可若有人想要独揽权力,包含所有,更是私自定下规矩,蓄意打破平衡,那……我们还要跟在身后,苦苦支撑吗?”   玄玦看了黛玉许久,看得黛玉以为是她说错了什么,甚至有心想要解释一句,却又自觉自己说的是肺腑之言,顿时又直起了腰杆,幽幽瞥了他一眼,许久才听到了玄玦一声笑声。   黛玉扬起眉看向他,玄玦却慢慢勾起了唇角,眼里闪烁的是和绛珠仙子同样的锋芒。   “我知你的意思,你若做什么,我必然会陪你一起。只是如今,我更想告诉你,三界秩序历来如此,可若真有了危险,我不希望你是那个冲在最前的人,我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护你周全的机会。”   玄玦说得认真,眼睛里似是藏着一片深海,若是掉下去,并再也无法复原。   黛玉心知此时不是谈什么轻轻爱爱的时候,还有众多疑惑没有解除。   比如留在凡间的那几人,比如地府的琐事,比如还没有归来的宝儿公主,比如断痕与探春是否已经再续前缘,又比如断尘是否已经修复龙体……   这些事情在心中扎根,慢慢变成了她必须要做之事,在反复的轮回周转中,他们这些人早早牵扯在了,命数也有有所牵连。   如今,终要寻到他们几人的道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情!! 第96章 雪湖   三界散漫许久,确实需要一个新秩序,这个秩序不可如过去那般刁钻刻薄,必然应寻一个新方向,以求护得三界周全。   这便是绛珠仙子自归位后最大的执念,如今跌跌撞撞一路向前,不过是为那新秩序打下基础。   开天辟地后,斗转星移,万物好似浮沉,最终在漫长岁月里,慢慢形成了诸多规矩,这便是天规最开始的雏形。   有些东西积淀许久后就会出现诸多问题。那过于陈旧的天规在无形中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成了荒唐的束缚,又把凡人弃之敝履,把魔族排斥在外,把妖族看作附庸,把上古神族当做旧臣,又百般依赖上古神器,看似众生平等,又在无形中列下条条框框以做束缚。   如今天庭几经转变,早已不负当时的平和,已非众人心心念念的修仙之地。   天道已变,更何况其他。   而如今,她为的是集结众仙家的思想,凝结现在所有力量,开辟新局,打造一个理想之地。   那是她自归来后便有的野心。   所幸,她遇见的每个人都如挚友如恩师。给她不同的力量,让原本的框架也慢慢饱满起来。   她蛰伏了许久,自知自己有不凡之能,更不愿意只囿于一处。她惦记的并不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是想在这不平衡中,为众人寻得一个公平。   黛玉攥紧了拳头,再看玄玦时,眼眶已经有些微红。   玄玦也不问她要做什么,只是默默站于原地,静静看着她,许久之后,竟轻轻笑了。   “我原带你回昆仑,为的是给你一份惊喜。”   黛玉看向他,有些不解。   三界众仙中不乏有浪漫之人。就好比百花仙子元春,若随在她身后,必然如春风拂面。又好比黄泉路上的黄茵姑娘,轻声细语几句,便好似如沐春风。   而天界男神则大多不解风情。更有如哪咤那般的混世魔王,三言两语如平地起惊雷,若不让人恼怒便是万事大吉。   玄玦在人间修行时,虽颇有文采,但人却是个直肠子。   他模样出众,立于昆仑大雪之中,自然是昆仑最独特的一道风景线。   过去昆仑中不乏有女仙对他心生爱慕,可任凭那女仙费尽了心思表达爱慕之意,却又被他三言两语回怼过去   没有绛珠仙子在身侧时,司法天神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是那种无法让人靠近的男神。   自绛珠仙子与其结为仙侣之后,种种言论又倒向了绛珠仙子。   传闻绛珠仙子乃是妒妇,于无形中给司法天神施加压力,令身边的一众女仙无法靠近。   绛珠仙子从来不解释,甚至还乐于在其中。   只是如今再看玄玦这般表情,竟有些意外。   玄玦这人好似松柏,不会轻易折腰。两人相处近千年,除却情爱二字,牵扯更多是默契。   如今玄玦莫名的开口,倒让黛玉心中生出了古怪。   就好似地府所行之事,每一个要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犯人,临受刑前,必然要先去望乡台看一看,瞧瞧留恋的故土和在凡间惦记之人。   依照望梅姑娘所言,不过是在承受痛苦之前先给上一把糖。   黛玉狐疑地看向玄玦,玄玦也没有说话,拉着她的手一路到了昆仑密室。   昆仑的密室分二十四种,每一种都有各自奥妙。过去黛玉还在昆仑时,也曾掌管多处密室,后来去往天庭后,这些密室便交给了香菱与初尘仙子掌管。   黛玉虽是困惑,但还是努力克制下去。   行至密室时,才发现这个密室是她历来便忽视的花室。   如上次的寒室、冰室、禅室,那是她常去的地方。此等密室中,各处藏有玄妙,或可控制人心智,或可调养生息,或可助人修炼。   而这个花室则是凝神固魄之地。   最初花室乃是玄女所用。那时的人间多有时战乱,玄女时常带兵去往人间,那时的花室便时常打开。   待三界的局势稳定后,花室也随之隐藏起来,她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有踏入过这个地方。   黛玉困惑地看向玄玦,玄玦也不解释,抬手运气,缓缓打开了花室。   迎面而来的便是朵朵绽开的雪莲,白嫩的花瓣好似玉骨,无风自动,又卷来凌冽寒气。   雪莲四周萦绕着一股灵力,只是那灵力过于微弱,普通在风中苟延残喘的烛火,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消散。   黛玉走进一瞧,在雪莲花的簇拥中,躺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生了一张圆脸,面上挂上了一层寒霜,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看起来格外讨人喜欢。可她的身上却没有半点血色,几乎与雪莲花混为一体,若不是看到她的胸腔还在微微跳动,恐怕就会让人觉得这人被刻意保存的冰人。   黛玉站于原地,思绪在大脑里环绕了一圈,又急急向前一步。   她原想抬手触碰,可手刚抬起来,又停在了空中,只得静静看着雪莲中的少女,眼中欢喜与困惑百般交杂,两种情绪重复了许久,最终只变成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雪莲花中的少女有些熟悉,又带着一点陌生,像是幻境中的那个尽心护着碎玉小姐周全的丫鬟雪儿。   可再细看两眼,又觉得不是她。   更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人。   玄玦轻轻一笑,抬手在周围的花瓣中注入一些法力,这才看向黛玉,“你可记得魔族圣女?”   “魔族圣女,你是说妙玉?”   黛玉的眼睛睁大,又看玄玦笑得古怪,缓缓一顿,又急急补充一句,“不对,你是说弑雪?”   “没错。”玄玦笑笑,示意她看向与少女相连的那朵雪莲花。   “当时的魔族圣女并没有名字,但因为与你作对,又恰巧打死了跟在你身后的小仙雪湖,所以……”   黛玉点点头,正是这样。   当初的魔族圣女痴恋玄玦许久,可司法天神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绛珠仙子身上,不愿给旁人半点机会。   她痴恋不成,便处处针对绛珠仙子,若绛珠仙子开心,她便不痛快,若看绛珠仙子失意,她便觉得欢喜。   于是在与绛珠仙子交手之时,她果断冲在了最前,却被绛珠仙子躲过,意外杀了护在绛珠仙子身前的小仙雪湖。   为了让绛珠仙子不快,更是特意取下了弑雪这个名字,   当时绛珠仙子仙力不足,尚未修习,她便要绛珠仙永远记住这个伤痛,记住曾有一条性命因绛珠仙子而离开。   那件事亦是成了黛玉的心结,乃至后来从太乙真人处修行归来,从昆仑又去往了天庭,身居高位,身后必然要跟随众多仙娥。可当初那一事便成了心结,在天庭潇湘宫中,黛玉身边只剩下了一个连名字都不敢取的小仙娥。   那些事情留在黛玉的心中,成了最脆弱的一处,每当触碰便会觉得心痛。   “当初雪湖被杀之后,她的魂魄便飘散了。我看你浑浑噩噩许久,便去求了宝儿和父神相助。他们把雪湖的魂魄凝聚起来,又为她施以灵气,助她转世轮回,而肉身则被我封存在这里,只待在凡尘中经过几经轮回后,再寻时机重回昆仑。”玄玦如此解释道。   “可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黛玉怔在原地,声音里有些委屈。   玄玦摇摇头:“当时并不是个好时机,不管是宝儿还是父神,我们都没有办法断言有几成把握,若那时便空口给你说,岂不是凭空给了人希望,若雪湖无法归来,岂不是让你经历两次失望。”   黛玉心中闪过一丝暖意,也只有玄玦这样的人会在意她所有的情绪。   如今看着沉睡中的雪湖。刚放下的心又慢慢揪了起来,她轻声问道:“那现在呢,雪湖可否再次归来?当初是我……,如今若能寻得机会,我定要助她一臂之力。”   玄玦轻声笑笑:“你已经助她一臂之力了。”   黛玉不解地挑挑眉。玄玦轻叹一声,自手中现出一个卷轴。   黛玉自然认得这个东西,正是判官司的命薄,她也曾无数次去往判官司寻薛恪,就为了多看一眼这东西。如今竟被玄玦直接拿到了手里。   玄玦转开视线,轻声解释:“毕方随着黄茵去了地府,薛恪与父神商议如何处理毕方,我便顺势把这东西拿了出来。”   他说得理直气壮,倒让黛玉哑口无言。这玄玦,倒是和她越来越像了,无赖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可随之又想,正所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仙侣双方必然会越发相似,如今这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黛玉微微一笑,扬手便打开了卷轴。   一道金光而过,那牵扯着三界众生命数的东西便在面前展开,黛玉呼吸收敛,认真看上去。   那命薄上写着雪湖落入凡间后的轮回过往,她命数不平,比过去的紫鹃晴雯更多上了几世轮回。   黛玉的心微微一动,总觉得无声中已经有了方向。   果然在某一处,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林家女黛玉的之鬟——雪雁,瑞王府二小姐碎玉之丫鬟——雪儿。   果然是她。 第97章 雪湖   即便是兜兜转转几世轮回,即便是没有立刻认出来,可那个人,一旦寻得了时机,便还是会本能的对她好。   她们之间,不像是寻常的主仆,不是刻意讨好,只是最普通最寻常的那种,你若需要我,我便倾尽所能让你开心;你若不需要我,我便站于一侧,等待着一个能护你周全的机会。   黛玉眼角甚至有几滴泪想要滑落。   这种情感是特殊的,和当初知晓紫鹃会踏入轮回不一样,和当初知晓香菱会在昆仑再度重逢不一样。   她把当初的雪湖当做心结,归位后,几番无法找寻到雪雁,直至在上一个幻境里被雪儿照顾。   如今那一段几经忽视的感情再度出现在面前,眼前son人还是那个人,还是过去那段故事,可又被覆上了一层别的意味。   逐渐朦胧,逐渐让人分辨不清了。   惦记着如今还有要事要做,黛玉调整情绪,抬眸看向玄玦:“那如今雪儿还能醒来吗?过去是我出了差错才导致雪湖散了魂魄,如今若能救得她。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玄玦挑挑眉,那眼神有些古怪,好像在询问可是真的要这样。   黛玉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专注看着被雪莲花簇拥的少女。   那个少女太过于苍白,太过于脆弱,比当时的香菱还多了几分破碎感,若是此处起了一阵风,必然会把它吹得散开。   黛玉自认不是一个感情充沛之人,她会在心中记着每个人对她的好。若是寻得机会,必然会加倍把那些好再还到他们身上,可一同历劫的那几分情谊,深深烙印在心里,成了一层羁绊,这是无论付出多少,都无法还清的。   玄玦却知她嘴硬心软,旋即也不再逗她,抬手拉住她的手腕,示意黛玉看向连接雪儿的那朵雪莲花。   “当初我与父神不敢作出断论,是因为无法断定雪湖的执念是什么,便只得把她托付于转世轮回之中,盼她能够早日渡劫寻得执念。可如今阴差阳错的,你入了碎玉的身,她在幻境中为碎玉小姐而死。便是你一番借明珠假死这一层,引得她破了执念。”   黛玉睁大了眼。   她本能觉得过于荒诞,可如今在这三界中,各种荒诞之事层出不穷,小小的一个历劫,又算得了什么呢?   玄玦道:“那朵雪莲与雪湖的命运相关,以她的气血养殖,两者相辅相成。等那朵雪莲花绽放之日,便是她苏醒之时。算着时日,应该便是这几日了。我原想等开花结果之时再给你看这一出惊喜,可最近我们这绛珠仙子时常困倦于执念中,天庭上亦是流传着各种传闻,若看这位仙子再这般自怨自艾下去……”   玄玦语气拉长,眼含笑意,细细打量着她,倒让黛玉多了几分窘迫。   原来这些日子,她的苦恼皆被玄玦看在眼里,又挂念在心上。黛玉心中又瞬时染上了一些暖意。   她轻轻一笑,正要扑到玄玦怀里,却被玄玦坚定的抬手挡住,拉着手腕又一同离开了花室。   昆仑的大雪多年未曾消减,却在无声间暗自生出变数。   曾有仙人传闻,这昆仑雪与昆仑气运相连,千万年来,寥寥几次止住降雪,皆是因重大变故发生。   一片雪原里,寒风刺骨,站于镜室的女子微微叹息一声。   昆仑雪却落得更盛了。   玄玦手中有一根红绳,那红绳下方坠着一颗圆润的珠子,珠子像是经过手工雕刻而成,周身有细微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细无比。   黛玉细看了两眼,便知这不是天上之物,更像是凡间乞巧时节所赠送给彼此的定情之物。   黛玉抬抬眼,顺势把手腕递了过去。   玄玦一愣,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绛珠仙子肌肤胜雪,却并非纯粹的苍白,内里泛着微粉,好似玉凝成的骨,花赋予的肉。   黛玉的手腕在玄玦面前轻轻晃晃,手腕上的那串金铃也随之响动。玄玦这才反应过来,绛珠仙子是误会了。   他好笑地摇摇头,把那红绳放到了黛玉手中,“这可不是我的东西。”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绛珠仙子的心里挠了重重一下。黛玉抬起眼,后退半步,眼中带有一些笑意,却又刻意隐藏下去,冷声道:“怎么?难不成还是什么人送给你的东西,我倒不知司法天神还有过乞巧节的习惯,既然是天神,就应该守着天上的规矩。”   玄玦忍着笑。从黛玉手中又拿过红绳,示意她看珠子上的名字。   黛玉忍住心中的烦躁,瞥了他一眼,把珠子放在手中,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便感受到了上面雕刻的痕迹。   应是一个七。   黛玉正要启齿,又想起被打入天牢时哪咤所说的那几句话。   她记得,哪吒口中所念过一个少女。   那个少女的名字好像正是小七。   绛珠仙子自知理亏,反复看着手中的红绳,便又想起离开天牢时,与哪吒做下的约定。   黛玉与哪吒,交情尚浅,但玄玦不同,他与哪吒虽性情相对,可偏偏成了好友,兴许是在某一处能够达到共共识,在行事上两人倒是意外的一致。   只是出了天牢后,又恰逢蟠桃会,又被迫入了幻境。接二连三的卷入了一环又一环,本身便已经自顾不暇,如此下来,便把哪吒忘在了一侧。   “可是如今哪咤人在天牢,你拿上这个小珠子又有何用?”黛玉表情故作镇定,借此掩藏曾因这个小珠子而浮想联翩。   玄玦退后一步,双手交叠,再张开时,里面放着一把折扇,折扇上面绘着一排喜鹊,瞧着样式应是人间的七夕之景。   黛玉怔在了原地。   那人间原本是没有七夕的,七夕流传下来,起初和她并没有确切的关系,但最终,她绛珠仙子还是不得不牵扯于其中。   她与织女本是至交,当初织女贪恋凡尘时,王母娘娘派绛珠仙子与枕霞仙子协助司法天神一同去人间抓回织女。   绛珠仙子却几次借助通天镜的力量,暗中协助织女,助她几番躲避。   这件事并有没有隐藏太久,乃至织女的两个孩子落地后,绛珠仙子等人包庇织女一事也被暴露出来。王母娘娘严厉惩罚了绛珠仙子与枕霞仙子几人,织女也因此被关押在了银河边。   黛玉瞧着那折扇生得好看,拿在手中把玩两下,随着挥动之际,折扇上绘着的喜鹊也好似随之翩翩起飞,最终飞至了扇子一角上的月楼。   黛玉突然想起了那日与兼美仙子所言,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玄玦,“你这扇子是从哪里来的?我看这扇子倒生的精巧,不像是凡人之物。”   玄玦轻轻一笑,把扇子塞到了黛玉手中,“这扇子我从哪吒那里寻来的,听说是凡间一个叫小七的姑娘与哪咤那孩子的定情信物。”   玄玦是点到为止,也不再言说里面的细节。黛玉微微一动,便明白了玄玦的暗示。   哪咤那孩子与毕方性情相似,两人本陷于混沌之中,自来无拘无束,内心有自己的一套准则,生来便将天规条例视若无睹。甚至一度把她这个绛珠仙子比下去,成为了王母娘娘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连素来忠厚的李天王也无法管束住这个胡闹的孩子。乃至后来,哪咤去太乙真人处修行,正是修行时,哪咤结识了师兄玄玦和师姐黛玉,从此更是无法无天。   这师兄师姐也非常人。虽不似哪吒那般无拘无束,可内心也自来不羁,更倾心于自由。天规条例哪能束缚住这些人,久而久之,天规便成了一个虚无的存在。   在黛玉眼里,哪咤不过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却没料到,哪吒去往人间,自行经历了几番历练,反倒开了蒙,有了七情六欲,有了喜怒哀乐。   这番说来,黛玉又想到天牢里那道身影,他的面容悲伤,却又隐忍的恰到好处。   因着过去也曾一同修行的关系,黛玉轻轻咬唇,这个忙她说什么都会帮下去。   只是这个扇子……   黛玉垂下眼,把扇子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那扇子不重,扇骨带着几分冰凉,扇面似绸又似绢,看似不起眼却又处处暗藏细节,尤其是那扇骨,握在手里,反而有种奇异的感觉,此物竟像是白骨。   黛玉眉头轻蹙,这白骨的出现并非偶然,定与过去某一处有所联系。   是过去娇欲娘子化成的白骨生花,还是……幻境里能控白骨的玉魂?   无论为何,必然是这三界已经出了差错。   与玄玦辞别后,黛玉又去往了地府,只是落入鬼门关时,却没有像过去那般直接闯进去,反倒无端多了几分犹豫。   自归位后,她便多番打扰地府。正如薛恪许久前的抱怨,那绛珠仙子若是到一次地府,就必然要给地府带来一次麻烦,大大增加了地府的工作量。   可哪吒模棱两可的几句话,又把方向于无形中转到了这一处,让她不得不到地府一探究竟。   黛玉还没做好决定,恰巧看到从鬼门关出来的毕方。   那毕方至火神山一役后,神智便已恢复,随在晴雯身后一同入了地府,也算谋上了一份差事。   毕方一瞧见绛珠仙子便觉得亲切,他放纵惯了,丝毫不在意礼节,拉着她就急急入了鬼门关。   黛玉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得跟着他一路向前。直至踏上奈何桥,遇见了紫鹃,这才把黛玉解救了下来。   “这是我家姑娘,你拉着她做什么?”   紫鹃斜眼瞥过去。这一眼丝毫没有杀伤力,更多的是一些玩闹的意味。   瞧着他们相处的模式,黛玉也放下心来。   小黑与小白正在一边急切地交谈,看到绛珠仙子出现,小白还愣在了原地,直至小黑推了他一把才做出了反应,几步上前拉住黛玉的手腕。   “仙子怎么舍得过来了,蟠桃会上的消息我们已经听闻了,原本以为仙子……”   黛玉莞尔一笑:“以为我已经被困在幻境里了?那有何难。” 第98章 七月   小白自神识复原后,便再没有过去的小心懦弱,好似身体里又入住了新的灵魂,那双眼睛却丝毫没有变化,始终带着笑意,眸中尽是真诚。   黛玉巡视了一圈,一段日子没来地府,周围环境竟有所变化,虽然不至于完全陌生,可目之所及,却还是给人了全新的感受。   小黑最擅察言观色,略略几眼,便懂了黛玉的意思,唇角微微勾起,笑得不漏痕迹。旋即又轻轻推了小白一把,再递过去一个眼神,小白虽是莫名其妙,再看小黑下巴扬起的方向,顿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白步子飞快地上前,笑得一脸真诚:“好仙子,如今我们地府也改了几次规矩,毕方也加入其中。这家伙起初还把这里闹得好不安生,要不是薛恪总是冷着一张脸,起了点震慑作用,如若不然,也不知我们地府最后能乱成什么样子。”   小白的几句吐槽,引得身侧的毕方顿时不满,眼一瞪,就要向他扑过去。   这两人自来便爱玩闹,小黑无奈地耸耸肩,用眼神示意黛玉看如今地府的一片混乱。   那小白本就是个话唠,原本在地府,是极其不受欢迎的一个人。   过去那些日子,若不用去往人间,他便最好在地府各司游荡,再找上几人闲聊几句。   可旁人都不似他这般无拘无束,地府之众,各司其职,历来稳定周转,自要负起身上的重担。而小白偏偏喜欢浑水摸鱼,身上的重担尽数被小黑揽了过去,他倒是落了个好清闲。   这种光明正大的胡闹最是烦人,偏偏他又没有半点自觉,时日久了,竟也觉得理所当然。   过去薛恪最是会抱怨几句,可每每刚开口,便会被小黑冷着脸回怼过去,再随便敷衍两句,那两人倒是乐在其中,倒显得薛恪里外不是人。   毕方入了地府,倒是给小白送来了新玩伴。   兴许是过去曾寄魂与小白身上,这两人倒是一见如故,互相看着对方,像是终于找到了亲人,两人虽是互相鄙夷,却也不妨碍成了挚友。   于是一旦得了空,便会看到两位结伴在黄泉边或者奈何桥下或者望乡台一侧,像两个讨饭的乞丐一样,蹲在那里,说着大概也只有这两人才能听懂的话。   最大的乐趣,便是探讨每一个路过的亡魂,从那个人活了几世,到如今若是转世轮回会成为什么都能细细讲出来,详细的堪比薛恪判官司上面的命薄。   黛玉心下微微一动,倒是有了一个新方向。   原本她只是试探着才来到这里,本不够确定,如今……兴许能在这两人身边寻到方向。   由此,黛玉甫一念出小七之名,小白与毕方便先对视一眼,又争先抢后地站于黛玉面前,迫切的想先一步把细枝末节讲出来。   终究是小白更为老道,虽没有触碰到黛玉,但抢先开了口。   “仙子,我听过这个名字。此人乃出自陆家村,本是个孤女,因是是七月初七生辰,故而取名为七月。   仙子也知,自天上出了那一桩事后,王母娘娘多次降下天罚,七月初七自来不是什么吉利日子,那女孩生来便被视为不详,后来因一次意外,终被乱棍打死。”   小白如是说着,他有在鬼市说书的经验,几句话说得声情并茂,细枝末节被尽数说了出来。   黛玉点点头,正要准备附和两句,还未开口,便看到小白被急切地毕方推到了一边。   “并非如此!那个女孩并不是被乱棍打死的。”   毕方一语惊人,双目紧紧盯着小白,一口咬定是小白出了差错。   小白脸顿时便红了,不过一瞬,他又飞快冷静了下来。   他坚信自己才是绛珠仙子的左膀右臂,那毕方,不过是突然出现的小角色,如此一想,便又打起了精神。   “你不过是道听途说,哪有我记得清楚。当初那女鬼,是我和聂政一起过去收的。就算我说谎,聂政还能说谎不成?我自认不是什么老实人,聂政可是我们这里最老实的。仙子若不信,大可以把聂政拉过来对质一番。”小白激动地手舞足蹈。   黛玉无奈按按头。   如今这话题略有偏移,她本意并非如此,若按哪咤那日所言,是为救小七才去偷了太上老君的仙丹,想必那时小七便已出了意外。   可当她问及小七时,哪吒却又言小七已经不在了,小七究竟是已成了亡魂还是在哪里,都无法寻到准确的说法。   黛玉自然是信哪咤的。可也深知太上老君仙丹的绝妙之处,起死回生乃是基本,断不会出现吃了毫无作用的情况。   除非……   小七不是寻常人。   黛玉怔在了原地,又看这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只得无奈同小黑对视一眼。   终是小黑见惯了此事,镇定的开口:“好了,生死有命,并非只苟活一世,总有百般轮回。兴许你们看到的并不是同一处。凡事皆有两方面,倒不如你们合并在一起说个清楚,也许还能解仙子的燃眉之急。”   果然是小黑最为冷静,一句话点到了中心。   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又齐齐站在原处。你推着我肩膀,我推着你,又盘算着究竟是谁先开口更合适。   “你们谁先说?”   黛玉忍住笑,此次入地府是有事相求,可如今又像是入了世外桃源,倒让她不安定的心在此处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白犹豫了一下,又默默看向毕方:“那就让你先说,我刚才已经讲过了。”   毕方也不与他谦让,细细思索了一番,轻声道:“那时我与三娘一同去人间勾魂,刚到了一个小山村,便看到了数十只亡魂,我与三娘忙了许久,都没有理清楚,带回来的亡魂也都是病歪歪的,身上的气息极其不稳。凡人太过于脆弱,那时我与三娘猜测,兴许是那一处出了瘟疫之类的灾祸。”   “那倒不一定。当年你祸事那会,人间不也毁了几座城?”小白不留痕迹的打击一句。   毕方却视若无睹,镇定地继续说道:“那日归来后,我与三娘又回去做了一番调查。可那里并没有出现瘟疫,但后面连续几日,我们还是要去往那里勾魂,那里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奇死亡,每个人的死相都极其安详,身上没有受半点伤。三娘说那是寿终正寝,可我总觉得样子似乎过于古怪。”   “没错。”小黑附和道,“我特地在判官司内查了命薄,这些人还真是寿终正寝,就连命薄上也写着他们的生命到了那一日,没有任何缘由。   我们鬼差自有一番管束机制,在人世间勾回的鬼魂也大多以此法离世,可突然多了这么大批,倒让人觉得意外。”   黛玉本能地想和玄玦讨论一二,可玄玦此时应去往了天牢,寻找被关押在那里的哪咤。如今她只得一个人站在这里,平静地寻找着细枝末节。   奈何桥上的紫鹃像是想到了什么,远远冲着她的方向轻轻一笑。   如今她生得依旧是当初紫娟的模样,可是几世轮回后,身上的气质逐渐沉淀下来,更加倾向被困于银河岸一侧的织女。   黛玉微微一动,无形中好像有个东西慢慢的把一些过往勉强衔接了起来。   她虽无法准确道明其中的缘由,可反复牵扯的几环倒是把她摸得透彻又明白,让她避无可避。   小黑上前一步,虽不知道绛珠仙子如今所想,但也猜出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不安,于是拉住黛玉的手,轻声道:   “仙子放心,我已命人在凡间查看,酆都阎王又特意让聂政守在了那一处。可是这些日子,仍有亡魂出现,从未间断,那村子的人已逐渐稀少,我猜再不过十日,那里便会荒无人烟。”   黛玉冲她点点头,转身看向小白和毕方。   “那时我归位后,便受玉帝之命,需护着一方百姓的周全。只是蟠桃会后,我困于幻境中,对人间有所疏忽,如今人间生出此等怪事,我必然难逃其责。如今已生变故,不如我求得酆都阎王,借你二人一用,我等一道去往陆家村,必然要查出其中究竟。”   小白与毕方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生出了欢喜。   这虽不是什么好差事,可是这两人过去有着各种牵扯和纠缠,到了今时,即便是如何协助绛珠仙子,也想要争出个上下之分。   如此便定下了。   黛玉捏捏手中的东西,心微微一动,转身与几人交代了一句,又缓步去往了判官司。   那薛恪已经手忙脚乱,他作为判官司司主。凡人命数皆先汇集于此处,再被他分派给各司。   那酆都阎王惦记着仍未归来的小女,为无声发泄怒气,早已把地府放空,就此随波逐流下去。若不是薛恪在此撑着,恐怕早生出叛乱。   奈何薛恪这人虽是不羁,可又过于耿直,在某些方面与玄玦这人倒是相似。所幸身边又有小黑这样的助手,在地府倒是自有一番威慑力,长久下去,秩序虽是混乱,也从未出过重大差错。   如今看到黛玉再次入地府,薛恪眉毛微微抬抬,颇有些站不住脚。   --------------------   作者有话要说:   酆都阎王日常摆烂。   小白真摸鱼人。 第99章 故土   眼见绛珠仙子过来,薛恪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轻咳一声,转移视线,“仙子如今怎会过来?”   黛玉眉毛微扬,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即便如此,却还是镇定自如地站在薛恪面前,直至薛恪有些慌乱,这才缓缓开口。   “此番入地府,本不是为了我,那日玄玦把地府的命薄拿到了昆仑,我恰好看了一眼,此番过来是替他归还这东西。”   薛恪咬咬牙,有些无奈,“那倒是要谢谢仙子了。”   黛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轻笑一声。   她并非要蓄意捉弄薛恪,只是那日恰巧在那命薄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人名为薛宝钗。   归位之后,她也曾处处留意此人,可过去一同历劫的姐妹皆是有迹可循,但偏偏缺了这位。   薄命司之记忆并未完全断绝,从玄女娘娘以及薛恪的几句话中,她也能分辨出一二。   那薛宝钗定然与薛恪有关,与地府有关。   想来便是那个让地府一众等候了许久的宝儿公主。   若真论起来,这宝儿公主是何等珍贵的身份,又怎会因王母娘娘一言便被打入了薄命司。又为何在如今几人尽数历劫归来时,偏偏又寻不到这位宝儿公主。   眼见薛恪又垂头专注于面前的命薄,黛玉轻笑一声,一言点明重点,“我在命薄上看到了宝儿的名字。”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薛恪顿时愣在了原地。   就好比黛玉之于玄玦,好比妙玉之于断尘,好比湘云之于憎离,好比探春之于断痕。   那宝儿是薛恪放在心尖上的人物,可如今凡尘几度流转,当初一同历劫之人,已经尽数归来,偏偏这位像是消逝在了三界的缝隙之中,再无音信。   薛恪怔住,直至笔尖上的墨滴落在绢纸上,晕染开来,留下浅浅一个痕迹,他才做出了反应。   再一挥手,那个墨点便消失了。   黛玉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竟有些不忍心,良久,才听到薛恪的回答。   “看到了又能怎样?”   “我想找到她。”黛玉不假思索的说道,目光中自带几分锋芒。   “我想知道当初的真相,也想知道宝儿是因何被关进薄命司。如今被打入薄命司的众仙已尽数归位,再不济也能寻到一点方向。偏偏是宝儿……若是能寻到她的转世轮回,可否能查到些许痕迹?”   薛恪嗤笑一声,停下笔,转身看向黛玉。   他双眼微睁,目光专注,只是表情却不自然的微变,好像她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绛珠仙子的表情太过于坦诚,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番话,由不得半分作假。   良久,薛恪才无奈叹了一声,“若真如你说的这么简单,酆都阎王岂能搁置到现在?”   那总是压别人一头的绛珠仙子,头一回被这般回怼,好似噎住,面上挂着一丝尴尬,有些话停在口中片刻,最终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她是过于心急了,也是太想找到那个人,以至于有了半点希望就不想错过。却忘了,若是寻不到宝儿,最心急的自然是薛恪玄女与酆都阎王等人。   而她虽是惦记,定然远远不及他们几人。   薛恪轻叹一声,冷静道:“那些年不是没有试过这个办法,只是说来也蹊跷,命薄上除了薛宝钗三个字之后,便再也没有旁的名字。阿孟的名字后还能续着白落婵,旁的几个仙子也自有几世轮回,那命薄上皆写的清清楚楚,偏偏宝儿停在了薛宝钗这里,好像这便是终点。”   黛玉张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薛恪自嘲地笑笑,随手翻过一张纸,细细勾画几个字。   “我不是没找过她,不然你以为,当时她为什么会身在薛家。我也曾以历劫之名,去往人间,护在她左右。可终究抵不过造化弄人,原本计划的巧妙,可真到了那一处,才发现我们的身份有所反转。在当时的环境里,我并不能护到她,而她本应另有一番造化,而我若强行牵扯其中,指不定还会有所干扰,最终物极必反,引起反噬。”   “可是……”   黛玉开口,却不知道该要如何说下去。   薛恪轻笑一声,声音中自带几分悲凉。   “不瞒仙子,那时我是真的想带着她远走高飞,可又惦记着天命难违。我们言灵一族不同,我从未想过与天命对抗,我只想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护在宝儿身侧,即便是不成仙也无畏。可到了如今,我竟有些后悔,若我当时没有那么心急,没有太过于惦记她,没有去往人间,是不是就不会搅乱她的命格?是不是宝儿也会像仙子这般安然归来?”   倒是头一回听薛恪吐露心声。   黛玉轻叹一声,竟有些后悔在此时提起了宝儿之名。   他们这些人,心中都有一处伤疤,藏得深深的。平日里极少会暴露出来,可一旦被拆穿,那便是到极致的疼痛。   俗人见不得,只以为他们自寻烦恼,殊不知有些东西,在千百年前便定下了根基。   凡事多庸扰,最终这些人散落在人潮中,宛若尘埃,幸运的人,经过几世轮回后,又变成另一番模样。   若能寻到归路,便能得偿所愿。   若寻不得,便尘埃落定。   终究他们这些人,为的,不过是一个赌。   赌从一开始便注定的天命,赌他们各自的选择,赌最终的结果是否会顺心如意。   若是赌对了,便万事顺遂,若是赌不对,便坠入了另一个深渊,苦苦挣扎,再也没有方向。   …   临到陆家村时,黛玉也还沉浸在心事中。   历经天上一个蟠桃会,又入了一个幻境,凡间已是另一番景象。   天宫与人间有别,天宫恒古不变,自一开始便定在了原处,而凡间则不同。   凡尘虽然过于微小,却有着极其独特的力量,不过是几日几个月就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度踏入故土,黛玉的心微微有些疼痛。   那些地方还藏着她生活过的痕迹,在那一处万花楼里,她曾和三娘分享心事,曾在聂政的酒馆里谈笑人间种种趣闻。   曾在一片竹林里遇到了聂小倩,在后山的林子里遇到了夜叉,和匆忙赶来的藕榭神女探春。   可如今再回到这里,熟悉的地方像是变成了一片荒林,落脚之处,尽是黄土。一阵风来,连片落叶也没有,凌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只剩下了疼。   兴许是看到黛玉的面色不对,就连素来聒噪的小白与毕方都安静了几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静默地跟在黛玉身后。   黛玉看看天色,轻叹一声,此行定没有想来那么简单。   --------------------   作者有话要说:   四月快乐!! 第100章 入局   一入陆家村,便听到了清晰的泥土裂开的声音,复行数十步,目之所及是一片枯林,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如同坠落到了地下十几层,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些混沌,可感觉如此,却还是能听到一些轻微的响动。   好似凌乱的脚步声,飞快奔驰而过,又销声匿迹。最终只剩下了发狂般的风声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以及不断扩散的几声犬吠。   可那犬吠声却没有过去的生动。声音太过于嘶哑,好似正在垂危之时。   黛玉移动半步,藏于袖中的手轻轻拨动,暗自在此处埋下了花绝。   她信小白的几句话,也信毕方所言,两人所言均是事实。   不过,她细细思索之余,则更倾向于小七先在小白处历劫,又因某种特殊秘术,再度返魂归于人间,以此为契,再度遇到了毕方,最终才有小黑肯定的那件事。   这个小山村必然是突破之处,而哪吒也定是在这里遇见了什么才导致生出了异状。   入了村子中心,入眼便是一片荒芜。   整个气压跌到了中心,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变得浑浊。   黛玉慢走几步,竟能察觉到脚下土地变得湿润,像是要深陷于其中,无法自拔。   远处的犬吠声却更加剧烈,苟延残喘许久又突然夹杂了几声洪亮的声响,像是将死之人突然而来的回光返照。   远远起了一层雾,几人微微后退,待雾气消散时,视线里便出现了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那老人动作缓慢,走路时一步一颤,形如枯稿。   黛玉不自觉地想到了昆仑的那枝枯梅,可这老人比枯梅还要瘦弱。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支撑着他,外面虚虚挂着一层皮肉。   一阵风来,那人的身形一阵摇晃,好似这风就能把骨头吹断,再也找不到痕迹了。   那老人好像看到了他们,佝偻着背,小步向他们走来。   他的步伐虽小,可频率却出奇得快,像是脚下踩着哪吒的风火轮,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自村子远处的破房子移动到了黛玉面前。   随着他移动的步伐,偶尔还能传来一些骨头摩擦的咔嚓声响,实在过分诡异。   小白与毕方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共识,齐齐站在黛玉身前。   此时司法天神不在,虽然绛珠仙子法力无边,可到底是一个女仙,如此诡谲之景,他们本能的想要庇护她。   黛玉的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只是看了那老人一眼,便顿感头昏欲裂。   这一眼却又像隔了万千屏障,再看不到任何方向。   那老人冲着黛玉艰难地扯开嘴角,似是要露出笑容,可笑意却始终没有到达眼底。他的唇角也只是堪堪停在了一个奇怪的弧度,只露出了凌乱的几颗门牙。   他的喉咙间发着嘶哑的声音,像是绝望时的挣扎,可眼中又带着蓬勃的希望。   那老人努力伸开手,试探着袭向黛玉,黛玉察觉不对,下意识后退半步。可还来没来得及躲避,就见到老人又收回了手。   下一刻,他便跌入了尘土之间。   踩在地面时,能明显感觉到这土地过于松软,可老人跌下时却荡起了一层灰尘,沸沸扬扬的散开,有一部分还落在了黛玉的衣裙上。   尘土扬起,过于飘散,视线范围内尽是飞扬的粉尘。   黛玉下意识遮住了脸,直至尘土散开后才放开。那躺在地上的老人已经没了气息,只是表情过于安详,好似在一场好梦中安然离世。   下一刻,身边便出现了一个亡魂,亡魂与本体有着必然联系,老人的魂魄也和他一样,好似一根容易折断的枯枝,虚弱的站于一侧。   只是他的眼神却不似刚才那般,这一次则过于无助。   小白惦记着职务,下意识便扬起拂尘,作势要把亡魂收走,可刚一抬手便被黛玉按住了。   “先等等,我觉得有些古怪。”   小白这人虽然没什么脑子,可最大的优点便是听话。如今又随在绛珠仙子身后,他与绛珠仙子也是几次合作,仙子说什么他便听什么,甚至也不多问,便收回了手。   毕方倒是留意了一处细节,他看向那个老人通红的手和过长的指甲,急急道出了这一发现。   按照阴阳周转的规则,人死时是什么样子,生成的亡魂便会是什么样子。   如今那老人的尸体安然地躺在地上,可魂魄却已经生出了异状。   亡魂的身高一度缩水,手指上也长出了指甲,那指甲并非普通生长,甚至还做了一处细节,最前端的地方泛着一些红,微微上扬,连接手指的部分还是和原生指甲无差。   如今可真是怪事频出。   仅仅是站在这里,她便感受到汹涌而来的阴气,如此混乱之地,她也不愿逞强,一眼便知仅凭她与玄玦两人破不了迷。   黛玉一顿,扬手唤出一个折花令,给天上的姐妹发去信号。   自成了亡魂之后,形态过于缥缈,若不及时处理,留不得几时便会散去。小白惦记着职责,急切地看着绛珠仙子,不知要如何处置这个亡魂。   黛玉心知地府自有规矩,若是不把此人魂魄带走,任他在此处消散,定会生出异端,如今她计划里又必须以此为引,若再遇见其他亡魂,到时可做参照,方能发现其中漏洞。   黛玉思索片刻,翻手化出一个玉匣,把亡魂收于其中。   小白与毕方虽看不懂仙子此番操作,但始终坚持仙子所言必有道理,认真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可那老人的现身就好似一个开端,不过须臾,周围便断断续续现出一些身形诡异之人。   这些人行动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走或跑。他们的步伐迈得极其细碎,可频率又过于快。像是一只蜈蚣,几十只脚同时挪动,不消片刻就会驶到面前。   一切好像都违背了自然生长规律,也违背了当初的准则。这村子也正如小黑所言,过于荒芜,好似无形间便被三界排除在外。   黛玉稳住身形细细数了数,总共出现了十二个人。   可看在眼里,却有了千军万马之势。但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视线尽头亦是这十二个人在四处奔走,这十二个人中甚至还包含着方才遇见的那个老人。   十二个人像是循环倒转一般,不断出现,没有方向,没有规律,一次一次,好似集市上的走马灯,从不间断。   第一个是扎着两跟长辫子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身着一袭红裙,红裙上面绣着两只蝴蝶,只是那衣服兴许是许久没有洗,染上了一层污垢,蝴蝶已经看不出轮廓了。   黛玉记得很清晰,那个小姑娘冲着她笑了三次。   第一次笑得时候,唇角微微勾起。   第二次笑的时候,露出了几颗牙齿。   第三次笑的时候,嘴唇微抿,笑意始终都没有达到眼底。   第二个是一位老人,模样和刚才的那个老人相似,只是他要更高一点,每次行到那个树桩时都要转身看黛玉一眼,然后又加快步伐离去。   第三个是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生着一张苦瓜脸,眉毛像是倒八字。她每次走两步必然要顿一下。是其中走得最慢的一个人。   第四个是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过于胖,但他的脚步却格外轻盈,蹦蹦跳跳的。   黛玉注意到,他每一次都会丢掉一只鞋子,然后再被第五个出现的男人捡到,再递回去。   乃至后面的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一直到第十二个人,他们每个人的特征黛玉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按着顺序来回兜转,像是在营造一种村子还热闹的场景,可黛玉心知,这个村子或许就真的只剩下了这十二个人了。   就像是一个荒诞的轮回循环,那些人不知疲倦的在面前走来走去,而她也始终没有方向,在一边冷眼旁观。   可如今,就连她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这陆家村存在循环和局中,还是她入了这里,便踏入了一个局。又或者,引得她入这个小山村,本就是一个循环或者是什么人设下的一个局。   黛玉轻笑一声,正要翻手动作,便听到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喂,我说,前面那几个人,你们转来转去,不累吗?”   像是坠身于梦境中的人突然被唤醒,那十二人突然止住了转动,慢慢转过身子,齐齐看向房顶上的笑着的女人。   十二道目光齐齐落在女人的身上。太过于冰冷,又透着一丝诡异,说是空洞,却又带着一点灵活。   就连黛玉也觉得哪里不太对,那十二人像是被操控的凶尸一般,好像一声令下,就会齐齐扑上去。   那女人却没有半分慌乱,双手环于胸前,直直地站在房顶上,墨发高高竖起,发仅用金银做装饰,一双凤眼微挑,眉宇间自带威严。好似她生来就自有一番气势,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畏惧。   那女人一抬眼,便看到下方的绛珠仙子,顿时便笑得更大声了。   她的笑极有感染力,连带着黛玉方才的担忧也消散了几分,缓缓舒了一口气。   “降霜仙子,你怎会在此处?” 第101章 降霜   来人是降霜仙子熙凤,自蟠桃会后,她们两人便没有再见过了。   这降霜仙子常年囿于天庭,鲜少去往人间。她本是织女的好友,自织女被关至银河岸边后,降霜仙子便再不愿沾惹凡尘之事,避得远远的。   此人生来便颇有管理之才,亦是天上最忙碌的仙子。那王母娘娘统管天庭一众女仙。女仙之后的小仙娥却皆由降霜仙子统管。   降霜仙子虽极少下凡,却拥有一套独特的情报网,天庭诸事便没有她不知道的。   今天哪个宫里的花开了,明天哪个宫里又有了什么热闹,又或者是哪个仙子私自下了凡,她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正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更容易无端生乱,自一开始,她便是王母娘娘的眼中钉。只是降霜仙子又过于泼辣,说起话来,偶尔还会被众姐妹闹着像个人间的“炮仗”。就连王母娘娘也几次被她的言语折服,最终只能刻意躲避。   王熙凤笑了一声,自房顶跃下,站于黛玉面前,目光自带几分探寻。“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降霜仙子过于坦诚,倒是让黛玉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应说些什么好。   自她落下后,身边如凶尸般的人,便也随之转移了过来。   黛玉一顿,不留痕迹地移开了视线,不急着用仙法把凶尸消散,反冷静问道:“不知姐姐找的是什么人?”   王熙凤眼微微眯眼,侧过半个肩膀,细细看向黛玉,许久又大笑出来:“我记得绛珠仙子聪慧过人,怎会不知我的目的?如今你到了这里,难道和我找的不是同一个人?”   黛玉那一问不过是个试探。自看到那根红绳和喜鹊折扇时,心中便有了大致的方向。   黛玉心知玄玦并不是什么风雅公子,也不爱那些文人的玩意,他唯独只会对她的事是倍加关注。   他懂她,理解她,他知道她这些年的惦记,为的便是寻到他们薄命司的一众仙子,为众人平反。   若她所想,他便鼎力相助。   如此,这个折扇便是玄玦送来的一处暗示。   黛玉仍记得,当初在凡间荣国府历劫,降霜仙子仙子的女儿,便是七月初七生辰。如今种种痕迹归在一处,倒让她总不自觉想起那个女孩。   没有去往地府时,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个猜测,入了地府后,便隐隐有了方向。   她身承玉皇大帝之命,要为这一方世界负责,本为了平定人间之乱,才决心到了此处。   若能寻到那个女孩,倒也能算上是份惊喜,可如今遇见降霜仙子后,那些猜测便迅速有了方向,无声中给出了证实。   她确实很惦记那段过往,也想确定是否如她所想那般。   这些惦记自然敌不过降霜仙子,她心知,过去某一时刻,那两人曾有着重要牵绊,这种牵绊虽然不过是一次偶然历劫,可一旦落入心中,便是久久难以忘怀。   那静静看着王熙凤的十二人,在沉寂片刻后再次有了动静。   这十二人动作整齐划一,好似同一时被束缚住,就连点脚的弧度,额上的发随风摇摆的幅度都是同样的。   那些瞬息万变的东西在同一时刻被不断的放大细节。看似是个幻觉,又却清晰的展现在面前。   黛玉退后半分,手中的葬花琴已经放于手上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是她的心中又实在拿不定主意,如今在这个地方,她本不想动用法力,这里的气息过于混乱,和过去入幻境不同,此番则是落入真实,而她则一直处于下风,始终被动,只能暂且隐忍。   王熙凤冷笑一声,她丝毫不在意这样,抬手催动仙力,顷刻间,手中便现出了一道寒气。   那寒气好似虚形,在掌心缓缓缭绕,随着动作,慢慢向上凝出一把带着寒霜的长剑,剑气之下,散出了凌冽寒意。   那剑不是用来攻击的,竟在此时成了控人心智的工具。   此乃降霜仙子的特殊法宝。   黛玉心知,在天上,那降霜仙子便是用此术,来统管天上的一众仙娥。   这三界中,再没有哪位比降霜仙子更擅驭人之术。降霜仙子手中的寒霜剑更是神器,此物与葬花不同,葬花琴过于灵活,其中自有花灵于其中流转,最善共情。   寒霜剑的寒光乍现,顷刻间就可凝出一片寒霜,落于人心中,于潜移默化中控人心志。   此法有风险,除却万不得已之时,平日并不轻易视众。   黛玉也是在千百年之前,曾从偏财神口中听闻,那时降霜仙子尚未显露出管家之才,那时三界皆称她为驱煞神,若是有什么邪魔鬼怪,只需拜拜降霜仙子便能迎刃而解。   传言太过于荒诞,而降霜仙子,也并非武神出神。若真要追溯下去,只能与菱洲仙子等人同为辅助,大部分时间则是为推波助澜。   而降妖除魔也不过是在操控邪祟之上,把他们转移到另一处,倒不能如枕霞仙子那般借助武力一网打尽。   过去降霜仙子与织女是好友,又时常携枕霞仙子,三仙合力,那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黛玉看出了凤姐的意思,抬手抱起葬花,愿在身后助她一臂之力。小白与毕方对视一眼,双双站于一侧,细细观察周围变动的规律。   他们地府之人,自然能看出生人余下的阳寿和死人离世了多久,那是他们地府鬼差固有之法,可如今站于此处,那几人明明就在面前,可他们身上却没有半点痕迹,好似后天形成的一个虚拟的偶人。   黛玉轻轻抬手,片片花瓣落下,降霜仙子也随之扬出手中的寒霜,周围的温度也随之跌了几分,霜花落下,尽是寒意。   周围又传来了一个古怪的声响,像是有个东西正在破土而生。   这感觉本应是带来新的希望,可在此处,任何感官都会不断的放大,配合这十二双冰冷的眸子,周围的气息也逐渐不受控制。   周围又起了一阵阴风,卷携黄沙扑面而来,眼睛似是涌进了灰尘,黛玉心道不好,下意识闭上眼。   可就在阖上眼的那一瞬,她突然看见对面的那个小女孩对着她笑了。   那个笑容过于明艳。   是鲜活灵动的,和过去每一次走到此处的笑容不同。   过去的小女孩好似死物,如今竟像是真的在那里站了一个人。 第102章 诅咒   葬花琴自顾自颤抖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声的悲鸣,像是在深夜独自哭泣的怨女。   黛玉的意识逐渐扩散,模糊中,她觉得好像看到降霜仙子突然转头看向她,她表情急切,似在大声呼喊,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慢慢转为清晰,周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周围的场景也随之有了变化。   方才若是在一片荒芜之地,如今又像是身在森林丛中,周围是茂密的树,枝叶繁茂,到处尽是葱翠的绿。可这样的绿又让人莫名觉得压抑,像是突兀泼下来了浓墨,尚未晕染开,墨与绿交融,却又有着明显的分界线。   天上的阴云像是要坠下来,这枝叶过于繁茂,目之所及尽是枝叶反复纠缠,编织出一个诡异的形状,那些枝叶急切地挤在一起,枝干像是可以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围墙。   黛玉抬起头,那枝干直冲云霄,枝叶繁茂,在最上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阳光透过缝隙落下,被枝叶撕裂,最终留下的也不过是零星几点。   那是灰暗中的唯一光亮。   手中的葬花琴竟凭空消失了,伴于身侧的降霜仙子与小白毕方几人也不知所终,只剩她一人留在于此处。   黛玉虽是茫然,但也见多了各种风浪,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试探着向前几步,那些树枝上却突然又生出了一些藤蔓,她走一步,便随之动一寸,紧紧随在黛玉身后,欲有将她环绕之势,黛玉轻轻试探,那藤蔓却没有伤她的意思,像只是在刻意阻扰她下一步动作。   于是黛玉便不动了,站于原地默默观察周围的动静。身边的树枝与藤蔓形成了一个牢笼,而她则束缚于其中,像是一个献祭之物。   太阳逐渐偏移,从树缝中落下的阳光也逐渐稀少,整个山林又归于一片黑暗。发间的白玉簪散着温润的光芒,是在这黑暗之中唯一一抹光亮。   远远传来了不知名的鸟兽叫声,在这过于安静的环境里,这些声音显得空寂,一点点回荡,好似在耳边悲啼。   黛玉屏声静气调整状态,她知道她的仙力还在,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幻境,而那个幻境的主人,兴许就是方才与她对视的那个面带笑容的女孩。   这幻境虽是把她困在此处,却没有半分恶意,更像是无声中在为她传递信息,又或者是在向她求救。   黛玉借花魄在手中凝出了一柄长剑,那剑上还缀着一个红穗子,那是过去香菱为她制作的东西,上面藏有凤凰火。   黛玉轻轻一挥,火红的光顿时便照亮了整个林子。   她这才发现,林子的缝隙中悬着几块布料,瞧着样式,应是一件未完成的衣服。   也不知道在此处留了多久,那衣服经过风吹日晒,竟然没有半点腐朽,上面反而还带着微微的波光,简直巧夺天工。   黛玉用长剑挑起了衣服,那些衣服并不像是寻常的布料挂在那里,经过岁月的洗礼,反而形成了一个轮廓。像是一个凝固的人形,只不过把中间的血肉剔了出去,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那红色长裙上面坠着各种珠宝,好似一件华丽的嫁衣。   黛玉试探着想要触碰以探究竟,可在指尖即将触碰时,身体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眼前突然一道寒光而过,还没来得及再多看两眼,她便发觉,她又回到了原地。   面前是关切看着她的降霜仙子,身边的小白和毕方也细细盯着她。直至几人确定没有看出问题,这才作罢。   黛玉再看周围,那方才汇集在此处的十二人已经消失了。   来不及解释,黛玉急忙问道:“刚才那几个人呢?”   许是她的语气有些急,小白和毕方茫然地愣在原地,一时做不出半点反应。   终是王熙凤反应最快,冷静应道:“刚才你消失的时候,那几个人也随着你凭空消失了,我原以为是你用了什么特殊的法术,我们几人只得在此候着,可如今你又突然出现,那几个人却已经寻不到踪迹了。”   黛玉怔在原地,几番犹豫后,还是把方才的发现说了出来,但又刻意忽视了最后遇见的那个红嫁衣。   王熙凤本就不是一个心细的主,丝毫没有察觉到黛玉的异状,只是就着她刚才的几句话,试探着把自己也代入其中,顿时不寒而栗。   小白与毕方对视一眼,心重重落了下去。   他们原从地府过来时,本以为这里出现了祸乱,导致这里的人离奇死亡,如今倒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   不过是沉静了片刻,远远地,又突兀传来了犬吠声,频率有些急,像是在急切的给他们做出提醒。   如此一阵犬吠,又让人打起了精神,而降霜仙子,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身看向黛玉,“我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妹妹,仓促一面,倒是忘了给妹妹分享我遇见的东西。”   凤姐生了一双丹凤眼,如今说这些话时,语气带笑,倒显得难得多处了几分温柔,   黛玉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妹妹也知,你我几人本是从同一个根源而来,又一同在凡间历劫,可众姐妹归位后,造化便各不相同,又生出种种迹象。   那孩子曾和我有一段羁绊,可惜如今却寻不到所踪。我托稻禾神姑帮忙在凡间留意那孩子的动,。可寻了几世轮回,终是没有半点痕迹,可准备蟠桃会的那些日子,神姑便告予我有所方向,如今我刚落入此处,便看到的是这般景象。   但……此行凶险,我下凡时曾与兼美仙子告别,她曾告予我,娘娘也多有留意此处,定要加倍谨慎。”   降霜仙子言语急切,说到最后,还深深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点点头,和她所想的差不了几分。转身,黛玉又看向毕方与小白,低声问道:“村子里的状况从何时而来?”   毕方应道:“三日之前,今日应是第四日。”   小白叹道:“不过是几日这个村子便已经荒芜了。”   黛玉再度垂眸,地面已经龟裂成了奇奇怪怪的块状,可脚下所踩下去的感觉却异常松软,甚至让人怀疑,这轻轻一脚下去,鞋面上便会粘上一些软泥。   此处虽然荒无人烟,却又异常嘈杂,虽没有明确听到什么人谈话,可风中卷席而来的又像是带着一些人的细声讨论。   虽听不到内容,可声声入耳,别是一番摧残。   “我听稻禾神姑所言,自百年前,凡间便盛起诅咒,最初始于一个受难的亡国公主,源于国民的背叛和刻意忽视,临死之前,她以鲜血为引,定下了诅咒,诅咒那些加害于她的人、轻视她的人,生前必然备受折磨,身后也无法步入轮回,其一生必要备受欺辱。”   降霜仙子念这句话时,语气含笑,似是当做一个可笑的听闻。   “可如今到了此处,想来那些诅咒传闻,定已成了真。” 第103章 心魔   在凡人未见到真神之前,天神也不过是一个凭空而造的传说,论起来也本是虚无。人这一生又凭各种气运周转,此物又与仙运不同。   仙运左右着上神之位能否行得更久、更远;而人的气运则更像是一种精神气,当到了一定时间,便会随之结出因果。凡人凭气运修炼,有缘者,可以得道飞升。气运不足时则会走火入魔,乃至成了邪门外道。   而那诅咒,本是邪魔外道中的一种。以血肉献祭,以元神献祭,以灵魂献祭。好似入了上古邪神的归拢之处,奉献最纯净的敬意和所有怨苦,与邪神达到交易,这便定下了诅咒。   黛玉轻轻一笑,目光停在一处枝桠上,良久,又补充一句,“或者……又可称之为心魔。”   说这句话时,黛玉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似是经过细细琢磨才说了出来。   “传闻神怜悯世人,于是在凡间降落福泽,可又因凡人贪得无厌,神便又降下了责罚。这是在人间流传近千年的传言。看似和平相处,人供奉神,又依赖于神,把希望寄托于神。可更多时候,他们在供奉的,不过是自己的恶念。”   黛玉细细说着,她过于认真,激动时还会下意识的翻过衣袖。她的表情里有带着一种特殊的怜悯。眼神里却藏着百年不化的冰霜,一点点晕成了一团,诱得人想要深入进去,却又无可奈何。   王熙凤有些诧异,迟疑的看了黛玉一眼。她听得出来,黛玉的几句话中似是带着几分怨气,并不像是平时的样子。她知晓绛珠仙子的脾气,如此一言,倒又像是刻意埋藏着伏笔,引人上钩。   王熙凤有意询问缘由,可又看绛珠仙子清冷的模样,又把默默把疑惑吞回了肚里。   她自知自己不似妙玉与湘云等人与绛珠仙子有着密切联系,她也不够聪慧,无法从绛珠仙子的三言两语中寻出个细节,可是她们同在天庭上共事了近千年。即便交际不似其他几位那么多,但也能知道绛珠仙子的脾气。   那绛珠仙子,执掌着通天镜,本就心怀仁爱,是最早看清天庭腐朽之人,有着一颗离经叛道之心,又怎愿成为天庭的傀儡。   果然,王熙凤再一垂眼,便看到绛珠仙子微微扬起的唇角和手上的小动作。   似是在无声给她安慰。   周围的土地在这瞬间又湿润了几分,地面上龟裂的痕迹却逐渐加深,那样的缝隙好似火神山被火神一掌劈开的地面。   只是那时从缝隙中钻出了成千上万条火蛇,而如今这里,又会有什么呢?   黛玉轻笑一声,冲着几人点点头,示意他们随在身后,先离开此处。   方才那几间小屋,好似在故意等着几人光临,就连房门也没有。几间小屋构造相似,门口悬着同样的经幡,上面用朱砂的笔勾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   非道又非佛,更像是凭空捏造而来。   几人秉着就近原则入了第一间房。   那房间的墙面上四处贴着黄纸,黄纸有些翘边,没有窗户,随着风来,黄纸发出一阵稀疏响动。   那房间可真真是一览无遗,除了墙面上四处贴着的黄纸,便只剩下了一个木桶。   毕方刚准备过去查看,就被小白拉开,先凑了过去。   扑面而来是突兀散开的腥臭味。那木桶有些年头,桶身腐朽,桶面上有几处裂痕,桶中放着一团黑红的半凝固物体。小白只是凑近一看,便臭得他扭转身子,把毕方推了过去。   毕方顿时便被熏得呲牙咧嘴,用最快的速度急急退到了房门外。   黛玉却像什么也没有闻到一样,又向前走了一步。   毕方和小白只顾得打闹,两人都没有留意太多细节。这里本就混乱不堪,黛玉轻轻抬手,几片花瓣落下,匆匆一眼,她便断定,兴许是千百年之前的那个女孩,曾在此处受了什么非人的痛苦。   降霜仙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急得想要一拳打翻地上的木头。   黛玉赶忙拦住她,好声劝道:“好姐姐,此时莫要急,我知你惦记了许久,也担忧了许久。只是此时我们断不可先乱了阵脚。这里不过是一个开始,若此处真有诅咒,而我们此时的重心便是破除诅咒,又怎得如此先乱了心神。”   降霜仙子的性子生来如此,凡事都急切的很。行动总是快过脑子一步。她在天宫调查多时,便断定最后一环落在此处,可过了许久,始终杳无音信,倒让她的心里早早生出了不安,迫切的需要查个水落石出。   遇间绛珠仙子乃是意料之外,好似突然而来的惊喜。   她自来便欣赏黛玉。绛珠仙子心细,在天上乃是为数不多的保持中立的女仙。其自有自己的一套评价标准,旁人奈何不得,也劝说不得。   尤是如此,王熙凤即便心中再急切,也还是克制了下来。“妹妹说的对,是我太急了。”   戴玉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把在地府中看到的种种,融合小白和毕方二人看到的种种一一说了出来。   如今这陆家村似在下着一盘大棋,他们这些人也不知是其中的棋子还是偶然闯入。如今皆是模糊,只能盼着能在某一处找寻到细节,捕捉到漏洞,方可破了迷雾。   若是没有意外,那便是万事大吉。   若是出了意外,其后果必然要牵连一众。   只是到了此时,就连历来最有主意的绛珠仙子也拿不准牵连的一众究竟会有谁。   但……   黛玉瞥了一眼身侧的降霜仙子,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若有了意外,她与降霜仙子必然无法逃脱干系。   黛玉慢走几步,脚上却突然硌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硬硬的。   这里的土地大多过于松软,偏偏只有这一处过于坚硬。   黛玉与王熙凤对视一眼,旋即慢慢的移开脚步。   小白立刻懂得她的意思,从一边拿起一根木棍细细的在地上挖了起来。   那是一根红绳,中间坠着一个用桃木制成的小珠子,小珠子上雕刻着细致的花纹。   黛玉从小白手中拿过珠子,细细把玩两下,寻着那一段的记忆,她猜测此处应该有一个雕刻的名字,可任凭那珠子在手中把玩了几遍,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王熙凤问道:“怎么了?”   黛玉摇摇头,神情却有些古怪,喃喃开口:“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好像见过这颗珠子。”   “仙子,此物不过是人间寻常之物,每到逢年过节时,集市上总有贩卖。”毕方说着,还递给小白一个眼神,示意他也说两句。   无需多言,黛玉扫了一眼便知道他们的意思。   这东西在人间确实随处可见,可她在意的本不是这些。   就像是一个世界上不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也不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所有物体在细微之处总会有微弱的区分。   可感觉和灵魂却不一样。就像是两个人突然触碰一样,接触时手指会自然给出一个反馈。手上的温度是真实的,当黛玉的手覆盖在那颗珠子上,细细摩梭之时,好像又穿过了时间和空间,最终又探上了原本的那颗珠子。   只不过珠子上已经缺了一个字。   ——七。   眼见黛玉的脸色微变,小白与毕方也不好多说什么,双双对视一眼,又把原本的叮嘱收回了回去。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即便两人总是过于迟钝,可这样的一瞬间,也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那种清晰的别扭感。   他们也经历过种种磨难,本不会觉得太过于新奇,而让两人觉得恐惧的,正是这样的神不知鬼不觉。   就像是时间在一瞬间慢了下来,周围的一切被慢慢放大了再无限延伸。如今他们就站在这里,可又像间隔了太多的距离。   就这一瞬间,连那点归属感也找寻不到了,好像无形中,他们变成了这万千世界中的一个幻觉,一时间竟寻不到方向,他们甚至不知道,如今他们是真实的存在的有思想的本体,还是生于什么人的思想之中的幻觉。   这样的想法让二人越想越不安,小白的皮肤白皙,他的指甲甚至在手上掐出了一道道红痕。   毕方生性暴戾,又找寻不到方法,只得强迫控制自己的身体,牙齿狠狠地咬着嘴唇,下唇上已经渗出了一排血迹。   黛玉正在和王熙凤交谈,直至下意识转身询问小白时,才发现有些不对。   那两人就站在原地,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双手紧握,模样癫狂,像是被人控制了心智。   “不好!”   黛玉急切地高喝一声,抬手唤出两片花瓣,落在在那两人的额头上,手中微微运气,两道微光在两人额间徘徊。直至从小白与毕方眉宇间勾出了两屡黑气,两人的表情这才有了变化,迷茫地看向黛玉。   黛玉还来不及开口,就见这两人急切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   黛玉还没有听清楚,那两人便又齐齐倒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王熙凤关切问道。   “他们两个已经中了诅咒。” 第104章 真神   玄玦回到天庭的时候,哪吒还被关在天牢里。   这哪吒本就不是个省心的主,千百年来屡屡犯错,入天牢更是家常便饭。玄玦自是没有放在心上,可入了兜率宫,再听老君所言,即便沉稳如他,也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太上老君抖抖手中的拂尘,笑道:“天神何出此言?老道虽不闻三界事,但如今局势也看得明白。陛下从未想过要惩戒哪咤,是那魔丸主动入了天牢。”   玄玦一怔,“为何?”   “天神不如问问哪咤,如今三界早已云诡波谲,有些东西既然出现,便必然有其规律,不可过于忽略啊。”太上老君说的诚恳,临行时还叮嘱玄玦,若有机会,可过来帮忙试药。   玄玦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与哪吒虽是师承同一个师父,但从不以师兄弟相称。   哪咤天赋异禀,又生来古道热肠,颇有侠气,与其父李天王恰好相反。因着他这种脾气,哪吒便成了玄玦在天庭中为数不多的好友。   黛玉总是念哪吒与毕方性情相似。但玄玦心知肚明,那两者虽有几分相似,但本质上则完全不同。   毕方乃为神兽,尚未开蒙,这才显得顽劣不堪。   而哪咤虽顽劣,但大部分是出于伪装,不过是做个表面模样。   自哪咤降世之后,便在人间几番闯下大祸。天庭为此更是几番刁难,虽被李靖几次化解,可那痕迹终是留了下来,随着时间越发深刻,成了众人心知肚明的心结。   李靖家有三子,哪吒是最小的那一位。可这孩子生来便不同于父兄,自现世后便自有一番造化,小小年纪就拥有惊人神力。由此之后,更是有数双眼睛盯上了李家。一旦犯一点错,就会被刻意放大,成了涛天的祸事。   至此之后,哪咤便学会了伪装。   表面上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混世魔王,实际上却有着惊人的计谋。扮猪吃虎,隐藏着锋芒,只为了能让李家落得片刻安宁。   只是……   玄玦倒是猜不透,那孩子如今把自己送到天牢又是为了什么。   玄玦刚入天牢,就看到了盘腿坐在一边的哪咤。   哪吒闭着双眼正在调息,眉头偶尔会皱起,明明是一张极其稚嫩的脸,却要露出一个苦仇深恨的表情,像是人间活了几十年的老头子。   玄玦唇角勾起,手轻轻一抬,一道寒光而过,哪咤便被一股气掀翻在地。   哪咤并没有如玄玦所想那般从地上爬起来和他理论,只是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这才晃晃悠悠的转身看他,那双眼睛染上了寒霜,在没有平时的快意,只剩下了忧愁。   要说这天上无拘无束的仙人,也就唯有几个人。   枕霞仙子算一个,哪咤算一个,即便是身受重罚,也从未露出这般表情,依然肆意快活,好不潇洒。   玄玦挑挑眉,双臂环绕抱于胸前,垂头看向哪吒。   这个表情哪咤太熟悉了,过去跟在太乙真人身后,每当他犯了错误,太乙真人便让这位师兄过来责罚。玄玦总是端着这样的副架子,以此等气势压迫,不消片刻,哪吒便把自己所做之事认得一干二净。   可这一次,玄玦失策了。   玄月挂于枯树之上,静默的散着惨淡的白光。   月色下,林子显得过于空旷,安静的好似一潭死水。周围慢慢起了烟雾,一点点升腾而上,把现实和虚幻化开了界线。   好似一瞬间又跌入了一个离奇的幻境,远远能听到一些忽高忽低的鸣叫声,在一切皆被放大的环境里,慢慢拉扯出距离感。   每一个人都像是无中生有,又像是独立于三界之中的存在。   这是神与人距离最近的时候,神与人仅仅一念之隔。   黛玉轻笑一声,夜色下,她一袭白衣,好似衣锦夜行的女鬼。只是这女鬼并没有动手,任微风吹乱了头发,眸中含着如水般的笑意,她慢慢歪头,过于苍白的皮肤好似冷玉。   小白与毕方对视一眼,不知为何,这样陌生的绛珠仙子倒是让人心生不安。   黛玉像是知道他们所想一般,视线转移,又落到了他们身上。   “三界初始之时,人与神之间本没有明确划分。可后来,随着时间转移,便有了第一次矛盾。自次之后,凡人开始寻找特殊法子,以助自己登峰造极。此后,三界大变,逐渐形成了多方势力。世人虽心生向往,却又在口中念之为不耻,实在荒唐。   其中一部分凡人渴望得到特殊的仙力,无论是翱翔九天的凤,还是开天之初的真龙,这样的存在。则被世人敬仰,称之为真神。   可最初始,神的存在是为了服务人类、庇护人类。两者相互依存,相互联系。可在漫长岁月中,一切都敌不过恶念的生长。恶念是会迅速扎根的种子,一旦落下就极难更改。   乃至后来,神和人的地位几次颠覆,最终变成了一种不平等的从属联系。这样的不平等,慢慢在三界扩散,变成了人尽皆知,但又不得不从的真相。   没人在乎那些过往,也没有人在乎其中细节。我推断了许久,凤凰神族的陨落,便是一个开端,至此进入了无穷无尽的战争时代。   就好似人间皇帝攻略城池一样,居于上位者,总会怀有征服天下的雄心壮志,而伴随这个壮志之后的,必然有流血牺牲。   而那些冷眼旁观的神,心中自有一番决断。作为观望者,他们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旁观那出闹剧,他们从不愿从其中领悟内核,再落于天庭之上,只会在紧要时刻,推出一人来承担一切。”   黛玉的语速缓慢,一番话说得漫不经心,却落在了几人心中。   那权势的争夺已经进行了千万年。自最初混沌一片逐渐变成了现在各司其职。   众仙家维持着表面平衡,私下了却早早分了各个派别,只是从未有人明言道出这一事实罢了。   而当初绛珠仙子、玄玦为首的的一行人,从昆仑去往天庭,表面上是天庭善于发现奇才,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以此达到对昆仑的约束。   而逐渐陨落的上古神族,以龙族为首,出现于三界各处,位列仙位。又以嫦娥、稻荷神姑、偏财神等人为首,由凡人转化为天神。   以此长达千年,这才形成了相互制约的局面。   而维持多年的表面平静却在神魔之战时进入了困局,乃至后来织女下凡,多方世界凝聚,天庭这才发现,他们自以为掌控的局面逐渐失衡,最终变得再不可控制。   那哪吒身在天神位,又有随着太乙真人修行的经历,其父兄在天庭中各有一番势力。哪吒首当其冲成了天庭制衡他们的第一个手段。   而此举并非偶然。   哪咤明面上对此并不在意。可黛玉心知,想来他的心中早已有了想法。   哪咤过去与黛玉、玄玦、宝儿皆是好友。在人间也几番历练。也曾被数次关入天牢。虽担着混世魔王之名,可归根结底仍是个极其可靠的伙伴。   如今虽没有查明实情,可哪咤的几句话却像是在暗中提醒她。   那位虽总以面具示人,可提起小七时那悲伤的眼睛,始终没办法作假。   黛玉并不知如今玄玦所踪,只是凭着本能与王熙凤几人继续往下查。   重重心事化作向导,似在告诉她,应到了停止的时候了,可探寻的本能还是让她没法忽视过去。   周围的环境再度有了变化,这一次,他们一行人齐齐落入了山林中。这个山林与她先前一人被困的山林不同。   上一次林中尽显生机,而这一次目之所及皆是荒芜。那树干枯瘦弱,一阵风来就会把树枝折断。   枝干上没有叶子,上面挂着的是各种颜色的布条。那布料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似乎比天上织女的素锦还要耀眼,在冷月下闪着夺目的光,偶尔还会转变出奇异的光彩。   周围并没有起风,可那些布条却慢慢抖动起来,频率逐渐加快,绚烂的颜色在眼前缭绕,晃得人一阵恍惚。   而被黛玉断定在房中中了诅咒的小白与毕方,此刻又突然清醒,虽没有过去的伶牙俐齿,却还是保持着本能向前走了几步。   那些布条被悬挂了许久,有些风化。用手轻轻触碰就会化成粉末。   黛玉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嫁衣,依然是在正中心的位置,依然红得惊人,像是被鲜血染成。   黛玉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这一次,却发现了嫁衣较上一次多了一些改动。   那嫁衣上原本挂着金银珠宝,尽显雍容华贵。可如今那些珠宝变成了一些常见的小珠子。那些珠子精巧可爱,似是用檀木做成,规律地坠在衣袖和衣襟处。   贴近胸口的位置,则缀着一颗更大的珠子。   黛玉与王熙凤对视一眼,这个珠子她们格外眼熟。在入那间房间之前便已经见过了。   而黛玉则比王熙凤更为熟悉。   因为她曾在玄玦手中见到过。   那颗珠子的最中心,用极其细致的手法雕刻着一个字。   “七” 第105章 旧事   黛玉从未有过如此不安。她素来喜欢把万事掌握在手中,以此才能护得自己周全。即便身处王母娘娘刻意刁难的幻境中,也能保持镇定,一点点破局。   如今身在此处,却多了一点无措感。   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扑朔迷离。在她即将找到入口之时,却又意外发现那条路已经被人堵死。她无法拨开那一层烟雾,也无法走上那条路,更不能就此回头。只得一个人站在原地徘徊。   一只手慢慢拉住了她,那手是温热的,手指并不纤长,但正好在此时给了她需要的安全感。   一转头,恰好对上降霜仙子肯定的目光。黛玉的心顿时便暖了起来。   自听闻此处曾降下诅咒后,黛玉便在尝试寻找方向,如今再融合看到的种种,心又重重跌落了下去。   三界中的混乱或许早就超出了她的想象。   只是她一直保留着期盼,虽是想加以改变,却还是觉得或许某一天局势便能稳定下来。   自归位后,她也曾明里暗里的,几次和身边一众姐妹商议,虽未定下最终结果,但彼此也早就心照不宣。   混乱了许久,也是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   小白手中的拂尘垂下,他从来都不愿好好拿着这个东西,大部分时间里,拂尘在他手中更像是个戏弄的玩具。   这一次他并没有胡闹,拂尘扫过,周身凝出一团虚气,好似在这瞬间突然转变了身份,又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小白上前半步,再看向黛玉时,已经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眉眼里带着几分专注和虔诚。   “仙子,我知是你一直在庇护我与阿孟,也助织女娘娘缓了伤痛,如此恩德,我们自当铭记在心,始终不敢忘怀。   如今已行至此处,本不该多做隐瞒,可仙子也知,有些故事在旁人眼里微不足道,却牵扯着另一人的全部命数。   织女的诅咒已经流传了百年,凡间传闻是被迫离了凡间的织女留下了遗恨。可仙子,你我皆心知肚明,此举不过是织女娘娘离了凡间后,王母娘娘再度降下的天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自知身份之后,便做好了为母神大人澄清的准备。可如今凭我这一己之力,连登天都是难事,又能有何所求?只能无端仰望着天上诸神,看他们以怜悯世人的姿态降下天罚。   我心中虽有怨,却又无法明言,只能默默承受一切。可如今站于此处,我不得不代母神澄清一二。此处的诅咒与织女娘娘本毫无关系,此乃天罚后留下的余恨。   余恨在此蔓延,又覆在一个凡人身上,久而久之,便成了此等传说。”   小白的眼神带着哀怨,像是在痛苦中挣扎许久,却又无可奈何。   往事重重,皆在此处明了。   那小白与阿孟本就是织女与凡人生下的一双孩子。两个孩子自出生后便经历种种磨难,多亏几方庇护,才勉强走到了这里。   黛玉自是知晓他们的苦痛,却又无可奈何。   那谣言便是如此,当只有一人道出时,众人不过是当做天方夜谭。   可随着讨论的队伍越发庞大,始终无法沉冤得雪。久而久之,那些谣言便会被笃定的认为是事实真相。   自神魔一战之后,天神在凡人心中便有了更深刻的印象。自那一役后,天神无所不能,又高高在上,三界所有变动尽收眼底。   人类畏惧天神,又盼望能得天神垂怜。   在此等思想压迫引导下,两端的距离越发扩大,直至成了既定的事实。   小白的几句解释间接复原了过去。   千百年前,这里还不是陆家村,本是人间最富饶的地方。   这里曾历经了几世王朝,当初黛玉在凡间时,也曾携三娘在此处开了万花楼,此处商业繁琐,人口流动极大,哪会如现在这般成了几座荒坟。   那降霜仙子本就与织女交好。虽心知当初就织女一事,绛珠仙子也曾参与其中,却始终不明其中细节。   竟没想到,织女的孩子还在世间,又被绛珠仙子暗中施加手段,成了地府中的鬼差。   如此想来,王熙凤的眼睛顿时便红了。   她不是什么感性之人,脾气也并没有那么好,也不能文绉绉的说出什么漂亮话。在她的心里,喜便是喜,悲就是悲,所有的情绪必然要坦荡荡的表现出来。   如今得到这一消息,竟让她又打起了精神。   小白原是装模作样般刻意端出了几分架子,可如今又对上王熙凤这样的眼神,又让他顿时方寸大失,只得无措地看向绛珠仙子。   黛玉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清楚,这不过是王熙凤表达欢喜的一种方式,也并不打算阻拦。   黛玉自是理解她的,心知这是隔了千年的羁绊,必然要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黛玉退后半分,眼看这两人几句叙旧,小白又恢复了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王熙凤用帕子轻轻擦拭眼泪,回身又嗔怪地瞪了黛玉一眼。   “好妹妹,你竟庇护这两个孩子这么久,为何不说与我们几人听,也好使得我们助妹妹一臂之力。”   那语气带着三分欢喜三分抱怨,配合着她流转的眼眸,惹得黛玉打趣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只好小声应道:“当时正是慌乱之际,又需护好两个孩子,又需躲避天兵,若贸然告知,只怕又给姐姐惹来灾祸。   再者,此事有违天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便越安全。待安定下来,我有意想要告予姐姐时,便也随着姐姐入了薄命司。   再度归来后,又被发配到了人间,接了种种差事。如此一来,便耽搁了下来了。”   黛玉眼眸里尽是坦然,王熙凤叹了一声,也心知绛珠仙子说的是实情。当初王母娘娘恨织女入骨,将她困于银河,再见不得天日。   那一双儿女,自生来后,便身承罪孽,更是被天庭视为神的耻辱。堂堂一届个天女,竟被凡人染指,这是王母娘娘所不能原谅之事。   乃至后来,庇护织女的一众仙子,一一被打入薄命司。   归位后,王熙凤虽是从湘云的几句话中猜得模棱两可。却又心知湘云自来便口无遮拦,实在没个正形,虽有心想当真,却又害怕失望。由此,始终没有把它落实下去。   如今再看到当初的那个孩子,这才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王熙凤张张口,素来伶牙俐齿的她,如今倒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拉着黛玉的手,许久,才蹦出了一句话。   “果真是好妹妹。”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配合着她过于认真的表情,黛玉原想笑出来,可如今此情此景却让她又收回了这个心思。   黛玉的脸色越发凝重。   好似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此反应,引得周围几人也不知所措,只得顺着黛玉的视线看过去,下一刻,也随之愣在了原地。   远处起了风,风势逐渐加大,直至形成了几个肉眼可见的漩涡。   小白扯着身边的毕方,彼方则已经化出原形,用爪子紧紧勾住地面。   王熙凤与黛玉双双把手中的武器化为剑,插入地面,稳固身形。   那阵风中似是带着邪气,周围的枯枝纷纷被断裂,卷在风中,刮在他们几人脸上,痛得人撕心裂肺。   如今几人都顾不上这个,只能凭借着本能稳住身形,原本可以借助仙力悬于半空上。可那风中又带着古怪的东西,让他们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   黛玉咬咬唇,手中化出一条丝带缠绕在一侧的树上,借力稳住身形。如今的她竟好似风中浮萍,随处飘摇。   下一刻,一根红绸从天而降,那红绸像是自带方向,迅速把几人捆绑在一起。   “是哪吒的混天绫!”   王熙凤惊喜道。黛玉也随之缓了一口气。   如今能看到哪吒的混天绫,岂不是说明哪咤就在此处。   黛玉见到哪吒并不欢喜,欣喜的是玄玦必然会随着哪吒一同出现。   几人被混天绫缠成一团,动弹不得,只能跟着混天绫慢慢上升。断裂枯枝偶尔会划过皮肤,呼啸的风声又变成了在耳边的悲鸣。   小白与毕方皆闭上了眼,降霜仙子也抬起没被束缚住的胳膊遮挡住了脸。   黛玉微微一顿,坦然的睁开眼,脖颈垂下,观察着地面的景象。那杂乱的枯枝落在地面,杂乱的堆在了一起。那挂在树枝上的布条,也随风飘舞,最终又缠绕成一团。   临近升到半空时,黛玉模糊的看见,林子里又出现了几个人,他们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在布条环绕的地方,慢慢旋转,像是在做着什么纪念。   黛玉眯着眼,细细的数了数,那里正好有十二个人。   和她刚来时看到的一样,和中途突然消失的一样。好像那十二人从始到终都随在身边,只是因为时间和角度的问题,被他们几番忽略。   始终站在最前的那个小女孩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与上方的黛玉对视。   黛玉攥紧拳头,示意自己冷静下来。   下一刻,她便看到了那个小女孩,慢慢冲她扬起了笑脸。 # 香云案 第106章 诅咒   身体的血液在疯狂奔腾,变得滚烫。朦胧中黛玉又记起了第一次与魔界交战的场景。   那时雪湖就跟在她身后,还是小小的女仙,修为尚不成熟。   那时她中了魔族的埋伏,又承了嗜雪几掌,意识慢慢散乱,那一掌让她几近失控,仙力损了大半,最终没有躲过魔族的攻击,连带着害了雪湖。   此时她再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像是在缓缓下沉,慢慢坠落,身体逐渐失去了控制。   心中有个声音反复叮嘱她千万不要低头。   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慢慢把头垂了下去。   地面上的十二人静静地看向她,似乎还有人在向她招手,大声呼唤她的名字,让她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   束在黛玉腰间的混天绫收得过于紧,连带着呼吸都变得难受。   黛玉试探着想要挣脱束缚,那混天绫却只服从于哪咤,她越是挣脱,便收得越紧。   黛玉却像突然失控一般,更加用力的拉扯混天绫。   一边的王熙凤这才反应过来,双目微睁,不解地看向黛玉。   黛玉的心已经乱了。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想要做什么,她明明是想要带着王熙凤几人去安全的地方,明明是想要见玄玦一面,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顺着身体的的本能,垂着脖颈向下看去。   周围的树枝像是又活了起来,那被风吹倒的树桩上又生出了一些新的枝条,如同连绵不断的手臂,慢慢向上。   与之前夜叉连绵不断的触手不同。这些枝干上像是生出一些钩子,步步紧逼,而黛玉则是那个想要被掉下去的鱼。   黛玉试探着的伸出手,竟不知她究竟是想要下去还是向上。   下一刻,她便听到了一个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那个声线有些冷,声调却又带着一些急切,好像就在耳边反复的念叨着,呼唤着她的名字。   听得并不真切,期间又带着一些回音,忽远又忽近。   明明就在身边,却有着重重阻碍。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那个声音,那个人在声声唤着玉儿。   玉儿究竟是谁?   是他吗?还是自己?   “玉儿!看着我!把手给我!”   这一次她彻底听清了那个声音。   黛玉抬起头,看到了玄玦熟悉的脸。   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欣喜,而是觉得如此难得,竟然在玄玦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看到一些新的表情。   他是如此的惊慌,甚至还带着一些后怕。   黛玉试探着想要触碰他的脸,下一刻便被玄玦狠狠拉了过去,撞入了他的怀抱。直到两人相触碰,黛玉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什么叫做真实。   原来方才一瞬间所看到的,不过是镜花水月,只有这种能真真切触碰在手中的,才是她想要的和等了许久的真实。   再抬头,黛玉才发现他们几人身在一个房间内。   房间四面贴着黄纸。地面上还丢着一个肮脏的木头,木桶中装着浑浊的物体,在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浓烈的臭味。   王熙凤、毕方、小白、哪咤几人站在一排,齐齐看向她。   只是他们的眼神格外复杂,又有些一言难尽。   黛玉顿时起身。   这个房间她怎会不熟悉,这便是他们几人在那十二人离开之后入的第一个房间。   她还记得他们一同在这里嗅到过木桶中的臭味,还记得那时候小白把毕方哄骗过去。   明明他们已经离开,明明他们又到了一个树林,明明他记得王熙凤已经与小白相认,明明是在林子里突然起了风才生出了这般后续。   ……   怎会又突然回到这里?   黛玉茫然地看向玄玦,玄玦笑笑,与哪吒对视一眼。   哪咤向前一步,视线却始终不敢落在黛玉身上。终是毕方看不过去了,狠狠拍了哪咤一掌,哪吒这才开口缓缓道来。   “仙子,是我骗了你。”   他没有像在天牢里那样喊黛玉姐姐,也收起了过去的玩笑意味,目光过于坦诚,直白地落在黛玉身上,把所有的情绪尽是表达了出来。   黛玉的心顿时咯噔一声,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哪咤究竟在哪个地方骗了自己,又或者欺骗是为了什么?   哪咤犹豫了片刻,又看向小白和毕方,似是难以启齿,直至玄玦幽幽瞪了他一眼,这才不情愿的开口:“那时仙子问我小七在何处,我便在那时欺骗了仙子。   其实如今,就连我自己也找不到小七在哪里了,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知晓当初那事与仙子有关,这才把想到了把那些东西送给玄玦以做暗示,想要仙子帮我这个忙。   可没有想到,这里已经不受控制了。”   哪咤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时竟然还带了一些哭腔。   玄玦冷哼一声,双手抬起,慢慢一挥,身后的黄纸便纷纷落下,露出了原本的墙体。   那黄泥块做成的墙面,上面带着诸多洞穴,好像永远无法填补,每一处漏洞里都塞着各种颜色的布条,乍一看好像是用布条与泥块做成的一面墙。   数量繁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黛玉下意识看向玄玦,她在林子里看到的布条竟然也在这里出现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黛玉的声音有些颤抖,好似在寒风中飘零的的蝴蝶。就连王熙凤也不自觉得想到绛珠仙子在人间历劫时的模样。   那绛珠仙子在凡间历劫几次,又经历了上千种磨难,按理说早已百毒不侵。可此时她眼眸中的惶恐并不像是假装的,小白和毕方最为清楚,那是他们看到的最坦诚最直白的惶恐。   王熙凤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小心的看向黛玉,连带着声音也有几分颤抖:“玉儿,或许刚才,你便是中了诅咒。”   这怎么可能!?   这是黛玉下意识的反应。   她本要反驳,明明那时中诅咒的是小白与毕方,她甚至做好了与王熙凤讨论要如何处置中诅咒的二人。   可只是微微开口,话还没说出来,便又顿在了原地。   她又想起,自她刚做了决断,认定是小白和毕方中了诅咒后,他们几人便突然现身在了那个树林里。   她站在冷月下,对着那飘渺的几人坦露了藏了许久的私心,甚至没有在意他们会做何反应。如此想来,当时几人的反应便有几分古怪。   直至那时突兀起了一阵风,明明那时他们几人都在随波逐流,却只有她一人是下意识的想要坠落。   “是那十二人!”黛玉站起身,斩钉截铁道。   “什么?”   王熙凤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又道出这一环。   黛玉的眼眸中却又闪出了光亮,这一次她更加肯定了。“是那个小女孩,一定是她,所有的痕迹都可以从她身上找到。”   趁着几人把目光尽是落在她身上,黛玉又细细讲述了一遍在林中看到的东西。   小白与毕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自入了房间后,绛珠仙子便突兀晕倒了过去,手还死死的拉着他们几人。   他们原以为是绛珠仙子身子出了异状,却没想到,在某一时刻仙子对上了玄机,竟然头一个中了诅咒。   若不是司法天神带着哪吒赶来的及时,也不知道是会出什么岔子。   玄玦的眼睛却有些红了。   他仅仅不在片刻,他的玉儿便遇到了风险。   哪咤则蹲在黛玉身侧,细细观察黛玉的状况。许久后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倒是让他们几人都愣在了原地。   “可是哪里不对?”黛玉收敛情绪,冷静问道。   哪咤欲言又止,直至黛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哪吒这才像受惊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碍于师姐的情面,只得不情愿的应道:“仙子是不是已经遇见她了?”   “她?”黛玉下意识的反问一句,在对上哪咤凝重的表情,轻声问道:“你是说小七?”   哪咤点点头。   黛玉微微顿了一下,目光略过几人,穿过房门,落在了嗜房门外在那一节树桩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时在林子里看到那个女孩当时就坐在树桩下。   又或者她刚入陆家村时,那个女孩便是第一个出现,围着树桩转了好几圈。   尤其刚才中了诅咒后,她第一个看到的人也是那个女孩。且每一次都是那个女孩冲她露出笑脸。   她原本只是觉得怪异,可如今想来又或许是某种特殊的讯号,或者是一种暗示。   黛玉又看向哪咤,冷声问道:“你还记得小七是什么样子吗??”   提起小七哪咤顿时又来了精神,“小七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她身材娇小,扎着一双好看的辫子,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笑起来能露出一颗小虎牙。对了,小七只有一个酒窝。但还是让人很心动。”   大脑的碎片迅速席卷开,在面前织出了一个场景,黛玉下意识地拉紧了玄玦的手。   此时她便相信了,她刚入陆家村时遇见的那个人就是小七。   中了诅咒后,那个扬起脸冲着她笑的人也是哪咤的小七。   只是,如今就连黛玉也迷茫了。   那个小七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有如此神通。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关于小七和哪咤的过去,主线前尘过往的故事。 第107章 神像   纵使早已有所准备,黛玉也仍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这些人前前后后在人间历劫数次。看似是命数自有安排,实则最终只是落得一个恰巧。   若按哪吒所言,如今已不知小七身在何处,可自入了陆家村之后,她又真切的看到了那个女孩。   小白与毕方所言皆是属实,他们也在维护地府秩序时曾见到过那个姑娘。   生死本由地府管携,凡人一但离世,必然会跟随地府鬼差去往判官司,经过审判后再度进入转世轮回。   黛玉寻找薛恪时曾特意在命薄上查看究竟,命薄上却只是模糊带过。好像自第一次身死后,小七的灵魂便离开了身体,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或许名义上仍被称为小七,似是从未有所转变,可最终留下的,或许已并非当初那个人。   “怎么脸色这么差?”玄玦轻拍黛玉的后背示意她不要胡思乱想。   黛玉摇摇头,心绪乱得一塌糊涂,她已很久没有遇见这种状况。过去大部分时间里,一旦有所发现就能即刻作出决定。可如今思绪却凝固不前,明明已经找到了方向,却又先一步否定了自己。   黛玉冲着身边几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这才在垂下头调息。脑海里却又反复回忆入陆家村之后发生的种种事宜。   如同时光倒叙一般,那两个小女孩的模样再度在眼前出现。如此一番回顾,倒让她又找寻到了细节。   刚入陆家村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冲她笑的女孩,眉心处有一个伤疤,红色的,好似刻意画出来的花钿。   第二次在林中看到的女孩,伤疤却在唇下。   两人模样虽然相似,可笑起来的神态却天差地别。   一个笑意在眼中,另一个的笑则挂在唇边。   黛玉深吸一口气,转身握住了哪咤的手。   哪咤一愣,下意识便收回手。玄玦抬抬眼,再撞上黛玉认真的双眸,又把原本想说的话压了回去。   哪吒退后半步,有意要躲开绛珠仙子的手,一边的王熙凤与玄玦顺势瞥了他一眼,哪吒只好垮下脸,不情愿的任绛珠仙子抓上手腕。   那绛珠仙子虽身形瘦弱,却力大无穷。   三界皆知,那绛珠仙子的葬花琴有千斤重。三界之中唯有绛珠仙子一人可操纵。   如今那随意便能操纵葬花琴的手就附在哪咤的腕上,随着手指微微点动,一阵酥麻之意顺着哪咤的手腕直逼上大脑。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抑制的疼痛感。   黛玉的周身散着淡色光芒,微弱的光萦绕在两人相触碰的地方,停了片刻后,再自哪吒的手腕上一路向上,紧接着哪吒周身便被这样的光芒包裹。   这是另寻方式的共情。   平常黛玉可借葬花共情,可如今这哪吒身居神位,断不可以用此等通俗的法子,只能另辟新境。   毕方小白几人皆不知黛玉与哪咤之间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眼中,只看着两人身边慢慢散开了微光,旋即便听到哪咤一声惨叫。   下一刻,两个人均闭上了双眼,倒了下去。   王熙凤和玄玦一人接住了一个。   玄玦并未做任何解释,浑身依然散发着冷意,双手合十,再度张开时,自半空中现出一个虚形。0   围在身侧的几人顿时大惊,那虚形中现出的,正是如今他们所在之地。   玄玦一句话也没说,用行动代替了言语。他拉着黛玉的另一只手,两串金铃相触碰,发出了剧烈的声响,好似大风刮过,不留半点痕迹。   金铃响了片刻便停了,站于一处的几人却突然身形不稳,好似有个东西正拉扯着他们的脚踝,迫使他们不断往下坠。   玄玦的手缓缓向前一推,便有一股热气落徐徐而出,落在了他们身上,无形中又现出了袅袅青烟,引着几人又跌入了一个幻境。   王熙凤虽是不解,但早已听闻玄玦与黛玉之间的默契,想来定是这两人达成的某种共识。   那绛珠仙子亲自靠近哪吒,借花魂为引,花绝为辅,一点点寻到了过去哪吒留下的踪迹,这才看到了哪咤过去在此处留下的痕迹。   而司法天神则借助金铃开启幻境。引得几人跟随绛珠仙子的脚步,以透过绛珠仙子的眼眸,看看过去留下的痕迹。   出乎意料的惊人,那两人开启共情后,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黛玉像是坠落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一点方向,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只知道共情之法已经成功连接上了,如今她是附身在哪吒身上的一抹神识,看到的是哪咤的视角。   许久才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极其微弱。   不知过了多久,那光亮才逐渐真实,远远地,是一个好似凝固般的光电,不消片刻,那光点一生二,二生四,逐渐连绵成片。吸引着人不自觉得便向光源靠近。   哪咤向前行走了几步,目光略略一扫,便能看见村口立着的那块石碑,上面写着潦草的三个大字。   陆家村。   黛玉还记得她刚入陆家村时看到的景象,村子已经破败荒芜,村口的大石碑也不知去到何处,只剩下一个略显的树桩,树桩上立着一块木板,上面用红笔潦草的写着三个字,陆家村。   和哪吒看到的并不同。   哪吒再往前行了几步,终于寻到了人迹。   那些村民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大部分人是老人,整整齐齐的站成几队,他们手里高举着火把,像是听到了声音后寻迹而来。   哪吒好像受了伤,几步路走得极其不稳,就在面对村民盘问时,哪咤身形一阵摇晃,虚虚向前探出了手。   下一刻,他便跌倒在地。   人群中这才有了动静,几个老人俯下身子,凑到哪吒面前,似在观察他的表情。   黛玉以神识的形态随在哪吒身侧观望全局,周围人的每一句讨论她都听得格外真切。   “村子一直没有外男闯入,这人是从哪里来的?”   “此番突然而来必然会带来灾祸,若是有损神迹,那该如何是好?”   “不然先把他关起来,兴许他可以当做……”   “万万不可!”一个清脆的声音如是说道。   众人转过头去,来得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女。   “他受了伤,我们这样对待他好像不合情理。”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些怯懦,好似说这几句话便耗费了极大的勇气。   周围人却嗤之以鼻,“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给你一个圣女的名号,还真当回事了。你不过是个祭品,注意自己的身份!”   少女攥紧拳头,贝齿用力地咬着嘴唇,最终却一句话没说,转身跑远了。   黛玉原想跟上去观察一二,但如今神识与哪咤本体相连,无法离得太远,由此只得观察哪吒周围。   自少女离开后,村民便开始议论纷纷,话语中皆带着不屑。   此等反应黛玉倒是常见。   当初她化作凡人在人间历劫时也曾被如此对待。   那深藏于不屑和鄙夷背后的,是他们隐藏在骨血中的畏惧和景仰。   畏惧未知之物,也景仰未知。   一行人带着哪吒,去往了他们口中念着的神观。   这神观不过是个破败的茅草屋,在一个角落供奉着一张神像。神像已经被划得一塌糊涂,上面没有仙号,没有脸,一时竟看不出来他们究竟供奉的是什么。   墙上有几道裂缝,风从裂缝中挤进来,神像周围的蜡烛也随之抖动。在跳动的光线里,一切都显得格外不真实。   趁着哪咤还没有醒过来,黛玉细细留意了整个房间的布置。   这里不过是凡间农户最常见的屋子,黄泥混合着植物杆儿盖成的房子,墙角的地方还有被老鼠啃食过的斑驳痕迹。   此处乃穷山恶水,就连草木也极少生于此处。   房门的缝隙处中却挣扎着挤出了一些细芽,那嫩叶颤巍巍的抖动着,是这一片荒芜中唯一一抹希望。   墙角偶尔会传来一些稀疏的响动,像是几只老鼠闹出的动静。风似乎又大了些,破旧的门框随之发出吱吱的声响,而后便听到扑通一声,门框上破旧的木头便掉了下来。   挣扎许久的烛火终于熄灭了,房间再度归于黑暗。   黑暗却给黛玉行了一些方便,那房间似是被拢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黛玉匆匆扫了一眼,便看到了反复交织的光芒。   微弱,却又无法忽视存在。   地上的哪咤一直辗转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界,偶尔会小声哼唧几声。   远远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些急,不消片刻便看到了一个少女迎着风跑了进来。   少女手中还提着一个木桶,那木桶似乎有些重,她抱起来有些吃力。少女皱着眉,把木桶重重的放在哪咤面前。   放置好了木桶,少女再度转身,仔细的把门关上。   那木门做工粗糙,快要散架了,被外面的大风摧残着,不时的发出几声苟延残喘的悲鸣,好似下一刻那风就会透过大门闯进来。   少女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火折子,顺手又把蜡烛又点上。   方才拢在此处的微光这才消散下去,黛玉这才趁机观察少女的面相。 第108章 神迹   那女子她极其熟悉,正是她刚入陆家村见到的那一位,眉心处的那一道伤疤恰巧证明了她的身份。   少女犹豫了片刻,蹲在地上,把哪吒的身体扳过来摆正,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旋即扬起手,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两巴掌。   随着少女狠狠地两巴掌,哪吒便清醒过来,只是他的视线有些恍惚,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少女见他醒来后,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又重重的又把他推倒在地。   黛玉猜不透她的想法,只能静静看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只见少女把哪咤丢在地上后,又从木桶中捞出了一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块用久了的破布,上面带着斑驳的痕迹。   少女拿着破布在木桶里狠狠揉搓几下,又趁着哪吒不注意,飞快地从桶中拿出帕子,在哪吒脸上重重蹭了一把。   哪吒的脸顿时红肿了一片。   黛玉这才发现,少女手中拿的并不是沾了水的帕子,瞧着样子更像是血迹。   哪吒顿时清醒了,狠狠把少女推到了一边,冷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少女瞪了他一眼,又把帕子丢在了哪咤身上:“你别不知好歹,本姑娘这是在救你。”   “救我?普天之下,有你这样救人的?”   哪咤的脸上带着怒气,但因为身体过于虚弱,神识受损,那张带有婴儿肥的脸竟丝毫没有威慑力,反而像是在刻意寻着撒娇,让人生出了几分保护欲。   黛玉顿住,还来不及断定眼下之景,却看那姑娘又重重砸了他一拳。   “那是你没见过世面,我若不这样救你,明天你就成了祭品。”   少女一言罢,不仅哪咤愣在了原地,就连黛玉也来不及作出反应。   这祭品是何物。她从未听说过。   入了陆家村后,她便有了万般猜测,只是这猜测仅存于心中所想,从未落到实处,就连一道过来的王熙凤也被她刻意隐瞒了过去,可如今突然这祭品之名,心又慢慢坠落下去。   好像……她寻找了许久的东西,也该要现身了。   周围的风更加凶猛,哪咤身后的墙壁有几道裂缝,寒风钻了进来,像是一把匕首,在他的皮肉上划下一道道伤痕,那是深入骨髓的痛感。   哪咤试探着抬起掌心,想要运起法术,可尝试了几分,却什么都没有感应到,只得又悻悻地收了手。   那少女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轻蔑,只剩下了一些无奈。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   如此一来,哪咤的抱怨也收了回去,只能坐在地上,用两根手指捏起少女刚才给他擦脸的帕子,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下一刻,便一脸狰狞地把帕子又丢了回去。   “你们这里,救人就是用血给人擦脸的吗?”   哪吒说完这句,就见那少女急切地用手捂上了他的嘴。   哪吒眼睛瞬间睁大,少女警惕地看看周围,压低嗓子,小声说道:“这不是你以为的东西,这是神迹。”   少女的表情过于庄严,昏黄的烛光落在她的脸上,又让她多了一分温柔。   她的眉眼中尽是虔诚,好似无声间又落下了什么心愿,只有此法才能解救她出水火。   黛玉轻轻皱眉,神迹二字并不是第一次听闻。   过去她还在昆仑时,就从玄女娘娘那里几次听闻相关事宜。   凡人把天神留下的痕迹称之为神迹,一边心生敬仰,一边又暗中诋毁,互相矛盾。却并不影响他们在心中的敬畏。   那些人想要成为神却又畏惧神,想要靠近神,又害怕神迹的降临。   由此一旦真的看到神迹时,这总会凭着主观判断,把它归属为各种理想的东西。   哪吒的脸色倒是阴晴不定。   过去因为神迹一事曾起过多次天灾,哪咤的长兄也曾专门去往人间解决神迹一事。李天王也曾深受神迹迫害,承玉帝几次责罚。   在哪咤的心中,他远比黛玉更清楚,神迹一事的往来。   那不过是凡人的一个荒唐幻想。凭着他们主观意识,联想出关于神的种种,本就没有切合实际,又过于虚无缥缈,在合适的时间,他们可以把一切无法理解的痕迹通通称之为神迹。   哪吒顿了片刻,唇角勾起,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少女顿时便来了脾气,又重重推了他一把,“你这是做什么?如今我救了你,你没有感谢我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这副样子,倒真是让人后悔为什么要冒险过来看你。”   少女有些急,说完这句话,脸顿时便红了。她兴许是容易落泪的体质,急吼吼地说完,倒是先一步流出了眼泪。   那泪水一颗一颗落下,就连用神识观察这一切的黛玉都觉得心疼,哪咤却始终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微红的耳朵却出卖了他。   犹豫了许久,终是听见哪咤干涩的声音。   “好了,是我错了,你别哭了。”。   “我才没有哭!”少女狠狠瞪了哪吒一眼,下意识的抬起手腕,狠狠擦了两下眼泪。   她的手有些脏,混合着眼泪,在脸上划过几道痕迹。哪咤下意识地抬起手,可他的手还没有探到女孩眼下,就被少女突然扬起手,一巴掌把他打了下来。   “我瞧你长得眉清目秀的,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登徒子,有话就好好说,为何要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少女虽然年纪小,说这话时却斩钉截铁,好像他犯下了什么大错。   嘴上凶狠,少女的脸却顿时红了。   她脸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在这样的环境里倒显得有些狼狈。   哪咤并没有生气,反而用一只手紧紧捏住少女的手腕。   少女几番挣扎。又抬腿狠狠踢了他一脚,哪咤却不为所动,一只手按住她,另一只手直接探到她面前,在少女眼下轻轻抚过。   再放开时,哪吒的手上也沾染着血痕。   “这是怎么回事?”少女问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点后怕,丝毫没有了方才与哪咤说笑的韧劲。   原来是个色厉内荏的主。表面看起来坚强,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小姑娘,若真出了什么差错,倒是头一个忍不住。   哪吒垂下头,认真看向少女,眼中已经没了方才玩笑的意思。   “我再问你一次,你在我脸上留下的血迹到底是什么来头?神迹究竟是什么东西?”   许是哪吒的表情过于严肃,少女也丝毫不敢懈怠,面上又多了几分坚定,手却微微颤抖,暴露了她的不安。   沉默了许久,也不知该有从何说起。   这个村子已经荒废了许久,她是唯一的一个年轻人,也是被选中的圣女。她是这里的希望,又是这里一切祸端的开始。   她自生来后便没感受到太多的温暖,周围人会装模作样的关爱他,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厌弃。她好似蝼蚁,是最卑微的存在。虽名为圣女,可她知道,与其说是身份,倒不是是在她身上上随意盖上的一层枷锁。   而她要做的,不过是在某个特定的日子,献祭出自己的生命,或许还需要献祭出自己的灵魂。   少女并没有回答哪咤的问题,她的眼神开始躲闪,带着一点不安,带着一点惶恐。   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就觉得亲切,于是看到村民伤害他时,便下意识的想要保护他。可她受了太多的苦,没办法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这种只见了一面便觉得温暖的人。   哪咤也不再逼迫他,只是眼眸逐渐染上温度。他的手指还放在她面前,上面有一点红。   “小七!小七!小七!”   远远传来了一个叫声。   声音过于沙哑低沉,好似在不断下坠。听着声音应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少女忍不住退了半步,眼眸中又带着一丝惶恐,听到这个声音又下意识躲在哪咤身后。   “怎么了?”   哪咤虽是这样问着,但还是下意识抬手挡住了小七,把她护在身后。   “是殷婆婆过来找我了。”   这个人果然便是哪吒惦记的小七。   小七下意识压低了嗓子,说话时,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恐惧感清晰的表现了出来。   黛玉能感觉到哪吒的情绪波动,却不知为何又刻意克制了下去,最终哪吒只是抬手拉住了小七的手。   小七的手腕上带着一根红绳,红绳最下方缀着一颗珠子。   黛玉心知那个珠子上应该也有她极其熟悉的那个字。   殷婆婆的声音还在周围飘荡,虽未见其人,但随着她的声音猜测其人的模样。   应该是垂暮的老人,佝偻着脊背,脸上布满了皱纹。   外面的风吹得更加剧烈,小屋的房顶也一阵摇晃,兴许下一刻便会倒塌。   风声的剧烈,殷婆婆的声音越来越飘散,如同地府最下层的鬼魅,缓缓在午夜飘散,又好似过去万花楼里的夜唱,只是逐渐不成调子。   就连黛玉这种见识到了各种场面的人也想下意识想抱怨两句,如此场景在一个凡人小女孩眼里,自然是恐惧。   哪吒下意识的起身,想要护着小七,却被小七先一步按了回去,拖着他一同藏在了神像下方的桌洞里。 第109章 神迹   那是一张破旧的梨花木桌,四周带着斑驳的痕迹。   桌腿经过岁月的侵袭已有了几处裂痕,后来又经过几次修补,看起来千疮百孔。   哪咤一仰头,便能看到桌面的底部。   那桌面应是曾被人用长刀劈开,桌面上留下了长长一道痕迹,原是被一切为二,又刻意修补。   桌面下方,借着一块木板支撑。兴许是为了美观,桌面上又盖上了一层桌布,桌布已经脏得看不出花样,长度却恰好落到地面,倒成了一个庇护之地。   小七的身子在不断发抖,手却始终捂住哪咤的嘴,示意他千万不要说话。   黛玉这才发现,即便是小七藏起来的时候,也还是会下意识的把那个木桶一并带过来。   那桶中便是小七口口声声念叨着的神迹。   那东西在黛玉和哪吒的眼中不过是一桶腥臭的血水。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地方,却成了小七最信赖的东西。   殷婆婆还在窗外,一声声呼唤着小七的名字,声音沙哑,先扬起来,再重重落下。   风声略做收敛,其他细微的声响却越发清晰。耳边再度响起的是一点一点靠近的细碎脚步声。   随着一声重重落下的脚步声,下一刻,便是鞋底在地面上拖过的摩擦声,随即又落下一声清脆的敲打声。   黛玉猜测,这殷婆婆兴许腿脚不好,一条腿走得用力,另一条腿则托在地面上摩擦而来。   凭着声音依稀判断,这应是一个拿着拐杖的老人,在一点一点向这个方向摸索。   声音越发清晰,哪吒算着声音传播的距离,能做出一个模糊判断。那殷婆婆想来应在窗外了。   小七的身子却随着这个声音不断抖动,如同筛糠,连带着桌布也随着微微晃动。   那个木桶似是裂了一点缝隙,跟着小七的动作,有水从缝隙中一点点流淌出来。   眼看就要漫过桌布,小七顿时便慌了,拉着自己的裙角便在地上擦拭,试试图把血水的痕迹隐藏过去。   “你要做什么?”   随着小七古怪的动作,哪咤也把声音刻意压低。   小七却急切地捂住他的嘴,擦拭血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睛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盯着前方。   黛玉却知道,小七或许正透过桌布,透过那层破烂的木门,与门外的殷婆婆对视。   门外的殷婆婆正用指关节敲着木门,木门只发出了一声,她的动作却也突然停了下来。   那浑浊的眼睛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她不在做下一步动作,只是用手中的竹竿轻轻敲打了两下,然后慢慢弯起了唇角。在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这样的笑容着实骇人。   拥有神力的哪吒也看到了。   那个笑容过于诡谲,好似一瞬间从艳阳天跌入了寒冰地狱。   这个殷婆婆一定有问题!   黛玉当下便做了判断。   可如今她不过是旁观者,并没有权利干涉其中任何一部分。只能冷眼旁观哪咤会做怎样的抉择。   哪吒却保持镇定,好像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任凭小七捂住了他的嘴。两人默不作声,直至那个敲打的声音慢慢消失。   连带着周围的风也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藏在桌下的两人才缓了一口气。   小七还来不及做反应,就看哪咤突然推开桌布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一片黑暗,神像前的蜡烛已经被吹灭了。木门方才被风吹的有些零散,掉下了几块木板。   不过是躲进去了片刻,整个房间却好似又有一番造化,乱的像是在此处历经了一场搏斗。只剩下那个神像,还留在原地。好似万事皆和他无关。   小七急急地跟在着哪吒出来,那只木桶也随着她再次转移出来。她面上的慌乱已经消散了,一只手却又下意识拉扯着哪吒的衣角。经方才的动静,哪咤在此时已经变成了可以相信的人。   “刚才的殷婆婆有些古怪。”   哪吒并没有问小七关于此处的种种,也并没有问她殷婆婆为什么会突然过来找她,又为什么会在走到房门处便转身离开。   虽然他心中好奇,但还是刻意隐藏了过去,只是平静地道出这样一句。   黛玉却觉得不对,她能感受到此时哪吒已经恢复了法力,却不知他为何又刻意在此处佯装出脆弱模样。   小七犹豫了一下,转身看看神像,小声给哪咤说道。   “殷婆婆是村子里活得最久的人,大家都听她的话。我小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便离奇到了这里,村里的人视我为不详,追打我,辱我,厌弃我。只有殷婆婆收留了我,照顾我,养我,我才能活到这么大。”   说这一段时,小七的脸上带上了淡淡一层笑意,思绪也漂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的她要更小一点,不知为何,跌跌撞撞到了这种偏僻的地方。   这个村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机,就连年轻人也没有几个。小七的到来,在当时引起了一番议论。   这村子封闭了许久,里面每一个人都知根知底,就连祖上几代的故事都能细细道来。   而她不过是突然而来的外来者,不被人接受,不被看好,一度被当做是个异类。   她在这里最经常面对的便是殴打,没有尽头的殴打。就在她遍体鳞伤的时候,殷婆婆出现并收留了她。满是伤痕的小女孩,在那时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殷婆婆对陆家村有着特殊意义,她本不是陆家村原本的村民,她是更早一批嫁过来的。整个村子只有殷婆婆一个人是外姓人,也只有她活得最久。   相传这陆家村里没有人能活过五十岁,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水土原因,即便是十几二十岁的人也生得一张老相。   而殷婆婆却是唯一一个经过了自然生长变化之人,按照正常的生长规律,从少女慢慢变成老人。   由此之后,殷婆婆在村民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最终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哪咤却发现了一点漏洞,慢慢转过头,细细观察着小七的表情。   “若是按照你说的,殷婆婆本是这里最受尊敬的人,也对你很好,那你刚才为何那么害怕她?”   小七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虽是细微,但被擅长把握时机的哪吒恰好捕捉到。   小七往后退了一步,小声念道:“我并没有害怕她,只是殷婆婆……她和别人不一样。”   哪吒下意识地便问,“哪里不一样?”   小七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转身看向那个神像,许久才落下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个叹息里藏着太多的忧愁,并不像是这个小小年纪就能发出的感悟。   哪咤站在小七身后,一句话也没说。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透过小七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良久,哪吒只得叹了一声,“那神迹呢,神迹究竟是什么?”   小七的反应像是在刻意躲避话题,在阻止哪吒不要继续问下去。   可哪吒偏偏不随她所愿,又天生是一个好奇的性子,双目紧紧盯着她,不给她半点躲避的机会。   小七的脊背挺直了。   就在这个夜晚,她的身体已经无数次僵硬,每一次都带着不同的情绪。   有时是害怕,有时是无奈,有时又是在刻意躲避。   哪咤虽擅长把握机会,但始终不够心细,无法看透小七的神情变化。   黛玉却透过哪咤看得一清二楚。凭着小七闪躲的几句话,黛玉的心中已做出了判断。   只是这个判断过于荒诞,即便是居于天神之位的她也无法相信。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黛玉想要脱离哪咤的意识,提前结束这一段共情。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若是再继续往下走,下一次寻到的真相,或许已经不是她想要知道的东西了。   小七的身子抖得厉害,哪咤能感受到她抗拒的心思。   过去在李家,他从父亲和母亲那里看到过很多次。他们争吵时母亲总会有如此反应。   那时,哥哥告诉他,娘亲这是在生气。   可如今面前的小七,也做出这样的反应,他一时竟不知是应该像父亲那样低头认错,还是保持着自己的状态,继续探寻真相。   他落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他本是被太乙真人一掌打了下来,恰巧便跌落在了村口处。   太乙真人脾气古怪,若是来了兴致便爱“胡作非为”,倒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哪吒也不知太乙真人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落地之后他便头昏脑胀,就连法力也随之消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原以为是师父对他的考验,如今入了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再遇见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再与他们莫名其妙的交谈几句,他便发现,好像不是当初所想的那般。   他虽非八面玲珑,但如今箭在弦上,还是能有所顿悟。   如此想来,他便卸下了原本的伪装,打算在此处做出一番作为。   可是……   抬眼再看一眼面前小七的表情,方才打起的精神又收回了半分。   父兄很久之前就告诉他,他们这样的男儿要学会礼让,自然不可和女仙置气。   如今眼前的小七虽不是女仙,可在他眼里却比任何一个女仙都要可爱。不过是匆匆一瞥,他便想要护她周全。   于是即便有再多的问题想要问她,却又被她这样楚楚可怜的表情堵了回去,最终便只剩下了沉默。   还……真是麻烦。 第110章 织女   如今黛玉虽只是一抹神识,可匆匆一眼,却也感到了一丝别扭。   不仅是她,就连与黛玉神识相连的玄玦几人也感受到了。   他们从来没有确切计算过渺小和磅礴之间的关系。   很久之前,玄玦曾与黛玉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黛玉便断定,凡人和天神皆是同一个出处,本为三界中渺小的一部分。而在他们之外或许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只是他们始终没有涉足其中,仅仅囿于如今所在的环境里。   那是黛玉窥探通天境时的随口一言。   那时绛珠仙子初掌通天镜,兴致勃勃,便站于三生石畔看了许久一眼。   虽只是一眼,却好像跨越了千年,绛珠仙子停顿片刻,便道出了这一发现。   那时她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偷窥者,而凡人则活在原本的世界里,守着各自秩序,过着规律的生活。   天神则自觉高人一等,以怜悯众生的姿态在天上窥探凡人的生活,却忘了,他们原本也参与其中。   而王母娘娘,则透着瑶池幻境,再静静窥探着天上一众仙子。   一层一层慢慢叠加,最终所有的虚无都变成了真实。而原本微弱的东西也在一次次传递中最后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从最开始的根本上就生出了变化。   就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哪咤从一边捡起被小七丢在那里的火折,再度点亮蜡烛。烛火忽闪了几下,便保持了光亮。   人在光亮中时,原本的恐慌感便会消散几分。小七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子,又看向哪咤。   她又哭了,那双眼睛红得惊人。可她的眼泪却像是从眼角流下的鲜血。   哪咤抬起手,支支吾吾,犹豫不决,也不知是不是头一回遇见这种场面,舌头好似打结,许久都说不出一句明白话   小七似感受到了他的异状,试探着抬起衣袖,擦了一下脸,什么痕迹都没有。   哪吒的眉头紧皱,他分明看到了什么,除非……那种东西只能在脸上现出痕迹,若粘在布料上,或者放在桶里,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的模样。   黛玉下意识看向地上的那桶水,自小七拎着桶过来时,她便觉得古怪,也如哪咤想的那般,认定这桶里装得是血。   可如今随着小七的动作。她这才明白,或许正如小七所言,这东西是久违的神迹。   哪咤的思路和黛玉如出一辙,下意识转身,看向那个木头,轻声问道:“桶里面装的不是血?”   见他又一说这样的鬼话,小七的脸顿时垮了下去,“我都说了,此乃神迹。”   哪咤顿顿,不由说分地拉着小七的手探向木桶。   小七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手和衣袖便被打湿了。   “你要做什么!胡闹!神迹岂能容你这般染指!”   小七跺跺脚,用手捏着衣袖,想把那所为的“神迹”在拧回桶中。   哪咤愣在了原地,那小七的衣袖上却看不到血迹。   那块被小七丢在一边的破布上也没有半点被血浸湿的痕迹,就连小七的手上也只是带着一丝水痕,好像桶里的东西真的正如小七所言那般。   小七不满的絮絮叨叨,再看向哪吒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不满。   哪吒却毫不顾及这些,当着小七的面又狠狠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桶中,还下意识地搅了搅。   “你在做什么!”   小七更生气了。用力把哪吒的手拉了出来,还把哪咤推倒在地。   哪吒却一脸淡然,从地上慢悠悠地爬起来,对着小七伸出了手。   小七愣在了原地,哪咤也愣住了,就连与哪吒共情的黛玉也顿住了。   哪吒的手上是鲜红的血迹,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慢慢往下滴落,好似从地狱中现出的修罗。   小七捂住嘴,眼睛睁大。无措地看向木桶,视线转移再缓缓看向哪咤的手。   此时此刻,她已经想不出要说什么话,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好似信仰已经尽数崩塌了。   哪咤的想法得到了证实,可他并不觉得开心,只是盯着小七的脸,再转向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如今疑云重重,他却寻不到半点方向。   小七犹豫了许久,眼中又带上了光亮,她试探着拉上哪吒的手,两人手指相触碰时,小七的手上也沾上了血液。   她又小心的从木桶中捧上一捧水,这一次,她所触碰的不再是那些没有颜色的水,反而是和哪咤一样的血迹。   “莫非你才是那个真正的神迹?”   小七如是说着,再看向哪咤的眼神都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虔诚。   “你在说什么?”   哪咤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好像根本不理解小七的意思。   而小七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紧张。   黛玉倒是也能理解。   凡人与天神之间终归隔着一些距离,凡人对神仙有着本能的向往,所以看向他们的目光总会过于虔诚。   可又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不敢真正放下心来,以至于在恐慌之时又多了一些敬畏,敬畏之余还多了一些向往。   周围慢慢静了下来,一点点的声音就在此处不断放大。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虫子鸣叫的声音,似乎过于安静,又带着一些距离感。   神案两侧的蜡烛扑朔迷离,夜好像已经到了尽头。   哪吒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个神像。   那神像上的划痕很深,甚至露出了下层的墙皮。那神像原本应是完整的模样,只是不知因何被无端损坏,以至于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黛玉与哪吒正在共情,黛玉才刚刚有了想法,哪咤便顺着问了出去。   “你们在此处供奉的是哪路神仙?为什么你们的神像没有脸?”   此话一说,小七顿时变得慌张,忍不住后退两步。   昏黄的烛火映衬着她惨白的脸,黛玉竟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些恐惧。   那是凡人在面对灾祸时的本能反应,那是她在畏惧,在害怕,在躲避,可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在此时出现。   哪吒也是一脸好奇,犹豫着又走进两步。在小七面前站稳。目光在小七的脸上与神像之间来回周转,最终问出了心中疑问:“你怎么是这个反应,我不过是问问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小七的反应太过于反常了,就连围观的黛玉也能感觉到不对,就好像她在以害怕的状态来刻意躲避哪吒的问题。   好像试图以这种恐惧的情绪就可以转移哪吒的注意力。   但小七根本不知道,正是因为她这种害怕、慌乱、恐惧的情绪,更是把她想要刻意隐藏的东西再度表现出来。   哪吒开始不过是因为好奇,所以才问出了这一句。   而如今再度看着小七慌张的表情,原本的不确定也慢慢变成了肯定。   那神像果然不太对劲。   哪咤直接忽视了小七的反应,从神案一侧拿过一支蜡烛,高举着蜡烛凑到神像前方。   那神像原本是画在一张绢布上,应是这个村子最宝贵的东西,虽看上去有些粗糙,但绘画之人画技绝佳,寥寥几笔,却画出了神像的仙姿,虽没有脸,但不难看出是个清丽的女神。   黛玉顺着哪吒的视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神像身着风流长裙,裙裾飘飘,身后缠着金银丝线的披帛散开。虽是静态的画面,但只是匆匆一眼,就能让人想象到神女自天上降下深泽的生动模样。   神女的衣裙上绘着无数祥云,只是那等祥瑞的图案却又被人刻意涂抹,变成了一个个晕染开的墨点。   再往上,那神女手捧着一匹布。布料散开与身后的云彩交织在一起,仙女的手指绘得格外精细,能看出是能看出作画之人的专。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为了起画龙点睛作用,那神女的指甲上被染上了夺目的红,在这样昏暗的场景下倒失去了美感,变得过于惊人。   好端端的从画龙点睛变成了画蛇添足。   哪吒并没有看出什么,但与他共情的黛玉却看到一清二楚。   那天上的仙子大多数与她关系交好,每个仙子喜欢做什么,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喜欢什么打扮,用的什么神器,习得什么仙术,她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余的闲心,记上这些,原是出于本能,不过是为了能在这天庭上行得几处方便。   如今只是略略一看,黛玉便知,那画像上的神女正是织女。   只是不知为何,那好端端的织女神像被人毁了脸,又抹去了身上的祥云,成了这般可怖的模样。   这原是对神的不尊重。   只是又不知这小七,又因何做出这般反应,实在过于反常。   哪吒沉思片刻,也没有做出决定,只得又凑近几步,细细观察。   小七试探着想要阻拦他,可在伸出手的时候又默默收了回去。   只能保持着那复杂的表情,静静看着哪咤的每一个动作。   突然一阵风来,吹灭了两人手中的蜡烛,两人再度沉浸在黑暗之中。   而小七似是只有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才能找到安全感。   僵持了许久后,终是试探着拉上了哪咤的衣摆,小声说道:“是织女娘娘。” 第111章 虔诚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重砸在了几人心中。   一瞬间,不管是哪吒,还是看着幻境的几人也纷纷愣在了原地。   唯有黛玉还保持着几分镇静。   她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王熙凤则是其中头一个乱下来的人。她嘴唇微微颤抖,手上一个用力,就把在身侧的毕方捏得龇牙咧嘴。   小白虽惊奇竟在此处听到了母□□讳,却也能保持淡然模样。只是他微微颤抖的眼眸,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哪咤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小七。   小七面上带着一点懊恼,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默默垂下头。   许久哪咤才转移了视线。   这是这一次,把目光落在了放在角落里的木桶上。   木桶上已经出现了裂缝,那被小七看作是宝贝一样的神迹一点点流淌出来,只剩下了小半桶。   地面被打湿了一小块。只是那痕迹并不像是普通的水泼在地上留下的图案,反而自有规律,好似刻意勾勒出来的一般。   黛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虽然没有摸清是何来头,但那地上的留下的痕迹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地面,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最让人在意的,大概也只是因为那一处过分的干旱。   水并没有被土吸收,反而在上面勾勒出了一个形状。只是那桶里原本装得水并不多的,地上的形状并没有完全显露出来。但黛玉还是看明白了。   贴近神案的地方,水痕最为明显,瞧着像是一个树桩。   树桩一侧只勾勒出了一半痕迹,看起来应是那个刻着陆家村的石碑。只是不知因何原因,那个石碑如今已经消失了。   小七什么也看不到,在她眼里,不过是地面湿成了一片。   她能感觉到周围好像不太对,却无法说出一个准确的理由,只知道如今在黑暗中,有哪咤在身边陪伴,才让她觉得安心。   小七细细看着哪吒的表情,这个人本没个正形,可在此时,他显然变成了她最信赖的人。小七暗自猜想,兴许那地上的东西,本就只有特殊之人才能看到的,而她不过一介凡人。如此想来,再看哪吒时的眼神越发虔诚。   哪吒却在此时突然转了过来,目光更多了几分严肃,吓得小七也不自觉后退一步。   哪吒冷声问道:“神像的脸是怎么被毁的?如果你知道,就一定要告诉我。这很重要。”   自出现在此处时,哪吒便与小七有过短暂的争锋。每一次!他都是那副万事毫不在意的模样,如今却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哪咤的声音有些急,似乎还带着一点怒气。直直盯着小七,就这样突然发问。   可哪咤越是急切,小七便越是无法作出回答,只能犹豫的看向他。   不知两个人僵持了多久,外面渐渐传来了一些稀碎的声音,天竟然接近破晓,他们就这样大眼对小眼,在此处僵持了一夜。   小七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疲倦,看向哪吒的时候还有一些闪躲。要咬咬唇,下意识便想提着桶离开。   哪咤却不愿给她这个机会,在她转身之际,又拉住了她的手。   急得小七狠狠踩了他一脚。   哪咤眉头微微一皱。却始终没有松开,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固执和执着。   眼见哪咤如此,小七丝毫没有办法,只得再转回身子,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   “你不要为难我,此时不能让别人发现我来看过你。我……我只是看你可怜。才想过来帮你。若让别人看到我专门过来找你,到时候甭管是你了,就连我也没有好下场。你可别害了我。   小七一反方才的慌乱,说这话时语气镇定。   哪吒挑挑眉,不再开口,只是眼眸里带着种种波澜。   小七像是知道他想法一样,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哪吒唇上,堵住了他的嘴。   又幽幽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定有很多疑惑,其实这个地方并非真的没有人过来,只是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都会没完没了的问很多问题。于是,他们都被带走,填了林子,成了养料。这才有了这里没有外人来过的传闻。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你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更不知村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但我清楚,你定有很多疑惑,可现在天要亮了,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明天晚上我自然会找你。   现在——”   小七顿顿,似在酝酿情绪,许久才再次开口。   “现在,你只需保持镇定,切忌胡思乱想。天亮后,我就不能在这里了。我不知那些人会怎样待你,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和过去那些人一样。如今,我试着把神迹留在了你身上,或许能暂时护住你。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你若信我,就不要再说话了。”   小七最后的语气有些凶,听得哪咤直接怔在了原地。   眼见她这副模样,小七摇摇头,又小声嘟囔了两句,抱着一边的桶转身离开了。   那破门经一夜摧残已经摇摇欲坠了,小七刚踏过门槛,上面便突然掉下了一块木板。   木板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小七并没有回头,她的脚步飞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她似的,很快便消失在了哪吒的视线内。   正是破晓时刻,可不知为何,此处的天却一反常态。   算着时辰,此时应该已重见光明,可这里却还是保持着几分朦胧。   哪咤试探着向房门走去,一抬头,便可看到最前方的树桩。那棵树应该存活了百年,硕大的圆盘上刻着时间周转的痕迹。   连带黛玉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个树桩便是此处的一个关键环节,无论是如今与哪咤共情,还是黛玉自己中了诅咒,又或是刚入陆家村时,这个树桩都反复出现了几次,像一个坐标,又像是前人留下的暗示。   夜色过于凉薄,此时明明是春时,却阴寒的像是寒冬。   哪咤试探着抬起头,天空是一片黑暗,只能看到寥寥几颗星辰,时不时忽闪两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试探着抬出手,想要运转体内的仙气,可像是被刻意阻断一样,什么都找寻不到。   那被小七所说的神迹已慢慢消退了,但方才的图形已经留在了哪吒的心里。   四周无人,哪吒试探着走向那个树桩。   肉眼丈量的距离不过是十步,可说来奇怪,他越感觉靠近,两者之间的距离却越发遥远,又硬生生地走了几十步。   哪咤深呼一口气,从地上捏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试探两者之间的距离,直至得到肯定的反馈时,才坚定地走了过去。   这一次他只走了五步,便站在了树桩前。   好似天上的神树,树桩粗大的惊人,边缘并不规整,并不像是通过砍伐留下的。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一点一点侵蚀下去,最终留下了一个斑驳潦草的印记。   哪咤试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树桩,可上面留下的木屑却突然划破了他的手指。   血液瞬间便滴落在树桩上,而那树桩则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迅速就吸收了下去,短短一瞬,树桩上便再没留下什么痕迹。   哪吒看看自己的手,他分明感觉到方才有什么东西划破了手指,也感觉到血液慢慢滴落下去,可如今再看向手指,竟什么都没有了。   如同中了幻术一般。   黛玉此时正与哪吒共情,好似在这个地方留下了一双眼睛,能看到周围所有变化。   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幻术,更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就莫名中了这幻术。   若追溯起来,天庭中最擅幻术的本是言灵仙君。   只是这言灵仙君自迷恋上地府小公主宝儿后,便去了堕仙台,洗去仙骨,入了地府,成了如今判官司司主薛恪。   从此再没有人能像他一般使出如此强烈的幻术。   如今的幻术更像是无形中的错觉,在没有来得及作反应时,便突然现身,引人深入进去,来无影去无踪,找不到半分痕迹。   “谁让你过来的!”   “快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动神像!”   “这小子不错嘛,竟能一个人跑到这里。”   “殷婆婆,不然把这小子也带到后面吧……”   “杀了他,杀了他…”   “对,不能放过他!”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哪咤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一群人摁住肩膀,又是推又是拉的回到了方才的神观。   刚入神观,便看到了地上丢弃的绳索。   昨天夜里,那哪咤本是被绳索捆绑在这里的,是小七偷偷溜了过来,给他解了绳索。   身边的村民骂骂咧咧地发泄着心中不瞒。哪吒正欲反驳几句,却又想起了小七临走时的几句话。   此处还有众多困惑,他无法一一辩个明白,又不能就此放纵下去,只得先随波逐流,勉强稳住身形。只得借着对小七浅薄的信任,盼她若真寻到了一个机会,能救他出水火。   那地上的绳子又被人捡了起来,捆在哪吒身上。   那些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把哪吒束缚得死死的,无法再动弹半分。   天已大亮,阴云密布,天也似慢慢坠落下来。 第112章 入局   几人围在殷婆婆身后,似低声密谋,目光时不时会转向哪吒。片刻后,殷婆婆转身,先一步离开。   下一刻,几个人便把哪吒从地上拖了起来。   哪吒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面上却扮着可怜模样,被身后人推得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他抬起头,能看到殷婆婆的侧脸。   昨天夜里,他只惦记着与小七讨论神像与神迹,倒忘了把殷婆婆的来历摸个明白。   那殷婆婆过于年迈,脸上的皱纹纵横,比起方才斑驳的树桩也好不到哪般。   她似是有一只眼睛紧闭着,只用一只眼睛看人。只是仅存的那只眼睛上又带了一层青光。   殷婆婆年轻时应是个美人。她的个子有些高,但如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所迫,她的背佝偻得厉害。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腰部开始折了下去。   周围的村民都穿着破烂的衣服,上面都有厚厚一层补丁,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本的模样。   只有这个花婆婆穿的是一身火红的衣。那样的红,似乎只有毕方神火与凤凰火能与之相比。   那衣服下方还坠着凌乱的纹路,像是刻意为之,又更像是随手绣上去的,密密麻麻顺着下摆一路蜿蜒而上,直至到了心口位置。   殷婆婆手中还拿着一根拐杖。并不是昨夜所想的竹杖,而是一根雪白的手杖。   哪咤看了许久,也摸不清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来的。   黛玉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便顿住了。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东西兴许是一根白骨,但究竟是什么的骨,倒说不明白了。   哪咤特意多留了一个心眼,盯着那东西多看了几眼。   他仍记得,在凡间最为动荡的时候,他曾随着绛珠仙子去人间除邪祟。   那时人间有一个处,盛行以妙龄少女之骨制作武器,一时间惹得生灵涂炭,引得地府也多有繁忙。   那一趟去往人间,他不过做了一个陪衬品跟在绛珠仙子身后,最终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而如今看着殷婆婆手中的那根骨杖,便再次想到了当时。   他记得那时绛珠仙子曾和拿玉骨武器的人交战,任凭绛珠仙子有着极高的法力,也不过是和那人旗鼓相当,始终没有占据上风。   但所幸绛珠仙子心细,几个回合后,便也找到了那人的弱点,最终以葬花剑斩断了那人的玉骨,这才破了迷阵。   殷婆婆手中的那根玉骨泛着一些冷光,瞧着样子,应是上了一些年头。   哪吒微微向前挪动身子,试探着想看个究竟。可不知殷婆婆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一个转身,又对上了他的视线。   殷婆婆直直地看着哪吒,微微勾唇,笑得阴森,突然而来的压迫感使得哪咤又退后几步,不自觉又想起了另一个人的笑脸。   两人明明年龄差了太多,可不知为何,看着殷婆婆这样诡异的笑脸,哪咤却在脑海中现出了小七的脸。   按理说他们两个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分痕迹都如出一辙。   不知又走了多久,耳边是殷婆婆用骨杖敲打地面的声音,混合在风里,像是置身于深海,一切都变得模糊虚幻。   天已经彻底亮了,周围的风也停了,哪咤一抬头,便看到无数根颜色灿烂的布条挂在树枝上,充当着树叶,远远看上去,像是一片花枝招展的树林。   在外围观的玄玦几人只当是此处的异状,并未放在心中。可与哪吒共情的黛玉却又明白,这和她中诅咒后所遇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黛玉记忆力惊人,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就连当初枝条颜色分布的规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此处,唯独缺了最高大的那棵树上挂着的那件嫁衣。   如此一番周转后,哪吒也冷静了下来,任这些人推搡着往前,好似行尸走肉。   随着一声令下,哪吒被捆绑在最中心的那棵树上,那绳索束缚着哪吒的手腕,把他与树干紧密相连。为防止他临时逃脱。一边的村民又特意寻来了几根加粗的绳子,在他身上狠狠缠绕了两圈才放下心来。   两处场景似是在此交叠。   黛玉心知,哪咤如今所在的位置,便是她当时看到嫁衣的地方。   殷婆婆在哪吒身边来回渡步,手里一直做着抛洒动作。身后的村民则紧紧随在殷婆婆身后,跟着殷婆婆的动作慢慢移动。   与那十二人运转的规律相似。   哪咤一句话也没有说,始终阴沉着脸,直至殷婆婆突然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哪吒才重重闭上了眼。   “你身上竟然有神迹!”   却没想到殷婆婆突然开口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她的声音过于尖锐,话语刚落下,周围的村民便脸色大变,跪倒在地,垂着头,不敢说话。   殷婆婆用仅存那只眼瞥向哪咤。   哪吒却始终没有睁开眼,周围的一切好似都与他无关。   黛玉却知,哪吒如今呼吸频率和体内真气运转已不同以往。他并不是对殷婆婆突然的状况生出惶恐,而是借此机会,刻意躲避,以此拖延时间。   他能感觉到体力的仙气正在逐渐恢复。   在他的手指被木屑划破的时候,他便感受到了,只是一直在刻意假装,就连黛玉也被瞒了过去。   哪咤意外的冷静,任凭殷婆婆在耳边反复念叨着各种奇怪的言语,任凭村民在面前跪成一片,口中阵阵有词,呼喊着神迹降临,上天庇佑之类的语句。   哪咤始终不为所动。好像他已灵魂出窍,只剩下了一个躯壳。   面前的殷婆婆又凑近了一点,那双眼睛带着一点红光,又透着一丝冷意。   她凑到哪吒面前,小声说道:“我知道你的身份。”   如此一句,便让哪咤大惊失色。   殷婆婆笑了,脸上的周围更深了,她看着哪吒的反应,一次一句发着攻势。   “我昨夜看见你和小七见面了。”   哪吒顿住,昨夜与殷婆婆间隔着一道房门,她又怎会看到了?   黛玉却心知肚明。   那殷婆婆哪是什么寻常人,她在以神识查看周围时,就已经对上了殷婆婆的视线。   这并不是凡人可以左右的。   就好似当初在竹林中寻找聂小倩时,她曾用花绝寻踪,看到了聂小倩的视角,而夜叉则站在聂小倩的面前,对上聂小倩的眼睛,借此观察她。   而中间被借用和共情的小倩,则成了传达两处工具。   如今哪吒显然不是那个工具。   那么,若殷婆婆要洞察一切,则需要另一个工具。   黛玉顿住,一时竟想不起另外一个工具究竟是什么。   另一侧的玄玦与王熙凤表情也有些慌乱。   玄玦虽不动声色的维持着淡然模样,却也能感受到黛玉的不安。   他突然觉得,或许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此番过于冒险,更像是在千年之前就布下的一个局,以织女为赌注,赌当初参与一事的绛珠仙子定然会来到此处。   这是为绛珠仙子布了多年的局。   玄玦想的明白,周围几人虽滞后了几分,但也模糊想到了这里。   又是天庭。   王熙凤眉峰微扬,已生出了怒气,可又不知该如何说的明白,纠缠了千百年,始终模糊不清,可现在,或许早已超过了他们原本的预想。   哪咤始终没有开口,那些人却跪拜在他的面前,又进行了一个古怪的仪式。   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些痕迹,他记得,那是昨天晚上小七留上的。   当时的小七信誓旦旦的把它称为神迹,可又看到血迹时,反把哪咤称之为神迹。哪吒虽不明白这里的风俗,甚至还有些意外,但又不得不依照着小七的意思,试探着进行下去。   与此同时,被地府安排留在陆家村的聂政也遇到了新的问题。   聂政并不是正经鬼差。原本依着他这样的经历,是无法踏入转世轮回,甚至可能要被打入地狱,深受多年刑罚,以抵补当年的罪责。   绛珠仙子却特意去酆都阎王那里求情,这才给聂政一个新的机会,让他与梅三娘分别跟在小黑与小白身边,成了二人的新搭档。   聂政虽是个粗人,却心细无比,自来把指令看得极其重要。   绛珠仙子在离开时,曾对他与梅三娘细细叮嘱,他便把这些看成了留在地府的第一要义。盼着能早日修炼成型,能协助绛珠仙子。   虽看起来荒唐,但这些倒成了他维持信念的一种方法。   他和小白毕方不同,他从不多问为什么,只要把任务给了他,他便尽心尽力去做。   由此,当小黑告诉他,留他在此处观察局势,收集魂魄,等遇见绛珠仙子时,给仙子带路。他便欣然同意了,带上重剑,一个人守在此处。   可如今他留在此处已有十几日,身后早已收了一众小鬼。   锁魂囊里已经装了满满当当的魂魄。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继续守在此处,还是先把亡魂送回地府时,锁魂囊却一夜之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他原本收集的魂魄,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   这本不符合阴阳运转的规律,那锁魂囊是地府至上的法宝。三界中,再也没有东西能比这东西更擅长留住魂魄。可如今偏偏就生出了此等怪异之象。   聂政捏着瘪下去的锁魂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113章 因果   聂政踏入这陆家村已经十几日了,村子里的每个地方他都极其熟悉。他知道这里总共有一百零五户,虽是人口众多,可他却没有见到过几个活人,亡魂倒是收了不少。   有些房子已经千疮百孔。最体面的,应仅剩了村口那个没有门的神观,说是神观,外观上已是破败不堪,但相较起周围其他房子,却显得格外完善。   神观的墙面上也贴着厚厚的一层绸布。入口处,放着一个干净的木桶。那木桶崭新,做工精巧,连一点缝隙都看不到。   桶内盛着半桶水,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已经荡起了一层灰尘。再转头,聂政看到了一侧的香案,和香案上厚厚一份凝固的蜡油。   聂政细细看看房内的装置,心里有了判断。   这神观里没有一个神像,连个神位都没有,只是用一张红布遮在墙面上,似是在隐藏红布下方的东西。   聂政抬手,捏着红布一角,在心中几番犹豫要不要把红布打开。   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烈之人,只是如今,那些魂魄离散的奇怪,他便试探着想要查明真相,以求能在仙子赶来前,寻到一些能协助仙子的线索。   可就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红布的那一瞬间,他微微一顿,又想起了绛珠仙子过去的叮嘱。   刚入陆家村,他便知这里过去是什么地方。   曾经的花月楼,曾经的万香阁,那曾经与夜叉一战,他皆历历在目。   只是如今再看时,竟没想到,不过几载,凡间就有了此等变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只是此时,并不适宜怀古,他更在意的是,当时与夜叉一战后绛珠仙子的几句话。   那时他认定宁采臣是个奸臣,恨不得杀之后快。可最终却又引起了反转,才知那宁采臣,不过是在某一时被妖怪寻上了痕迹,又因为时空轮转,提前看到了另一番场景。   却殊不知,正是因为那番作为,才导致了原本的刻意躲避反成了引导。   世人皆追求因果,可又怎知,有些时候,因果并不是必然存在的。   那时他一直想请教仙子,会不会有人知道“果”时,再特意利用某些因素,去往另一段时间,在刻意制造出另一个“因”。   如今到了此时,他想的也是这些。   一番挣扎后,聂政又收回了手。   他不是不敢打开那块红布,只是如今又多了一些犹豫。害怕若这样贸然打开红布,又恰好在某一时间,生出了另一个“因”,导致改变了原本的“果”。   聂政收回了手,转身离开。出房门时,他又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说来也奇怪,此地干旱许久,就连地面都是干裂的厉害,怎会在此地这样放着一桶水。   出了房门,聂政又去了村口,那里有个惊人的树坑。   瞧着那树坑的尺寸,便能想到原本种在这里的树有多惊人。想来此物是被连根拔起,留下了这样一个有一间房那么大的坑。也不怕夜行时,会不会有人掉进去。   聂政一路向前走,走到中心位置。那里原本也种着一棵大树,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那棵树被拦腰砍断,只剩下了一个树桩。   树桩上带着繁琐的纹路,和平时所见的年轮不同。这个年轮过于曲折,几次扭曲又错位,分散之后又再度重叠。   聂政皱着眉头看了几次,试探着想要找出年轮分布的规律,可看了许久仍没有半点头绪。   那东西根本不像是正常生成的。   四周安静无比,虽然没有树,可风吹树叶的声音却在耳边清晰响起。   聂政顺势扬起手中的重剑,那重剑上被烙印上了地府鬼差专属的痕迹。   夜幕降临,那个痕迹在夜中闪着一丝特殊的光亮。   剑刃在冷月下泛着一道夺目的寒光。   自带杀气。   聂政已做足了准备,此时若有人过来,他定不会轻易放过。   可他又心知肚明,在这个鬼地方停了这么久,别说是什么人了,就连一只鸟也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风声变得断断续续,耳边却又听到了吵闹声,像是很多人汇集在一起细声讨论。   聂政听力极好,细细辨着声音,很快便找到了方向。   手中的重剑在地上划过,锋利的剑尖在地面上留下了痕迹。他不擅长丹青,只能用这种笨拙方式留下记号。   重剑在他手中变得格外灵活。在地上勾勒出圈圈点点。   聂政很快便判断出了人的位置。   靠近树桩的地方,应有一个男人。那男人年龄应该不大,气息不太稳定,偶尔会开口说出几句话,但声音又过于细碎,听得并不真切。   树桩右前侧,聂政用剑尖在那里画了一个圆圈。   那里应有一个老人,一边走一边小声念叨着听不懂的言语。   可散出的气息又不像一个寻常的老人。   聂政又反复辨别了几次,也始终无法准确作出判断。那老人身上像自带了一层屏障,虽是把她暴露了出来,却始终让人一琢磨不透。   此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最外圈被重剑划过整整齐齐几排痕迹。   他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只能相信本能。   听声音那里应有上百人。可这村子全部人口也没这么多。   他本以为是那些亡魂留下的残影。可他屏息感受气息,那旺盛的生命力,让他又收回了这种想法。   只是不知这么多人聚集在此,是在祭拜,还是在做着仪式。   聂政目光一凌,手中的重剑便顺势抛了出去,又插在了林子的最外侧。   那是在一个枯树后面。聂政在那里听到了一个哭泣的声音。听着声音应该是一个妙龄少女。   只是他在试探着想要往下判断更多,却已经找不到踪迹了。   风声终于停止了。   最夜至最深,天上的一轮孤月显得过于荒凉。聂政匆匆扫了一眼,抱着重剑又回到了那个挂着红布的神观。   刚入神观聂政便觉得不对。   那桶水却不知为何干了,只剩下了一个空桶。聂政试探着拿起桶,细细检查是哪里出现了漏洞。   可他却失望了。   那个木桶是新的。   桶内已经干了,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桶底却带有湿润,像是桶中的水渗透了下去。   聂政抬手摸了一把,滑溜溜的。像是在河边放置了很多年的石头,经过岁月的洗礼,生出了苔藓。   红布一侧便是神案,神案上有着厚厚一层融化的蜡液。似一个天然的壁垒护着桌子下方的东西。   聂政试探着抠起一块,那些蜡痕少说也有几十年,上面已经凝固了一层厚重的污垢,里面还掩埋着几个飞虫的尸体。   再试探着移开神案,可手上刚刚用力,便听到清脆的一声响,那神案竟在此时突然散架,整个垮了下来。   只剩下了桌面,因为那层蜡的庇护,还端着一个完整的模样。   就好似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样,一个火折子从一侧滚了出来,落到聂政面前。聂政顺势把一边的蜡烛点亮,房间终于重现了光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块红布在烛火的映衬下,好也慢慢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可不过是匆匆一眼,很快,那光亮便消逝了下去。   聂政看看自己的手,他刚才在那个木桶下摸了一把,手上沾了很多粘稠湿滑的东西。   他记得,他不过是试探着伸出了几根手指,可如今那些东西,竟已经顺着手掌的纹路,一点点流淌到了手心。   怎么会这样?   聂政粗眉皱起。想要把手上的东西去除。可那种粘稠又带着青黄颜色的东西,他实在不愿意蹭在衣服上。   聂政看看一边的红布,总觉得一切都像在暗中引导,引导他揭开那张红布,兴许里面就会暴露出一些问题。   可他已经不愿冒险了。   前世他身为刺客,过多了刀尖舔血的生活,乃至后来地府也不愿收他。   他在人间游荡了千百年,终于遇见了绛珠仙子。是绛珠仙子又让他寻到了生存的意义,是地府如今又给了他一个新的归宿。   若如今他只是个孤魂野鬼,他便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大不了献出这条烂命。   可如今已经知晓了生存的美好,结识了地府一众伙伴,心中早就生出了期待,这些东西慢慢凝结成了顾虑,改变了他原本的想法。   聂政犹豫了一下,再看看被污了的手心,迟疑了片刻,抬手在那蜡痕上蹭了蹭。   可就在他触碰的那一刻,手中的东西却自动附在了蜡痕上,一点点蔓延下去。   好像此时他手中沾染的不是木桶留下的水痕,而是一把钥匙。   而面前被堆砌的蜡痕,则是一个被人特意留下的锁。   那神案的全貌逐渐暴露了出来,神案上绘着奇怪的图腾。最中心位置又布满了刀痕,刀痕下方,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奔向天去。   虽然她的动作是在向上,可她的头却不舍得转了回来,那张脸却像是故意画得模糊,看不出是何表情。   女子的手向下方探去,她的手大概是重点刻画的对象,用的笔墨比旁处还多了几分。   聂政顺着她的指尖再往下看。   下面的东西却画粗糙。只是一些凌乱的树枝狰狞而上。瞧着形状,好像是绝望之人伸出的手,拼命想要拉扯上方的人,却无法使出再多的力气,只能留在半空中。   桌案被人砍成了两半,这一半能看到的东西,便只有这么多。 第114章 神像   聂政瞧着手上残留的痕迹,试探着又触碰上另一半。果然如他所想那般,手中的东西很快便腐蚀了蜡痕,暴露出了里面的图案。   刚才的那一半还能看出是什么东西。这一半却更像是发泄。   用笔泼辣大胆,甚至连轮廓都没有勾勒出来,只是草草画出了几个形状。   更像是作画之人随意留下的一串墨点,粗糙的与一侧环境融合在一起。   聂政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没有赏画的闲情逸致。若论起打打杀杀,他必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到了欣赏这东西时,反而无形中多了一些压迫感。那画就在那里,却像是个牢笼,重重倾斜,让他生起一种若不及时躲避,兴许就会被带进了画里。   周围像是在慢慢放大,又缓缓退后,近日所见的景色皆在此时排兵布阵,在面前飞速旋转。   他又想起了在林子中听到的声音。   那声音又在此时悄然出现,好似还有人在耳边低声叹息。   聂政又静了下来,那声音像是过去出现在此处的前人,刻意给后来者留下的讯息。   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是如何留存下来的,更惦记的是此物留在此处的用意。   聂政坐在一边的蒲团上。心中翻来覆去,始终找不到突破口,只得无奈轻叹一声。   ……   -   “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有人叹气!”   小白站起身,率先说出这句话,语气还有些慌乱。   一言罢,几人纷纷看向他。   他们几人在玄玦带领下观看幻境,只是不知何时,竟与绛珠仙子的连接被迫中断,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几人一言也不发,在此处沉默了许久。   黛玉与哪吒分别倒在玄玦与王熙凤怀中。   黛玉的脸色一片惨白,额头上还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好像此时她正纠缠在梦魇之中。   玄玦却并不急着唤醒她。只是抬起一只手紧紧拉住她,有微光在两人贴合之处流转,似是玄玦正在给绛珠仙子输送灵气。   哪咤的面色却过于平静,没有半点波澜,只是身子偶尔会无意识地扭动,似在急切躲避着什么东西。   瞧着这般状况,小白与毕方更不敢多言,乖乖抱膝蹲在一边,静默观察着两人反应。   直至小白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这才突然开口打破了维持许久的平静。   可此时过于安静,别说是什么叹息声,就连风声也没有听到。王熙凤悠悠瞥了小白一眼。似在责怪他一惊一乍。   这一眼却让小白有些冤枉,委屈地站起来,又抬手拉拉身边的毕方。   “方才分明有一个人叹气,就在这个位置,你有没有听到。”   小白用手比划着大概的方位。   毕方犹豫地看了王熙凤一眼,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小白一扫心中阴霾,更得意了,“我就说听到了什么声音,仙子还不信我。”   王熙凤古怪地看了小白一眼,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的修为虽算不上太高,但自认要比小白和毕方好太多。可如今,那两人却听到了特殊的声音,可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玄玦缓缓支起黛玉的身子,拦腰便是一个横抱,快步走到王熙凤面前,把黛玉放了下去。   王熙凤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顺从   的接过绛珠仙子,并把哪吒推到一边,给黛玉依靠。   绛珠仙子身材偏瘦,如今竟显得过分娇小。王熙凤自带仙力,自然不算是什么重负。   只是……   王熙凤眨眨眼,有些不明白玄玦的意思。   玄玦也不做解释。站起身,去往了小白方才指向的地方。   玄玦的手一挥,寒光而过,地面上顺势便现出了一个残影。   那几人记忆和视力皆是超凡,虽转瞬即逝,但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残影中有一人,那人身着一袭黑衣,身后带着一把重剑,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蹲在地上,对面是凌乱的木块,应是破碎的痕迹。   那重剑上熟悉的痕迹自然的把来人的身份暴露了出来。   小白与毕方对视一眼,齐齐喊了出来。   “是聂政。”   聂政怎会出现在残影里?   小白与毕方急切地看向玄玦,迫切的希望司法天神能在此时做出解释。   玄玦面色一顿,薄唇微抿,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只是那斩仙剑好似感受到了什么,已在手中化形。此神器极有灵气,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变化。剑身带着滚滚流光,是不同于平常时的气势。   玄玦幽幽看了黛玉一眼,这一眼收去了方才的锋芒,又染上了几分温柔。   他嘴唇动动,似是有什么话想要交代,可最终只剩下了深深一瞥。   一道剑光而过,那桌案上的蜡烛便被尽数点燃,散着昏黄的光。   几人看得面面相觑,皆不懂他为何要在此时点亮所有的蜡烛。   玄玦依旧不做半分解释,静默站于原地,手中的斩仙剑四处纷飞,犹如利刃,顷刻间,墙上的黄纸便落了下来。   那些纸张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脆弱不堪。于半空中便破碎开来,分裂成更细小的碎片,落了满地。   小白匆匆瞥了一眼。   那黄纸上还用同色绘着繁琐的图案,他仔细辨认也看不出来究竟。   随着斩仙剑的一番动作。剩余几面墙上的黄纸尽数落下,暴露出了黄纸后面隐藏的东西。   其他四面墙也和神像一侧的相似。   皆是老旧的墙面,被风雨冲刷出裂缝。有一些了洞穴,则像是人为刻意挖出来的。   他们曾在人间见识过,有些特别的地方会专门挖一些洞来储藏东西。里面大部分是食物,也有有心之人会把宝藏藏在里面,久而久之成了一种特殊的储藏手段。   可如今这些漏洞里,放着的却是各种颜色的布条。   和最初看到的布条不同,这一次的更新,丝毫没有褪下颜色,依然光鲜亮丽,像是刚织就而成。   “这是什么?”   毕方眼见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墙面,还以为是特别作出的装饰。站起身,试探着就想要扯出最接近他的布条。   “别动!”   玄玦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冷。甚至还用气把毕方的手拍了下去。   毕方不解地看向他,他的手距离那布条还有半寸。若再靠近一点,兴许就能把布条拉扯出来。   “别动这些东西。”   玄玦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又带着一点不容人拒绝的意思。   毕方悻悻地退后半步。无措的又看向一边的小白。暗自反省可是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才引得一贯冷静的司法天神有这么大的反应。   玄玦却根本没有看他。蹲下身子,以一种古怪的姿势钻到了一边的桌洞下。   这样的姿势实在有些不雅观,并不像是一贯高高在上的天神作为。   小白的心却跳得异常快。他总觉得有些不安。自从方才在那个残影中看到聂政之后。无形中变便多了一些类似于错觉的东西。   或许在很久之前,他便来过这个地方。如今玄玦得这个动作或许他曾经也在这里做过。   他甚至觉得,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在这个村子里与那群村民相伴,像是一个见证人。   自从知晓这神观里供奉的是织女后,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   小白犹豫了片刻,一个荒诞的想法在心中诞生,可又因过于离奇,在脑海中匆匆掠过,就连他自己也无法信服。   玄玦很快便从桌下出来了。他的身子并未染半点纤尘。只是他的眉宇间却堆出了几处山峰。薄唇微抿,神色严肃之余,又带着一点担忧。   玄玦又往前走了几步。步伐略显凌乱,始终无法控制好身形,直至在神像面前停住。   斩仙剑腾空而起。玄玦伸出左手,又借右手的仙气操纵着斩仙剑,轻轻一挥,那斩仙剑便在他掌心划过,一瞬间鲜血直流。   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小白忍不住上前两步,却又害怕打扰,只得又收回了身形。   玄玦却丝毫不顾及这些。抬起左手,直接盖在了神像上。   一道亮光而过,周围几人齐齐闭眼。   昏黄的烛光偶尔会跳动几下,无声中在渲染氛围。   小白与毕方又一次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王熙凤自觉不太对。可靠在她身上的黛玉却如梦魇般发出了几句呢喃。   “不要……不要靠近神像,快走……”   绛珠仙子的声音清脆,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白与毕方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本以为是绛珠仙子突然清醒,看到了司法天神的动作,特意道出的提醒。   可那绛珠仙子自突然念出这几句后,便又倒了下去。依旧是那个昏昏沉沉的模样,好似他们刚才听到的声音,也不过是个错觉。   王熙凤眉头轻皱,她记得此时的绛珠仙子正与哪吒共情,又怎会突然开口。   这一句,她究竟是在提醒谁?   王熙凤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判断。可又看见身边的哪咤身子在小幅颤抖。还有一点血迹从他的唇角淌下来。尽显狼狈。   “不好!”   王熙凤惊呼一声,试探着检查两人气息。   黛玉的气息还算安稳,只是逐渐有了微弱之势。   而哪吒则气息不稳,像是在幻境中与人搏斗一般。   “可有方法让两人回来?”王熙凤急切问道。   如此共情乃是昆仑秘术,她虽见识过几次,却始终摸不清其中玄妙。如今恰好玄玦就在此处,如此困境倒也不会显得过于艰难。   玄玦却并没有看她,甚至好像都没有听到她在说话。   这样一瞬间让王熙凤都有些气。   若是她有法子,就是让她拼命,她也要想办法把玉儿找回来。而不是就在此处踌躇不前。   毕方与小白对视一眼。   就这样一瞬,他们二人也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 第115章 逆转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人特意操控。那些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就好似阴阳逆转。   他们刚才听聂政的那几声叹息,还能勉强把它归置于,是他们地府同僚在三界中的特殊默契。   可如今这一刻,竟觉得他们虽然身处于同一个独立的空间,但他们几人并没有在一起。   黛玉和哪咤通过共情,如今身在那个不为人知的过去。   如今他们几人,身在的是这个特意伪造出来的地方。   而聂政所在的之处,兴许便是他们鬼差一次次带走那些亡魂的地方。或许,那里才是现实。   小白垂下眼,只得把希望寄托给一边的玄玦。   那司法天神掌管三界司法,高高在上,三界中不畏惧他的人大概屈指可数。   小白不巧便是其中一位。   一来他这个人过于我行我素,从不会考虑太多细节;二来他曾跟在绛珠仙子身后,几番耳濡目染,倒也能猜出这司法天神的脾气。   这司法天神虽是嘴硬,虽是过于冷漠,可偏偏有一个心软的好处。如果真的需要他,他就是头一个鼎力相助之人。   由此小白便大胆上前。   可刚靠近玄玦,便感觉不太对劲。   周围的温度一直是平衡的。他也曾在几处走动,每一处感受到的都是温暖,甚至在靠近哪咤时,还会感觉到有些热,毕方身侧温度更会升上一点。   可如今靠近司法天神时,便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   这样的寒意以司法天神为中心,向周围蔓延开来。越是靠近便越感觉到冷。   小白知道,这玄玦本乃昆仑而来,那昆仑中人最擅长的便是寒气。以此为自己洗脑,不过是天神在释放仙气,是他没见过这种场面。   小白低声唤了玄玦两声。却始终没有应答,另一侧的王熙凤便有些不悦,只是碍于身边还有哪咤与黛玉,不便直接开口提醒。   小白试探着再走进一步,细细观察玄玦的表情。   他的手还覆盖在神像上,只是双目紧闭,也不知思绪散到了哪里。   小白小心翼翼的抬起手,轻轻拉扯玄玦的衣摆。   碍于两人之间的身份,他并不敢用太多力气,这样的拉扯则更像是试探着触碰。   可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玄玦的身子突然一歪,就这样倒了下去。   毕方眼疾手快地上前,赶忙撑住玄玦的身体。可玄玦的倒下过于突然,以至于毕方拖着玄玦向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玄玦和黛玉的状态不同,他双目紧闭,像已经睡过去了。   王熙凤和毕方则无奈对视一眼。谁都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个状况。   尤其是王熙凤,她还在心中暗自觉得他不做为,可下一刻就看到玄玦突然倒了下来。   如今黛玉依然没有清醒,哪咤又是这般状况,玄玦是他们这里的主心骨,是他们几人唯一的依靠和仰仗。   如此一闹,竟引得人方向大乱,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奔跑,黛玉只记得自己在不断的奔跑。   像是有个东西在身后拼命追赶,她想要驾云离开这片林子,可又像是被刻意束缚住,始终都被迫在原地周转。   就连法力也好似被突然带走,体内那充沛的灵气被消磨的一干二净,就在这一瞬间,她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凡人。   又或者,她已不是那个绛珠仙子了。   周围的又起了一阵风,风声过于凶猛,中间夹杂着一些利刃,拼命闯了过来,若再用力几分,便能在身上划出伤痕。   绛珠仙子难得多了一些狼狈。   只是她眸中依然带着坚定,眼波流转,不放过周围每一处细节。   她心知此时她应是在与哪吒共情。如今她不过是一抹神识,散于三界之中,直至共情终止,才会慢慢回到本体。   可她尝试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回去,又看着自己从一抹神识化成了本体,如霹雳一般被迫降在这树林中。   她还记得,那时她正飘散在哪咤周围,眼看着众人匍匐在哪吒周边,反复念叨着奇怪的言语,好似祭拜又好似供奉。   那小七就躲在角落里偷看哪咤,眼里没有了向往,瞳孔颤抖,最后只剩下了慌乱。   她记得躲在树后的小七好像哭了,最终还是被族人发现,抓了过去。   她看见小七挡在哪咤面前,那匍匐在地上的众人又突然站起身子,表情从温和转为暴戾,好像小七的阻拦迫害了他们利益。   黛玉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后续,她的神识便好似被发现一般,被一股力量拖拽到此处。旋即,她便化为实体,在这林中反复奔跑。   她能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怨气,这怨气比地府十几层以下还要更盛。好似顷刻间就可以把她腐蚀。   她原本想要与之对峙,可又碍于失去了仙力,只能先退后找寻机会。   可那些东西却没完没了的反复在身边萦绕,虽围绕在身侧,却始终没有上前伤害。   时日久了,黛玉竟觉得这东西更像是在给她指引方向。   最终她被压迫着又到了林子中心。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到这里,当初中了诅咒时,便在林中看到了最粗壮的那棵树。那时,上面挂着的是一件火红的嫁衣。   后来与哪咤共情时,那哪咤便被捆绑在这棵树上。   可如今她又一次来到林子中心,却意外发现她几次遇见的那棵树已经消失不见了。   又或者,并非那棵树消失不见了,而是在这短短一瞬,它的形态发生了变化,从一棵树变成了一个树桩。   黛玉凑近一看,这一眼却让她大吃一惊。   那树桩上有着曲折的年轮,一反正常规律,年轮几经交缠,好似原本按照正常的规律盘旋成了几个圆圈,又在几年后,莫名汇合然后再度分散开来。   那一直追赶她的东西也不知去往何处,周围的风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黛玉静下心来,俯下身子细细观看年轮的分布规律。   这种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更像在时间轮转中慢慢找到了自我的规律。   黛玉的脑海中逐渐现出了一个雏形。   她猜测,这个地方应该经历过三次时间转换。而这棵树便是这三次时间转换的一个见证者。   那两个痕迹便是时间转换的关键点。   黛玉试探着用指尖顺着年轮生长的方向勾勒两下。这年轮没有正常木质生长的痕迹,好像在她手中的是个被特意留存在此处的神器。   黛玉抬抬眼,她知晓天上星宿排列的方位,如今虽没有法力,但匆匆一眼还是能辨出如今方位。   那天上正是微微闪光的银河,最边上偶尔闪烁的光点,便是王母娘娘用金簪化出的牢笼。里面关着的是当初的织女。   黛玉的心突然变得格外平静。   如今在这陆家村,七月初七,小白,巧姐,月楼,小七,王熙凤,甚至包括她本人,都和当初的织女有着密切联系。   就好像是为了某一个特意放出来的“因”,把他们这些人一点点指引到此处。若不是为了寻到一个真相,若不是借他们几人揭露出一个尘封的过往,那便是引得他们误入歧途。   无论是出于哪一点,中间必要经受种种磨难。   黛玉站起身,因失去了仙力,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觉得头昏欲裂,大脑像是突然进入了空白。   她已经记不得到陆家村已有几日。入了这里之后,连时间流转都好似失去了原本的规律,一切变得平静又不平衡。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哪吒和小七。   可他们原本就是在这片林子里进行着古怪的仪式,一转眼却又离奇失踪,就连那棵树也无端变了样,稀里糊涂的落到了如今这般场景。   黛玉心里却多了淡淡的忧愁。   她原本足够坚韧,一个人面对风浪也毫不畏惧。   可现在,她身后还有在神观里等着她回去的玄玦与王熙凤几人,还有和她一起在此共情的哪咤。   如今她莫名落在此处,也不知哪咤那孩子有没有回去。   黛玉呼出一口气,那次诅咒时她误入其中,还记得这一处大致的方位,只能顺着记忆去往神观。   刚走了两步,便突然一个趔趄,黛玉身子不稳,向前扑了一步。   下一刻,却落入了一个带有温度的怀抱。   那个人身上带着她熟悉的味道,那个怀抱宽阔有力,她刚入进去,便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竟是玄玦。   “你怎么会在这里?”   黛玉先一步开口。   却见玄玦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他也觉得意外。   黛玉后退半步,目光在玄玦身上扫过,似要辨别仔细。   玄玦却大步上前,一个用力,便把黛玉拉到了怀里。   他用了十成的力气,黛玉向前时还在他怀里撞了一下。   有点疼。   黛玉正想抱怨一句,可却感受到玄玦放在她后背上的手。他的手宽大有力,可现在在她后背上,竟然有些颤抖。   黛玉突然不动了,原本想的话也一点点收了回去。   她原本想要问玄玦怎么了。   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剧烈的靠近她。   可她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他似乎还有一些害怕。   她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发问,他的害怕——是因为她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玄玦虽迟但到 第116章 神识   黛玉心里是怎么想的,便也怎么问了出来。   玄玦虽没有直接回答,但用动作代替了一切答案。   他们两个有着十足的默契。是那种无需多言,只是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想的那种默契。   就这一瞬间,黛玉的心也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心里的那点好奇也慢慢消逝下去。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抬起手环住了玄玦的腰。然后把头埋在玄玦的心口位置,听他那有力的心跳,从不安分的跳动到慢慢平静,到再次回归了他最常见的那种规律。   许久之后两人才分开。   玄玦那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紧张和狼狈。   他们不过是分开了片刻,可这一瞬间,黛玉竟觉得他们两个像是间隔了千年,又像是回到他们在天神殿再次重逢之际。   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刻,这个人独自忍受着寂寞等候她许久。   “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会恰好接住了我?”黛玉轻声问道。   她的神色又多了一分认真。这时候,她固然想在此处与玄玦好好叙叙旧,在看着他这样慌乱的表情好好调侃几句。   可她又知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什么局面。于是那些儿女情长又被她放置到一边,只待一切消沉下去,再另寻良机,于与玄玦细细回味。   “在神观我听到了你的求救。”玄玦轻声应道。   他的眼神还坚定地停在黛玉身上,细细看了几次,生怕她哪里出了差错。   “我?求救?”黛玉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自有一番傲气,嫌少会低头,即便是有事相求,也会带有几分克制。   她自是七巧玲珑,从不在任何事情上让人寻到把柄。   玄玦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闷声笑笑,难得地开口解释:“你与哪吒共情时,好像陷入了梦魇里。状态看起来不太对,我很担心。”   黛玉却顿住了。   为他最后一句的我很担心。   玄玦没有说一个准确的理由,也没有说究竟是因何而来,可廖廖几句话,像是把一切都道的明白。   他担心她,所以她只要有半分不对,他便认定这是她在向他寻求帮助。   若能寻到时机,他必然会急切地赶过来。   黛玉轻笑一声,退后半步。她的心在此刻是暖的。   她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有半点害怕和恐慌,即便是在这未知的环境里,也能保持几分冷静,能坦率面对一切,及时作出分析和判断。   可如今面对玄玦,好像一瞬间把那层枷锁全部拉扯开,她就这样把所有脆弱都暴露了出来。   这一瞬,她再做不得任何伪装,只剩下一个坦率的、真诚的绛珠仙子。   在他面前,她可以随意的哭和笑,可以没那么聪明,可以把心中的迷茫全部表现出来。只因为在面前的这人,会理解她所有的心情。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缠,片刻后,又慢慢散开,终究不再多说什么。   玄玦似是觉得不妥,又走进一步,轻声问道:“刚才是发生了什么,我看你险些跌倒,要不是我……”   黛玉顿时恍然大悟。   方才她全部情绪皆被玄玦左右,竟险些忘了这件事。由此只好轻轻一笑,看向了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上方凸起了一个古怪的东西,斩仙剑一扫而过,漏出里面被掩埋的东西。   竟是一根白骨。   只是瞧那样子,应在这里放了很多年了。   黛玉转身看向玄玦。玄玦依然是那个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下意识又把黛玉揽在身后,做出一个保护的姿态。   如今的玄玦并非是本体。只是用神识幻化出来的一个分|身。但这个分|身与如今的黛玉不同,此玄玦是自愿分化而来,也继承了其一部分仙力。   玄玦示意黛玉站在他的身后。两手一扬,掌心内散出热气。不消片刻,整片土地便扬了起来。   那些树却深深扎根于下,丝毫没有撼动,依然安然无恙的站于原处。   黛玉觉得玄玦好像站得更直了。他的脊背一顿,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黛玉知道他这是在刻意阻止她看过去,但如今她能坚定到了此处,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于是不顾玄玦阻拦,便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匆匆瞥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又让绛珠仙子愣在了原地。以至于许久都没有缓过神。   玄玦抬手小心拍着黛玉的后背。   他知道黛玉此时并非是害怕,而是因这匆匆一眼,目之所及,过于惊异,又过于荒谬,还有一些失望和不安。   尘土扬起之后,下面掩埋的白骨便尽数暴露了出来。   混乱的堆在一起,粗略看上去,应有几百人。   “难道这就是陆家村的亡魂?难道他们的尸体就在这里?”黛玉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颤抖并不是因恐惧而来,更多是出于失望和对尘世的不安。   他们天神庇护凡人,他们各司其职,分管人间各处。   而她绛珠仙子更是穿梭在凡间与天庭之间,自认为对凡尘之事有所了解,本以为如今这些人都活在和平时代。即便三界时有动荡,可凡间仍是最安全的地方,却没想到在他们庇护之下,竟会在此处发现这么多的白骨。   白骨的出现并非偶然,更像是被人刻意隐瞒多年。   黛玉深深看了玄玦一眼,玄玦懂得她的意思,那绛珠仙子对此自有一番感情。   当初玉帝为了庇护人间,把人间处处划分,天神各自掌管一处。   只是划分之时,绛珠仙子正被关押在天牢之中,于是第一次划分自然把她略过了,此处最开始是在玄玦名下。   而后来,随着绛珠仙子被关押进薄命司,玄玦也因此闹起了天变,最终引得王母娘娘大怒,与玄女生出了那个赌约,被迫下凡历劫。   这个地方便在那个时候失去了天神的庇护,乃至绛珠仙子归位之后,此处便正式易主,成了绛珠仙子的封地。   黛玉暗自猜测,也许就是在玄玦被迫历劫,而她仍未归位之时,这个地方出现了空缺。   他们两个皆不在此处,而这里也因为缺少天神的庇护,成了三界中的漏网,乃至毫无顾忌地生出了种种事端。   黛玉的心有轻微疼痛。她自来独立于三界之外,并不追随天庭的天规条例,也不完全是站于昆仑那一侧,也不依附于地府,也不偏向于魔族,与妖族也没什么联系。就连面向凡人,也只是本能的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她自认自己公平公正。   却又忘了,她只要站在那里,便是多方势力都想要拥有、想要庇护又想要伤害的存在。   这便是她绛珠仙子的特殊之处。   玄玦捏着黛玉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乃脱离了本体的缘故,黛玉的手冰凉似冷玉,轻轻触碰,便觉异常。   玄玦默默多看了她两眼,黛玉却始终沉浸在心事中,自然忽略了过去。   玄玦轻声道:“勿想太多,凡事皆有规律,你我干涉太多,最终还会违背初衷,到时兴许会引起另一方祸端。”   许是看绛珠仙子的表情过于慌乱,玄玦难得多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黛玉却没有完全放心。可也不再像刚才那般慌乱。犹豫片刻,黛玉又抬头望着玄玦笑笑,只是这笑容过于勉强,没有半分鲜活。   “现在要怎么办?”   黛玉头一次拿不定主意。   过去不管面对什么,她总能很快做出判断,然后成为站在最前方的那一个,就连玄玦也无法勉强她。   可现在她却寻不到方向了,只能无措地看向玄玦。这模样有还一些楚楚可怜。   玄玦轻叹一声。绛珠仙子的这个表情,他上一次看见的时候。还是他与炽盛交战受了伤。   再低头,对上黛玉眸中的水雾,玄玦轻轻一笑,表情里又带着一分淡然,“不急,只需等待。”   “等?”   黛玉眉毛轻扬,眸中皆是不可思议。   如今虽没有急迫到火烧眉毛,可现状却扑朔迷离,始终寻不到突破口,又怎容她就此放下心来。   玄玦轻轻一笑,眉眼里带着几分无法掩藏的狡黠。   这种神态,过去黛玉从未在玄玦脸上看过,如今还是头一回。   玄玦却不再多说什么,冷冷瞥了一眼坑中的白骨,手再次扬起,微光流转而过,他借法力又把那些白骨掩埋了。   “这些人已死去多时,我方才粗略看过了,他们身上并没有地府的痕迹,死的过于蹊跷。再者,即便他们被埋在此处,应该也在百年之前。想来并非你我在此时便可做出影响的。”   玄玦像是知道黛玉心思一般,把她所有的顾虑尽数说了出来。   黛玉被他念得一阵脸红。   她本没有想那么多。但不知为何,她的思绪也随着他的几句话慢慢消散。再也无法维持绛珠仙子特有的坚韧。大多时候,甚至感情用事,凭着本能作出判断。   玄玦却一清二楚。此处自然阴阳逆转,就连那树木都无法顺从规律自然生长,落在此处的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   他是看到聂政残影时,这才试探着借仙力与那端神像相连,然后借两串金铃之间的羁绊,任由神识自由扩散,这才追到了玉儿的踪迹。   如今落在此处的他们,都不过是跟随本体自由散出来的神识,玄玦能清楚意识到这点。   可是……   玄玦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   他知道面前的玉儿已经忘了如今的身份。   --------------------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忘了她现在只是神识。 第117章 神案   自方才遇到黛玉后时,玄玦便有了这个想法,只是那时未敢做出准确判断,又生怕直白的讲出来,反而会扰乱她的心绪。只得多讲几句话,以此作为引导。   却没想到,面前的这个神识果然上当了。甚至还难得的表现出了一抹娇弱。   玄玦固然期待玉儿会依赖他,亲近他,靠近他,但他更尊重和理解她。自然知道,即便他如此期盼,玉儿依旧是独立坚韧的个体,依然不需要攀附任何一个人,也能生出最灿烂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玉儿。   黛玉表情自带几分迷茫,却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   玄玦清楚,这是因为神识离开本体太久,逐渐失去了控制,这才惹得她成了这般样子。   这本无伤大雅,对本体也不会造成影响,于玄玦更像是个情趣。由此也没有刻意让黛玉清醒过来。他并非只惦记玉儿这一面,时至今时,他更想弄明白陆家村里的秘密。   黛玉与哪咤共情时,他借助金铃开启了幻境。也把他们在陆家村的所见所闻看得仔仔细细。   只是那中断来得过于突然,毫无预兆,也不知是哪咤遇到了危险,还是绛珠仙子的神识出现了问题。   自失去了联系后,玄玦面上还能维持着冷静淡然,可心里早就已经慌乱不堪,只能勉强维持着镇定。那颗心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早就不知何时跟随着绛珠仙子,去了那个找寻不到的地方。   玄玦不喜欢煽情,如今只是深深看了玉儿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   如今化作神识的黛玉,更像是在鬼市时那个古灵精怪的玉儿,一颦一笑都带着几分活泼,惹人过分偏爱。   玄玦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过了视线。   如果此时,他若再多看她几眼,定会一反方才的冷静,再无法做出判断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经过重重历练,过去与玉儿结成仙侣之前,玄女娘娘也如凡间父母一般,为他的今后的归宿发愁,也曾为他引荐过昆仑一众女仙。   若是没有遇见玉儿,他恐怕已经顺随着母神的心愿,过着平淡且无趣的漫漫余生。   可那时,他们都没有想到,不过是在幻境中的一次修行,那原本不会产生冲突的两人竟意外的遇见。   明明他们性格反差太多,玄女从初始时就没有考虑过玉儿。   她心知玄玦的脾气太差,又太过无趣。玉儿本是性情中人,自有风流姿态,可归根结底更像是个娇俏的小女孩,对吃穿用度,法力仙术,自有自己的一番要求。   那时玄女娘娘便坚定地认为,如玉儿这般娇俏的小女仙,怎会看上玄玦这样的冰块。   却没想到,这三界中还有如此的天作之合。   那冷面无趣,好似昆仑大雪的玄玦,终是在遇见绛珠仙子的时候栽了。   这一栽便是上千年。千百年过去,好似恒古不变的昆仑山,从未有过改变。   黛玉也不知为何,身在此处竟越发放松,好像不知不知觉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眼见着找寻无望,黛玉又迅速调整心态,一路向前。   她本能的觉得,这个地方她已经来过了很多次。她试探着在脑海中找寻关于此处的记忆,可那些记忆像是无端溜走一般,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躯壳。   玄玦站在黛玉身后,看着她做出每一个动作,却始终不上前一步。好似一个大人在盯着年幼的婴儿学步。   黛玉偶尔回头看他,似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句肯定。他至始至终不做半点回应,只是勉强的地笑笑当做鼓励。黛玉只得转身,一路向前。   自出了林子后,黛玉的脚步便越发凌乱,像是踩在漂浮的棉花上,时常找不到方向。   玄玦跟在她身后,几次想要伸出手护住她,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又慢慢收了回来。   玄玦从天牢中救出哪吒后,便同哪吒一起到了那里,恰好救出了中了诅咒的玉儿。看似偶然,实则是他感受到放在黛玉身上的金铃生出了异状,引得他找到了这个方向。   而他对这个陆家村更是陌生,只在几人对话中勉强知晓此乃何地。   他根本不知神观之外的模样。只能跟在黛玉身后。   黛玉的脚步虽然虚浮,可脑海中却有清晰的方向,她听到有个声音一直在引导她过去。几番徘徊,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神观。   临近神观时,玄玦特意留意了一眼周围。   “不太对。”他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自落到这里后,他便没有注意过外面的环境,可如今粗略几眼,便也察觉到了反常。   那房子的外观已经变了。   他记得那神观是没有门的,只用一块破布做遮掩。 那破布上满是污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可面前这一块则不同,眼前这一块是鲜艳的红布。   当初他们几人便是在神观中相遇,据小白所言,此处已没有生人,那究竟是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神观的门帘更换了?   黛玉却好像什么没有听到他的话,脚步轻快,一点点向神观靠近。   玄玦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飞快闪现到黛玉面前,先一步掀开了那块红布。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黛玉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可他并没有触碰到红布。   他碰到的是一只手。   那应该是个男人的手,有些粗糙,还带着一些疤痕。   玄玦却没有多想,抬手捏住,反手就是一拧。   下一刻,便看到一道光亮在眼前划过。   玄玦顿时停了手。   这般攻势他还是看得明白。   那道剑光狠狠在玄玦身边擦过,又拼命克制收了回来。   那手拿重剑的男人,一个抬眼,便失去了方才的气势。他的眉眼中又带着几分诚意,越过玄玦,看向身后的黛玉。   “仙子,我终于等到你了。”   以往聂政说话总过于低沉,带着几分呆板,好似一个经过潜心修炼而成的傀儡。   如今他言语中的欣喜,自然的流露出来,甚至还不自觉地向前行了一步,但被玄玦眼疾手快的拦住了。   “聂政?”黛玉也有几分欣喜。   她一直觉得她是因要事才会来到此处,冥冥中好像有人一直在这里等她。在玄玦接住她的时候,她本以为那个人兴许是玄玦。   可思来想去,始终找不到玄决在此处等她的理由。这才在脑海中搜寻着种种痕迹,本能的到了此处。   却没想到竟然在这神观中遇到了聂政,且聂政还口口声声念着在此处等了她多时。   聂政脸上闪过一丝懊悔。试探着看看绛珠仙子的脸色,又犹豫着拿出了锁魂囊。跃过绛珠仙子,把锁魂囊交到了玄玦手中。   “这囊中原收着此处的魂魄。可不知为何,一夜之后,那囊里的魂魄便顷刻散去。我原打算把这些东西收集于此,待仙子过来时,能为仙子行得方便。却没想到出了这种状况。”   聂政说完,面上还带着几分愧疚,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绛珠仙子的表情。   可绛珠仙子今时不知为何,面上竟未有太大波动。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司法天神手中的锁魂囊,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聂政没有收到回应,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呆站于此处,一副任凭拿捏的模样,良久却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叹息不是从旁人那里而来,而是出自玄玦。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因这轻飘飘的一声叹息,绛珠仙子在锁魂囊上的注意力也被拉扯过去。   玄玦却没有如聂政期盼的那般说些什么,只是又把锁魂囊放在了他手中,又拉起黛玉的手,越过聂政,入了神观。   只是在身子擦过聂政时,聂政听到司法天神轻飘飘的一句话。   “无碍。”   听起来像是宽慰,可又没有实质意义。聂政一脸莫名其妙,只得把锁魂囊收了起来,跟在两位身后入了神观。   入了神观后,他才懂得玄玦的意思。   那绛珠仙子,刚入神观后,便像突然遇到了暴击,眉眼中带着慌乱。   仙子似是有话要说,可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反复拉扯着。聂政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眼睁睁看着绛珠仙子在面前消失了。   而玄玦却始终保持着淡然模样,好像方才消失的并不是绛珠仙子,而是他的错觉。   “这……”   聂政自知他不应该多问,可奈何又控制不住情绪。只得不知所措地看着玄玦。那玄玦却始终一言不发,眼神还带着冷漠,好似今时种种皆和他无关。   许是聂政的表情过于古怪,玄玦淡淡瞥了一眼,这才不情愿的做了一句解释。   “她只是回去了,无碍。”   虽只是模糊的两个字,可聂政的心却也就此缓了下来。   玄玦目光一扫而过,便发现了此处的变化。   依旧是那个神观。可模样较之前却大有不同。神像的位置上挂着一块夺目的红布。神案也不知是被聂政劈开还是本就跌落在此,看起来破败不堪。   聂政张张口,他虽不似毕方那样畏惧玄玦,可又因莫名其妙而来的尴尬,想说的话也无法坦然说出来,只能任眼神把他的想法尽数传递了出去。   “神案上的痕迹是你找到的?”玄玦的语气平淡,冷声问道。   聂政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这东西倒也不能算是他发现的,只是阴差阳错现出了这样一面。聂政清清嗓子,三言两语便把发现的经过交代了出去。   却见玄玦依然是那个坦然的表情,好像一切尽在他所料之中。   玄玦站在那个那块红布前,面色冷静,修长的手指攥住红布一角。没有半点犹豫,用力拉开。 第118章 神器   聂政原想要阻止他,可思来想去却发现找不到半点理由。那天神在此,他的只言片语,皆不如天神的一行一念,倒不如随他去了。   玄玦手一扬,那块红布便落了下来,红布有些重量,上面的灰尘也纷纷扬扬而下。   聂政下意识眯眼。   这一瞬,仿佛时间流转,一念之间把他拉扯到了一个遥远的过去。   许久之后,聂政才睁开眼。   那红布下方遮挡的东西已经暴露了出来。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神像,只是神像不知为何被人毁掉了五官,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高高在上的神在这一瞬间变得诡谲。   聂政出神地盯着那个神像看,不知为何,那神像好似带了一些哀婉。   玄玦却突然转身,目光直直看向聂政的重剑。不待聂政做出反应,玄玦的掌心就在重剑上划过。   聂政被他的这番动作吓了一跳。   玄玦却不做解释,就着满手血污,把血迹印在了神像上。   下一刻,面前便现出一道光亮。那道光芒似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聂政下意识闭上眼,却又感觉周身环境在不断变化。猛烈的风声响起,又带着重重阻力,周围传来了各种呼喊声,就连墙面也几经扭曲,那些缝隙也好似在一瞬间被填满。   环绕在周身的,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好似山雨欲来风满楼。   聂政踉跄向后退了几步。身形不稳,却没有如他所想那般跌倒,而是突然感受到了一双手用力的撑在身后。   聂政一转身,正对上小白那张笑脸。   那小白生了一张笑颜,无论何时看他,都是一幅欢乐的模样。只是如今,小白的眼睛还带着一点茫然。可在此处突然看到聂政,那唇角也微微勾起,带上了几分欢喜。   “聂大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聂政茫然地抬头看向小白,再一转身,却发现身后还有毕方,和一个眉目间自带几分威严的仙子。方才无端消失的绛珠仙子,正靠在那仙子怀中,眉头轻蹙,表情略显痛苦。   而方才划破手掌的司法天神,正站在他的对面,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聂政突然愣住了。   他做过万种猜测,也想过几种绛珠仙子出现的场面。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犹豫了许久,终是顾不得冷静,先一步开口:“我怎会突然到此处?”   玄玦俯下身子,把靠在降霜仙子身上的黛玉扶了起来,手上闪过几道微光,那微光环于绛珠仙子身侧,萦绕许久,又缓缓落了下去。   绛珠仙子这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你过来,而是我们到了这里。黛玉应道。   绛珠仙子才刚刚苏醒,声音些虚弱,玄玦下意识给她输送仙力,却被黛玉抬手阻挡了过去。   “我无碍,只是一直没有醒过来,现在已经没事了,无需担心。”   她原本不需做过多解释。若只是面对玄玦,一个眼神便足够了。可如今身边还有如此担忧的聂政小白几人,索性把状况尽数说了出来。   聂政这才舒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一侧,再细细打量几分,这才放下心来。这里依然是他待了十几日的地方,没有出半点差错。   眼见黛玉清醒,王熙凤也随之打起了精神。   她原本有诸多疑惑需要玄玦和黛玉解答。可他们这两人,一个长久处于昏迷之中,一个本就不善和他们交流,好端端的又一言不发倒了下去。   若不是她速来冷静,能够独挑大局,不然连一边慌乱的毕方和小白都无法稳定下去。   那玄玦突然倒下后,她便察觉到不对,可又不敢完全作出判断。又让小白几番试探,这才肯定那玄玦是把神识散去。她料定是玄玦感受到玉儿出现了状况,便借这种法子,特意去寻她。   可她的心还没有落下去,便又发现了异状。   黛玉一直就靠在她的怀里,两人距离极近,她能感受到玉儿的神识越发低微,像是要飘散到很远的地方。她也不由生出几分恐慌感。   而哪吒则更不安分,像是身受重罚一样,倒在地上一阵打滚。小白和毕方齐齐上手才把他摁住,勉强稳住了身形。   可不消片刻,那孩子便再度折腾起来。引得小白与毕方齐齐摔倒在地,还撞倒了一侧的神案。   那神案上的蜡烛燃烧的正是旺盛,倒下的地方尽是被撕下来的黄纸和布条,蜡烛落下去必然会燃起来。   可出乎意料的,那蜡烛刚接触到黄纸,便随之熄灭了。   数只蜡烛散去黑烟,倒是剩下的蜡油几处蔓延,留下了诸多痕迹。   神案破碎开来,几人再次听到一个沉重的叹息。   这一次的叹息声与方才不同,又多了几分沉闷,似是一个苍老之人,在无措之时发出的一声感叹。   王熙凤还没有作出判断,怀中的黛玉却突然偏过头,正入她的怀中。   突然而来的动作让王熙凤吓了一跳,一时无法分辨出这绛珠仙子究竟是何意图。   “快到这里来!”   那倚靠在她怀中的绛珠仙子又突然道出这一句。如同一个预言,指引着迷途中人顺着这个方向而去。   王熙凤只觉得周身气息也随之改变了。虽是无法准确探明方向,但那份改变却可清晰探知。   她看见一侧的织女神像上散发出一道夺目的光芒。那被毁去面容的织女,在这时竟突然恢复了原貌。只是这神像表情过于悲戚,眉眼低垂,似是受尽哀苦。   小白和毕方连连上前查看,那道光芒又变得绚烂,再一晃眼,便看到了聂政。   那一直站在神像前的玄玦也终于恢复了常态。   种种疑惑并没有在此消沉,反而在几人心中百般流转,又增了更多顾虑。   如今黛玉安慰聂政的几句话,也同样落在了王熙凤几人心中,他们这才意识到绛珠仙子的意思。本能地转身观察周围变化。   他们几人并不是头一回到这里来。   当时玄玦去掉黄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自那时他们便察觉到不妥。   绛珠仙子与哪吒共情时,他们房间的墙面上还带着种种漏洞,那漏洞中皆是用各种颜色的布条填补,可如今那布条也不知被何时消除,只暴露了出原本的墙体和裂缝。   众人又看向一侧的地面,那地上堆放着碎裂的神案,还有一个被打翻的木桶。   黛玉倒是很快便摸清了状况,她看向玄玦,微微一笑。目光再落向几人时,又多了几分肃然。瞧见绛珠仙子转为这般模样,几人顿时也不敢怠慢。   黛玉却不做解释。微微抬手,自手中飘散出数朵花瓣,那花瓣结成一个花环围绕在哪咤身侧,飘散许久,又慢慢落了,哪咤也随之浮于半空中,表情依旧安然,好似身在好梦之中。   许久之后,黛玉便把哪咤放下来。   那哪咤也是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的好似一张白纸。   王熙凤担忧的看向黛玉,黛玉却冲她摇摇头,示意无碍。又转身把哪吒放在了毕方怀中,当做依靠。   这才向前一步看向那个地上破碎的神案。   聂政一顿,下意识上前解释,许是因为他的失误,才使得神案分裂如此。   黛玉并不在意这些,反而在看到破碎的神案时,眼眸瞬时便亮了起来。   “香云案!怎会在此处出现?”   黛玉的表情带着几分惊异。第一句是看着香云案发出的感叹,第二句则是看着玄玦与王熙凤,发出的困惑。   那香云案,与香云卷本同为一处。两物只有合二为一,才能展现其玄妙。   只是那香云卷一直便被绛珠仙子收在囊中,上一次现出还是在昆仑。黛玉虽未视其为宝贝,却也存放了仔细,不让外人窥视分毫。   一来,她对这权势不感兴趣,二来,她也不想知晓太多天机。可任凭她躲避再三,却还是抵不过旁人觊觎。   由此绛珠仙子早早在昆仑布下消息,只道那香云卷早就在某一次天变时,跌落凡间,至今寻不到所踪。   他们几人皆知那香云案一直藏于王母娘娘的瑶池。   千百年来,王母娘娘从未放弃过寻找香云卷的踪迹。就连最初的织女也曾奉命几次去往人间,明面上是到凡间游历的幌子。那时却暗自身担重任。   如今却没想到,那在三界中被几番争夺好似宝贝一般的东西,竟在此处出现了。   黛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可发现此物之后,落在此处的困惑却也逐渐解开。   哪里有那么多的错综复杂,原不过是神器作祟,左不过是权势争夺。   “这香云案有什么来头吗?”毕方不懂天上神器,问这句话时还带着些许试探。   黛玉的目光流转,又生出了几分深沉,好似透过地面上的东西,看到了一出闹剧。   “那香云案本是上古神器。若只拥有一个香云案倒不会引起慌乱,可若将香云案与香云卷合而为一,则可窥探天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那岂不是成了三界众生人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了?”小白下意识便说出这句话。   话音刚落,又觉得此言不妥。默默看了绛珠仙子一眼,又归于沉默。   这般神器,如此出现,究竟是福还是祸。 第119章 织女   那绛珠仙子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再抬手时指尖有微光萦绕,微光随着绛珠仙子的动作,细细落在香云案上。少顷,神案便恢复了原形。   那神案做工精巧,摸着质地像是上古冷玉,可花色又带着木质细纹。上面用重工雕刻着丝丝缕缕的花纹。不大的一块却包揽着人间万象。   聂政当时不过粗略看了几眼,便被这神案上的图案吸引,可如今随着绛珠仙子将神案复原,这才发现那神案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精致更多。   聂政原本以为那神案上雕刻的是神女飞天图,可如今经黛玉一番转动,这才发现竟是那神女从天而降,却又深受其苦。   神案上又增了诸多他没有看到过的场景。聂政犹豫片刻,转身对上绛珠仙子的目光,终是道出了心中疑惑。   “仙子……我方才看到的并不是这些。”   黛玉微微一笑,再一抬手,葬花琴便现于怀中。   王熙凤顿住,自入了陆家村后,这绛珠仙子一直藏匿仙气,直到此时才把神力暴露出来。   竟是为了这个。   葬花琴乃是上古神器之一,原被藏匿于无人之境。千百年来,从未出现在三界之内。却不想昆仑一朝出现了绛珠仙子。此仙天生灵气,修行更是较旁人快上几成。   玄女娘娘本意将她培养成接班人,便把这绛珠仙子送到了太乙真人身后修行。   这绛珠仙子也是天生奇才,修炼之时,误打误撞入了无人之境。那在三界中消亡许久的葬花琴竟主动认绛珠仙子为主人,至此成了仙子的神器。   那葬花琴极有灵气,旁人更不可靠近半分,跟随绛珠仙子后,那琴也染上了仙子的脾气。   如今这琴正随着绛珠仙子的拨弄,缓缓散出仙乐。   在毕方、小白,聂政三人耳中。这仙乐过于平缓,甚至没有起半分波澜,好似绛珠仙子不过随意把手指按在了琴弦之上。丝毫没有展现出神器的玄妙。   而听在玄玦与王熙凤的耳中,则变成了另一番意味。好似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声叹息,缓缓道出生平所愿,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小白却听得一阵烦躁。   未知之事最让人痛苦,可如今比这种未知更痛苦的是真相明明就在眼前,可只有几人知晓,而他则自然排斥在外。   他心知这并非仙子本意,可那磅礴的求知欲,在此处反复挣扎,直至在心里凝成了别扭。   玄玦却在他身后重重拍了一掌。这一掌用了两成仙力,小白身形顿时不稳,趔趄向前,最终跪倒在神案前。   小白无措地转身看向玄玦。心道即便玄玦身在天神之位,也不得如此无礼。他虽为下位者,也不能就这样被他推倒在地。   玄玦依然冷着那张脸,眼里只有绛珠仙子。   小白正欲开口发泄怒气,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女声。   那声线过于干净,好似春日里刚刚吐露的新芽,又带着一点柔软。那声音在周围细细回荡,可又好似近在咫尺。   像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正贴在他耳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这种感觉过于奇异,小白顿时觉得无形中像是有一只手,正在缓缓触碰他的头发,触碰他的耳朵。   绛珠仙子的琴声始终没有终止。玄玦也不再看小白,颔首示意聂政跟于身后,低声询问他在此处看到的景象。   王熙凤的瞳孔微微震动。她本想说些什么,却从绛珠仙子的琴音中得到暗示,最终一言不发,只得红着眼静静看着。   神案中现出了一道残影。   “小白,不要怕,你看看我。”   兴许是声音太过于轻柔,小白微微一顿,终是抬头看了过去。   绛珠仙子的琴声带着片片花瓣,那花瓣在空中编织出一张网。那张网就在神案之上,中心处飘散着一个残影。   那残影身着一身素雅衣裙,裙摆上坠着复杂的祥云图案。她眉眼微垂,眉目中是小白幻想了很多年的温柔和慈爱。   他在画中见过她,在梦中见过她,在方才的神像上见过她,也从旁人的故事中听说过她,可自他有了记忆之后,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只知道她一直在遥远的地方,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那个地方太过于遥远,以至于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从未想过要如何抵达那里。   并不是不想,只是深切的知道,如今的他们,若是贸然闯到天宫,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和妹妹本就是天庭的罪人,是当初绛珠仙子舍命护下才有了如今模样。由此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隐藏心中的期盼,慢慢没有了那些奢求。   却没想到,过去魂牵梦绕的那个人竟在此处以这般姿态出现。   他虽然没有真切看到过她的模样,可这般匆匆一眼,那般情绪便无法再克制下去。   那是他的娘亲,是天上高高在上的神,是被王母认定贪恋凡间失去了自由的人。   “母神大人。”   小白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试探着想要伸出手抓住些什么,可如今那现型的织女不过是一个残影。他探出去的手,竟然穿过了她的身体。那道残影泛起了些许涟漪,似是他再做几个动作,那残影便会就此消散。   于是他不敢动了。只能无措地抬起头看着那道残影。   一行清泪从眼角慢慢流淌下来。   幼时失去父母时他没有哭。妹妹离开时他也没有哭,被迫落入魔族身乘重任时,他也没有哭。   后来几次遇险,甚至身体要被撕裂时,他也没有哭。   可如今只是这样匆匆一眼,只是听到那个声音,便像是一个拳头用力的砸在了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那些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委屈,那些年的不甘,尽数在此处暴露了出来。   他再也忍不住了。   残影中的织女,笑得一脸温柔。只是她的面色过于苍白,好似仙力正在慢慢流失。   小白顿时慌了。   这残影来的突然,以至于他沉浸在欢喜中,并未来得及深究细节。可如今看到残影中母神不适的表情,小白顿时便慌张起来。抬手用袖子随意抹了抹眼泪,一张脸被揉弄的像个花猫。   残影中的织女,却轻轻一笑,看向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好似把整个星河都藏在了眼中。   “小白,别担心。我现在很好,几位仙子时常照顾我。如今你看到我并非偶然,而是很早之前我便算到了有这一环节。只是这道残影,我本是为玉儿留下的,却没想到如今误打误撞看到了你,实乃是个惊喜。”   小白下意识地看向一侧的绛珠仙子。   那绛珠仙子静默地站在神案一侧,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变化。那葬花琴就在她的怀里,纤纤玉指随意拨弄,看似无意,却又时时护住了残影。   小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这条命本就与绛珠仙子有关。如今诸多环节,处处环绕于仙子左右,这份恩情在时间里,逐渐成了无法还清的东西。   那织女把小白的变化尽数看在眼里,轻叹一声,残影一转,又看向了一侧的黛玉。   “玉儿,我们许久未见,但我应该也能猜出你如今心中所想。自我当初下凡时,我便把那神案偷偷带了下来,留在了陆家村。当时不过是想给两个孩子寻个依靠,却没想天命难违,最终落得这番下场。虽然那时我已有预感,可心中依然有所期盼,这才留下了这些东西。如今我虽囿于银河岸边,终究还是要对此处负责。”   绛珠仙子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幽幽抬眸看了残影一眼。   这一眼,道出了全部心事。   那琴声至此处终于有了变化。曲调转为清幽,又带着几分哀婉。   织女的脸色更苍白了,身形一顿,众人这才看清,原来织女所在之地。那环境如此幽暗阴森,好似永远见不得天日。   小白的心顿时便揪了起来,急切上前,可一如既往地扑了个空,最终只剩下一声无奈叹息。   织女的眼眸中带着不舍,身形一阵摇晃,那残影也几欲飘散。   黛玉知晓,即便有葬花相助,那残影也无法在此处留存太久。便急切问出惦记了许久的问题。   “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织女的目光飘散,似在认真思索黛玉的问题。片刻后,手指微微抬起,做了一个指引的动作。   “就在你刚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那残影便消失了,小白急急上前一步,最终只能看着那残影在面前散去,神案上只落下了一层花瓣。   绛珠仙子的琴声也到此终止了。   就在刚来的地方。   黛玉手一扬,葬花琴便被收了起来。   “就在刚来的地方,那是什么意思?”   小白一句话带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聂政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他虽克制,但此处有重重疑云,让他格外在意。   “说来话长。”   黛玉抬眼,慢悠悠地看了玄玦一眼。这一眼包含着万千情绪。   玄玦嘴唇微微翕动,又缓缓摇头,像是在阻拦黛玉涉险。   黛玉知道,自方才那一出后,玄玦就不会再让她冒险了。   可她心有执念,有些事情只有她亲自去做,才能彻底解决。她也不愿再等下去了。 第120章 锁魂   黛玉的表情始终平静如初,微微一笑,再看向他时,眼中又带着几分愧疚,但心中的执念又迫使她坚决的转回头,再也不能多看他了。   “哪咤的神识就困在神像中。”黛玉的目光停留在神像上。   如今面前现出的是完整的织女神像。   那织女眉眼含笑,像是隔着天穹与他们对视。   “可他明明和仙子一同……”小白只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   他怎会不知道这其中利害,自方才一见母神残影后,心中的不安便一点点扩大。   他过去也在人间轮回,听过种种传闻,那时只当这东西是凭空而造,从未试图探寻其中真相。后来知晓身份后,他也曾悔恨、痛苦,也曾挣扎。最终把这这些情绪融合成了执念。   可如今那浮在真相前的云雾一点点散开。他找寻了很久的东西终于要暴露出来,他竟突然觉得惶恐,竟没有了探寻真相的勇气。   绛珠仙子看上去有些疲惫了,她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幽幽瞥了小白一眼,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抬手毁了神像。   那是织女留存在世间最后的东西。   小白的眼眶顿时红了。他挣扎着看向黛玉,嘴唇一阵颤抖,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知晓绛珠仙子的所作所为自有一番道理,可心中的那份执念,却久久无法消沉下去。   那凡间关于织女的最后一点痕迹,就这样没有了。   容不得小白在此惦念。   黛玉双手微拢,自掌心现出了数片花瓣,那花瓣在手中反复萦绕,最终凝成了一个花球。花球上有流光闪烁,偶尔还会带出清脆的爆裂声响。   下一刻,这个花球便在此处炸开,周围闪过一道银光,耳边是刺耳的蜂鸣,紧追其后的是上百人的喃喃低语。不大的神观瞬间变得阴暗,顷刻间便地动山摇。   周围几人纷纷借力稳住身形,王熙凤艰难地拉扯着哪咤,可周围强烈的晃动感却带着一种强大的引力,任凭她用上了十层寒霜,却始终无法留住哪咤。   王熙凤急得高声大喊,黛玉却始终没有看向这里,依然站在神像前,操控着手中的花球。   玄玦终于有了反应,却没有如王熙凤期盼那般稳住哪咤身形。反而是站在一侧推波助澜,任哪咤浮于半空之中,周身萦绕着花球上的粉色光芒,又穿插着斩仙剑的蓝光。   两道光芒在半空交缠,带着磅礴气势,让人避无可避。   那哪咤就半躺在微光中,眉头紧促,口中不住地发着低喃,挣扎于痛苦之中。   王熙凤有些不忍,却也心知两人这番作为,定有其一番道理。那两位本是天作之合,如今强强联手,自然是爆发了更强的力量。   翻滚的光芒在半空中碰撞冲击,又震荡开来,强大的气流似要把整个神观拆开,那破碎的布条席卷在风中,发出怪异的声响。墙面上仅存的神像痕迹也被尽数清除干净,整个神观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半空中的哪咤终于睁开了眼。他的双手摊开。身上慢慢散出了一道道缭绕光晕。   几人心知,这哪咤终于回来了。   众人正要缓一口气,却见墙面突然裂开,从中间散出点点细碎的光芒。   那光芒极其破碎,若一阵风来,兴许便能吹散过去。那微光一道道在几人周围环绕,逐渐凝固成了人形。   黛玉冷冷瞥了一眼,是十一个。   那些魂魄已经凝成了人形,能逐渐辨出生前模样。   聂政的表情有些古怪,忍不住再细看两眼,这才肯定下来。   “仙子,我见过这十一人,当初他们曾在我的锁魂囊中,只是……”   “只是那锁魂囊中的魂魄已经尽数散去了,对吗?”黛玉没有看聂政,但把他想说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聂政惊异地看向她。   黛玉微微一笑:“这些人本就不被地府管辖,你的锁魂囊自然无法带走他们。”   说话间,哪咤已从空中落了下来,瞧着脸色应该已经清醒了。   只是一抬头对上绛珠仙子的脸色,便又愧疚地垂下头。   这是他千百年来的习惯,过去只要犯一点错误,便会用此方法躲避。那时绛珠仙子大多会忽略过去,不再计较。   可如今,哪咤心中牵扯众多,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糊弄过去,必要细细交代一二。   王熙凤自然察觉到氛围不对,她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玉儿,过去即便是在凌霄宝殿与王母娘娘对峙,那玉儿也能保持着几分云淡风轻,虽是伶牙俐齿,可脸上始终带有笑意,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心情转变。   可如今玉儿的心思就这样直接暴露了出来。   不只是哪咤,就连毕方与小白也下意识的退后半分,防止殃及池鱼。   那绛珠仙子自来赏罚分明,自然不会涉及到无关之众。可这样无声的怒火,更是让人惶恐。   哪咤此时更愿意被黛玉训斥几句,又或者狠狠责罚他。   可她都没有,她只是随手收了葬花,敛去了身边的痕迹,一言不发的站于原处,就连表情都和平常无异。   只是眼睛里已没有半点笑意。   哪吒踌躇片刻,自知今时,他若不坦白相待,后续必要自己承担后果。只得先一步低下头。   “仙子,是我错了。”   小白与聂政等人皆不明状况。玄玦神色不变,只是自黛玉收手之后,便快步站在她身侧,一只手还揽在她的腰上。看似是他在靠近绛珠仙子,实则是成为了绛珠仙子的依靠。   王熙凤倒是觉得不可思议。   哪咤自降世之后便处处惹事,极少会主动低头认错。就连面对李天王时,也是自带一副混世魔王的脾气。   “你何错之有?”   黛玉的表情平和,好似她未曾在意。可周围几人心知肚明,绛珠仙子的情绪,自方才便有了波动,只因身在此处,便努力克制下去了。   “是我没有坦诚相待,在天牢以那种言论引得仙子到了此处,又始终不讲明过去之事。”哪咤垂着头,声音低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黛玉一拂袖,自袖口落下片片花瓣围绕于哪咤身侧,像是在无形中给他周身安置了一个牢狱。   “都到此时了,你还不说实话,你就要用这种态度求我们救小七?就要用这种态度隐藏真相?我竟不知我们相识了上千年,竟让你一朝一夕拜在他人门下。”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的表情却又把所有情绪宣泄了出来。再看哪咤的目光中,自带几分恨铁不成钢。   王熙凤,小白,聂政几人虽是不明情况,却也在绛珠仙子如此一眼里明白了模糊的真相。   想来仙子到此处并非偶然,而是这哪咤刻意为之,只是这哪咤把仙子骗到此处,又不足以真诚,反倒是利用仙子找到当初隐瞒的真相。   可如今几人兜兜转转又到了此处,自然发现了陆家村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就连在三界中失传许久的香云案也在此时出现,本以为得以皆大欢喜,却不料绛珠仙子这寥寥一眼,又暴露出了其中细节。   哪咤原要比绛珠仙子高上几分,可如今面对黛玉凌人的气势,好像也在一瞬间矮了下去。   哪咤自知理亏,踌躇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自手中现出了一个玉坠。   那玉坠晶莹剔透,好似放在手心的一滴泪珠。   黛玉识得此物,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她亲手送予织女的东西。   那时织女因与凡人相恋,被王母娘娘下令捉回天庭。首要之际便命天奴去往三生石畔,命绛珠仙子借通天镜找寻织女在人间的足迹。   那时绛珠仙子与织女交情尚浅,可观看通天镜时,却被镜中织女的生活打动,由此刻意隐瞒织女行踪,又暗自去往人间协助。   直至织女的孩子即将降世。黛玉特意在人间寻到了最名贵的玉石。这是她当初想要赠予那孩子的礼物。   可那天兵来的突然,织女尚未作出反应便被带走。黛玉也曾几次找寻过这个礼物,原以为是在慌乱之时不知丢向了何处,却没想到如今竟出现在哪吒手中。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黛玉的声音扬起,带着几分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严厉。   哪咤显然愣住了。再看看手里的东西,这才反应了过来。小声应道:“我初次在这里遇见小七,便是绛珠仙子共情时看到的模样。后来我在神树那里受了创伤,昏昏沉沉。再次醒来便已在天上,脑海中关于小七的记忆已经散去,我求了许久才摸清了方向。那时我还去地府大闹了一场,可薛恪又告诉我,命薄上根本找不到小七的名字,好像她已经飘离在三界之外。”   “那时仙子你还没有归位。三界秩序繁乱,各处皆是漏洞,我自认这是薄弱一环,这才设法想要寻求真相。直至一次误入了太虚幻境,才得知那陆家村本就另有一番故事。小七的消失并非偶然,实则源于天神之怒,而那天神之怒,则源于织女。   可幻境中并不能看到太多。只模糊点到了这里,我记下后,便退出了,这便在心里埋下这个因。” 第121章 小七   哪咤一句话,如同一道霹雳凭空而降。没有一人敢说话,可那降霜仙子才不在意这些。她生来坦荡,所思如何,说出的便是如何。   王熙凤急急说道:“那太虚幻境司主乃是警幻仙姑,那警幻本就追随于王母娘娘左右。那织女又是王母娘娘认定的重犯,你如此一闹,可哪有好果子吃!”   听得王熙凤一言,哪咤的头垂得更低,许久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自归于天上,便去了兜率宫,借以仙药救回小七,可重返人间时,此处已经变了一番模样,更是传起了诅咒传说。我原想查明真相,却没想到,竟在陆家村遇见了第二个小七。”   “第二个小七?”   小白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转身看向毕方,毕方自然懂得他的意思,配合地点点头。   黛玉也心知肚明,那命薄上虽然没有把小七的归宿写清楚,可地府几人终究曾在奈何桥上两次看到了小七的身形,且每一次皆与当初不相上下。   地府有鬼差,自能辨阴阳。   那双眼睛不同于常人,旁人靠身形辨人,而地府一众则是借灵魂识人。   他们两次看到的小七皆非意外,而是小七的魂魄确实入了两次地府,但最终现出的依然只有一个身份。   “是的,第二个小七。”   哪咤的双眼通红,他的双手微微用力,似在刻意隐忍情绪。   “这两个小七你是如何辨别的?”王熙凤问道。   王熙凤的情绪虽没有过分波动,可胸腔也是不断起伏。如今牵扯的两人,一个是她的挚友,一个在过去曾与她有一段羁绊。无论哪个受到伤害,她都会觉得痛心疾首。   可如今,这两人共同缠绕于漩涡之中。更有甚者,这个漩涡,则是千百年之前便刻意留下的陷阱。   只是以这两人为饵,诱捕的究竟是谁?   王熙凤瞥了一眼一侧云淡风轻的绛珠仙子,心又重重跌落了回去。   哪吒搓搓手臂,继续说道:“感觉不同。真正的小七,她虽然娇纵,但又不失可爱。她会捉弄我,却又识我为神迹,不敢大动干戈,反倒有心守护我。可第二个小七,看我的眼神却阴森冰冷。   初次见面时,她虽是表现的欢喜。可我却感受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感。   直至我试探着触碰织女神像时。小七突然发狂扑向了我。那时我以为小七是身中诅咒,一时发狂,迫不得已才向我动手。于是我处处避让,未曾还手。   可那墙上的布条突然凝结在一起,那些东西把我紧紧包围于其中,让我无法动弹,那时我便知她已经不再是我的小七了。”   “就因为这些,你才要欺骗绛珠仙子吗?”   黛玉始终未发一言,反倒是永远追随黛玉的小白急得跳脚。   哪吒愧疚地垂下头,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黛玉的表情。“并非如此,哪吒实乃万不得已。”   这一言看似轻描淡写,黛玉却知道这几句话说的艰难。   她本意并非要哪咤在她面前认错。而是失望这人竟投身于王母娘娘座下,又这般刻意引诱她到此处。   如今再听哪吒细细道来,虽未明言,但也感知到了他的无奈。   算着时间,那时候,他们几位仙子迟迟没有归位,能这般寻踪问迹的,只剩下警幻仙姑的太虚幻境。她更倾向于哪咤是救人心切。无意中又误打误撞,成了这等被利用的工具。   于是原本的失望又转成一种气闷。气他们明明同出一门,她与玄玦对这般事宜皆是游刃有余,偏偏哪咤要成为这种被利用的对象。   哪咤用眼角余光观察了黛玉许久,他知晓黛玉并非小气之人,若真生气也会明晃晃表现出来。可如今瞧这神情,更像是惦记陆家村种种事宜,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慢慢收了回来。   哪吒小心地补充两句,“其实……第二次遇见小七后,我便设法去看了织女娘娘。”   如此一言,倒听得小□□神一振。就连王熙凤也忍不住抬眸看向了他。   王熙凤本就与织女交好,自织女被关押后,也曾几番试探着去寻她。可那里有重兵看管,那牢笼密不透风。只是站在那处,不消片刻,便会传到王母娘娘耳中,迎来的只有重罚。   那织女身犯重罪,注定要被关押,直至日月消沉。千百年过去了,就连王熙凤也慢慢打消了这份心思。   如今听哪咤此言,实在教人意外。   哪咤瞧着几人反应,一扫阴霾,反而还有些得意,“我去看望织女娘娘时。她的状态并不好,可她只是匆匆看了我一眼,便知我所求何为。三言两语便为我指明了方向。如今我不敢欺瞒仙子。这般把仙子引诱过来,实乃是织女娘娘的主意。”   黛玉微微一顿。没想到织女会料到这些。   闻言玄玦下意识拉住黛玉的手,下巴微扬,示意她看向一侧的香云案。   王熙凤也看到了。如此一眼,原本的困惑也在此时烟消云散。   那一对神器,一个藏在瑶池,一个只有几人知晓,曾出现在绛珠仙子手中。   那黛玉曾透过香云卷看到了织女的惨状,为此特意提前告于织女以做警戒。   却不料织女在那时便已打定了主意。   那织女原本伴于王母娘娘身侧,比如今的警幻仙姑还要亲近几分。王母娘娘的喜怒哀乐,她皆是知晓,也深知王母娘娘对天规的重视和准备了多年的计谋。   她清楚,若是把提醒放在明面上,给绛珠仙子说个明白。那绛珠仙子天不怕地不怕,寻到时机,必会有一番作为。   因那绛珠仙子多番庇护,织女下定决心,必要报答绛珠,寻机重返天庭,偷走了藏在瑶池的香云案,并把香云案藏在了陆家村。特留下了天神之血以做封印。   却没想到,在躲避后来几番追寻时,那血迹阴差阳错被神化,成了神迹。王母娘娘寻着踪迹,特命天奴守在此处。   时日久了,竟逐渐改变了原本的风气。那个村子再也不是当初的村子了。   只是没想到时间流转后,当初历劫的几人归来,会是如此造化。   那天奴也在此处自成一派,就连在此处历劫的巧姐,也被王母娘娘设计成了诱饵。   随着分析,黛玉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她自然知晓织女的用心良苦,只是没想到王母娘娘的势力已经蔓延到此处。   哪咤的表情更是诧异。经此时把过去说个明白,才发现原来当初的殷婆婆便是王母娘娘身侧的天奴。   好一番设计,任凭他找寻了几次,也没发现半点漏洞,这才下定决心,引绛珠仙子到此处。   哪咤握紧拳头,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如今的痛楚比当初失去小七还让他难过。   他原以为他已经抓到了希望,原以为豁出尊严做这种违背本心之事,又设计利用了玄玦和黛玉,此番定能找到小七的踪迹。   他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已经跳出了当初的牢笼,却没想到如今依旧是他被利用。   就连小七如今身在何处,他也没有半点方向。   黛玉微微一笑,抬手抚过香云案,轻声默念口诀,那香云案便在此时慢慢缩小,变成玲珑模样,被黛玉收入囊中。   “我已经知道小七在哪里了。”   黛玉平静的一言让哪咤再度打起了精神。周围几人也是齐齐看向黛玉。   黛玉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轻扬下巴,示意他们看过去。   透过红色的布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大坑。和当初他们看见的树桩不同,和哪咤当时看到的石碑也不同。   小白顿时便慌了:“那里可是我们见过的树桩?”   黛玉点点头。除玄玦之外的几人纷纷对视一眼,如今倒摸不摸状况了。   黛玉微微一笑,解释道:“哪咤讲述的是这里的因,而我们今时所在的,便是这里的果。”   “自被哪吒诱导后,我先去往地府,从小白与毕方那里知晓了此处原有两个小七。那时我与小黑断定,这两个小七皆为一人,只是不知因何逆转,最终双双回到了陆家村。   可自与哪咤共情后,我的神识飘散,几番找寻,却没有答案。因为这里存在的是三个时间点,又或者可以称之为三个幻境。”   黛玉再度转向哪咤。   “与哪吒共情时看到的场景,和我中诅咒时看到的场景,皆出于第一个时间。那时木桶中装的是织女的血。那本是织女离开凡间时,为两个孩子留下的庇护,想来本意是为了召唤香云案。   那王母娘娘又适时派天奴来到凡间,化身为殷婆婆。与此同时,自审判完织女后,我们一众也被打入薄命司后,命数就此扩散,开始蔓延出不同枝节。   而月楼的巧儿也因私自帮助织女守住姻缘线,随后被打入薄命司。历劫时,又误打误撞入了陆家村,成了这里的小七。   那天奴想来察觉到了小七身上特殊仙力。王母娘娘便在这时发现香云案丢失,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此时半人半仙的小七,刚好让他们行得便利。那天奴借着小七特殊的身份,在此处一遍遍模拟织女生活的痕迹,以盼在此处,仿出第二个织女,却没想到等来了暂时失去仙力的哪吒。” 第122章 逆转   “不过——”黛玉语气拉长,目光灼灼地盯着哪咤。   “我能看到的只是这些。当初小七如何惨死,想来只有你心知肚明。”   哪咤的嘴唇微微抖动,他清楚,那小七是因他而死。   那便是哪咤与黛玉共情结束的时刻。   他被村民束缚在树上不得动弹,周围人虽是高呼着他乃神迹降世,可目光中没有半点憧憬,反而是贪婪。   哪咤正欲设法逃离此处,顺便带走那个楚楚可怜的小七。   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作,小七便被人从林子后方拖了过来。   那小七眼见如此,便毅然决然地挡在哪吒身前,却被越发失控的村民乱棍打死。而那故作平静的殷婆婆也在那时突然发狂。   殷婆婆的法力虽然低微,可手中的骨杖却让人无可奈何,哪咤仙力受损,几番反抗无果,最终被压制住。   他原以为他会命绝于此,却没想到殷婆婆只是把他丢出了陆家村。   临行时,他匆匆瞥了一眼,竟看到殷婆婆挥动骨杖,红光之下,村民顿时倒成了一片。   惦记着小七,哪咤匆匆返回天庭,去往兜率宫。   再之后的便是几人心知之事。   黛玉眉头轻皱,又问了一句:“那你从老君那里可找到救小七的丹药?”   哪咤摇摇头。   “我急急从天上赶来,便已经来不及了。小七甚至连魂魄也没有留下。那丹药还留在我这里。当初特意那般说予仙子,过是为了……”哪吒越说下去声音便越低微,越是不敢抬眼看黛玉。   黛玉点点头,她不在意这些小情绪,此时更惦记如何摸清陆家村的状况。   “想来便是如此了。小七身上应有织女留下的痕迹,乃至入了地府后也被人刻意寻到了踪迹。那天奴自来只受命于王母娘娘,如此种种作为究竟源于何处,我想倒不难猜测了。”   黛玉冷静的几句话,却在几人心中炸开。   聂政毕方几人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做出反应。   黛玉笑道:“如今想来,我们也遇到了小七。只不过遇见的是第二个。”   “仙子何出此言?”发问的是聂政。   黛玉冲着聂政摇摇头,“不,你从未见过小七。第二次遇见小七的是我们几人。”   黛玉的目光在小白毕方几人身上扫过。   “自我等入了陆家村后,便一直挣扎在第二层幻境中。目之所及皆是过去的痕迹。幻境生出变动,小七在无形中给我们指引了方向。”   “只是……”黛玉的眼波流转,又把目光落在了哪咤身上,“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漏洞,才会这般停滞不前。直至我看到了那个木桶和神像。”   “木桶?”   聂政的目光下意识转向地上的木桶,那木桶崭新,里面没有留出半分痕迹。   “那木桶里原本装的是织女的血。随着时日,慢慢演化成了传说中的神迹。可这种东西本就是为了给天神指引方向。   兴许在某一时间曾落到了天奴手中,天奴留在此处的宿命便是破坏我们寻找真相。而小七那时已是半人半神,引到了天奴注意。那织女被抓上天之后,天庭为除祸端,必然要找到那两个孩子,自然要想尽各种办法。”   “也就是说,这里从一开始便是幻境吗?”   毕方听的云里雾里。他自来漂泊,散漫惯了,对天上的规矩皆是不识,连带着这种重重叠叠的幻境更是第一次听闻。   黛玉慎重地点点头。   “是的,此幻境为的便是织女之血。那天奴留在此处已有千年。那时听闻宁采臣曾误入太虚幻境。或许在我们当初遇见聂小倩时,便已经有了痕迹。   只是我们皆轻视了太虚幻境。那散去魂魄的十一人原非偶然,在最初应是十二人,其中有一个便是小七,直到我们解开织女的枷锁,这才把小七释放了出来。如若不然,即便时间轮转,小七也始终无法重回天庭。”   “若如仙子所言,如今小七可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小白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一句也问出了几人心事。   “自然有。那天奴在此处留下重重陷阱,但织女又怎会冷眼旁观。我原还在思索,为何唯有聂政所在的地方有香云案的踪迹,如今想来,神案所在之地便是幻境的第三重,最危险,也最接近现实。”   黛玉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空中划过。   她指尖轻扬,微光而过,空中便留下了痕迹。   那是如宝塔般层层叠叠的图案,图案分三层,最中心的点,留下了哪咤和小七的名字。   第二层只剩下了小七和突兀闯进来的他们几人。   第三层则是最外面的那一层,这一层则涵盖所有,是几人如今所在的地方。   黛玉的手中有真气缭绕而过,缓缓散开,留下了一个树桩虚形。   那树桩上还印着错综复杂的年轮,年轮图案纠缠在一团,可随着绛珠仙子指尖流动,那图案又慢慢梳理方向,好似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这个树桩便是此前最重要的痕迹。最初织女在那里定下情缘,后来哪咤也被捆绑在这棵树上。   第二层幻境,也是从那棵树开始,乃至身中诅咒后也是因那棵树终止。   第三层幻境,聂政仍是在那里听到了其他幻境的声音,每一次都有那棵树以不同形态见证。终是在最后一层,那棵树也归于最终模样。   那年轮每一次纠缠又散开,我猜便是每一次幻境逆转。”   “那如今我们在第三层还能见到小七吗?”哪吒的声音有些沙哑。如今他惦记的,只有那个会和他斗嘴,又费心保护他的小七。   “小七的痕迹其实从一开始就有所暗示,只是我们未曾相信。”黛玉的眸中闪过一丝悲痛,下意识便看了降霜仙子一眼。   王熙凤本就听的云里雾里,自认此环节与自己毫无关系,却没想到绛珠仙子突然看了过来,这一眼倒让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提了下去。   直觉告诉她,黛玉这一眼并非寻常,其中又暗含几分暗示。   王熙凤勉强稳住身形,寒霜萦绕于掌心。   自入此处后,她便做了最差的打算。可话虽如此,心中依然暗藏希望。   “姐姐可就还记得那个笑容古怪的姑娘?”黛玉笑着问道。   王熙凤点点头。   “那便是了。那时我们只当她是陆家村留下的亡魂,如今想来,那便是第一个痕迹,只是自那时开始,小七的气息便越发微弱。   想来那时我也并非中了诅咒,而是织女留下的神迹与小七重叠,以至于让我看到了过去。   那是个身世凄惨的少女,她经侮辱又深受罪责,第一次悲痛惨死,第二次又被丢弃,于是从内心深处幻化出来了另一个她。   化形的另一个小七则是带着小七的恶念,这样的恶却会在特定时间成了她的保护伞。”   黛玉声音凄婉,三言两语便带着几人穿越时间到了遥远的某一处。   言语中他们好像看到了一个凄苦的少女。艰难支撑着瘦弱的身子,一个人在村中生活。她本心有信念,会因别人的善待而感动,会为他人的欺辱而崩溃。   重来一次。她的命数再次重蹈覆辙,她又一次被殷婆婆所救,又一次被迫成了陆家村的圣女,甚至又一次遇见了归来的哪咤。   只是这一次,她已不是当初那个乖巧懂事的小七,她在欺辱中慢慢成长,慢慢懂得,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自己。   于是在那时,她便成了两个人。   小七早在初始之时,便已经有了一半的神识,心中的善念早已度化飞升,可又因恶意久久留于人间,这才迫使她无法归位,只能任那一半留存在这里。   留下的那个恶则在这里,成了名义上的小七。又因三界多生漏洞,无形间传出了诅咒一闻,而诅咒的根本原因,乃是一开始便因罪念痛不欲生的小七。   哪吒的手,握紧又松开,心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拳,变得不知所措。   就连伶牙俐齿的王熙凤也只剩下感慨。   那个孩子要受到怎样的委屈,才会这般痛不欲生,才会把善念与恶念分裂开来,才会想到这样的方法来庇护自己。   往事揭露出来,对过去自有一番缅怀,可对今时则是一番打击。   黛玉面露不忍,却又无可奈何,许久之后只剩下一句感叹。   “当初的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只有适时丢掉一些东西,才能成就另一番姿态。”   许是绛珠仙子的声音太过哀婉,王熙凤抬手按在心口位置,只觉得那里似乎有些疼痛。   天庭在得与失之间久久徘徊,未曾落下定局,却在绛珠仙子如此一言中,好像又打开了一个新局面。   那得与失,自来便为对立。   黛玉笑笑,那笑意虽未达眼底,可心却是轻松的。   她轻轻拉过王熙凤的手。示意其他几人随在身后,一同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他们曾在那里看到过陆家村的牌子,看到古怪的十二个人在那里轮回旋转,看到过村门口的大树。   可如今这些东西已经尽数消散,只剩下了一个深深的坑。   上面堆放着凌乱的树枝,不知在此处腐朽了多久,又或者在很久之前便被人遗忘了。像一个幽深的陷阱,引的人想跳进去,可最终又会碍于种种原因,只想逃离出去。   那里,是开始,也是结束。 第123章 心魔   周围人屏住呼吸,生怕多说一句便是打扰。   绛珠仙子较之前多了几分认真,轻飘飘一个眼神落在玄玦身上,那玄玦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微光而过,神力落于绛珠仙子身上,为她保驾护航。   绛珠仙子一个旋身,葬花琴便落在手上,那琴原有千斤重,可在黛玉手中,却好似握着一根羽毛。   黛玉抬手拨弄琴弦,琴声顺势宣泄而来,周围人只感受到充沛的仙力在身边萦绕,下一刻遍地生花,那幽深的坑好似一瞬间被填满,坑内有东西不断涌出来。   周围再度起了风,风声冷冽,自带阴气,一点点向黛玉袭来。   那仙术使得出神入化,形似天雷,又若疾风,王熙凤很快便与其纠缠成一团。小白与毕方对视一眼,两人左右站于黛玉一侧。   如今正是玄玦与黛玉破除困境救出小七的关键时刻,断不能让旁人打扰。聂政扫了哪吒一眼,不动声色地站在玄玦身后。   王熙凤的寒霜结出片片霜花,用了八成仙力才将追随而来的异物冻住。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却见那东西突然爆裂开来。   竟是一根骨杖。   哪咤冷哼一声。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方才见王熙凤加入战斗,他原本也想冲上前去,可又想起了殷婆婆。   自再次入此处后,那殷婆婆便再未出现。既然她本是天奴,断不会放过任何阻拦的机会。   乃至当绛珠仙子与玄玦心无旁骛的施救小七时,便是最佳动手时机。   混天绫缠绕而上。哪咤目中带着熊熊怒火,他在此处已经栽过一次,如今再来,绝不会轻易饶过他。   那天奴丝毫没有惶恐,甚至还得意地笑了两声,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天界神位众多,可若追溯过去,很难排列细则。   那天奴只听命于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大多数时间则化成各个模样,没人知晓他真正的实力。   哪吒使出了全力,身后的王熙凤也不甘落后。   天雷滚滚而过,与烈火寒霜像碰撞。天地在一瞬间也黯然失色。   毕方犹豫着看了小白一眼,后者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毕方终是放下心来,一跃而上,加入其中,顿时便天昏地暗。   黛玉和玄玦依旧沉静如初,好像丝毫没有觉察到此时发生之事。   深坑中的东西终于浮现出来,那被泥土掩埋的东西,带着一道夺目的光芒,缓缓升了起来。   琴声停止了,玄玦也收了手,那道微光落下,最终形成了一个虚形,能模糊看出是一个人的形状。   那是还没有冲上天庭的神识,那是正在转化的灵魂,那是小七。   王熙凤的身形一阵不稳,慌乱中竟然无法控制方向,那天奴等的就是这个破绽,一扬手,骨杖便向着王熙凤穿刺而来。   而先一步裂开的竟是天奴。   被绛珠仙子揽在怀中的王熙凤依然惊魂未定,再一抬眸正对上面前裂开的天奴。   玄玦的斩仙剑几乎是在最紧要关头直接抛了出去,直直的把天奴劈成了两半。   那斩仙剑只认玄玦一个主人,其威力于仙人而言更像是刑罚。玄玦这一剑虽不会让天奴就此魂飞魄散,斩断仙骨,可以损坏了百年根基。如今自然不得辗转于人间,只得被迫重返天庭。   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让王母娘娘尽数知晓了这里的过往。   王熙凤是这样想的,也下意识说了出来。   玄玦却毫不在意的收回了斩仙剑,任那天奴散去。   “无碍。”玄玄玦手,把地上小七的虚形收到了一个锦囊之中,随手丢给了王熙凤。   “我有绛珠仙子。”   王熙凤顿住,一时不知道他口中那句“我有绛珠仙子”,是衔接那一句“无碍”,还是解释把这锦囊丢给她。   黛玉轻轻一笑,她却心知肚明。   那天奴再度返回天庭必然会夸大其词。无论他们在此地有何造化。最终皆会变成王母娘娘想要的局面。   不过一场混乱,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黛玉幽幽地看了玄玦一眼。   她知道,如今他们没有明说,可有些事已经是时候要去做了。   思索片刻,黛玉看向王熙凤。   “如今巧儿的神识就在这里,我还有要事处理,只盼姐姐能带神识回到月楼,那月老定便有办法可以助她顺利归位。自我入此处后,我便设法借飞花令给湘云她们传递消息,盘算着时间,也没有等到她们几人。本不该拖延这么久,想来是哪里又出现了差错,还盼着姐姐归天后,能查明这一处细则。”   “那你呢?如今你倒是把我安排明白了,你要去哪呢?”王熙凤嘴上如此,但还是把黛玉的几句话记在心中,那锦囊也细细收了起来。   黛玉微微一笑,目光看向远处,“我在寻找我们几人的方向。”   如此一言让周围几人顿住。这一句话轻描淡写,又带几分漫不经心,可声音又过分低沉,无形中又带着绛珠仙子的决心。   看似普通,又暗藏深意。   王熙凤忍不住抬眼多看了黛玉一眼,黛玉丝毫没有躲避,静静的回视过去。   王熙凤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绛珠仙子的眼神已经有所改变。   她再不似当初那样懵懂,灵活,狡黠,而是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气势。   玄玦站于黛玉身后,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他的目光却紧紧停留在黛玉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分表情。   旁人不清楚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玄玦却一清二楚。   如今绛珠仙子埋藏多年的执念也到了白热化。三界中混合了许久的矛盾,在此时一点点展现出来。她隐忍了多年,也克制了多年。她本想在处理完人间琐事之后,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却没想到天庭一次次把她逼迫到这个位置。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那便不得不发。   她虽没有什么追求,但也容不得旁人如此肆意欺辱。   黛玉目光扫过周围几人的表情,那王熙凤一双凤眼微睁,面上却有几分担忧,哪吒急急地攥紧双拳,虽隐忍克制却又无法忽视内心的风起云涌。聂政乃一届老实人,可微抿的双唇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小白和毕方虽自来便不不着调,可此时面上却带着生动的表情,似乎还有些紧张。   黛玉的心突然安定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些久违的轻松。   那些时日,她一个人久了。   虽然她生于昆仑,玄女娘娘更是对她百般呵护,可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始终没有寻到真实感。像是这样的好总有一天会随风飘散。   她与昆仑众仙女不同,那些仙子历经修炼,才终有一日能于昆仑现身,是昆仑知根知底的仙人。而她绛珠仙子乃是突然化形而来。虽生来来便备受玄女青睐,可时日久了,她竟觉得陌生。   虽有心要感谢玄女照拂。虽知晓玄女有意让她成为昆仑的接班人,可又因着特殊的身份未敢再靠近分毫。   她太了解三界中的变化,那天上的仙人闲散许久,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扩大,添油加醋一番成了谣言,比起那市井泼妇,根本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因仙术的加持,这些谣言会扩得更远更久。   她虽不在意这些,可又不愿让那些对自己好的人被外人多加指点。   由此,她早早学会了伪装。在外人面前她是平静亲和聪慧又带有活泼的绛珠仙子。   可实则在内心深处亦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唯独在面对玄玦时才能把所有心事尽数暴露出来。   他们二人在成为仙侣之前更像是知己、是至交,两人皆懂得彼此的想法,也赞赏对方的惊世骇俗。   身边自有了玄玦后,她飘荡了许久的心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向。   可好不容易得到的美好,终究因被迫下凡历劫,生生斩断了当初的平静。   她这才发现,其实一开始错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个看似中规中矩的天庭,是那个从一开始便落定的规矩。   那天规条例并非想象中那般完美,反而还以此中断了诸多发展。   她便从那时生出了想要改变天条的想法,可那些想法也只是短短一瞬,又被她自觉荒诞而忽略了过去。   可是现在……   黛玉幽幽看了几人一眼。   那几人并不知绛珠仙子心中所想,在她看过来时,小白还傻乎乎地冲她扬起了一个笑脸。   黛玉的心也随之更加安定了下来。   她知道,那个被她放置在一边痕迹的那件事,是时候要拿起来做了。她身上或许有着一个比她想象中还要沉重的担子,这担子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放在了她身上。   她本可以忽视,可随着时间,便越发现其意义深重。   于是这一次,她再也不愿意躲避了。   黛玉轻轻一笑,转过身看向玄玦。   两人手指紧紧缠绕,那手腕上的金铃相互碰撞,发出了一串清脆的响动。   黛玉扬起头,她看见玄玦墨绿色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的微光依旧与千年前一样。   他从来没有做过改变。   黛玉微微一笑,手上又用力了几分。   “这一次我做好决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乞巧篇结束啦,填了很多前边埋下的伏笔。绛珠仙子要准备改天条啦~ # 无相 第124章 天梯   行至深山老林,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荒芜。周围无风,又胜有风。只站立于此处,便能感受到通体的寒意。   冷,深入骨髓的冷,这样的冷让人避无可避。   小白试探着看了一眼身侧的聂政。聂政依然是经年不变的淡然模样,只是偶尔颤抖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的感受。   而毕方则因身含神火,丝毫不畏严寒,坚定地行于最前。   离了陆家村后,那绛珠仙子与司法天神便失了行踪。只是在三人犹豫之时又收到了一片花瓣落在了小白手中。   几人自然识得此物,那是绛珠仙子葬花而过留下的痕迹。三界中纵有名花千千万,那绛珠仙子自来便是最独特的一朵。   小白刚拿起花瓣,便听到了绛珠仙子的声音。这才知晓乃是绛珠仙子借葬花传音。   传音给他们指明了方向,只道顺着这个方向一路往前,自然便能相见。   可又没有明确指明要他们做些什么。三人迷茫之际,那花瓣自顾自从手中飘至半空,微微转移,似在给几人指明方向。   三人对视一眼,便一路随着那花瓣到了此处。才刚停下脚,那花瓣好像完成了使命,就此散去。   三人站立片刻,就在小白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地面微微晃动,随之便是地动山摇。不过一瞬,又速速归于平静。   原本的平地顿时现出了一道石门,门口雕着一路缠绕而上的花,花团锦簇之下,是凌乱的几个字。   万妖王国。   此处竟是一直隐藏于三界的妖族入口。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茫然。那妖族自来与天庭势不两立,同魔族一道,独立于三界之外,自上古神族接连陨落,妖族也暂避此处,一来便是千年。   那妖族有一个通天而上的天梯。传说中的宫殿便在最上方。此天梯和当初昆仑的天梯不同,虽同样阴寒,可昆仑的天梯却给人希望,而此处,不过匆匆几步,却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   行之天梯中央,耳朵里便灌进了各种呼号,如同鬼魅在耳边徘徊,又带着各种鸟兽的鸣叫。那天梯也随之变幻颜色,苍白中染上了点点血痕,好似雪地里突然就此绽开了一朵红梅。   “你们听到什么了没有?”小白试探着问道。   他的声音还有一点颤抖,一时竟无法分辨出究竟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毕方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况,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聂政原本并不想回应他,可又知小白其人,若得不到回应,必然会没完没了的折腾下去,旋即转过身冲她点点头。   小白刚抬头,就看见聂政的身子突然失去平衡,竟从天梯上坠落了下去。   这变故太过突然,只来得及听到聂政的一声感叹,人便不知去向。   毕方听到这一声后,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过去。不过一个回身,毕方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身后便来了一阵强势的气体,身后好似有一双手,一个用力,他便也随着聂政跌了下去。   天梯一眼望不到头,如今只剩下小白一人,连带着方才的声响也消失殆尽。   小白顿住,一时竟不敢做出动作。   那两人皆是因为一个回头,便身形不稳,跌落了下去。   如此一来,他更不敢动弹半分,只得僵硬的迈出一只脚,试探着往上走,那漫长的阶梯却在此时亮起了微光,此番终于有了方向。   周围的寒气变得更盛,像是有了实体一般,缓缓向他逼近,把小白包裹于中央,像是约束又像是为他指明方向。   小白试着喊了两声毕方,回声缓缓荡漾,又慢慢散开。直至通身感受到一股凌人的气势,好似毕方也在身旁给予回应。但仅仅一瞬,还未捕捉便消散了。   天梯尽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小白知道,他终究还是要走到那里。   他自然信任绛珠仙子,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他心知,仙子行事,自来便有她的一番道理。小白在心里反复思量片刻,终是下定决心继续往前,那原本的阻力也在此时消失殆尽,再次向上,反而过于轻松自然。   小白与聂政,虽皆是从天梯上跌落而下,可两人却落在了不同方向。   毕方落在了一片花海中。那花朵娇艳欲滴,目之所及是夺目的红色。可他抬手刚要触碰,指尖却传来一阵刺痛,定睛一瞧,笔尖上已经凝出了一个血珠。   他自知美丽的花朵,自来便会伤人,越是迷人便越是危险。他听从着晴雯的念叨,再不似过去那般胡闹,越发显得沉静。可如今只是多看了两眼花海,便觉得心神不宁,逐渐竟无法控制情绪,忍不住向着花海扑了过去。   聂政则落在一个老林。   他以幽魂的姿态在人间存活了上千年,几番漂泊,见到过的各处山林。可此处老林,却显得过于清幽,好似凭空落入了一个虚无之境。   周围就没有一点声音。面前的树枝摇晃的剧烈,像是在告诉他此处有多么喧闹,可聂政的耳朵里却只剩下平静。   再往前走是湍流的河水。只是看了几眼,他便能想象出那河水流过的声音,想来会带来几分清爽感。   可任凭他靠的再近,依然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见那水急急的流过,只能看着几只鸟儿在他面前盘旋。   再往前走,是他经历过的一草一木,他试探着想要靠近,却又觉得中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想要远离,却又无法退后,只得僵硬一般的停在原处。   在这二人忙乱之时,小白已经登上了天梯。面前出现了一道石门,那石门还保持着老样子,门上的雕花恒古不变,那几个万妖王国的大字依旧光鲜夺目。   好似依然还在原处,好似它从未离开。   他在天梯上挣扎之时,心中已做出了百般幻想。   他幻想过这里兴许是怎样的世外桃源,也幻想过这里或许金碧辉煌,或许会蓬勃大气,或许是像昆仑一般带着神秘,可眼前的景色却让他失望了。   目之所及是再度往下延伸的天梯,没完没了,没有尽头。   小白沉默了。他费力的掐着自己的指尖,想要此时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手心的疼痛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就站在中间的位置,身后是他方才走过的天梯,他虽没有尽心去数天梯究竟有多少节,可每一个台阶他都曾用脚丈量,他都曾真切实意的走过,从未回头。   可跨过这道门后,又是同样一眼无法望到头的天梯,只是这个天梯方向却有不同,似乎更陡峭,不是向上,反而是在下落。   小白心中只剩下了茫然。他有意要找寻黛玉和玄玦,可周围安静的只剩下了雪花飘落的声音。   雪花。   小白灵光一闪,自到了此处后,他惦念的只有那一望无际的天梯,只有不断的攀爬,不断怀疑,不断放弃,又不断追求,却在无形中忽略了一些细节。   此处并没有雪降落,只有刺骨的寒意一点点传了过来,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可他分明听到了雪花降落的声响,那是他曾经浸于昆仑天池中最常听到的声音,虽轻微却透彻,像是带着一把刀子一般慢慢钻入耳朵。   他突然觉得不可思议。小白自嘲地笑笑,他并非都不懂。自离了天池之后,他已经恢复了清醒。再回地府时,便一直装傻,又或者他早已习惯了扮演这种角色。   只是没想到,如今还是到了要选择的时候。   果然是绛珠仙子。   小白微微一笑。他并没有选择回头,而是缓慢地抬起脚,向前一步。   那天梯瞬间便连绵而上,又变了一番模样。上面似是绽出了朵朵血梅。梅花铺展开来,那天梯也逐渐有了方向,原本一望无际的距离也在此时逐渐缩短。变成了他自然就可以追寻到的方向。   就是在眼前。   也只是在眼前。   眼前再度亮起了一道夺目的光,好像在这一瞬间又到了一个新世界。   面前是一扇新的门。   这闪着金光,门上却什么痕迹也没有。   小白上前一步,轻轻推开。   他的心里已没有了过去的不安,只剩下了欣喜和期待。   门开之后,他看到了绛珠仙子。   那绛珠仙子正坐在一处抚琴。她此时竟一改往日模样,一袭银纹绣百蝶裙,较之前的素雅衣着,又给仙子赠了几分贵气。   仙子的面上却多了几分冷意,墨发散开,映衬的皮肤更加苍白,两种不同的感觉相互碰撞,最终竟是虚弱之气压住了凌厉的贵气。   绛珠仙子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葬花。那曲调过于哀怨,似在无形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那司法天神正站在绛珠仙子身后。却不似过去那般面无表情,小白觉得,好像看到了他眼眸中的担忧。   他刚靠近一步,绛珠仙子的琴声瞬间转变。从低哀婉转变成了轻快上扬,连带着周围的环境也有所变化。   小白这才发现,方才在天梯上的通体寒意,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试探着上前一步,正想要说些什么,玄玦却突然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又让他的脚步顿在原地。   再一转身,他这才看到绛珠仙子对面的万丈深渊。   --------------------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最后一个篇章啦,填前边埋下的坑。   此篇章大概会带好多人出现(废话言论)   主角依然是我们绛珠仙子(依旧废话) 第125章 应问   深渊上萦绕着一层模糊的气体,像是在此处缠绕许久的怨魂,又像是始终挥散不去的灵气。   那气体好似被困倦于此,不断翻滚旋转,狰狞着,便要扑了过来。   小白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并没有用过多的力气,可在地面划过时,仍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虽然轻微,但如此响声还是彻底打乱了绛珠仙子弹琴的节奏。   那原本正在翻滚波动的气体,也随之变得更加急躁,像是磅礴的热浪,急切地便要翻越出来。   绛珠仙子的琴声也变得急切,从原本的小桥流水,变成了瀑布湍流而下。玄玦则站在黛玉的身后,不断运气,帮助绛珠仙子稳住身形。   那翻滚的气逐渐从无形化为有形,从半透明色慢慢变红变黑。   下一刻那气体鼓胀开来,漂浮到半空中。随着一声巨响,那东西便随之爆裂,小白下意识退后几步,黛玉也在此时踮脚飞至半空,葬花琴也被看似无意地抛了出去。   那葬花琴在半空中转变,在几人面前形成了一道用花瓣凝成的屏障。   玄玦的斩仙剑划过,于一侧推波助澜。   那团气体终于归于平静。四散开来,又落在地上,化成了一个个支离破碎的魂魄。   那绛珠仙子面色凝重,缓缓抬手,葬花琴再次回到手中。司法天神紧随其后,斩仙剑再度环绕而过,把周围环成了一个牢笼。   小白只是呆愣着站在原地,此时竟不知该要做些什么。   悬于周围的花瓣逐渐散开,周围的仙气流转,看似是一个庇护之地,实则又暗藏玄机。   那散落的魂魄在此时又一个个现出原形,也不知是不是经受了许久压迫,这些形状看起来过于破碎。   那万丈深渊也好似在某一瞬被填平。   烟云而过,乌云散去,寒气逼人。   最角落里,毕方竟与聂政竟一同出现。   只是两人的容貌较过去有了太大区别,好似身受几重磨难,又不得不在此时现出原形。   黛玉轻叹一声,低喃道:“难道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小白有些不知所措。   今时与过去不同。所有的铺垫好似从一开始就有了印记,可这样的印记又随着时间兜转逐渐分出了利弊。   三界早已四分五裂,各方势力纠缠于此,每一个都迫切希望自己能够站于权力的中心。   可正是因这种表面平和,反而促使下方更加四分五裂。   而这一切便被称为各种不平等的开端。   小白虽是茫然,可看在此时绛珠仙子的表情,也慢慢找到了方向。   如今这三界之中没有人是真正的置身事外,若沾染其中一环,必然会接二连三的深陷漩涡之中。   再者,他本是三界中最特殊的身。他乃是天神与人类结合生下的孩子,拥有凡人之躯,又天生拥有天神之血,又落入了魔族,乃至最终又入了地府。   他虽本意要把自己归于平凡,可自开始,他便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那命数就放置在那里,他只有坦然面对,才能给予自己一个坦率的结局。   黛玉已经收了葬花。只是方才用了几成法力,消耗太大,体力有些不支,只能虚弱地站在一处。   小白轻叹一声。他见过绛珠仙子种种模样,娇纵的、温和的、清冷的、高傲的、平静的。可从来没想过,如今仙子还会有这一面,虚弱的像是一朵摇摇欲坠的梅花,一阵风吹便会散落过去。   这根本就不像是平时的绛珠仙子,可她眼眸中暴露出来的锋芒又切实证明了这一切。   这本就是她应有的模样,只是在这三界中漂浮许久,被利用,被抛弃,被欺骗,永远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倒不如在此时,把命数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寻到想要的东西。   那绛珠仙子,本就自有玲珑心,小白的神色变化也尽在她掌握之中。她原本心有愧疚,可在这一瞬间又变成了坦荡。她甚至一开始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可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还是会有所顾忌。   那条天梯便是她设下的第一个局。   自离了陆家村后,她便收到了妙玉的传音。   自他们一行人离开了陆家村后,天奴便已趁机回到了天庭。   只是就凡间种种,必然要妄言相对,那王母娘娘本就对绛珠仙子另有想法,三言两语之后便敲定了一个事实。   看似顺理成章,但众人心知,如此一事在许久之前便已做出了计划。只是因始终缺少推动计划的机会,便一直搁置了下去。   而绛珠仙子此行,则正好推波助澜。   妙玉的三言两语中皆是担忧,最后又给了黛玉新的信息。   近日来,三界中多发动荡,那陨日城也多发变故。如今憎离更是下落不明。如此消息妙玉只告诉了黛玉,就连湘云那里也几番搪塞了过去。   黛玉听完后,便把那传音随手销毁,只告诉了玄玦一人。   黛玉心知,陨日城之乱并非偶然,或许也是推动中的一环。她和玄玦细细商议一番,便带着小白几人到了此处。   那万妖王国在此处已有上千年,不闻世事,一心只为护妖族平和。可几次遭受迫害后,便再也不愿隐忍下去,特在此处修建天梯,借以躲避外敌。   只是这天梯漏洞颇多,不仅不能用作防护,反而给人行了便利。遭遇几番迫害后,妖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乞求昆仑相助。   玄女娘娘携手初尘仙子一行人,协助万妖王国,在此修出了另一段天梯。如此反复间,才把贸然进入万妖王国的人阻拦在外。看似是惩戒,实则是庇护。   而黛玉此番特意来到万妖王国,一来是为了在妖族寻到讯息。当初在金镯幻境时,那妖狐出现并非偶然,还有妖狐心心念念惦记的无相之珠,想来唯有在妖族才能找到相应的痕迹。二来是为了帮助小白与聂政几人寻找本心。   她知晓,如今天界动荡了许久,各方势力皆是蠢蠢欲动,如今已是蓄势待发之时。   可若仅凭他们薄命司一众仙子,不过是蚍蜉撼树,过于微小,还需要连接外界种种,只有多方合作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可是她自一开始便择好了目标。从聂政开始,到后来的毕方,甚至到最后的哪咤。每一环,虽是意外,却也带着绛珠仙子的几分心意。   她早已打定主意,寻到合适的时机来进行最后一击。自初识时她本没有留意小白,可随着后续发展,逐渐发现小白竟成了最合适的人选。而妙玉等人的帮衬,也让她如虎添翼更上一层,这便到了此处。   只是,她并没想到妖族已经面临了一场浩劫。   黛玉与玄玦先一步到了万妖王国。那过去百花丛生中的妖族已经落魄。只剩下了一道万丈深渊,深藏着诸多灵魂,那妖王更是不知去向。那在三界中留存了许久的一族,就在此时烟消云散,仅留下了如此痕迹。   黛玉的心微微疼痛,却也无法多说什么,与玄玦打定主意后便敲定了计划。   她原本还在思索,要用怎样的言语才能打动妖族一同加入这场对弈,却没想到王母娘娘竟然先下手为强,如此一来,倒是无形给她行了便利。   随着葬花寻魂,那些零散的魂魄逐一又在原处现出了原形。   那妖王在千年之前还并非如此模样,论起相貌,皆不输天神,如今经过几番折磨,竟像是落在人间的土地公,那眉眼之中的虚弱和疲惫怎样也无法掩藏。   留存在此处的妖族已经气息微弱,甚至到了濒临失去的边缘。一边的妖族公主,甚至无法稳定现出原形,头上还带着一双兽耳,表情看上去过于懵懂。   “应问,不过是百年不见,怎会发生如此变故?”   黛玉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也不知究竟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气愤,玄玦从身后拉住她的手,试探着给她输送法力。   黛玉却下意识地挥挥手,玄玦也只好作罢。   他知道黛玉的意思,借助外力恢复远不如自身恢复的快,更何况此地过于诡谲,甚至无法判断下一刻会生出什么异变,自然要先保留仙力。   “仙子有所不知。几日前,我们妖族正在此处召开盛会,突然一道天雷降落于此。我们皆无半点准备,眼睁睁看着神殿炸毁。我妖族子民皆聚集于此,从天而降的一张大网逐一把我等一网打尽,抽我等魂魄,毁我等法力,灭我等根基,这才落了如此模样。”   妖王应问的声音低沉,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脊背却又佝偻了下去,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周围的一众妖怪修炼已有百年千年,本身自有不俗的力量,可却在此时或暴露原形或无法稳定身形,东倒西歪的站在一侧,目光流淌出来的是失落与失望。   “可否看清来者何人?”黛玉轻声说道。   应问也不过随口抱怨两句,却没想到绛珠仙子会如此在意,神色又慌乱了起来,微微退后半步。   黛玉看出了他的犹豫,也不催促。只是给玄玦递过去一个眼神,然后自顾退后半分,手中有仙气缭绕而过,最终落在了身边一众妖族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绛珠仙子联合的复仇者联盟?? 第126章 折服   站在最前方的妖族公主玲珑最先恢复了模样,兽耳消失不见了,抬手间还能现出原本的妖力。黛玉的眸色微变,又不动声色的给玄玦递去了一个眼神。   这玲珑,和金镯幻境中的妖狐模样竟然有九分相似。不同处大概是源自神情。   妖狐天生带有戾气,而玲珑身上则多了一点活泼。   应问的目光在黛玉和玄玦的身上一扫而过,慢慢落在玲珑身上。停滞片刻,又默默转移到一侧瑟瑟发抖的妖族身上,内心不觉有些凄楚。   经过那一番混乱,妖族惨败,死伤无数。如今这些子民或化出原型,或损失妖力,在这样一番混乱中,元气大伤再无法向前。   如今他们眼中带着渴望,带着期盼,这些目光交织在一起,又郑重落在妖王身上。   他心有顾虑,却也知道如今不得不做出选择。   这三界混乱许久,如今谁都不能置身事外。即便他再不想卷身其中,却也随着推波助澜被被迫成为其中一员。无论是哪一方,他都要做出选择。   应问轻叹一声,他需承担的不仅是他的生命,还有整个妖族。过去因为无法做出选择,他便带着妖族到了此处。如今灾祸自己寻了上来。   莫非……还要这般躲藏下去?   应问在心中问着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又或许……   没有答案便是最好的答案。   在帮助玲珑修复身形后,黛玉便回了手。   她漫不经心地捏着手腕,手腕上的一串金铃也在此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此行为不过是给予妖王一个忠告。   如今三界局势已然如此,有人正在加害妖族,而她绛珠仙子却可以在此做他们的后盾。   玄玦虽始终未发一言,可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自带气势。   那玄玦在三界中自有一番传说。他过于强势,又不近人情,身监司法一职。居于高位者,自来便是高处不胜寒。   他的名号本就是三界中的头号利刃,那些年陨身在斩仙剑下的仙人不计其数。他本有不近人情之名在外,如今配上如此端庄肃穆的表情,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那妖王轻叹一声,无奈摇摇头。   他原本便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在这三界之中活得自在,尽力护住着妖族。   自选择避世后,他幻想着此处能成为世外桃源。可自出现第一次变故时,他便知道,他们妖族终将是要成为其中一环。   黛玉有足够的耐心,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平静的把玩着手指。   绛珠仙子的手指纤细,指甲圆润好似明珠。偶尔拨弄时,还会泛起一阵流光。那磅礴的仙气让人望而生畏。却也心知,如此才是绛珠仙子真正的实力。   聂政与毕方早已清醒,在跌落天梯之后,他们各自入了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中各自带着他们的心结,几番试探才知那里竟是绛珠仙子留给他们的历练。   只有了结那一份心结,才能助他们再上一个阶梯。   聂政在寻觅中选择了放下。   在地府这些时日,他逐渐明白了生存的真谛。他还记得当初与绛珠仙子的约定,仙子定会助他转世轮回。   可如今,他的心中已不再惦念转世轮回一说。修得鬼差这一身份,便让他觉得满足。   而那毕方也在花海中寻到了心中执念。过去的晴雯、如今的黄茵皆在面前,又默默转化成了同一人。   一番来回后,他也知晓了什么叫做坦诚相待。   如今他们破了那一层心结,再次站立在这里,原本的混沌也在这一瞬间一点点消散,心中只剩下明朗。   此前,他们还觉得自己或许过于渺小,不过是这三界中不起眼的一部分。   如今却知道,即便是微小,也能引出万丈波澜。   他们知晓了绛珠仙子的心意,也感知到了仙子的暗示。如果那是仙子的选择,他们定会鼎力相助,开天辟地,在此一行。   周围的风终止了,那原本百花齐放的万妖王国在此时只剩下了一片荒芜。   而在绛珠仙子的脚下,却又一点点生出了绿意,以微弱的速度向周围蔓延。   应问抬眼看过去,那站在绿意中间的绛珠仙子,眉眼含笑,顾盼神飞。只是匆匆一眼便觉得天地顿时失去了颜色。这荒芜的万妖王国也在一瞬寻到了生机。   便是到这个时刻了。   在万人的瞩目之中,妖王俯下身子跪拜在黛玉面前。双手合十拢于心口,再次散开时,里面带着一颗珠子。   那珠子七窍玲珑,金玉之身,又带着琉璃般的光。在半空中不断变化颜色。看似虚形,又可化为实形。   妖王抬起头,目光注视着黛玉,他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悲痛,还有一些坚定和真诚。   “仙子无需多言。若仙子能庇护我妖族,我愿献上这颗万妖之珠,此珠虽然不及圣魔、圣灵二珠,却也能助仙子一臂之力。”   “万妖之珠?”   黛玉不动声色地看向玄玦,如此一句,又带着她刻意隐藏下去的情绪。   开天之时,落下的三个碎片化出了三颗灵珠。这三个灵珠,自来便是三界最强大的三个法宝。   圣灵珠庇护天池,圣魔珠庇护着日之塔。   而无相之珠则逐渐消逝于三界,已有千年没有听到此名。   时间久到就连黛玉也忽略了此物,可如今看到此珠时,才恍然惊觉。   原来三界传言中的那颗万妖之珠,正是千万年前在三界失去踪迹的无相之珠。只因此物落入了妖族手中,自此有了这个新名字。更没想到那妖王竟然心甘情愿把它奉献出来。   她本是因当初的妖狐,才动了来到万妖王国一探究竟的想法。起初只是凭借着这里施法的痕迹,猜到了曾有天兵毁灭于此。   也猜到了这是天庭想要拉拢妖族的意思,于是她便刻意拯救妖王,拯救妖族,却也刻意不给他们希望。   她计划着要在妖王挣扎时再设法施救。以此来稳住妖族之心。   却没想到,穷途末路的应问竟能联想到此处,甚至主动把无相之珠献了上来。   玄玦不动声色地看了应问一眼。   他和黛玉不同,他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在这三界之中唯一的心愿,便是能看到绛珠仙子能得偿所愿。   他自然知道无相之珠的重要。可即便这东西就在面前,也还是让他犹豫了。   他们过去苦苦找寻,皆没有下落。如今这东西就这般出现在面前,甚至唾手可得,反而有些古怪。   黛玉不在意这些,可他却无法忽视。只要有半点能够影响绛珠仙子利益之事,他都会分外认真,想要深究其中细节。   只是看着面前黛玉暗藏欣喜的表情。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中顾忌收了回去。   即便他依然担忧这无相之珠来的蹊跷。可在此时也还是尽量保持缄默。只待有机会再做提醒,又或者在背后暗自调查出实情。   无相之珠随着应问的动作悬于上空,黛玉探出手,指尖运起真气,指引无相之珠落入手中。   如此神物自来不可强夺。必要在无形之间以自我为引。此物自来极有灵气,只有其自愿追随才能发挥出十成功力。   应问也在一侧屏住呼吸,目光直直落在明珠子身上。   他本是有诚意与绛珠仙子合作,也是诚意拿出无相之珠。可他也确实留有一点私心。   他自是知晓如此神物,不可贸然收入手中。必要其自认其主,才能发挥作用。由此他才得以大胆拿出此物。   倘若绛珠仙子,无法征服无相之珠。最终自然还会归于妖族手中。若能征服,则也展现出了仙子的才能。他必然心服口服,甘愿追随。   周围目光齐齐落在黛玉身上。   黛玉丝毫没有慌乱,反而还游刃有余。   她轻轻抬手,那珠子便在她身侧徘徊。她没有做半点做动作,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认那珠子在周围缓缓划过,光芒几度转换,最终又归于平静,再最后一点光晕极尽消散的时候,那珠子缓缓落到了绛珠仙子手中。   黛玉的表情到了此时才有了波动。只是过于细微,除了玄玦,周围人几乎都没有觉察。   黛玉轻轻一笑。再度抬眸,眼睛里也多了几分真诚。“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了此珠,以此为信物,与尔等皆为同盟。”   应问的脸上有些失落。却也松了一口气。   他自知自己天分不足。自上古神族接连没落之后,他们妖族更是成为众矢之众。   被天庭视为异族,被魔族排斥,甚至在凡间也能被视作异类,恨不得杀之惩之。   那明珠在手中,说来是个庇护的法宝。可又心知,那法宝在手中,竟使不出半分威力,反而在必要之时能引起一定的祸端。   玲珑乃妖族佼佼者。她本是千年白狐修炼而成,在妖族乃是高位者,好似妙玉之于魔族。   妖族人尊她、敬她、又爱戴她。她虽没有掌管全局的能力。却是如今妖族最强战斗力。   就连应问也无法与之一战。   玲珑自今时看到绛珠仙子的第一眼便就此折服。   过去她最憧憬的是昆仑之主九天玄女,在没有见识到绛珠仙子之前,一直对传闻中娇纵的绛珠仙子心生鄙夷。   那时她坚定的认为,一个不过是凭借外貌在天庭上有一番地位的仙子,又怎配得九天玄女的青睐。   如今不过匆匆一眼,玲珑便知晓玄女的选择。   --------------------   作者有话要说:   绛珠仙子:新队友get。 第127章 同盟   传闻有夸大事实之意,口口相传,最终流传出去的,已增加了种种个人判断,最终堆砌出来的,是何方人士眼中的绛珠仙子,而她本人,则有各般颜色,哪能几句话,几篇文章就可道得清她的风华。   那外貌竟然是绛珠仙子磅礴魅力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一部分。若多看她两眼,便会自然折服在她其他的魅力之中。   于是,在见此一面后,玲珑心中便做下了决定。即便是应问不愿,她也定设法与绛珠仙子结为联盟。   兴许是玲珑的目光过于直白,应问轻叹一声。   他自然知晓绛珠仙子此次来到妖族的意图,想来不只是随手救了他们这般简单。   却没想到,他不开口,那绛珠仙子也不应答。   直至他拿出了无相之珠,主动示好,才得到如此回应。   他并不知道,黛玉在心中早已设定好了全部计划,只是习惯于此,并不便直白讲出来。   僵持许久,终是玲珑按耐不住,先一步走打破了平静。   “绛珠仙子,不知如今我们结为同盟,我们妖族能为仙子做些什么?”   玲珑本是妖族尊贵之身,说起话来不卑不亢,水蓝色的眸子里还带着几分坚定。   黛玉等的就是她这一句。   她的目标本就不只是妖族,也并不只是那一颗无相之珠。   如此一行,过于艰难,到时必然要与天庭交战。   到那时,虽然她与玄玦各有一番势力,即便身后还有一众伙伴,可面对数量繁多的天兵天将,面对天庭一众法宝,难免会进入困局。   而她自来便心思缜密,若想要做一件事,必然要拿出十成的把握。   她心知王母娘娘拥有天上至多的法宝。如今她虽有香云案与香云卷在手,那三颗灵珠也势在必得。   看似拥有与其对峙之力,却又在意是否足够稳健。   如此争锋,只有一次机会,必要有十足准备。   如今她需要的一点外力。而这一点外力便是要借助舆论之力。   若是一朝身败,必然会再度跌入天牢。   到那时,若经过天庭一番美化,倒时必然会变成了她绛珠仙子行为不端,且惊世骇俗。   最终千百年之后,她将变成一次天变中不起眼的一笔。甚至无人会问起她的初心。   而如今,她要做的便是打造一番势力,再浩浩荡荡的携众人闯上天去。   在昆仑、在蓬莱、在人间、在魔族、在妖族、在地府,在除了天庭之外的种种地方,各自落下她的言论。拉拢其中精英,与之形成一个庞大的队伍。   到那时,即便是失败,也会留下烙印,天庭的罪责终是无法隐藏下去。   她自然知道,于三界中,天庭一方独大许久,其势力早就已经压迫到了各个族群。只是千年过去了,好似已经成了习惯。   没有人想反抗,也没有人敢于反抗。又或者,即便偶尔起了异心,却又在种种担忧之下隐藏了过去。最终便默认了这样一出。   可天条的弊端早就在千年之前便暴露了出来。   此时三界众人心知肚明,只是又任其消沉,随着时间便成了大家公认的事实。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要带领这些人,重新修补那充满弊病的天规天条,再制定出他们理想的规则。   黛玉的目光流转,自应问身上又转移到了玲珑身上。   她并没有笑,面色平静,没有起半点波澜。她只是静静地看了玲珑许久。   就在玲珑忍不住后退半步,细细思索,可是她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之时,黛玉又突然笑了一声。   “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我只需要你们站在我身后,尾随于我,我等一同逆天改命。”   “一同逆天改命。”   玲珑在口中细细琢磨了几遍,这句话好似带着灼人的温度,有些滚烫,又让她觉得充满了希望。   连带着身后的小白、聂政、毕方几人也顿在了原地。   那应问的手微微颤抖。这千百年来,他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躲避,就连他自己也下意识的把他们妖族放在一个低微的位置,从未想过反抗。也从来不敢做出反抗。   可如今竟有一人告诉他们。她可以带着他们一同逆天改命。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句话,可在那个人口中说出来,却又让人觉得信服。   周围的一众妖族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句,他们的情绪比黛玉想象中的波动还要大。   三界自来便有明确的界线划分,千百年过去了,就连他们也逐渐放弃自己,默认了妖族在最低下的位置。却忘记了在很久之前,三界众生本就平等,只是在如今的阴差阳错中变成了这般混沌局面。   妖族中人自然没有什么信仰,也便是那些年在玄女的协助中对昆仑有些改观。自有像玲珑这般的妖会自愿追随九天玄女。又有当初的妖狐,脱离妖族,为闯一番势力,却又落入漩涡之中。   除此之外,皆不过浮尘。   即便是称应问为妖王,也不过是迫于生存的本能。   而如今,他们第一次自心中升起了一种信服感。   眼前的仙子看似柔弱,可三言两语中又带着一股独特的力量。这样的气势,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模样。   黛玉手腕翻转,化出一道结印,荧光缭绕而过,手中凭空现出了一个宝瓶。   那宝瓶通体碧绿,又泛着点点蓝光。旁人只当这是一个法宝,但玄玦却心知此物来历。   这原本是昆仑的神物。其中藏有雪魂、雪魄。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可如今放置在这里,倒是能助几人恢复模样。   黛玉掠过了玲珑,转身看向应问。   “时间紧迫,我便长话短说。尔等在三界之中蛰伏许久,自知如今天庭的变故。而我在归位之后,几番经受磨难,虽刻意隐忍,可也知如今大局已定。若我等必然无法左右自己的命数,倒不如凝聚起来,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若是要逆天改命,我等法力低微,又能为仙子做些什么?”应问转身看向几位妖族长老,目光复杂。   他显然是被绛珠仙子说动了,可又心知几人实力,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黛玉摇摇头,她知晓应问的性子,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这应问能凭一己之力庇护妖族千万人,在此处熬到如今,自有其一番手段。断断非他言语那般只会躲避。   他自有管辖之能,虽妖术不及玲珑,可在笼络人心方面,自来便是佼佼者。黛玉要的便是他这一面。   她身后已有众人跟随,虽未明言,但也心知,若她真要有所动静,当初一同被薄命司记录在册的仙女必然尾随其后,三界之中各派仙友也必然会加入其中。   绛珠仙子广结仙友,身边自来不缺仙力高强之人。缺少的便是能在人间、在妖界、在其他细微之地,能助她够稳定流言之人。   过去她也曾在人间见识过几次朝代更迭。   虽是其中多数乃是以武力统治国度,推翻旧策。可是以暴力对抗暴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终会源源不断引起下一份战乱,陷入一个循环。   她想要的便是从根本上改变现状,如此一来,身侧则更需一些能够稳定人心之人。   她原本看好小白。小白极擅和各路人打交道。可自小白身份揭露之后。他特殊的神人魔三体合一则成了更重要的一部分。   而身边三娘、聂政等人,虽说各有其独特魅力,可要么过于活泼无法教人信服,要么便是过于严肃,能把游说变成恐吓。最终她才下定决心到了这里。   黛玉淡淡一笑,目光扫过众人,眼中锋芒带过又转为平静。   “无需做什么,只需尔等保持初心,维持原相。”   如此平静的一句话却深深砸进了应问心中。   保持初心本是最难的事。看似不需要做什么改变,却要在不变中做出种种应变。要抵抗诸多诱惑,抵抗诸多磨难,防止诸多变故,最终才能让自己站于原处。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即便心中仍有疑惑,也一一收回肚中。   仙子言已至此,他们已无需多言。   黛玉轻轻挥手,那宝瓶便悬于半空中。瓶身倾斜,袅袅雾气自瓶口流淌出来,落在了周围每个人身上。   连带着在一边的小白毕方几人,也觉得身体顿时轻盈,抬手间便是充沛的灵力。   玲珑的妖力高强,虽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变化,可也是置身于一团火热中。一股热气自内而外散了出来,身体中那磅礴的灵气像是无法再克制下去。   就在此时,玲珑的妖力竟然又升一个阶梯。   那是她修行了几百年都没有达到的高度。这些年来,一直挣扎于瓶颈中,始终没有进步,就连她也已经选择了放弃。却没想到,绛珠仙子轻飘飘的一个动作,就完成了她许久之前的夙愿。   玲珑欢喜地抬起头,心中百感交集,想说很多话,想要自表心态,可又知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言论过于浮夸,倒不如借行动表现更为实际。   玲珑性子单纯,如此思索罢了,便自顾自地站在绛珠仙子后方,以行动代表了她的选择。   身边一众妖族自然感受到了宝瓶带来的灵气。原本经天雷打击而来的伤痛也在此时消失殆尽。那些始终无法化出人形的妖族也在此时得到突破。 第128章 重来   一个小兔妖化成了人类孩童模样,头上还在带着两个团子。她歪着头,看着面前的绛珠仙子,越看越觉得欢喜。小妖怪没心没肺地笑着,又蹦蹦跳跳凑前一步,轻轻拉拉黛玉的裙摆。   黛玉甫一垂眉,正对上小兔妖纯真的笑脸。   身边的一众妖怪却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极少见到天神,自觉天神始终高人一等,盛气凌人,哪会如此平静的和他们下等妖族相处。   如今虽达成了联盟,可终究天神与妖族之间本就好似云泥。哪会因一次合作就此平复过去。   由此,更有几人担心兔妖的处境,害怕兔妖此行折辱天神之威。更有多心之人已经捂住了双眼,不忍看兔妖惨状。   却没想到,绛珠仙子并没有如他们所想那般敷衍而去。反而轻轻一笑,自掌心画出一片花瓣。   那花瓣自动落于兔妖手中,下一刻,那兔妖还没有藏好的尾巴便凭空消失了。   黛玉不喜欢多做解释,能用行动轻易证明的事情,便无需再多言。   如此一来,那妖族顿时议论纷纷,这才彻底信服绛珠仙子。   不过两个时辰,受伤的妖族也在此时恢复了大半。   在此处逗留并非长久之计,眼见族人恢复,应问这才带几人入了万妖王国的无相堂。   那无相堂位于万妖王国中心,原本没有名字,因无相之珠最初落在此处,才因此有了无相堂之名。   那无相堂原本只有应问和玲珑以及几位妖族长老才可以踏入。如今又因局势紧迫,万妖王国到处遭受重创,而无相堂则因是天生庇护之地,未曾有半分波动,始终无恙。   玲珑心知绛珠仙子此次前来,定还有重事要与他们商议,于是先一步到了无相堂,挑选了几个身体健全的小妖细细打理。又特意划分出了几个区域,在最中心位置为绛珠仙子几人专门空出了一块空地。   帮妖族恢复身形后,黛玉体力透支略显虚弱,指尖更是近乎透明。   玄玦看在眼里,惦记在心里。几番想要劝告她,却又心知玉儿的性子,在此时玉儿哪里能听得这些言语。最终又把挂念的话收了回去,只好用行动助她。   黛玉在心里轻叹一声,暗自对玄玦说了一句抱歉。   自归天后,她与嫦娥仙子暗中交谈了几次。   那嫦娥仙子本是天上的老人,自来便见证过一次次天变。是她除却薄命司一众姐妹最为信任之人。   只是那时她的记忆尚未恢复,广寒宫又藏有王母娘娘的耳目。几番对话皆是模棱两可,点到为止。   直至出了陆家村,她无意中触碰到了嫦娥仙子当年所赠的白玉簪。这才发现了嫦娥仙子的用心良苦。   那白玉簪中藏有众多月华。那月华本就是三界中最为皎洁的东西,月华可治愈一切。   她原本只是在救助聂政时发现了这一点,后续几次也是如此使用。却在陆家村时,偶然又发现了月华另一层玄妙。   原来那嫦娥仙子蛰伏了许久,隐忍了千久。把自所有心事尽数储藏了起来,她一人守护着冰冷阴寒的广寒宫,身边缠绕的是世间最阴冷的孤独。看似最无情,又却是最多情。   那些月光把所有的故事记载,看似不起眼,可就连天宫上的天书也不及其半分。那些月光凝结之后又成了月华,记录着点点痕迹。   黛玉到这时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嫦娥仙子便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只是那时她并未多想,也始终没有探知白玉簪的奥妙,只把它当做是嫦娥仙子的一件赠礼。   直到白玉簪中的月华尽数消散出来,拢在她的身上,她这才知道了那些尘封的过往。   那一场变故历时太久,久到连她也忘了几分。   那时织女也不过是站在王母娘娘身后的一个女仙。因聪明伶俐,自来备受关注。   而她绛珠仙子也不过初从昆仑去往天庭,与湘云惜春一同守在三生石畔。那时三人尚且懵懂,还未来得及展露锋芒。   那时的警幻仙姑也不过是天庭的普通仙官,就连踏入瑶池的机会都没有。其地位远远不如其妹兼美仙子。   那时的元春、迎春依然守在百花宫中,偶尔在百花宫中举办几场盛会,邀得降霜仙子几人团聚,自是其乐融融。   那时的探春也不过初露锋芒,以历练之名在凡间遇见了历劫的断痕,这才有了最初的心结。   那时的宝儿公主。正缠着言灵仙君在人间游荡。   三界人尽皆传,宝儿公主乃是三界最强关系户,身为地府小公主,父神乃是酆都阎王,母神乃是九天玄女,其兄长又是司法天神,好友是绛珠仙子、哪吒、言灵仙君几人,自来便是无拘无束,哪里尝到过人间疾苦。   那时的稻荷神菇,乃是自由之身,时常在凡间游历。她最得凡人供奉,又因着好脾气,在哪里都是极受欢迎。   闲暇时寻上偏财神闲谈风月,偶尔又会重返天庭。寻着百花仙子几人,好好喝上一壶上等的百花酿。   那时的妙玉乃是镇守往生之海的守护神女。   镇守往生之海的那些时日,好似一眼望不到头。看似平静,可其中又带着一点只有她自己才能领会的趣味。   便是在那时,她遇见了被王母娘娘关押在往生之海的断尘,如此一眼,便再也难以忘却。   那时的巧儿还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小姑娘。她在月楼现身,自幼便守护着长生神树。虽是常年没有外出,可天上的一众仙子都喜欢到月楼寻她玩耍。   她那时曾看到了三界中的种种姻缘,却始终找寻不到专属于她的那一条红线。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她从一开始找寻红线时便用错了方向。她要寻的姻缘并不是跟随着巧儿之名。而是在无形之中另有身份。   如此一番故事,被嫦娥仙子的月华尽数记载。   只是这月华虽擅长记录故事,嫦娥仙子却始终找寻不到窥探其中真谛的方法。只能当做一个收录之人,把这些故事记录下去。   那月华虽受命于嫦娥仙子,可最终还是终将要服务于绛珠仙子。   黛玉默默叹气,身上仿佛无形间又多了一层重担,压得她无法喘息。   黛玉还没有缓和太久,便又生出了变故。   妙玉化出的一只灵鸟一路寻着方向,竟找寻到了这里。   黛玉这才知道,原来妖族一开始设定的屏障早就已经破裂。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表面上的庇护,丝毫无法抵御不了外敌,反倒无形之间还会带来纷争。   应问与玲珑齐齐对视一眼。他们二人倒是有心想要修补,可又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妖族的庇护,原本便是由玄女娘娘携初尘仙子一同留下的烙印。他们只知如何开启和躲避。并不知道如何修复。   即便面前的是绛珠仙子,且绛珠仙子是玄女娘娘认定的传人。可九天玄女的特殊之力,也并非随意便可模仿。   黛玉陷入了沉思。她如今惦记的已非妖族的屏障。   如今王母娘娘虽拉拢妖族无果,可再听天奴之言,也定能知晓绛珠仙子的去向。   如今妖族已元气大伤,天兵断不会再度卷土重来。   那下一个,天庭要除的异端,又会是哪里呢?   黛玉眉头紧促,心已经乱了。   玄玦淡淡看了黛玉一眼,用眼神示意毕方随在身后,一同修复结界。   祸事现身,殃及的本就是最低微的一层。   强大者自然有一番力量可以与天地恒抗衡,可余下的小妖,则成了其中炮灰,不需多用几分力气便会烟消云散。   而绛珠仙子的本意便是三界众生皆平等,断不会为自己的宏图大业而把这些微小之力抛弃。若无端失去了其中一员,那便不够完整。   妙玉的灵鸟本就是用法术化形出来的,一触碰绛珠仙子,便顺势化出了原型,现出了妙玉的传言。   那憎离接连消失了数日,如今终于寻到了痕迹。只是这痕迹过于微弱,在临行之处又分化出了两道力量。   第一道与魔族同源。妙玉与断尘一番试探,便也心知此乃憎离的特殊之力。而另一方魔力却过于浑浊,其中牵扯众多,倒是不好做出判断。他们特意请来了断痕探春几人一同做出定夺,几人认定,兴许是炽盛卷土重来。   那炽盛原本是三界的头号敌人,直至黛玉献出圣魔珠,又融合了十三愿,这才把炽盛关押于日之塔。   日之塔上空,虽是有圣魔珠作为庇护,却不知何时起,那圣魔珠突然失去了灵力,变得黯然无光,连带着被关押在此中的炽盛也便趁机逃窜了出去。   那憎离与炽盛打成了一团,随着一个气团炸开,微光而过,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如今虽是找到了模糊的痕迹,却也与炽盛相伴。倒是让人无法摸清状况。   黛玉的眉头紧促。她过于把圣魔、圣灵二珠看得重要,自认其地位深重。对日之塔也过于放心。   却忘了自神魔一战,最终风头全被昆仑与龙族、蓬莱等尽数占去,就连妖族也沾染上了美名。而天庭却得不到半点荣光,就连人间的话本,也在此时,失了天庭的痕迹。 第129章 虚无   昆仑与蓬莱自来不在意这种虚名,于应问而言,能参与神魔一战便是妖族的底气,更是不敢妄断半分。那时龙族只剩下断尘几人,本就是抱着拯救苍生的想法参与其中,丝毫不在意会留得怎样的痕迹。   那时黛玉与玄玦还在昆仑幻境中修行,虽未参与那一战,但也知晓后来的风言风语。   当初玄女失守日之塔,引得众说纷纭。直至最终成功收服魔族,反倒是功过相抵,最终归于平静。而天庭作为神魔一战的主谋,却如同沉寂一般,没有半点得失。   那时他们只当是凡尘之言太过于片面,如今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一场设计。   三界平静了太久,这样的必然要引起一些拨乱,才能得以平衡。若长久如此下去,那高高在上的天神反而失去了作用,再难巩固他们至高无上的地位。   由此,自那时天庭便下定决心,开启了一系列计划,借以巩固天神低地位。   乃至在关押元魔尊时,误打误撞出现了一个毕方。毕方的灵力恰好撞过去,引得玄女的关押出现了纰漏,反倒使元魔尊化成了碎片,散于人间。   人间就此凭空出现了憎离与炽盛二魔。一个带着元魔尊的善念,一个带着元魔尊的恶念。一个一心为魔族寻求庇护,一个本带着熏天的欲望。   绛珠、枕霞二仙奉命去平魔族一乱时,在那里遇到了同样想法的憎离。   憎离并不像是寻常魔族那般,他言语举止间自带一番风度。在与炽盛交手时,憎离也曾多次相助两位仙子。一战后,三人便自那时结为好友。   那时的魔族已无当初辉煌,神魔一战后,便刻意在夹缝中生存。幸得后来绛珠、枕霞两位相助,才暂时缓解了困境。   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黛玉轻声笑了,虽是克制,但眼角还是笑出了眼泪。丝毫没有平日一丝不苟的模样,面上的疲惫清晰可见。   玲珑一直跟在黛玉身后,有意想要上前,可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无措地看着绛珠仙子。   黛玉此时甚觉无助。   她虽一开始便心知天庭的种种作为,也知若是起了纷争,必然会有流血牺牲,只是没想到那些执念从一开始便偏离了方向。   笑着笑着,黛玉站起了身子,只是身形有些摇晃,像是快要破碎的花瓣。她如今的仙力虽然已经恢复,可又因过分使用葬花,以至于气色看起来差到了极致。   如此惨白的面容,竟像极了当初站在堕仙台与玄玦绝别的模样。   那时她深受天庭迫害。坚定地认为,是天规过分不公,才引得生出了种种异变。而那织女,也不过是追寻自由,又何罪之有?   那时的绛珠仙子找不到答案,也始终想不明白,只能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倔强的与天地抗衡。最终却惹得一身狼狈,只能支离破碎地站在堕仙台上。   玄玦那时就站在她的面前,恨不得上前直接带着她离开。   那绛珠仙子笑容哀婉,眼中尽是凄凉。她细细诉说着那些时日发生的故事,念着她对公平、对自由的向往,和心中不甘。   她的言语,皆被他一一记录了下来。   只是绛珠仙子最终并没有身承堕仙之痛。   那些时日,她被关押在天牢中,备受折磨,早就已经虚弱无比。   就在即将面临天罚之时,她一阵恍惚,还未来得及多言,人便倒了下去。玄玦一个箭步上去,与绛珠仙子交换位置,虚弱的黛玉落在了嫦娥怀中。   那些天罚,终是玄玦替她承受了。   这件事淹没在时间里,围观的众仙家也被嫦娥与玄玦一一封口。那嫦娥自来并非多话之人,此事从未与黛玉提及半分。   再度归位后,在黛玉的记忆里,也仅剩她一人站在堕仙台上承受着所有苦痛。   只是如今再度接触月华。月华把那些尘封的往事尽是揭露出来,如今绛珠仙子成了三界之中最为清醒之人。   她知晓了天庭中所有故事,知道了所有的善与恶,知道了所有明里暗里的波动。   如今在回想堕仙台上的种种,那种从骨血中挣扎而出来的痛感,让她不知所措。   冥冥中好像面前眼前多了一个方向,可又蒙上了一层云雾,始终找寻不到。   黛玉的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如今她并不知自己有几成胜算。即便她如今心意已定,即便她也憧憬了许久,即便身后已经有一众伙伴。可如今,竟突然得知,有些事情其实在很久之前便已经敲定下来了。就像是恒古不变的顽石。   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些犹豫了。   头像要裂开一样。黛玉抬起一只手,下意识的在太阳穴一侧慢慢揉捏,好似有成千上万根般钢针齐齐逼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疼痛感。过去即便是在人间历劫,她也没有这般痛彻心扉,好似把魂魄也拉扯了出来。   玄玦眼见不对,一个箭步上前,把黛玉按在了怀里。   那不安分的心好像在此时终于归于平静。   黛玉慢慢呼出一口气。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再次活了过来。   刚才那种过分的窒息感是由内而外蔓延开来的。   那是一种比濒临死亡更让人绝望的感觉。好像求死不能,却又无力逃脱,只能被迫挣扎于其中,看一切皆成了幻境,却又带着几分现实。   而她注定缠绕于其中。   黛玉依在玄玦怀里,能清晰感受到玄玦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带着一点点淡淡的草香,又有几分凌冽的寒气,并不是舒心安神的味道。   可她只要嗅到这个味道,便会觉得安心。   玲珑与小白对视一眼,纷纷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把这般娇弱、脆弱的绛珠仙子只留给了玄玦一人。   不过片刻,黛玉便从慌乱中慢慢安定了下来。只是心里依然有轻微的波动,但又因玄玦就在身边,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黛玉轻叹一声,再度找回了冷静,抬头看向玄玦,轻声道:“我今日收到了妙玉的传信,探丫头和断痕已到了郧日城,只是如今炽盛重返人间,憎离如今仍不知去向。”   黛玉只说到了这里,并没有说出她的猜测和想法。   玄玦自来知晓她的心思,眉峰微挑,心底有了和黛玉同样的方向。   天庭混乱多时。   从一开始关押元魔尊,到再次设计关押炽盛,再到当时日之塔一役。他虽是没有牵扯其中,但也听到了诸般传闻。那传闻本就几经修改,有多加神化,更显传奇,又自带虚无。可最终真真假假,从未具体指向哪里,终究不过是模棱两可,仓促了解罢了。   就连后来几人历劫时的每一处幻境。也都带着一点玄妙,像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操作,推波助澜,刻意为之。   他们心中虽然早就有了方向。可如今,再次把这些东西从背后拉扯出来,又覆在明面之上,倒让人不觉心生凉意。   “那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玄玦并没有安慰她,只是这样反问了一句。   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像是把自己的情绪刻意压制了过去。   就在如此间隙里,黛玉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从方才的虚弱不堪又转为了平静。   她静默地点点头。脸上苍白无暇,慢慢又染上了些许微红。也不知是因为窘迫,还是因为下玄玦。   玄玦并没有在意太多,只是下意识帮她理着额上的碎发,动作轻柔,好似精心呵护手中的珍宝。   “我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带着玲珑小白他们,我们一道去往陨日城。”黛玉轻声说道。   “做好决定了?”   黛玉点点头,再看向玄玦时,眼眸里尽是坚定。   “那我便给瑞凤几人传去消息,到时,我们皆在郧日城相见可好?”玄玦淡淡应道。   他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脸上依然是那般肃穆的表情。好像此时他正在商议要事,并不是为了宽慰绛珠仙子。   “郧日城?”小白直接站直了身子。   他这一句话,一瞬间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来。   眼见如此,小白只好尴尬地抓抓头发,微微退后半步,试探着解释。“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言,不知从何时起,郧日城便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我曾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日。”   聂政眼神古怪地看了小白一眼,补充一句:“此前酆都阎王曾派你协助绛珠仙子,我等曾一同去往郧日城。”   小白却摇摇头。   “不对,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我也知晓那时我们曾一同去望郧日城,我们曾在那里共同抵御黑羽魔物。只是……如今我的记忆里,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场景,那时的郧日城并非如今这般模样。”   轻飘飘的几句话,又吸引了黛玉的注意力。   她顿时便想到了。   百年前,那时小白还没有因小黑入地府,还未成为那个天真烂漫的鬼使白。他只是织女的孩子,又因种种缘故,被迫落入了魔族。   后来憎离闯入天宫时,小白便也尾随在后。只是那时的小白丝毫没有这点记忆。 第130章 大任   那时黛玉与湘云携手,把当时的魔族圣女嗜雪封印在了神山之下。   一转身,便在打斗的人群中看到了小白的身影。   小白的耳垂上有一道烙印。黛玉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为了防止出差错,特意在阿孟与小白身上留下的痕迹。   就是这一道痕迹,使得她又急急冲了过去。却没想到正是这个动作,引得憎离出现了差错,被玄玦顺势压在了山下。   而小白也因为这一乱,从天庭跌落下去。   ……   眼见小白跌入凡尘后,黛玉更是动了心思,想要追回他,却始终没有方向。   那时天庭才才刚刚平定了魔族一乱。   趁着庆祝的功夫,王母娘娘设计把参与其中的几位仙子尽数关押到了薄命司中。   她这才反应过来,当初被打入薄命司来得太急,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留意那一战的细节。至于小白究竟是以何身份落入魔族,又莫名出现在憎离身后。如今想来,究竟是巧合还是偶然?若是小白真的突然从天庭跌落,又究竟会落到了哪里?又是因何撞上了毕方的魂魄。   如此一来这个时间线便出现了漏洞。看似合理,又带着种种纰漏。反而各生矛盾。   黛玉一顿,目光灼灼,看向小白时,兴许是她的眼神过于严肃,就连小白也下意识在心中咯噔了一声。暗自猜测,许是他方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引起绛珠仙子有了这番表情。   他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玄玦,却看到玄玦的表情比绛珠仙子还要严肃上几分。   于是小白更紧张了。   小白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拂尘。大脑飞速运转,速速回忆说过的话。就连在一边与聂政的几句闲谈,也被他重新找寻了出来。可他思来想去,也自觉自己说的话没有半点问题。   左不过是随口提起了陨日成。即便是他随口胡言,也并不会引起太大反响。那绛珠仙子又何至于此。   一番思索后,小白倒是重拾了底气,下意识挺起了胸膛,回望过去。“仙子,可是我说的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有。”黛玉的声音平静,面上却已经风起云涌。   即便是小白这种不擅长款察言观色之人,也看出了绛珠仙子面色不愉。   于是小白变更忐忑了。   黛玉轻叹一声,如今她过于急切,倒是忘了他们几人本就不同。她心心念念之事,兴许在旁人眼里便是一头雾水,于是又轻声询问。“如今一来,你对你自己的过往了解吗?”   小白一愣,脑海中下意识便想到了当初他浸泡在天池时的那些想法。那时他认定自己的前世今生早已被他们几人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又何来此言?   黛玉无奈地摇摇头:“我并非不信你。只是如今从你的三言两语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自当初神魔一战之后。那元魔尊的碎片便分裂于三界之中。外界皆传言,那最大的两片碎片,分别化成了如今的憎离与炽盛。   可如今的种种痕迹,却又让我多了一些猜想,那最大的碎片,兴许便落在了你的身上。”   如此一言,好似在平地上炸起了一个惊雷。   那毕方自来与小白交好,把小白视作如他一般的糊涂之人。在他的眼中,小白这人话又多,行为又不端,只得作为好友,更不可当做托付。   直至如今,他也想不明白绛珠仙子选中小白的理由,那仙子究竟是看上了他哪一方面的才能,甚至在心中暗自猜测,是否是因为小白当初极其擅长说书。   小白这人平日里便吊儿郎当的,自来便不着调,就连薛恪也无法把重任放在他身上。   过去即便是有赶魂的重任,也在大多时候落在小黑身上。后来因三娘与聂政、毕方等人接连入了地府,他身上本来就少的重担,也被聂政与三娘瓜分,那小白更是终日无所事事。   乃至最终,他与毕方便好似地府的两个吉祥物。   毕方则是因天生神力,无法靠近冤魂。   而小白子则是因为时常在赶魂中出现差错,名义上是要帮小黑的忙,可最终他捅下的篓子还要小黑一点点再度收拾。终究只会蹉跎更多时间。到头来还不如小黑尽数做了。   却没想到,如今这么不着调,好似没有半点用处的人,身上竟有这般痕迹。   兴许在今后一役中,他能担当大任。   玄玦自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他极其擅长控制情绪,倒是没有毕方几人这么慌张,可眼眸中的怀疑,还是尽数暴露了出来。   黛玉的神色过于平淡。目光在几人身上轮流而过,最终尽数落在了小白身上。   “如今不过是我的一番猜测,这种可信度也不过是五成。我始终记得,天兵带走织女那日,我曾尽心庇护于你们兄妹,可在躲避过程中,还是失了你的方向,只留下了阿孟。   这些年我也曾苦苦找寻你的身影,始终惦念着应该给织女一个交代。只是时日久了,就连我也把这一环忘却了。”   绛珠仙子的声音过于哀婉,又带着一些刻意隐藏的情绪。   小白的情绪也变了几番。他过去知晓自己的身份特殊,但从未想过探寻真相。   其实,如今他的心中,那织女自有一番地位,却始终没有太亲切。在他出生后,他便在三界中,如同一抹柳絮一般,在各处翻飞,经历了种种,也受了各种凄苦。   母神一词,在他的脑海中也不过只是一个虚无的名字。   那些年的时光中,小黑,甚至薛恪、毕方几人,甚至绛珠仙子,于他的印象更为深刻。只是那血缘关系过于神奇,以至于他始终无法忘怀。   可是他心知自己的脾气,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担当什么大任,也从来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哪怕低微,哪怕散落凡尘,也在所不辞。   可是命数如今却这般安排,他不得不卷入着天神之争的漩涡中,不得不要奉献种种。   他原本只愿做最平凡的一员,如同一个凡人一般经历生死,经历相守别离,经历爱恨痴缠。最终活出自己的一番姿态。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如此。   小白的嘴唇几次颤抖,再看一下绛珠仙子的目光,又带着一点点泪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委屈的感觉。自从天池中归来之后。他已经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白。他把那些年的历练,把继承了母神的意志,把从魔族那边学到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成了他真正的痕迹和他真正的原身。   只是在经历过几次美好之后,便再也难以放下那些温存。   由此他只得步步向前。   却忘了,如今的大道,一旦向前,便没有了后退的机会。   黛玉的目光带有一些不忍。   旁人或许无法理解小白的心情。她却是心知肚明。那天生身居大任者,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在心中,也仍有独属自己的乐园。也会有自己微弱的心愿。   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看来不切实际,甚至不值得一提。可黛玉却极其擅长共情,自然知道小白今时的痛苦与挣扎。   她甚至没有借助葬花去窥探小白的心事,只是这样淡淡看了一眼,心中便也泛起了酸涩。   这些人之于她,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同伴来称呼,或许在某些时间,他们已经超越了这一番的关系。   好似挚友,好似家人。好似无形中便有了血脉相连。   这些情感真实真切的暴露出来,一点一点流入心中,成了他很多时候的安慰。她无法放弃也无法忽视。   黛玉知道如今小白的心情。   与当初的她如出一辙。   最开始时,她也并不想成为什么劳什子的绛珠仙子。也并不想缠绕于其中,于天地作搏斗。   她也只想安安静静守着一方世界,守着那一人。偶尔秉烛夜话,偶尔和友人闲谈风月,偶尔煮上一壶好酒,浅酌几杯,偶尔谈谈诗词歌赋,偶尔一同坐在树下赏月。   她自然盼望着所有人都好,却也知道如今盼所有人都好,实在过于苍白。   当他们无法改变这一现状时,能做的只能破开这个陈旧的局面。   她从那个懵懂的仙子一步步走到了这个地位。   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人,又离去了很多人。她进入了种种稀奇古怪的世界,进入了种种光怪陆离的幻境。她曾在中途醒悟了多次,也悔恨了多次,痛苦了多次。最终又不得不收拾了心情再度前行。   其中滋味,自来只有自己才能承受。   黛玉深呼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直至那些繁琐的心事终于消沉下去,她这才抬起手,手腕翻飞,嘴上念着几句繁琐的口诀,手中顿时闪出了一道微光。   微光缭绕而过,片刻后,又慢慢散开,现出了一把通体挂着寒霜的匕首。   那把匕首及其精小。虽短,却又锋利,刀刃上泛过一道寒光。   几人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能想象到那利刃划过身体的疼痛。   黛玉轻轻一笑,缓缓抬手,指尖一扬。   那把利刃顺从的落在了小白的掌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节,填了陨日城和凤凰火篇的坑坑~ 第131章 选择   周围几人皆不明白绛珠仙子所为。就连玄玦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玄玦自然知道那把利刃的来历。那本是某一时绛珠仙子千岁生辰,太乙真人特地为宝贝徒弟寻来的礼物。   那把利刃据说在千百年前曾剔过仙骨。是普天之下数一数二的利刃。   此物过于精巧,绛珠仙子也甚是喜欢。只是那日后便被她特意收了起来。   玄玦已许久没有见到此物行踪,原以为。早就不知道被绛珠仙子放于何处,却没想到竟会在此时再次看到这个东西。   “仙子这是为何?”   小白心中原本还有烦扰,如今又看黛玉突然递过来的匕首,顿时不知所措。   黛玉幽幽瞥了小白一眼,她自然能猜出他的心情变化,安抚地笑笑,轻声道:“我知你并不情愿。我也不逼你做选择。只是如今不得不把话说明白。   今时你身份特殊,必然会成为三界百家争夺之人。我等虽有意庇护,却也不是长久之计,终会有漏洞出现。这把匕首名为破风,原是龙族之物,后又无端到了我师父手中。听闻曾经斩过仙骨,乃是一大利刃。后又因杀戮太重,被刻意隐了过去。如今我把破风送予你,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你可拿破风护身。”   黛玉的声音轻柔,又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意思。   小白心中顿时泛起了痒意,喉结上下滚动,思索了许久,又把匕首放在了黛玉手中。   “这东西不能放在我手里。若本是利器,应在必要之时发挥它的威力,若在我手中,也不过是护身的工具,反而会淹没利刃之光。”   黛玉微微挑眉,没想到小白竟会这般拒绝。   一番合作之后,她自然知晓小白这人极其惜命。兴许是过去颠簸了太久,他也厌倦了那种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能落入地府已是找寻许久才修来的片刻安稳,自来便是倍加珍惜。   于是知晓小白身份后,她便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即便小白不愿意参与其中,她也会尊重他的选择,不会过分劝说。依然把他当做挚友,甚至会想尽方法,为他寻到片刻安宁。   可如今,小白竟是拒绝了。   眼见绛珠仙子如此,小白竟突然笑了。   自离了陆家村后,他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稀少,时常还会带出一抹愁容。   如今在这危急之时,他竟然再次笑了。   “仙子无需劝我,也不必担心。正如仙子所说,命数这东西自来便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便是要改变也应是我亲自动手,而不是躲在仙子身后,享受仙子带来的成果。   仙子过去已几番庇护我与阿孟。如今也是时候,由我站在前端,为我自己,为母神大人,为阿孟做些什么了。”   黛玉一顿,手中冰冷的匕首似也多了一点温度。   竟没有想到小白会这样讲。   黛玉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小白愿意加入其中,对她而言自然是个好事。可黛玉的心里还是泛起了点点哀愁。   这是一条不归路,必然要伴于流血牺牲。那小白本就是三界中最复杂的身,如今他体|内还留有元魔尊的碎片,必然要成为众矢之众。   若经炼化,逐一掌控,他便是黛玉与天庭抗衡的利刃,是万恶之源,是新的希望。可终究会需要小白付出太多。   可是……   绛珠仙子的手微微颤抖。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如今这一役还没有展开,她便已知晓那方势力准备了千年万年。而他们自来便是被动那一方。从当初凤凰神族陨落、再到龙族、言灵一族,再到毕方……   接二连三的祸端无一代表着天庭的野心。   他们只能被动的一点点破解谜题,见招拆招,自以为破解了一环又一环,却没想到,其后还有更多的漏洞在引着他们进入其中,只为在合适的时机把他们一网打尽。   她早就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却从来没有细细想过,倘若有一天,那些陪伴到她身边的仙侣、挚友,被迫成了其中牺牲品,那又将怎样的后果。   黛玉的目光慢慢扫过身边的众人,这个时候,她的心里突然多了一点慌乱。   她虽不畏艰险,但从来没想过让这些人牺牲……   黛玉的肩膀突然沉重,她缓缓转身,正巧触碰到了了玄玦的手。   玄玦就站在了她的身后,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在外人看来,他好像从来不会有情绪起伏,接连如今这种紧要关头,他也仍这般平淡。   可黛玉却看到了他眼眸中的认真。   那玄玦自来便是她身后最大的动力,是她全部的安全感。   只要有玄玦在身后,无论是面对什么她都无所畏惧。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总会站在她这边,守护她,协助她,她只管一心向前,别的什么也不用在意。   黛玉下意识握住了玄玦的手。   相触碰时,指尖已没有了过去的温暖,只有无法抑制的寒。   “你还想要向前吗?”玄玦这样问道。   他的声音低微,又用仙力特意加做处理,只要黛玉一人可以听到。   黛玉一顿,抬眸对上玄玦的眼睛,认真回答:“当然。”   玄玦笑了,“既然做好了决定,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我们这些人,从选择站在你身后那刻起,便已做好了所有决定。逆天改命并非你一人之事,牵扯着整个三界,又牵扯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既是自己选择,又怎可怪罪于旁人。”   玄玦还是一贯冷静,静静看着黛玉的眼睛,认真分出利弊。看似无情,可又最关心绛珠仙子的心情转变。   如此一言,给了黛玉莫大的安慰。她知晓,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认定了,那便要用全力去做,若是反复惦记这些,反倒只会误了自己。   黛玉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缓步上前,又把破风放在了小白手中。   小白迟疑地睁大了眼。   正要开口,却见绛珠仙子再次笑了。   “无需担心,我自有法宝。”   黛玉面含笑意,语气轻松,又带真诚。   小白知道,绛珠仙子自来不屑做表面功夫,若是执意要把这东西送给他,他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便把破风接了过去。   “那如今便是仙子与我的信物了。”   小白拿起破风在手中晃晃,眉眼终于舒展开来。这一次是由内而外的放心。   围观的聂政几人也顺势舒了一口气。   他们本不知其中阴谋。只是本能随在仙子身后,未曾思及太多。   刚才听闻小白另一重身份,几人心中顿生惶恐。   倒不是畏惧小白的身份。只是如今心知三界局势波谲云诡,战乱一触即发。若这种身份暴露在外,必然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们同为地府众人,平日里虽相互嫌弃,可早在无形之中达成了盟友。又怎会看着自己交好之人,成为一场战乱中的牺牲品。   他们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思索片刻,终是隐忍了回去。   那绛珠仙子早已疲惫,她虽拥有至高无上的法力,又自来聪慧,可若细细追溯下去,她也不过是坚守心中想法的一个仙子。   若是能寻到机会,她也想要忙里偷闲,拥有自己的时间,左右自己的命运。也想像个普通的女仙那般。   黛玉根本不知此时几人心中的想法,指尖飞扬,借助葬花,用花瓣模拟出了一个三界分布图。   如今她要做的是给各方势力传递消息。   留在天上的几位倒无需担心,那降霜仙子自然与她有默契,只待携巧儿回到天宫后,再细细说予其他几人听。   而魔族一事,如今正有妙玉负责。那妙玉与探春本就七窍玲珑,自然会做好一番规划。   那瑞凤与香菱再次归于丹穴山后,便失去了消息。好在玄玦一直在暗中留意,想来找到他们并非难事。   当务之急,是找寻如今仍下落不明的憎离。   那日之塔中关押着一众魔族,其中不乏有法力高强的高阶邪魔。   那炽盛历来修炼的便是邪术,若是选择吞噬,到时炽盛的魔力必然会再上一个阶梯。原本憎离与炽盛便不相上下。若是如今炽盛法力突然暴增,恐怕与他纠缠的憎离便已经凶多吉少。   憎离的消失终究还是瞒不过去的。   元春虽是与妙玉刻意连手,设计把湘云哄到了蟠桃园中。   那日湘云正在蟠桃树下酣睡,突然被一个成熟的蟠桃砸到了脑袋,顿时便从好梦中惊醒。便恰巧听到了身后小仙娥的讨论。   这才知道,如今三界已然生了变故。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如此变故源于魔族。   湘云这人最爱闲谈。自听到此闻后,便兴冲冲地跑到潇湘宫中寻找黛玉。   那潇湘宫内哪还有什么人,湘云扑了个空,一番犹豫后,又只好兴致勃勃的去找寻王熙凤。   那降霜仙子自回到天宫后便处于繁忙之中,那巧儿的魂魄已经破碎,虽是经过老君修复,可还是差点玄机。   与月老一番商议后,几人合力把巧儿魂魄放置在了长生树里,只待寻得时机再化人形,究竟是能修复真身再度重来,还是永远沉睡在长生树中,也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湘云:委屈jpg 第132章 蔽日   湘云闯入落霜宫时,王熙凤刚刚才从元春那里回来。与元春几人一番商议论,这才知晓了人间细节。   那元春与迎春又把黛玉传来的折花令拿来详谈,几人便自觉站于黛玉一侧,这些时日便在天庭留意动向,以给绛珠仙子寻来方便。   王熙凤几日没有见到湘云,也知这孩子素来贪玩,便也没有刻意询问她。与元春几人商议完正事,便回到了宫中。   却没想到湘云来的如此巧妙。   “好姐姐,你可知凡间如今出了大乱子,我等不如寻个机会下凡,指不定还能帮上忙。”湘云兴致勃勃,语气里还带有一中“我什么都知道”的炫耀之意   王熙凤只以为是黛玉不在天上,这湘云烦闷多时,一直惦记能去凡间转换心情,顺带去看看在凡间的黛玉。于是随意的挥挥手打发她。   “玉儿如今正是繁忙之时,哪里有空和你这皮猴子胡闹。玉儿当初协助魔族关押了炽盛,修复了日之塔。如今日之塔被破,那炽盛流窜于人间,必然会寻向玉儿和憎离。想来玉儿要吃些苦头了……”   话还没说完,却见到湘云脸色微变,王熙凤一顿,暗自在心中揣测可是失言。   那元春布置的巧妙,万事留心,却偏偏忘了叮嘱王熙凤不要把此事告之湘云。那被元春妙玉几人刻意遮掩了许久的事情,就这样暴露在了湘云面前。   “日之塔被破?炽盛重出人间?此等大事,怎么不告诉我,还想要瞒我多久”湘云虽是抱怨,语气里又带几分委屈。   湘云的两颊染上红晕,她是小孩子心性,平时生气更有撒娇插科打诨的意图。但如今,这般气息已经不只是浮于表面,那双杏眼已经染上了水雾,仅此一眼,便教人望之生怜。   她心里是有些委屈的。那当初封印炽盛,她也参与其中,怎会突然没了姓名。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几人竟是又把她忽略了。   而她今时与憎离已坦白了心事,已到了这般关系,又怎能不为他担心?   再者,她自认自己和妙玉关系匪浅,却没想到如今出现这种漏洞,那妙玉竟不传消息过来。   湘云脸涨的通红,却在此时,根本不知应该做些什么,只得急切地跺跺脚,没有半点仙子的架势。   她自来随意散漫惯了,从来没有什么规矩能够束缚于她。由此,面对着王熙凤,连一句招呼都没有打,闪过一道霞光,便急匆匆地闯到了郧日城。   郧日城中。   黑羽蔽日,魔气混沌,整个郧日城像是裹身于一团黑色烟雾之中。   弱小的魔族在其中奔走呼喊,兵刃的冷光,黑羽的紫气,神器的圣光融合在一起,郧日城上下一片混乱。   妙玉几人已乱成一团。那圣魔珠无端失去光芒后,便成了一颗普通珠子。妙玉为防有心之人惦记,特意把圣魔珠收了起来。   那郧日城本来就终年黑暗。悬于半空中的几颗明珠也在憎离与炽盛打斗之时一一陨落。   如今郧日城更像是跌入寒潭。   也不知那炽盛使了什么特殊的招数,自日之塔破了之后,便召唤了一众黑羽魔物。片片黑羽落地后又分化出了新的黑羽。和当初大为不同,如今的黑羽更是战斗力惊人。   妙玉率一众魔族与之搏斗,但略显力不从心,幸得有断痕、断尘几人协助,才可以勉强稳住局势。   如今这黑羽魔物行踪更是诡谲,任凭几人尽力捕杀却还是生生不息。就连探春也不由得有些乏力。   就在几人烦乱之时,一道霞光自上空炸开,带着片片祥云,那黑暗的陨日成终于见到了片刻光辉。   霞光划过,又落在几人面前。现出了一身红色衫裙的湘云。   只是这湘云气势汹汹,眼中还带着几分急切。   探春与妙玉对视一番,心里“咯噔”一声。   那隐藏了多日的小秘密,终是暴露了。   “憎离如今身在何处?”   湘云直奔主题。吞云鞭缠绕在她的手腕上,自带几分气势,如同火蛇一般缠绕于上,看得让人心惊。   几人顿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湘云的问题。就连应对黑羽魔物的攻击,也暂停了方向。   湘云的吞云鞭一闪而过。   那吞云鞭在此时竟发挥了十成威力。随着湘云的一个动作,便斩杀了数十只黑羽魔物。   几人对视一眼,没想到湘云竟在此时有了一番突破。   妙玉轻叹一声。   有些东西自然是要面对,与其在背后惦记许久,倒不如在此时坦然说出来。   于是,妙玉看了探春一眼,用眼神示意探春做后续补充,而她则做那个通知之人。   “那炽盛破了日之塔,携带一众魔物逃窜了出来。憎离与之纠缠在一起。如今……已不知两人去向何处。”   妙玉自来冷静,说完便不再看湘云。翻身而上,自顾自修补了郧日城的结界。断尘自然的随在妙玉身后。宽慰湘云的重任便落在了探春身上。   探春犹豫了片刻,正打算上前说些什么,却见湘云轻轻一笑。没有如他们所想那般的闹下去。反倒拿起吞云鞭加入了战斗。   许久,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不必瞒我,我都知道。想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   已经到了那个时候。   这句话却让探春顿在了原地。   原本探春自觉自己知晓众多,而湘云自始自终便被蒙在鼓里。可如今随着湘云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反倒是失去了方向。   如今他们身上本就背负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宿命。到了这个时候,除了携手一同面对,便没有旁的理由和时间。如此一来,倒不如把所有的言语摆在明面上。同进退,共荣辱。哪还要什么别的理由。   如此一来,探春也释然了,她微微一笑,转身伴于湘云身侧。用自己的特殊仙力覆盖在湘云身上,仅仅一瞬,吞云的范围放得更大,不过是在空中一扫而过,便能把黑羽魔物一网打尽。   湘云与探春倒是配合的极其玄妙,反倒是站在最后的断痕心生郁闷。   那原本与他合作的便是这偏财神。只是如今,这偏财神甫一见到这枕霞仙子,便把他弃之不顾,还真是让他觉得……有些委屈。   再说湘云这脾气。她历来便是如此,所有想法皆不会在脑海中细细过滤。想到什么,便必然会去做这些,自来都没有规矩可循。   绕是绛珠仙子聪慧过人,也会几番在湘云这里碰壁。   探春与断痕也算是放了心。湘云如今不说不闹。那便说明已经想明白了,并没有往心里去。她是个通透的人,就如绛珠仙子所言,这湘云就像是一张白纸,半点心情变化都会自然的写在脸上,根本不需要过分猜测。   只是如今……   他们几人却失策了。   憎离与湘云心意相通之事,也只有黛玉、玄玦、妙玉几人清楚。旁人虽是摸清了一点方向,但也不过是模棱两可,尚未知晓其中细节。   只清楚如今枕霞仙子已不像往常那般肆意胡闹。逐显人凡间娇羞的小女儿姿态。   而湘云此时火力全开,实则是因为心中有气。   她这次虽是没有逞口舌之快。可心却已经迅速跌落了过去。   她历来知晓自己的脾气。她是三界中的名嘴,最爱道出一些八卦。也知晓若是有一些特殊秘密,定然无法坦然说予她听,并非排斥她,一切皆为了大局。   她自然知道他们是为她好,防止她听到这些消息心有慌乱,可心里的别扭却始终无法消散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憎离,如今她并不想置身事外,而想要和这些姐妹一般,一同参与其中。   湘云的吞云鞭极有气势。挥动间会闪过灿烂光晕。看得妙玉在身后一阵唏嘘。   她暗中与黛玉几番通信,也知晓如今大家法力皆有上升。只是没想到湘云在天庭上游荡许久,也在无形中有了突破。   妙玉心中又有一点悔意。如此隐瞒湘云是她的自作主张。她没有和旁人商议,只是偶尔和绛珠仙子提了一句。如今看到湘云这般出现,她反而心里又多了一点点的歉疚。   黑羽魔物被一网打尽,昔日繁荣的陨日城在此时破败不堪。悬于半空中的明珠尽数被毁,如今仅剩了湘云化出的云霞在此处绽出光晕。   探春借着生生不息之术,随在妙玉身后填补漏洞。断痕与断尘则在一侧商议下一步决定。   湘云一个人坐在原地,方才的亢奋与激动在这一瞬间慢慢消散下去,变成了心里的疲惫。   她没有计算她刚才杀死了多少黑羽魔物。但放眼望去,应该是刚才火力全开的她,成为了整个战场的主导。   连带着一边的魔族,再看湘云的眼神,都带着无法控制的憧憬与膜拜。   若是过去憎离在这里,又或者玉儿在这里。她必然要骄傲地叉腰,再得意的炫耀一番。   可现在……   她已经没有这些心情了。   湘云一抬手,吞云鞭自动归位,又缠绕在她手腕上,还带着一点火热的温度。   她的视线慢慢放空,逐渐拉到很远的地方。慢慢转换到在一边的日之塔。   她还记得,上一次在这里,还是与妙玉再度重逢,他们一行人齐齐联手。共同击退了黑羽魔物。   自那时到今日说来并没有过去太久的时间。   却没想到,如今站在这里的人已经变了,那份心情也在很久之前便消散了过去。 # 天变 第133章 宝儿   像是在漫无目的地奔跑,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周围是呼啸而过的寒风,脚下是支离破碎的小路,她光脚在这里奔跑,偶尔还会有零碎的石子划破她的双脚。   或许是因为她的速度太快,她听到了很多声音,也看到了很多张脸。那些面孔或熟悉或陌生,皆在她面前一闪而过。还没有来得及深究细节。那些光影便消失殆尽,一切好似幻觉。   她被困在这种地方已有百年。   筋疲力尽,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每每心烦意乱之时,又会然后再度转入一个欢声笑语的世界。以此反复往来了上万次。每经历一次,她便会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如今那里已是密密麻麻一片。可她仍旧没有头绪。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   她能感到一种特殊的力量,似是在召唤她,好像有一个人,又或者很多人都在找寻她,等了她很多年。   她轻叹一声,原本皎洁无瑕的眼眸里,已经沾染上了一些倦意。她模样生得好看,原本应是山中雪莲花中牡丹,可如今,这朵骄傲的花已经沾染上了尘埃。   也不知那娇嫩的花瓣,是否会在这长久的黑暗中,被折磨的失去了光彩。那原本肆意而上的枝条,是否会在此时枯萎。   时间总会给予最好的答案。   她静静的仰头,默默看着最上方的那一处缝隙。她试探了好几次,每一次仅差一点就能从缝隙中出来。也不知是关押她的那人刻意为之,还是无意间留下了这个东西。   这个缝隙,给她带来了诸多希望,让她觉得,终有一日可以从此处离开。   可也正是这个东西,又给了她无尽的绝望,每一次濒临出逃之时,又会重重从高处跌落。那是身体与心智上的双重折磨。   她试探着再度回忆生平,可那些过往像是被人刻意斩断一般。   她只记得有人叫她宝儿。   不知何时,她突然在这里醒来。然后便终日与这些东西相伴。再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好似她能拥有的,便只有这个地方,便只有这里。   “——嘀嗒”   “嘀——嗒——”   这里过于空旷,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水滴声一点点传入脑中。   这个声音又让她警觉。   她在这里沉浸了百年。这百年来,周围皆是一潭死水,就连空气也凝固了起来。她甚至觉得,这里或许本就是三界之外的地方。   没有声音,没有味道,目之所及只有这样空荡荡的深渊。   她偶尔甚至会觉得自己非人。   不然,又是凭什么才会在这里坚持这么久。   可如今,这样的声音又带来一些新奇的感觉。   像是带着某种暗示。   她立刻加大了动作,屏住呼吸,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最上端出现了一道裂缝,有水珠从那里滴落了下来。   她试探着伸出食指,在水痕上轻轻一点,在这里这么久,指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奇异的感觉。凉凉的,又让人莫名安心。   她试探着把指尖放在嘴边。   那味道有一丝甘甜,还有一点冷。   可她并不觉得陌生,只是触碰一下,大脑便快速有了回应,这水滴来源,兴许是雪水。   兴许这里地处阴寒,那雪经过融化,便从裂缝中滴落了下来。   平静的内心,第一次感受到了别的情绪。   她欢喜地在地上转个圈圈,刚过一半,便又失落地蹲在了原地。   如今她不得不在意另外一个问题。   她在这里这么久,怎会如此自然地判断出雪水。   如此想法刚在脑海中出现,大脑里便又出现了另一个画面。   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曾像个孩子一般在雪地里打滚。还被什么人用大雪盖在身上,嬉闹间把她堆成了一个雪人。   少顷,一道白光闪过,这些片段便像是从大脑中抽离了出来。下一刻,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往常她也会有这样的疼痛。只是那些时刻,她总会刻意把这些情绪隐藏下去。可现在她却想逼迫自己随着这样的疼痛再往下找寻几分。   兴许这些便是突破口。   水滴落下的声音愈发响亮。原本只是偶尔的滴落,到后来甚至出现了规律。   那道裂缝愈发明显,她抬起手,就能接住流淌下来的水。没一会,手心里便聚齐了一个小水洼。   她的嘴唇有些干裂,微微动作便会有清晰的疼痛感。   她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仰起头,便把那雪水喝了下去。   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那雪水下肚后,身体反而慢慢有了温度。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产生别的情绪。   在这里太久,她甚至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可那雪水放在手心时,她竟突然觉得,她原本应是鲜活的,应是对外面有所了解的。   思绪在大脑中反复打转,还未来得及作出准确判断,身体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好像刚才喝下去的雪水,已融合在血液里,在身体中反复奔腾,又深深扎根。   她抬手用力按在心口的位置,并不觉得疼痛,反而越发炽热。   她看到自己手心缓缓亮起了微光,指尖逐渐变得透明,无形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慢慢转化,像是要慢慢变成另一个模样。   她抬起手,试探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痕迹。   待她刚把最后一道痕迹画上去。身体里的疼痛便汹涌而来。下一刻,便再也忍不住了,她眉头紧锁,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闭上眼睛的前一瞬,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半空中的那道缝隙。   她看到有微弱的光芒透过那个缝隙穿了进来,那样的夺目,那样的吸引人。   .   待黛玉几人加固完妖族结界,也到了分别之时。   黛玉原想带上应问一同离去,可如今三界局势混乱,犹豫片刻,终是把应问留下,只带走了玲珑。   玲珑自然欢喜。只是临行时,应问几次欲言又止,看向黛玉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安。   黛玉知道。这是应问没有安全感。那番合作虽定下了,可终是没有保证。如今她又这般离去,若要反悔,妖族也无可奈何。   应问本是老实人,虽心有忐忑,却只藏在心里,犹豫了几次,始终无法坦率讲出来。   只是他并不擅长隐藏情绪,所有的心情变化尽数暴露了出来。   临下天梯时,黛玉转过身,目光在妖族一行人身上转过,最终落在了应问身上。   “无需担心,如今我在明敌在暗,条条框框束缚着我等行踪,不便有大动作。此时那炽盛重返人间,必然会引起祸端。如此兵荒马乱,倒不如尔等先在此休养生息,待局势稳定,我再让玲珑过来接应。”   应问这才缓了一口气。   他本以为,绛珠仙子只是让妖族作为仙子的附庸,无需出什么力,只需随在仙子身后,必要时再为仙子冲锋陷阵。   却没想到仙子竟会考虑到他们,甚至会屈尊主动解释,把心中想法直白地说了出来。   应问心口热热的,缓步上前,想要再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的态度,却见黛玉又摇了摇头。   “无需多言。我既到了这里,便是我的态度。”   应问怔住,目光又转向一边的司法天神。那玄玦也难得配合的点点头。   黛玉淡淡一笑,这一笑好似含苞待放许久的昙花在此时突然绽放。应问看得呆了,目光散开,顿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黛玉便在这样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刚下了天梯,黛玉面上的笑意便一点点消散,又挂上了重重疑云。玲珑就随在黛玉身后,亲眼目睹了她的表情变化,心也随之揪起。   玲珑素来直接,并不会像应问那般反复琢磨。   凡是她惦记的事情,必然要问的一清二楚。于是,玲珑紧了几步,佯装不在意的问道:“仙子,可有什么心事 ?”   黛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又似乎觉得这样不妥,又开口解释道:“只是如今情况有些棘手。”   玲珑一顿,又想起刚才应问的反应。她本是妖族之人,虽有心追随绛珠仙子,但心里始终向着妖族,略略思索,便小声问道:“我始终不明白仙子有何意图。如今只带我离开,那其他妖可要一直留在城内?那刚才答复应问的几句话,可是仙子随口而言?”   黛玉一顿,抬眉看向她。   玲珑心中原本还有期待。她自觉自己聪慧,可说出这些话后,她又有些后悔。   她本以为会看到绛珠仙子慌乱的表情,却没想到,仙子的目光里尽是坦然。那神情丝毫没有慌乱,反而是在应对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事。   “你说对了。”   黛玉目光平静,唇角微微勾起,好像还有一些愉悦。   聂政和毕方几人就跟在黛玉身后,几人听力出众,皆听到了此言,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小白甚至还忧心忡忡地看了黛玉一眼。他自认仙子聪慧无比,从不会在言语上出差错,可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仙子这般敷衍的原因。   黛玉微微一笑,目光停在玲珑身上。   “你在妖族有多少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战前准备啦~ 第134章 玲珑   “九百多年,嗯……再过几十年应该就千年了。”玲珑迟疑地应道。   妖族的寿命并不长,真正活了千年万年的,也早就经过重重修行,羽化升仙。又或者如那妖狐一般,自成一派。   玲珑本就拥有成仙的慧根,只是因生来厌恶天庭繁琐的天规条例,并不愿入天庭,于是便刻意中断了修行。   玲珑虽有九百多岁的妖龄,在黛玉眼里,也不过是个稚嫩的小孩。可在妖族中已经排在上乘,是个响当当的大前辈。   “那你在妖族这近千年,可知这妖族的变化?可知妖族如何在三界藏身?”黛玉语气平缓,她并没有看玲珑,也没有解释刚才的那一句究竟是何意,反而十指翻飞,灵光闪过,化出一个飞花令,传给天上的几个姐妹。   玲珑自然看到了黛玉在飞花令上留下的内容。   【日后郧日城相见。】   只是玲珑并不知这郧日城究竟在何处。她虽有九百岁之身,但在成为妖族公主后便极少在凡间游荡,几乎只接触妖族之人,九百多年虽增长了年岁,提升了修行,可历练却是不足够的。   玲珑顿时有些心虚,一句话答地磕磕绊绊。   “我……我不知。我原并未入万妖王国,不过是一届散妖。在我幼时,父母便被捉妖师捉走,姐姐独自逃离,我那时流落街头,被恶人欺辱,无助之时,幸得一个好心人收留。   可我刚化出人形,还没来得及报恩,那个人便离世了。我在他的坟前守了多时。那时才知——原来生死有命,原来人有注定的别离。   可恰巧有一个路过的疯道长,他在那里絮絮叨叨,诉着人虽有一死,但故有轮回,这一世虽然凄苦,但下一世兴许就要享受荣华富贵,我这才有了希望,便在那时有了修行的打算。”   “后来呢?”   飞花令已经传了出去,黛玉收了手,抬头温柔地看向玲珑。   玲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后来又遇见那个人了吗?”   玲珑轻轻笑了一下,竟有些羞涩。   “遇到了。再次看到他。我依然那么笨拙,就连尾巴也藏不好。有时候过于兴奋时,还会突然冒出耳朵。大部分时间不会被人类发现,但耳朵突然冒出来的时候,还是会引起恐慌。   那时我被人人喊打,却又没有半点法子。   后来……有一次我刚挨了打,被迫化成狐型。恰逢雨夜,只得狼狈的躲到寺庙休息。那个寺庙我如今还记得,破烂不堪,外墙上还多有漏洞。那寺庙早就空了,满地皆是破败的干草枯枝,一时也寻不到藏身之地。   我寻了许久,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箩筐,筐里放着很多洗的发白的旧衣服,还有很多发黄的书。我便钻在里面睡了过去。第二天都是在一阵摇晃中醒来的。”   说这话时。玲珑眸中闪着微光。似也回到了过去那段时间,想起了那段让她心动的偶遇。   眼见着绛珠仙子耐心听着,玲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小心抓抓头发,继续补充道。   “我没想到,那时我睡的地方,其实是一个书生的行囊。那个书生本就是贫苦之人,守着家中薄田为生,可他偏偏生来如同发痴一般的贪念诗书。   他那是听闻盛京护国寺里有一高僧。那高僧手上有一本古籍。那古籍乃是旧时经典,他一直想要拜读,这才千里迢迢背着行囊到了这里。   那天他也在道观里歇脚。只是书生太瘦了,他在稻草中睡熟了。我并没有看到他。   他后来发现我的时候,也没有赶走我。反而还把他的干粮分给我吃。可那干粮太硬了,我嚼了好久才把它吃下去,然后还特意剩了一块,我一直把它留着。”   “后来……他便带着我一同赶路,我们偶尔也会在破庙中躲避风雨,可我感觉得到,他只是把我当成一只普通的小狐狸,甚至偶尔还会抱着我自言自语。   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是当初的那个人。直到那一天,我在他的耳后看到了同样一个痕迹。   仙子,我不知道你们天神相不相信这样的缘分,我历来便是相信的。   凡间有这样的传说。   人世间,只要见上几万面,下一世还会记得他的模样。   即便是记得不够清晰,可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时,还会捕捉到他的侧脸。   我那时只把这些当成话本中哄着小姑娘的句子。却没想到,在遇见他时,也只是匆匆一眼,我便想起了之前的过往。   我便断定。他就是我找了很久的那个人。”   黛玉的笑意却慢慢消失了。   这一番对话,并不是随意而来。在寻到妖族那一刻,黛玉便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那关于玲珑的种种故事,她早就心知肚明。如今也只是想知晓玲珑的心意。   却没想到会听到这般言语。   “他真的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黛玉忍不住问道。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玄玦与小白几人皆听得出来。只是这玲珑与绛珠仙子相处的时间极少。并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反而还欢喜地点点头。   “当然。我知道那是他。只是那时……我并没有在他面前暴露身形。他好不容易到了护国寺,寻到了高僧,想要祈求看一看古籍,那高僧却几番拒绝了他。   我亲眼看着他深受痛苦。因为惦记着古籍,逐渐食不知味,消瘦了好几圈。我心痛难捱,甚至想要闯进寺院。可是那里自有佛光护身,哪里是我能随意踏足的。”   “后来他一个人又去了几次,我每次都在身后焦急等候。却只能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那眼中原本的希望也一点点消散,最后时竟然形同枯槁。   我知道他便是永远丧失了希望。只是我到如今也不理解,那高僧为何就不愿意把古籍让他看一眼。世人皆说读书人及其爱才。那公子自来便良善,怎会落得如此这般地步?”   玲珑眉头皱起,念起那高僧时,整个脸胀的通红。   黛玉没有再问下去,玲珑也没有再说下去,可两个人心中各自有了这个故事的后续。   小白倒是兴致勃勃,想要再听下去。可是还没有开口。便被毕方眼疾手快地拉了回去。   黛玉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如此一问,不过是为了满足玲珑的心愿。   她自知这他们这一行必然是凶多吉少,于是才在离开之时,只是带走了妖力高强的玲珑。反而把应问几人留下,等到了局势稳定,再让几人加入其中。   她自然知晓玲珑的那一段前尘,她甚至也曾参与其中。   那时她曾奉王母娘娘之命,亲自下界捉妖。可是在看到玲珑时,心有不忍,便给了她一条生路。就连玲珑体内最初的那一点灵力,也是受绛珠仙子所赠。   玲珑不清楚这一点。黛玉却在第一次看到他时,便知晓了来龙去脉。   只是玲珑的心思过于片面。她只知晓她这一段往事,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却忽略了更多的事实。   哪有凡尘中的恰好相遇。玲珑等候了许久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再次遇见。她在那荒谬之中再次遇到的书生,不过是一个偶然。只是因为凡尘种种,那人生也带了那样一个痕迹。   而在第一世救助玲珑的那个书生,在救下她后,也曾几番遭受迫害。被多次羞辱。其父母因无法忍受,双双悬梁自尽。   而那人自认是因自己失误。救了妖族,害了父母。便也随在双亲身后去了。   那人甚至特意许下誓言,来生他要做一名捉妖师,杀尽天下妖怪。再也不做什么烂好人。要为父母报仇,为自己报仇。   而玲珑还依然怀着心中希翼,在房间几次游荡,试图能够再次碰见这个人。   再次遇见的书生早就发现她不同寻常,便在那时动下了心思。他自来听闻那灵兽不俗,定然能在京城卖个好价钱。于是便把自己省下来的口粮喂给灵兽。   那书生倒是个可怜人,本就家徒四壁。生来爱书,却连买书的钱都没有。行了千里路,只为一睹古书,却几番被那高僧拒之门外。   后来……他便是哭哭祈求,也一连吃了几次闭门羹。   书生正沮丧时,又受到了高僧的点拨。   那书生身上带有妖气,不是那高僧不愿把古籍借于他看,只是因这妖气附身,便认定非同路之人。   非同路者,自来没有共同话语可言。   那书生这才幡然醒悟,决心要把这小妖狐抛弃。   狠狠心,书生买了上好的蒙汗药混在口粮之中,喂予玲珑。   那时的玲珑法力低微。不过只到了勉强能化出人形的地步。   吃了那药后。玲珑便倒了过去。   第二日,书生起了一大早。趁着玲珑昏睡之时。把玲珑卖了一个好价钱。   可怜的玲珑醒来时,还以为是她与书生遭受迫害,顿时暴露原形,与那几人大打出手,死伤一片。而那捉妖师恰巧寻到了妖味,就此而来。   一个妖铃现身,便把玲珑困于此中。   而盛京一带自来便有妖怪霍乱。   为了捉妖拿到封赏,那捉妖师苦苦寻了几日。可是那些妖魅行踪诡谲,任凭捉妖师布下层层罗网,终究没能留住一个身影。   却没想到,不过是趁心烦意乱到集市上闲逛。却正好遇见了这样一个修为欠佳,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物。   --------------------   作者有话要说:   玲珑也是个可怜人。   是幻境里的妖狐--瑞王妃的妹妹 第135章 蘅芜   绛珠仙子便是在那时现身。   那玲珑因中了捉妖师咒术,妖力受损,被迫成了一只小狐。她只是匆匆一眼,便看出了玲珑身上的妖力,自然知晓那时作祟的不会是玲珑这般的小妖。   她虽奉王母之命下凡捉拿妖怪,却也不愿牵扯无辜,趁机把玲珑放了。无助的玲珑只得楚楚可怜地跟在黛玉身后。   黛玉被她湿漉漉的眸子看的心软,再一试探,又发现这小狐虽微小,但身上竟留有慧根。   念着一面之缘,黛玉有心助她一臂之力。   用葬花一番共情,再施以花绝寻踪,黛玉很快便知晓了玲珑的过去。眼前的小狐狸竟被人利用了。   黛玉轻叹一声,在玲珑体|内落下了一片花瓣,帮她消除了这一烦扰。   一平凡间霍乱后,黛玉便把玲珑送到了应问身边,再没有往来。   直到如今,玲珑也不知她曾与绛珠仙子有过一面之缘。也并不知当初她心心念念找寻之人,早在一开始便错认了。   上一世庇护她的那个男子,转世后成了一名捉妖师,恨不得杀尽天下妖物。甚至,还出手伤了她。   玲珑认错了人,也错付了心意。   ……   “若一开始,你便认错人了呢?”   黛玉犹豫了片刻,终是问出了这一句。   她并没有看玲珑的表情,又或者,她根本不敢看她。生怕在那清澈的眼中会看到失望。   玲珑笑了,她的笑容从来都没有改变,依然是那么坦荡,那么自然。   “人总会有错的时候,既然错了,那便也是命数,是我无法改变的那一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黛玉总觉得玲珑的声音有些低沉。一时无法判断,如今的玲珑究竟是知道当初真相,还是仍被蒙在鼓里。   玲珑的表情却已松动了许多,情绪也没有半点起伏。   黛玉慢慢放下心来,过去的事就连玲珑也释怀了。而她不过是个局外人,又何必惦记许久,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黛玉轻叹一声,又随意拍拍玲珑的肩膀,看似是安慰,却又给了她依靠。   “人也好,神仙也好,妖怪也好,有些事过去后便不值得一提,只要问心无愧便好。”   黛玉说罢,便转身看向玄玦,与之分析当下局势。   玲珑的心里突然收紧又慢慢松开,最后又勾起了唇角,露出了若有若无的一抹笑。   这下是什么都不在意了。   ——   高阳悬于上空,烈日炎炎,昆仑最边缘的雪在慢慢消融,最后化成了潺潺流水,缓缓流淌下来。   昆仑的一众小仙在初尘仙子的带领下,已做出了一副抵御外敌的姿态。偶尔也有几个心性不佳的小仙女,会故作委屈地抱怨几句,了刚道出几句,便被初尘仙子带走重重责罚。   那昆仑历来注重修身养性,玄女娘娘又是三界出了名的亲善之神,从不苛待外人。其名下弟子个个温柔娴静,自来便是名门正派的典范。   如今初尘仙子一番作为,顿引一片慌乱。   连日来,昆仑之外,三界之中,异象横生。   身份低微者,自来便惶恐万分。害怕一旦有了天变,便会成为三界中微弱的一粒尘埃。   昆仑虽似世外桃源,可这些年,玄女娘娘又过于放纵,虽没有酆都阎王那般弃了职责,却也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自三界开始动荡,昆仑的小仙女也早就议论纷纷——   此役必然会殃及昆仑。   如今就连蓬莱也逐日封闭,好借以此躲避纷争,暂且稳住局面。   那些小仙女终日盼着绛珠仙子能早日归来,以稳局势,盼玄女娘娘能拿出当时神魔一战的气势,能重披战衣,光华灿烂。   可他们等了许久,玄女娘娘却终日站在昆仑之巅,静默地看着翻滚的天池。面色过于平静,始终让人摸不清脾气。   昆仑雪恒古不变。上古先神曾言,直至日月失去光芒,那昆仑的雪也会存于此处,与天地相连。   却没想到那留存了上万年的昆仑雪,竟在此时有了消融的痕迹。   纷飞白雪,悄然霓裳。小仙子们身心疲软,在无情风雪中颤抖摇摆。   那昆仑雪簌簌而下,好似命数固有周转。   那皑皑雪山,万年高寒,里面深藏着孤独。   苍白之下,藏着万千人的心事。   如今,凄凉韶华易逝,那些被尘封的过往,终会消散在一片白雪之中。   玄女如今自是无暇顾及身后的一众仙女。她虽有心助玉儿一臂之力。却也知,她若贸然出面,必然会连累身后的昆仑一众。   只剩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困于此处,不上前,亦不退后,冷眼旁观局势。   昆仑雪山,千年生出一株绛珠仙草。引日月星辰之辉,吸浩荡山河之气,终是修炼成形。   黛玉与别的仙子不同,那玄女自来把玉儿当做不可多得的宝贝。甚至把昆仑的希望也托付在她身上。   可她又心知那孩子的脾气,也并不想勉强她。尤其是在那孩子与玄玦心意相通之后。她想做什么,这三界浩大,便由她去了好。   玄女微微叹气,手中合十默念心决,再张开时,两手之间化出一朵绽放的花。   那花生得饱满,娇艳欲滴,明艳动人。   玄女已有百年没有召唤这朵花了。此花乃是当初宝儿所赠,名为蘅芜。   那时宝儿贪恋凡尘,不愿囿于这终日没有半点变故的雪山,几番撒娇缠着玄女,念着要离开昆仑。   玄女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小把戏,心里却知,她这女儿生来聪慧,最擅察言观色。   她哪里是沉迷凡尘的热闹。那宝儿虽看起来淘气,实际上却成熟稳稳,不过是以玩闹之名做出一个假象,设计在去往地府,陪在酆都阎王身边。   离开昆仑时,宝儿趴在玄女的怀中撒娇。口中念着,“母神若是想念。便化出蘅芜,在心中默念名字。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得到。不管多远都会过来找她。”   那宝儿,是地府最尊贵的小公主,是住在迷魂殿中说一不二的蘅芜女君。   她虽有顽劣的恶名在外,愈传愈烈,乃至后来逐渐成了真。   俗人只看表面,殊不知那是她刻意做出来的假象。   她的心里自有一番雄图大志,又怎愿看父神所在的地府成为他人的傀儡。   那三界简略分为了天庭,人间和地府。   那酆都阎王居于地府,本就权势通天。可天庭却借天条之便,逐步把控地府,各司主皆由天神担任,欲架空其主,一统地府。   宝儿与玄玦不同。   玄玦过于冷静,好似看破一切,又不愿牵扯其中,过于清醒。   宝儿极擅长笼略人心,自入地府后。她便刻意伪装出一副刁蛮胡闹的模样。几番撒泼、撒娇,酆都阎王只得无奈的把她送到了地府的权力中心。   那小公主偏又不满足于此,故作叛逆的胡闹一番后,使得地府换了一众核心人物,天庭再没有半点可插手的机会。   天庭虽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玄女知晓宝儿的用心良苦,明里暗里也曾几次协助。   却没想到,她如此聪慧的女儿,还是中了天庭的阴谋。   那时恰逢天变,贪恋凡尘的织女刚被关押在银河岸边。参与织女一事的一众仙子接连被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偏巧那时,憎离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黛玉与湘云要被剔去仙骨的消息,带着一众魔族,便急急闯上天去。   南天门经历了一场大战。玉帝便命司法天神一平战乱。   那时玄玦并不知实情,只当是魔族趁乱攻上天庭,也便从了旨意。   混乱之时,王母娘娘下旨把天牢中的绛珠仙子、枕霞仙子放了出来,命二仙收服叛乱的魔族。   那一战乃是天庭获胜。   魔族圣女嗜雪被绛珠与枕霞封印。憎离却因分神被玄玦一剑挑翻,封印在神山之下。   天庭为了封赏几人,特命百花仙子召开蟠桃盛会。   那一场盛会,阴谋重重,几千年都无法抹去痕迹。   百花仙子因违背王母娘娘心意,被王母娘娘惩戒。稻荷神与偏财神殿前失仪,当众折辱天规天条,被当场问罪。   那司法天神本是一平战乱的头号功臣,王母娘娘特赐仙酒。   玄玦才刚喝下那杯酒,天奴来报,只道魔族余孽在人间起了数次波动。   瑶池内,玉皇大帝当着众仙官的面,为玄玦下旨,命玄玦顷刻下凡,一平叛乱。   那玄玦才刚刚离去。王母娘娘便又就织女一事细细问责。   其中牵扯的绛珠仙子、枕霞仙子、藕榭神女、降霜仙子,以及月楼的巧儿,皆被打入了薄命司。   而那菱洲仙子,虽未牵扯其中,却因反抗王母娘娘的赐婚之命,也随之入了薄命司。   玄玦归来后。那天庭上便已经没有了绛珠仙子的身影。   哪咤随在玄玦身后,小心翼翼地说出实情。   玄玦盛怒之下,仙力暴增,第一次失去了克制,大闹天庭。   一时间,天庭死伤无数,遍地阴寒,好似坠身于炼狱之中。   那玄玦也最终被众仙包围,身负重伤,被关在了天牢,奄奄一息,再无半点昔日的风光。   如此消息原是被压制下去。却不知为何,竟意外传到了在人间历练的宝儿公主耳中。   那宝儿公主并不知实情。只当是玉儿与玄玦身受天罚。   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兄长,两人的惨状皆被添油加醋的传入耳中,她原想多加考虑,可血浓于水,竟是无法冷静下来。   来不及多做打算,宝儿公主携带百万阴兵杀到了天庭,愿助兄长一臂之力。   刚攻至南天门,却身中埋伏了,被四大天王撞个正着。   --------------------   作者有话要说:   宝儿:全家就靠我一个人了,骄傲jpg 第136章 昆仑雪   三界中无人不知宝儿公主之名,可那天兵却佯装不识宝儿,   在酆都阎王与玄女还未赶到之时。王母娘娘挥挥手,那宝儿公主便也入了薄命司。   那本是刻意设计的一环。玄女和酆都阎王虽是心知肚明,却也无法在明面上讲出来。只得刻意隐忍,与天庭定下了那般赌约。   玄女知晓那几个孩子。   无论是黛玉还是玄玦,亦或者是宝儿。他们并非寻常之人。区区薄命司,区区历练本就无法奈何,若一朝寻到机会,定能卷土重来。   只是……   玄女抬手拨弄着手中的花瓣,有些拿不定主意。   只是当初关押在薄命司的一众仙女,早就已经接连归位,唯独她的宝儿迟迟没有现身。   她面上装着不在意,相信宝儿定能再度归来。可心里却始终觉得在哪里漏了一环。   这百年来,她从未刻意表现出对宝儿的惦念。如今到了最重要的时刻,那在心中隐忍多久的思念,便再也无法克制了。   玄女的指尖带着柔光,与那花瓣相触时,指尖甚至传来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玄女轻叹一声,缓缓闭眼,在心中默念一遍宝儿的名字。   再睁眼时码,面前的那朵花已经消失不见了。   ——   “宝儿……”   “宝儿,宝儿。”   ……   这个声音已经在她耳边念了无数次。   声音虽是轻柔,却又带着一阵力量。她并不觉得讨厌,反而心里觉得暖暖的。   好像过去无数个时间里,她也是听着这样的声音。这是她过去的心之所向。是她的安全感。   这是她被关押在此处后听到的第二个声音。   这一次,她已经没有了那些波动的情绪,只剩下了一份执念。   她好想离开这里,想去找寻这个念她名字的人,好好和她说说话。去感受那些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柔。   那道缝隙逐渐加宽。从过去一个水滴从裂缝中挤进来,变成了细小的水柱。   她本想要顺着这个缝隙出去,可每次靠近缝隙的时候,总会感受到一个古怪力量,在用力拉扯她,让她慢慢下坠。   身体越发疼痛,好似那道缝隙是她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听到这个声音后。心中的那些恐慌也一点点平复了下去,又变成了一种就连她都没有想到的坚持。   身体又传来了一种怪异的疼痛,好像体内有一个磅礴的力量在慢慢炸开。   这种力量是陌生的。不知过去的她有没有接触过,这种陌生,让她除了期盼还有一点点的恐慌。   她害怕自己无法控制这种力量,又害怕这样的力量在她体内反而变成了一种枷锁。   就在她迟疑之时,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一句句宝儿又多了一点忧伤。虽是平淡,可又像在无形中给她方向。   心中的不安也在此处慢慢消散。   她努力呼出一口气,然后全力向上。   虽然身边依然有一股凌人的气势在拼命的克制她,压制她,阻拦她。甚至在临近那道缝隙时,身体更是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疼痛感。   可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在这里等候了那么久,目之所及,唯有黑暗。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外面的世界,始终没有希望,甚至……   她偶尔也觉得,好像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可如今却突然听到了这个声音,又慢慢把她遗忘的东西拉扯了回来。   那些恐慌在此时烟消云散,逐渐变成了一种安慰。   她努力冲破了最后一层,即便如今身体感受到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即便她知道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希望。可她还是会选择奋不顾身。   她知道,只有冲破了那道屏障,她才可以与这个人相见,才可以找回真正的自己。   ……   昆仑雪消沉了许久,就在众人以为这是恶兆之时。那昆仑的大雪又再度飘洒了下来。   只是雪花并没有像往常那般细碎,反而是大朵大朵的,重重砸了下来。   那守护在此时的几个小仙子已经逐渐烦躁不安。平日里,玄女宽厚待人,初尘仙子也自来没什么架子,那些小仙娥自来散漫惯了。   此时三界动荡不安,为防止出差错,初尘仙子更是较往常多了几分认真。不过几日,便随着玄女的意思,定下种种规矩。   小仙子们虽是心里有怨,却也不敢多言,只得遵照那些规矩。也刻意隐忍着所有情绪。   可隐忍背后,必然会有一定的压力。   于是那些痛苦便在此时尽数暴露了出来。   “这雪一会停一会又降,果真如传闻所说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个小仙娥在一边小声给身侧同伴念叨着。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般静寂中恰到好处的传到了身边每一人耳中。   初尘仙子表情微变,眉头轻蹙,却没上前阻拦。   她自知这种种异变之源。昆仑雪本与三界气运相连,如今天庭以运为筹,以天下为赌注,此等阴谋逐渐揭露,那绛珠一行人正试与天斗,本就非易事。   如今变革近在眼前,那昆仑雪哪会安然如常。   只是……   初尘仙子垂眸,心中不免多了些烦躁。即便她知晓昆仑种种过往,可也始终拿不定主意。   玄女自昆仑山巅驾云而下,荧光缭绕而过,自带一身寒气。她的表情过于平和,不悲不喜,让人辨不出情绪。   衡芜自手中消失后,她原本留在心中的烦闷也随之散去,又给了她微弱的希望。   衡芜本与宝儿的气运相连,衡芜竟在此时做了回应,想来宝儿已无恙,只是不知她如今究竟被困于三界哪个角落。   玄女默叹一声,她本不愿牵扯其中,只为护住这昆仑,护住山下的一众黎明百姓。如今经此波动,她竟一朝改变主意。   玄女淡淡一笑,她本就生了一张娃娃脸,如此一笑,更显了几分亲切。   周围一众目光齐齐落在玄女身上,玄女未曾开口,只是将手中的蔽日神杖往空中一抛。   那神杖在空中不断延伸,转瞬间落下了万丈光华。   原本站立成一排的小仙娥,身上也随之接连披上了银色铠甲。   如此战衣穿戴于身,自带几分威严。   小仙娥双双对视,欢喜地念叨心情。又齐齐躬身行礼,感谢玄女所赐。   玄女却不做多言。双手散开,带着微微寒气,指尖于半空中划过,灵活的好似鱼儿在水中游走。随着她点点动作,指尖的光芒彼此交缠。一瞬间,竟把整个昆仑照得光华夺目,袅袅紫气散开,长虹贯日。如此异象,竟让人不敢用肉眼直视。   就连见多识广的初尘仙子也顿住了。   她跟随玄女许久,自然知道这蔽日神杖乃是玄女的特殊法宝。即便当初面对元魔尊,她也未曾用到神杖,也不过点到为止。   如今,竟把蔽日神杖抛于半空,化作昆仑的庇护。   初尘仙子小步上前,目光略略扫过一众欢喜的小仙娥,缓缓叹了一口气,又俯身小声问道:“娘娘,为何此时突然……”   玄女却突然抬起手,阻止她说下去。   初尘仙子顿住,执拗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又带几分担忧。   “娘娘说什么初尘自来皆是听从,可如今娘娘竟把蔽日神杖化为昆仑庇护,若是……”   “吾乃昆仑之主。”玄女淡淡应道。   以此一句,便足够了。   初尘仙子咬咬牙,转过去头去,眼眶微红。   那蔽日神杖本是昆仑之主的象征。玄女虽时常把它拿在手中,却从未用过神杖之力,大多时候还会嫌它华而不实。   初尘仙子知道,玄女自来不在意那些虚名。她为的,不过是一个问心无愧,为的是整个昆仑,为的是昆仑山下的一众百姓。   “尔等无需多言,若此时想要离开昆仑,我也定不会阻拦。”   玄女淡淡说完这一句,便转身离开。留下一众小仙娥,慢慢从欢喜到惊愕,又变成了无措。   他们在心中细细回忆着在昆仑的这些年,他们本就平凡。这三界之中,唯有昆仑最为包容。   昆仑有一试心石,若想成为昆仑中人,考验的并不是仙力如何,反而只需经过试心石。那玄女要的,至始至终唯有至纯至善、问心无愧之人。   就连下凡斩妖除魔,或是玄女亲自率领下凡,或是有绛珠仙子、初尘仙子、英莲仙子等人暗中庇护。从未有过亏待,更多是尊重和包容。   那些小仙娥顿时慌乱了起来,刚才确有了几句抱怨,那本是她们在心中留存许久的本能。如今三界风言风语频繁出现,她们心中皎洁无瑕的绛珠仙子,反倒一朝成了恶人。   那绛珠仙子的恶名早在三界中传遍。   昆仑人尽皆知,那绛珠仙子本就是玄女娘娘一早认定的接班人,若这接班人在此处出现了差错,必会殃及昆仑。   听多了那些传闻,他们心中这才头一次生出了慌乱与不安。生怕他们赖以生存的昆仑在此时烟消云散,生怕他们没有了依仗。生怕将要面临无法承受之重。   玄女如此一番话,重重砸在了他们心间。小仙娥们乱作一团。齐齐上前,把初尘仙子围了起来。 第137章 破局   “初尘姐姐,我们并非此意。求姐姐帮我们劝劝娘娘,我们不想离开昆仑。”方才小声抱怨的小仙娥差点哭了出来。   原本随在初尘仙子身后的几个仙子也随之慌了神。   “初尘姐姐,我等自来把昆仑当家。玄女娘娘对我们有恩,初尘姐姐也素来照顾我们,绛珠姐姐虽常年不在昆仑,每每归来时,也总会教我们习得仙术。我们虽出身低微,就像是昆仑山巅的一片雪花、一点微尘。可我们自来把自己看作是昆仑的一份子,如今这个关头,怎能弃昆仑不顾。”   那小仙子说得慷慨激昂,激动时,更是险些落下眼泪。   初尘仙子,轻叹一声,默默转回头去。   她知道玄女并非此意。只是自知缠绕其中,即便几番退让,但终究难以置身事外。那昆仑,终究要深陷漩涡之中,若此时离去,兴许还能寻到躲避的机会。   可是……   初尘仙子扪心自问,天条的腐朽,天庭的弊病,已有千年、万年,甚至若细细追溯,或许在更久之前便有迹可循。   三界中人皆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人敢于揭露。   如今已至此时,也不知还有谁能安然置身事外?   ——   黛玉几人从万妖王国赶到郧日城,已是几日后的事了。   途中又恰巧遇到了匆匆而来的瑞凤与香菱。   那香菱眉宇间已没有了过去的忧愁,反倒多了几分娇媚。看得黛玉心中的惦记也散了几分,终于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容。玄玦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玄玦惦记了许久。他一直担心玉儿会始终紧绷着这根弦。长久下去,必会受到重创。   瑞凤面色凝重,只道他终于查到了当初凤凰神族陨落的根源。虽说为人间霍乱引起,可一点点追溯过去,终是找到了天神的痕迹。   瑞凤翻遍了人间古籍,在一本不起眼的史书中,翻到了一处记载。   千年前,万花王国的皇帝迫切想寻长生,寻遍天下术士,焚香问迹,却一次次失望而归。   直至偶然梦回,竟在梦境里看到了真神。那真神在梦中给他指明了方向,若寻得凤凰血,便能求得长生。那皇帝欣喜之余,却也没有完全信服,暗中寻来药人,排兵布阵,杀向丹穴山。   虽牺牲了万人,那上古神族却终是抵不过凡人对长生的渴望,一时间,整个丹穴山好似炼狱。   几日后,终以凤凰神族陨落告终。那凤与凰,被扒皮抽筋放血,再喂给药人,以此循环。   可终究能否得以长生,却在几番试探后消沉了下来,当初参与其中的那些人,早已踏入轮回,以行动做出了最好的答复。   瑞凤说这些的时候,那金色的眼眸也染上了些许火红。好似下一刻,便会散出凤凰真火,香菱赶忙拉上他的手,示意他暂时克制。   黛玉却知道,那灭族之仇,哪能如此释怀。   瑞风在火神山隐忍了那么久,不过是等为上古神族讨回公道的机会。   如今终于到了那一刻。   郧日城内已汇集了多方势力。   以妙玉为首的魔族,以断尘为首的龙族,以断痕为首的蓬莱,以瑞凤、香菱为首的凤凰神族,以玲珑为首的妖族。   探春、李纨、湘云也随于其中,就连薛恪也连带小黑等人从地府赶来。   元春、迎春、王熙凤几人则留于天庭之上,以求能及时传递消息。   黛玉眸中有种种情绪翻转。此时竟百感交集。   在这一路而来,她做好了种种准备,有千言万语想要讲出来。如今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她竟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又或者,此时本就无需多言。只需静默的看着一切,只需选择相信。   ——   瑶池内,寒光微溅,自带杀意。   远远便能听到仙乐而过。只是声音没有了平日里的低缓,反多了几分急促,如同飓风呼啸而过。   那天奴跪在王母娘娘身侧,面带恭敬,细细诉说着绛珠仙子在凡间种种所为。   王母娘娘冷冷一笑。   “何足为惧,区区绛珠仙草,香云案乃上等神物,岂是一根草可以左右的?自不量力罢了。”   一边的警幻仙子欲言又止。   她原想提醒王母娘娘,那绛珠仙子,并非寻常仙人,不可此般轻视。可又心知,以王母娘娘的傲气,这番言语怎会听到心里。只得保持缄默。   那王母娘娘听力惊人,警幻的一声叹息,恰巧被捕捉到。   王母娘娘凤眉微皱,眸中闪过一丝波澜,看似平静,实则有怒气缭绕而过。   那天奴自来便随在王母娘娘身后,娘娘的半点神情变化,他都会捕捉到。   天奴不悦地瞥了警幻一眼,小步向前挪动半分。谄媚道:“是了。那绛珠仙子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根仙草。区区仙草何足为惧。倒是那司法天神,居于高位,却多次包庇纵容犯罪之人,必要重罚。只是那司法天神生来尊贵,又牵扯昆仑一族,若是贸然……”   天奴停在此处,不再说下去。   他心有执念,可生来对玄玦便有本能的畏惧。   那时天奴不过是王母娘娘宫中的一个下等仙官。因一点小事被玄玦当众责罚,不留半分情面。   自那时起,恨意便深深入骨。他盼了千百年,只为看那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拜服在他脚下。   可又心知,那玄玦哪是普通仙人,其自有强大背景。   他虽有意在背后做些手脚,可又因种种规则,只是停留在了妄想这一步。   由此,便刻意在王母娘娘面前道出这几句话。   老母娘娘凤眼一瞥。自然听出了天奴的言外之意。冷冷一笑,一个玉环便被丢在了地上。   “昆仑早已不成气候,自天魔一战后,那昆仑哪还有当初的风采。玄女如今也早已自顾不暇,哪还有这些心思。我们手中可还还握着她的宝贝,她岂敢放肆而为。”   王母娘娘目光灼灼,凌厉扫过默然垂首的警幻仙子。   警幻恭敬的应道:“回娘娘,那宝儿公主如今还留在幻境之中,任凭娘娘吩咐。”   闻言,王母娘娘的表情有了些许松动,慵懒地斜依在凤椅上。眼睫眨动间,警幻已领悟王母意图,掌心交叠,默念口诀,再分开时,自两手间现出了一个泛着寒光的水球。   那水球好似一方小世界,看起来阴暗无比。水球中央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那女子虽憔悴无比,却也能看出她过分艳丽的容貌。   水球中人,便是地府小公主宝儿。   当初那一乱后。按原本计划,关于薄命司中的众仙女,劫难后必然要再度归位。   但命数周转间自来会生出意外。   比如那原本守在三生石畔的惜春,在大彻大悟后皈依佛门,转身入了南海。   那月楼的巧儿小仙,在人间历劫后,阴差阳错的到了陆家村,沦为供奉织女的祭品,百般流转,以至于魂魄被天奴压制在陆家村的树桩之下,百年无□□回,也无法重返天庭。   而那宝儿小公主。原本在与绛珠仙子共同历劫的最后一世中成了人间的薛宝钗。若按命数,她本应在薛宝钗殒身后再度归位。   谁料想,那王母娘娘看到绛珠仙子归来,又有了新的主意。   在那薛宝钗生殒身之时。特命警幻等人带走魂魄。把小公主永远囚禁于太虚幻境深处的牢笼之中。   警幻仙姑原想把幻境带到天庭。却被王母娘娘用言语制止。   若小公主一朝不得归位,那酆都阎王、绛珠仙子等人,必然会在三界之中找寻。这三界浩大,找寻一个魂魄并非容易之事。可又碍不住心中的执念。   王母娘娘定下决断。命警幻仙子趁玄女离开昆仑之时,暗自潜入昆仑。把那幻境藏在了昆仑深处。   这三界中,唯有昆仑雪最为圣洁,可遮掩一切。   若那昆仑雪没有一日消融,那小公主便一日无法现身。   如此一来,那小公主也被隐藏了近百年。   不到万不得已时,王母娘娘并不打算拿出这张王牌,那本是她对付酆都阎王与九天玄女的最后的王牌。   天庭中雾气弥漫,不同于过于的云雾,此间又多了几分浑浊。   这些时日三界动荡早就散开。那玉皇大帝盛怒之下早就派天兵天将去往人间捉拿叛乱的绛珠仙子。   在那天奴归来后,便在大殿上,把绛珠仙子的罪名坐实。只是说来也怪。当时王熙凤与哪吒几人也参与其中。可最终却被忽略无视。最终落下的只有绛珠仙子与司法天神二人。   那哪咤攥紧了拳头,正要站出来道出实情,却被李靖用法术禁锢其身,再度封了口舌。   王熙凤努力克制着情绪。若她未提前与绛珠仙子互传飞花令,兴许也会不愤地说出实情。可两人商议之后,达到了共识,能做便只有隐藏情绪。不动声色的配合着王母娘娘的把戏。   只是……   虽隐忍了多日,那王母娘娘还是把降霜仙子请到了瑶池。   说是请,言语间又带着无法抗拒之意。天奴与警幻仙子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让她无法抗拒,就这般到了瑶池。   --------------------   作者有话要说:   熟悉的万花王国……   也是毕方降世落下的地方啦~ 第138章 翠玉   王母娘娘正依靠在凤椅上,那兼美仙子就垂着眼,站在王母身后,手上拿着一把泛着流光的金丝羽毛上,偶尔微微煽动两下。   王熙凤到瑶池时,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好似如今她心里惦记的,只有给王母娘娘煽风一事。   王熙凤默默行礼,垂首站于原处。   王母娘娘并未开口,她行完礼也保持了静默。   瑶池过于沉静,如此空间内,只剩下了兼美仙子挥扇的声音,就在王熙凤决定抬头的时候,那王母娘娘竟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又带着几分愉悦。   王母娘娘缓缓起身,慢慢从凤椅上走了下来。   她走得极其缓慢。发髻上的金簪下端缀着的流苏竟纹丝不动。   她在王熙凤面前停下。缓缓抬手,漫不经心地勾着王熙凤的下巴,面上带有几分玩味。   王熙凤不知道她的意图,也根本没有心情去揣摩,只是任凭她勾着下巴,静静看了回去。   “听说你刚从凡间归来?”   王母娘娘的声音轻微,但因距离极近,王熙凤还是听出了她声音后藏着的威严。   好在她也素来冷静,顺从地后退半步,恭敬地拱身。   “回娘娘的话,小仙确实刚从凡间归来。”   “哦?”王母娘娘轻笑一声,又把手收了回去,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声音里听不出喜悲。   “那你去凡间可见了什么人?带回来了什么东西?”   最后一句又特意加了重音。王熙凤微微抬头。那兼美仙子也抬起了头。只是目光中带着一丝犹豫。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王熙凤轻轻一笑。缓声道:“回娘娘的话。凡间如今匆忙。小仙也不过是去见了故人。”她不亢不卑,没有丝毫逾矩。   王母娘娘冷冷一笑,又坐了回去。   王熙凤丝毫没有半分恐慌,自踏入瑶池看到天奴的那一刻,便知王母娘娘已尽知所有。   那日大殿之上,天奴把一切缘由全都落在了绛珠仙子身上。当时王熙凤还以为是那天奴刻意针对绛珠仙子。   如今到了这里,她才明白绛珠仙子与王母娘娘之意。   离开陆家村时,绛珠仙子特意对她说,“待姐姐回了天宫,那天奴必然要向王母娘娘回禀一切。娘娘自来便视我如手中刺、眼中钉。如今寻到了机会,必然会借此为突破口。如今这是王母娘娘的机会,也是我等的机会。若到时天奴若把种种怪罪落在我身,还望姐姐刻意隐忍,无需多言。”   而那日也果真如绛珠仙子所言那般。   王熙凤在心底暗自叹息,这几人皆是聪明人,言语之间,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她虽没有几人通透,但也看出了这一环又一环。   王母娘娘此番召她入瑶池,不过是警告和试探。   警告她要谨慎站队,警告当初一事她尽看在眼里。   试探她会不会把此等消息转于绛珠仙子,可否为己所用。   只是……   王熙凤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那王母娘娘看似了解一切,却从来没有了解到根源处的问题。   那绛珠仙子如此一番,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天规天条从根源处便出了问题。   高位之人过于无视,低位之人虽是有心,却又无可奈何。   那绛珠仙子在几次历练中深受其害,再也无法隐忍下去。   而他们这些人,原本自是维护天庭,却也在一次次漏洞中,识其弊端,逐渐失望。   王熙凤在心中细细回想,她原本也曾归顺于王母娘娘,站于王母娘娘身后。又或者,若当初她多一些想法,如今恐怕便没有了警幻仙姑的位置。   只是——   她也在天条无情催折之下,逐渐心如死灰,这才有了如今与绛珠仙子几人站在一处的降霜仙子。   王母娘娘一直在留意王熙凤的表情变化。甫一抬手,那天奴立刻会意,躬身从一边琉璃仙案上拿出金樽递给娘娘。王母娘娘把玩着金樽,漫不经心,又暗藏杀意。   也就是这个瞬间,王熙凤发现了漏洞。   王母娘娘的手上戴着一双护甲。   原本并不起眼。可恰巧前几日她刚和湘云讨论过。   湘云或许在别的地方不才,但在这种小事上,没有人比她更爱闲聊。那时他们刚从大殿上归来,湘云特地跟她念叨。   “王母娘娘的护甲是竟是金边牡丹镶翠玉的。审美也不过如此。我们当初在凡间历练,那凡间娘娘手上戴着的护甲美轮美奂,哪有如此粗俗的配色。没想到这天宫之主,竟是粗俗如此。”   那湘云自来随性,说起话来肆无忌惮。王熙凤迅速捂住她的嘴。   那时刚出凌霄宝殿不久。周围还能看到各路仙官的身形。这一句话若是被什么人听去,必会传来另一番言语。   湘云也不过是随口闲谈,但王熙凤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却没想到此时竟派上了用场。   王熙凤丝毫没有顾忌,目光灼灼地落在王母娘娘的护甲上。脑海中又把湘云当日所言再重复了一遍。   如今的护甲虽耀眼夺目,金光闪闪。依然镶金边,带繁琐宝石。可最前端的那颗翠玉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王母娘娘周身皆是法宝。过去的一根金簪而过,便把织女永远困于银河边。那后来的一个金镯,便凭空生出了幻境,使得偏财神在其中历练一遍。   那一双金耳环,虽迟迟不见所踪,但从几句闲谈中,也能摸到方向。左不过是放置在警幻与兼美这一对姐妹身侧,一只耳环控制一个人。   那护甲上的翠玉日日陪着王娘娘,必然也是一个特殊法宝。如今突然消失不见,着实过于蹊跷。   王熙凤的喉头紧了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兴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那王母娘娘心生不悦,金樽也被重重放在了桌案之上。   “降霜仙子在天宫上有多少年了?”   王熙凤垂头,冷静应道:“回娘娘的话,到如今已有八千年了。”   八千年的时间不长不短。   那王熙凤本不是天宫之人,她乃是正派妖族出身,只是因沾染天人灵气,一朝得道飞升,成了天上的仙。   那时恰逢天庭人才稀缺,其聪明伶俐,便被太白金星举荐,成了掌管小仙娥的仙首,又特意为其做封号,名为降霜。   此来八千年,就连王熙凤也忍不住一阵唏嘘。   她自来喜好及时行乐,从未坦率的计算时间,如今王母娘娘这般询问,才在脑海中细细回忆了一番,又蓦然多了几分惆怅。   她虽不懂王母娘娘的意图,却也心知那般心思缜密之人,哪里会随意问出一句话。这般言语看似普通,却带着重重陷阱,她只得处处堤防。   果然,王母娘娘目光一凌,自不屑与怀疑之间徘徊,又漫不经心地问道:“仙子在天庭已有八千年年。这些年,各宫的小仙娥皆由你掌管,仙子自然知晓我天庭各项细则,那仙子可对天条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就连身后挥着羽扇的兼美仙子也微微一怔,停了动作。   王母娘娘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动作,缓缓转身,幽幽一瞥。她虽什么都没有说,可一切又尽在不言中。   王熙凤千算万算,竟没想到王母娘娘会直接问出这句话。   天上谁人不知。那天条本就有诟病,三界众生早就议论纷纷。如今绛珠仙子背上这种叛乱之名,也不过是为了改变天条。   自织女被关押后,那天条之名便在三界散开。成了三界热议。只是站在凌霄宝殿上,那对天条的不屑又变成了毕恭毕敬。   王熙凤心顿了一拍,好在她本是人中龙凤,又岂在乎这番试探,微微一笑,俯下身子。   “小仙居于此位,不过是仰仗着娘娘与陛下的垂怜。岂敢妄议天条。那天规已有万年,其涵盖种种,包揽整个三界,小仙过于微弱,岂能就此做出决断?若问天规如何,还请娘娘与陛下倾听三界所言。”   王熙凤言罢,其背脊又端正了几分,心里只剩下了坦坦荡荡。那站在王母娘娘身后的兼美仙子也松了一口气。   王母娘娘眉头轻蹙,指尖在桌上轻敲两下。   她没想到王熙凤会如此作答。   自天奴归来,她便断定要先拿枕霞仙子与降霜仙子开刀。只因这两人过于直爽,根本不会有太多想法,若是她旁敲侧击,暗中指引,必会在言语中捉出漏洞。   却没想到,那天奴刚走到落霞宫,便扑了一个空。那枕霞仙子早已不知去向何处。   宫中仙娥只道最后一次遇见枕霞仙子,还是在蟠桃园。   王母娘娘冷笑一声。料定如枕霞仙子这般娇憨之人。必然不会身承重任。若那绛珠仙子聪慧,必然不会把核心想法告之于她。如此这般,便寻下了降霜仙子。   她本信心十足,却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一根硬钉子。   那天奴站起身,原想要献言几句,却被王母娘娘冷冷一瞥,又顿在了原地。   如此缄默了片刻,王母娘娘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王熙凤给后方的秦可卿递去一个眼神,便行礼告退了。   出了瑶池,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再一看手心,已被她握出了一片红痕。   王熙凤摇摇头,挺直脊背,保持着冷静模样。慢慢回了宫殿。直至到了宫殿内才彻底放松下来。   神树下有一只灵鸟,那灵鸟蓝灰色的身子,看起来极其不起眼。   王熙凤刚一抬手,那灵鸟便落在手中。   自动化成了几个小字。   与织女一见。 第139章 仙运   “去救织女?!”   周围一行人纷纷站了起来,那小白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又带着一些担忧,轻声问道:“仙子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黛玉的表情没有半点松动。轻轻扬手,掌心现出通天镜,镜中人赫然便是织女。   “可是……”妙玉与探春对视一眼,小声说道,“可是你我皆知,那织女被困百年,自来连探视的机会都没有,若贸然去救织女,必有折损。”   黛玉淡淡一笑,“我等被迫落入薄命司。追溯根源,皆与织女相关。倒不如求其根源,把织女救出来,才能带出当年真相,使得天下众生信服。若仅凭我们几人合力杀上天庭,终究不会有太大波动。一时之乱,短暂平复后,最终只会落得闹剧一场,就连天书上也不会留下名字,若想彻头彻底改变,只能从根源追起。”   “可如今……会不会操之过急?”探春冷静地问道,目光落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湘云身上。   黛玉自然知晓她的意思,安抚得摇摇头。   “那这便是一场豪赌,如今三界中,皆传着我等恶名,名已至此,便无所顾忌。魔族此番浩劫,早在千年前便有了痕迹。那圣魔珠虽是失去了光亮,却还有再恢复的机会,憎离也必然安然无恙。”   “何出此言?”湘云急切地问道。   她原本已麻木,好似行尸走肉,闷不做声许久。就连探春刻意拿玩笑哄她开心,她也打不起精神。如今不过是从黛玉口中听到了憎离之名,便好似奄奄一息的鱼儿,突然遇见了一捧水。   黛玉看向急切的湘云,用眼神示意她放心,这才轻声道出真相。   “不知你们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收复炽盛之时,王母娘娘还特意派来了雷公电母。”   妙玉湘云几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确有其事。   那炽盛本是雷电系攻击,偏巧天庭派来了雷公电母,无形中更是助了炽盛之力。幸得绛珠仙子飞去劝说一番,才得以转变局势。   黛玉淡淡一笑:“我便在那时,把圣魔珠与憎离连在了一起。”   黛玉一言,倒让几人愣住,皆不知仙子此言何意,就连玄玦也多了几分茫然。   黛玉也不卖关子,索性直接把当初之事一一道了出来。   “那时我为救转世的紫鹃,特意去了一趟昆仑。遇见了玄女娘娘。也便是在那时,记忆有了第一次恢复。玄女娘娘暗中把圣魔珠交给我。要我与魔族交换拿回圣灵珠,并找寻时机,把圣魔珠与魔尊相连,这样能够稳定圣魔珠之力,也能庇护魔尊。那时憎离尚未苏醒,我便是与妙玉做了交易。”   妙玉闻言也点点头,“那时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黛玉摇摇头,她做的动作自然不是从那时开始。   而是在憎离苏醒拿到十三愿后,在炽盛大肆进攻之时。   不知为何,她竟能使出魔族的招数。那时她并未多想,只当是本能效仿,直至雷公电母现身时,她才找到了方向。   便在那时,才明白了玄女娘娘的用心良苦。   黛玉身上的那一点魔族力量。便是玄女把圣魔珠交给她时,暗中埋下的一颗种子。为的便是在收服炽盛之时,以魔力为饵,诱天庭乱了方向,以加固日之塔,顺利收服炽盛。   那是玄女用密音暗中给她下的命令,黛玉想了许久,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人,接连玄玦也不知情。   后来……因为诸多琐事,她便忘了这一事。   众人听闻黛玉此言,心中一阵唏嘘。   一部分是感叹,竟在许久之前,王母娘娘便已暗中做了手脚。   而玄玦则感叹玄女的细心,和周密的布局。   他从未质疑过玄女的立场,可也心知母神的脾气。那魔族自然与昆仑势不两立,那是三界初开便形成的对立。若追寻本心,他定相信母神不愿庇护魔族,却没想到,在很久之前,玄女便已暗中相助。   湘云悬了许久的心,也终于在此时慢慢放了下来。   这些时日,她一直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可无数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时刻,她总是过于忧伤和迷茫。   自入了那条大道之后,就连那颗心也非自己所有了。   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便没有退后的机会。   仙运浩荡,如何发展,便看如此一役了。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性妄为的枕霞仙子。终在一次次幻境里改变心性。如今她沉稳冷静,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却又能兼顾各种细节。   探春下意识拉着湘云的手,她能感觉到湘云的手从冰凉慢慢多了一些温度。连带着,探春也松了一口气。   无需多言,时间总会证明一切。   小白与小黑双双对视,目光闪过百般情绪,如星河闪耀。   他等这一刻太久了。他虽对织女没有太多感情,可毕竟血浓于水,即便几番忽视,但根源还是在那里。   小白弯弯唇,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可如今他的笑容又过于古怪,看得小黑的表情也不自觉松动了几分。   “阿孟在地府可好?”小白冷静点地问道。   在他摸清前尘过往后,心中自然欣喜万分。可他又不着调了近千年,有些习惯已经烙印在骨血之中,很难改变。他只有在初见阿孟时热泪盈眶,后来只是暗中几番照顾,极少在阿孟面前真切地表达感情。   如今……竟难得有了几番兄长的样子。   听他如此一言,就连小黑也微微怔住。   “无需担心。”应答的却是薛恪。   “此次我等虽从于本心,但也有酆都阎王之意。原本我想此时应把阿孟带在身边,与你共同见证。可阿孟毕竟法力低微,此行多有凶险。一番思索,终是把阿孟、三娘、黄茵等留在了地府。想来地府还需几人维持秩序,如此便也足够了。”薛恪难得多言,听得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无心之人只看表面,自然称赞薛恪的细心。   有心之人却又看出了薛恪的用心良苦。   这薛恪自然是心思缜密,定然不会给天庭留下半分漏洞,也做足了最坏的打算。即便到时几人就此湮灭,那地府各司也各有几人轮转,倒不会在为难之时出现什么岔子。   云层流转,在郧日城上空,突然亮起了一道红光。   玄玦认得出来,那里位于昆仑,定然是玄女做出了回应。   另一侧则闪烁着漫天金光,氤氲而上,铺满了整个天空。几位仙子自然知晓,这是天庭惯用的把戏。   原本还以为需要稳定一段时间才会暴露出来,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几位仙子对视一眼。掌心运起仙力,有灵光缭绕于身侧。几位仙子的身体逐渐轻盈,再抬眼时,已换作了另一番模样。   如今她们身披仙衣,仙力也达到了大成。   那衣服看似与平常衣裙没有太大区别,可挥袖间便自有微光闪烁,含有磅礴之势。   周围几人顿时便看呆了。   “探丫头可有多久没穿这身衣服了?”李纨笑着看向探春,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那稻荷神与偏财神不同于绛珠仙子、枕霞仙子这等武神,他们本文神出身,常年身在人间,只需尽守职责,做分内之事。各种打架斗法从未牵扯几分。如今迫不得已,她们必然要参与其中。   黛玉心中泛过一点酸,又速速隐藏下去,挥袖自葬花中化出香云卷和香云案。   果然如当初所言,那香云卷只有放在香云案上才能发挥出其玄妙。   周围几人惊叹连连。竟从未见过此等神器。   那稻禾神姑倒是见多识广,曾几番听闻过神案与神卷之名。只道原以为如此神物,早已堕入时间之河,不知去向。却没想到,今时竟从绛珠仙子这里一睹上古神物。   “神卷可会为我们指明方向?”探春冷静地问道,又用眼神示意黛玉可否触碰。   黛玉点点头,探春这才做出了动作。抬手缓缓抚过香云案。清冷的触感一点点透彻心扉。   她只感受到了凛冽的灵气在身边缭绕而过,却感受不到香云案究竟传递了什么信息。这才又想起,这东西本就是上古神物,自然如葬花一般会认主人。她显然并不是那个合适之人。   当初在昆仑的几人,曾在黛玉那里看到过香云卷上的内容。那神物牵扯天界众多,好似寓言,必能分清厉害,左右方向。旋即,便齐齐站到了黛玉身后。   “我只知晓那湘云卷会传递一些消息。上古神籍多有记载香云卷,却几乎从未提及香云案之名。我只知晓若把香云卷放在香玉案上,将会使其威力最大化。可却不知晓究竟如何使用。这香云案本是织女从王母娘娘宫中带到了凡间。我这才这般阴差阳错地拿到了香云案。”   黛玉只说了这几句话。身侧几人便顿时沉默了。这才明白那绛珠仙子为何要在此时先一步解救织女。   若只因织女贪恋凡尘一事,便把织女困于银河岸边,经受种种磨难,那天庭未免过于小气。   如今想来,织女受罚的根本原由,兴许还会牵扯众多。 第140章 未来   那织女本随于王母娘娘身后。地位要较如今的天奴和警幻仙姑更甚。王母娘娘宫中种种皆由她来管束。   那嫦娥仙子虽是法力通天,却被王母娘娘以玉树为禁锢,长久困于广寒宫,若私自下凡,便会受到蚀骨般的疼痛。而织女身上却始终毫无枷锁,三界之间,来去自如。   如今想来,定是在几人从未留意的地方,便已经埋下了一道痕迹。   那放在香云案上的香云卷却在此时闪过一道微光。卷轴自行展开。他们过去在上面看到的图案尽数消失,最终出现的,是悲痛的织女,和郧日城中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是一抹夺目的红色,穿插于天兵天降之间,好似一条灵活的火蛇,她手中拿着一杆□□,那□□却对准了抱琴站立于云端的绛珠仙子。   周围几人顿时怔住。那玄玦的手更是微微颤抖,几步上前,要把那画卷上的一抹红看得仔细。   黛玉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低却多了一些茫然。那香卷上出现的东西,若非过去,那必然便是未来。   自唤醒嫦娥仙子所赠的月华后。黛玉便知晓过去从未出现过这般景象,那么……   画卷之上,便是未来。   黛玉的手上传来一阵疼痛感。低头一看,正是玄玦用力抓着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断。   黛玉忍不住呼痛一声。玄玦这才松开了手。   可她再看过去,心也泛起了微微的疼。   她哪里见过玄玦这般脆弱的样子。那墨绿色的瞳孔,好似在此时能够燃出火一般。玄玦的身形颤抖,他原本坚固如山,就在此时却一瞬间从高高在上的天神,跌落凡尘。   黛玉这才知晓,原来他也会害怕,原来他们都没有那么坚强。   “ 玉儿。”李纨缓缓开口,她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开口后才发现嗓子过于沙哑,就连这一句玉儿都喊得模糊不清。   黛玉拉住玄玦的手,这一次,她也像他方才那般用力。只是她与玄玦不同,玄玦是冰冷的,她却在此时带了一点温度。   “我没事。”黛玉平静地应道。   她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动。目光流转,带着闪闪微光。依然是义无反顾的样子。她身后还带着流转的光彩,好像就在此时,他们透过绛珠仙子,便能看到新天条的诞生。   ——   银河岸边,清冷阴森,消沉了近千年。   那银河岸好似寒冰地狱,密不透风,不见天日。   织女便坐在一侧,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头发。周围的天兵天将冷眼旁观,不做半分动作。   这是织女自被关押到银河岸边的习惯。她不悲不喜,不怒不笑,也不怨。只是终日拿着一把金梳,细细梳理头发。   自被关押在此后,她便一身素衣,头发再无束缚,自然散落下来,好似漫漫散开的黑色瀑布。   她被关在这里多久,她便梳了多久的头发,时间久了,就连周围的天兵也觉得她已然疯了。对她的看管也放松了几分。   织女此为不过是借天兵之眼,传递给王母娘娘想看的东西。而她的元神早在此间升华到了另一层境界。这便是她能够见到哪吒的缘由。   她虽未曾下凡,却也追寻着种种痕迹。听闻了绛珠仙子此番动作。欣喜之余又多了一些担忧。   那时她刻意把香云案从天上带到了陆家村。细细盘算之余,也给自己打了一个赌。   赌那香云案必然会落入绛珠仙子手中。   那绛珠仙子本就聪慧。她曾与玄女几番交谈,从玄女口中,认定了绛珠仙子的为人和其慧根。逐又断定此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她把希望寄托在绛珠仙子身上,思索片刻后,自觉应为她留些什么法宝,这才私自上天把香云案偷了下来。   只是……   织女犹豫片刻。   她又担心那绛珠仙子能否寻到其中玄妙。   若她心诚,把香云卷放置在香云案上,再以血为引,如此一番作画,那香云案和香云卷必然会为她指明方向。   星河流逝,看似仓促。可人间却已转瞬过了几年。   凡人苟且于生活,尚且不知,那遥不可及的天宫便在此时生出了变故。   王母娘娘派四大天王守在银河岸边,埋伏许久,那玉环便禁锢织女的牢笼上,若没有王母娘娘指令,必然无法打开。   黛玉几人到的时候,迎面碰上了率兵而来的李靖。   那李靖面容憔悴,再看绛珠仙子时,犹豫了一番,最终先一步选择用言语劝服。   “仙子请回吧。如今织女被关在此处许久,若仙子再靠近一步,必然与织女同罪。看在仙子曾救了我儿一命。李靖在此给仙子一番忠告,还望仙子莫要贸然行事。”   如今银河岸边,有黛玉、玄玦、断痕、探春、小白、小黑、湘云几人。妙玉则携一众在郧日城等候消息。   湘云此时听不得劝告,正欲上前,却被探春拉住。   黛玉轻笑一声,淡淡应道:“如今已至此处。便无后退的打算。”   李靖似乎有些失望,却也不再多言,大手一挥,天兵天将便汹涌而上。他们手中有王母娘娘的法宝,挥刃之间,法力更是高了三层   黛玉还未开口,那湘云的吞云鞭便一扫而过,天兵顿时倒下一片。天边闪过夺目的云霞,偶尔还有几颗星辰坠落。   黛玉急急拦住了湘云,“且慢,这般下去必然要殃及凡间。”   “绛珠仙子倒是明事理。”四大天王自身后现身。目光灼灼地停在了玄玦面前,旋即,又不屑一笑,“果然年轻气盛,虽掌管天条,却屡次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玄玦冷冷一瞥,再一抬手,那斩仙剑便横在面前。   他并不屑于多言,若是能用行动表达心意,更是行得方便。   “天神决意如此?”   李靖急急问道。   那玄玦本就高高在上,于三界之中,自来皆有口碑,身后不乏多有追随之人。只是玄玦过于冷漠,一概忽视了过去。可又因此,倒更显仙风道骨,成了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无需多言。”   玄玦有些急躁,好似急需快刀斩乱麻。   自看了香云卷上那一幕后,他的心便久久无法平静。素来冷静如他,也在此时显得过于慌乱,这才想着速速解决。   斩仙剑随着玄玦一声令下,飞上束缚织女的牢笼。几度回转又重重落下,欲将此劈开。   那斩仙剑可剃仙骨。自来便是三界头号利刃。可即便如此,也只是发出了一阵兵刃相对的声音,那无所不能的斩仙剑竟在此时跌落了。   身后的天兵顿时便按捺不住情绪。那司法天神失去了他的法宝,好似仙力大打折扣,顿时一拥而上。   黛玉踮脚飞身悬于半空,再一抬手。葬花琴发出“叮”的一声。便把那天兵定在了原地。   她未过分使用葬花,也无意赶尽杀绝,只是定住他们的身形以此作警告。   黛玉飞身而下,站于四大天王的包围圈中。   几大神器皆是指向于她,她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面色沉静。   “今日我等站于此处,自然有一番道理。我自知几位对天庭恪尽职守,本是纯善之人。绛珠心中自来敬服。可此时迫不得已,如今我们所求大道不同。那天条毁人性、灭神族、乱妖族、误魔族,原本三界众生皆是平等,可今时却在无形中重重划分,早已不是当初的理想之地。我虽微小,却也愿用我微弱之力,一改如今乱局。若几位还是执意要与我等作对,那我等便也失礼了。”   黛玉微微垂头,行了一个仙礼。   即便是到了今时,她也仍记得她刚从昆仑到天庭时的样子。   那时她满心欢喜,略带憧憬。她虽年幼,却也心知那天庭是三界中的权力中心。她心怀三界,便认定在天庭能让她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这才辞别了玄女到了此处。   她还记得她刚到凌霄宝殿的那一天。那众仙官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番打量后,又带着善意笑了出来。   她并非妙玉那般憎恶天庭。过去她也曾在天庭感受到几分温存,也在那里认识了一众姐妹,也曾在那里过了一段快乐时光。   于她而言,更多的,是对天庭的失望。   那失望的种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埋下,如今已到了生根发芽之时。她无法躲避,也无法后退。只能不忘初心,跟随着本心,一路向前。   由此,她只得面对着昔日并肩而战的伙伴,在他们如今失望的目光中,行了一个她初入灵霄宝殿时行的仙礼。   那是开始。   也是结束。   黛玉轻叹一声,双手合十,再张开时,葬花化作万千剑刃,飞速旋过。   湘云配地唤来云霞,那斩仙剑已重归玄玦手中。   几人本是强强联合,面对区区天兵,又何足为惧,不消片刻,那银河岸便一片消沉。   几人并未痛下杀手,只是借助幻境,把几人拉入了另一个世界,暂且消沉下去。   黛玉看着另一侧的银河。   微光闪烁,自带光环。众人只视作其为浩瀚的天之异景。兴许还有人会觉得异景现身,乃奇瑞之兆。   而黛玉几人心中却泛起一丝疲惫。   他们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第141章 初心   凌霄宝殿内。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端坐在宝殿之上。   刚刚结束了早朝。那大殿中的仙官越来越少。从过去几排队伍变成了寥寥几人。天宫也因此元气大伤。   那银河岸边突然闪过一道亮光,虽是无声,却留下了重重痕迹。众人皆知,那被困在银河岸边千年的织女,便就此放了出来。   大殿正中,是放大的乾坤镜。那乾坤镜与玉环相连,借以监视织女。如今镜中赫然是绛珠仙子与司法天神为首,携清河仙君与偏财神,和枕霞仙子一同闯了过去。   天地为之黯然失色,那变幻莫测的星云,也在此时失去了光亮。原本固有的一切,也在此间有了另一番周转。   玉皇大帝眼中带着些许疲惫,他忍不住在心中反问自己。这些年,他的坚持,可是从一开始便错了。   玉皇大帝还未多言,王母娘娘便从一侧拉住了他的手。   他们原本也是从凡人修炼而来。那三界浩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便到了这里。久到他们自己都忘了过去的模样。只是一朝成神,心中便有了更多想法,也有了更多憧憬。   可……他们却忘了,那神并非完全无欲无求。自拥有一番力量后,他们便在心中为自己定下了期许。只是随着地位越来越高,站得越来越远,拥有的越来越多,那原本的平静,逐渐变成了一份执念。   王母娘娘是绝对的天条追崇者,玉皇大帝掌管天庭众仙,王母娘娘掌管天庭女仙。那最初把他们推在高位天条,便是他们眼中的利刃,凭此物,必能披荆斩棘。   “陛下。”   王母娘娘缓缓开口,声音竟有些颤抖。   “事已至此,已没有后退的机会了。”   王母娘娘比玉皇大帝更有野心。那时他们同为人间夫妻,玉皇大帝沉迷修炼,而王母娘娘则一心向道,两人经过百般劫难,这才携手到了此处。   那天下之大,他们早就游离其中,又怎会不知天下疾苦。只是身处高位许久后,便忘却了前尘烦扰。   可是此时,那些被刻意压制的情绪,如今却又被绛珠仙子等人明晃晃地挑了出来。要把他们隐藏在云雾后面、不敢直视的心结,再一次摆在明面上。   叫人情何以堪。   玉皇大帝重重叹了一声,终是默认了王母娘娘的几句话。   再一辉手,众仙官尽数退却,那凌霄宝殿只剩下玉帝和王母,还有站在角落里的天奴。   玉帝的一声叹息,像是穿越了千万年,带着过去的万般芳华,潮起潮落,和天庭的诸般变化。   玉皇大帝怎会不知晓那几个仙子的心意。他更是明白这天庭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薄命司自成立之初。他也曾几番阻拦,可最终又沉湎于神权之中。他心怀三界,自认所行皆为三界更稳定发展。这三界自出现平衡之时,便有了诸多流血牺牲,注定有人要成为稳固天条的必然一环。   玉皇大帝淡淡看了一眼王母娘娘,自袖中取出一颗光华灿烂的宝珠,放在了王母娘娘手中,转身离去。   王母娘娘怔怔地看着那颗宝珠,仰头大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过于凄凉,眼角有泪慢慢流淌出来。   她追寻了许久,自认为从未出现过差错,即使被世人诟病,也在所不惜。她只在乎神权,在乎天神高高在上的地位,她只想让天庭占据三界之颠,成为无可撼动的存在。   只是……   如今看到这颗宝珠,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这样一瞬间,她突然想到在历最后一劫时看到的情形。那时她还没有成为瑶池之主,没有居于高位,又或者,就像如今枕霞仙子等人。   心怀热忱,热爱三界万物,自来肆意洒脱。   那宝珠便是她经历的最后一环。   她经历过三界众族的折磨。也经历过凄苦。   她在为凡人时,曾被妖族唾弃、被魔族打压,甚至分|身入地府,也曾被百般拷问。便是在那时,动了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思。   既然一朝成仙,那便要成为三界最尊贵的女神。   抱着这个想法,她坚定的走了千万年。   可如今,再看到这个东西,她心里又泛起了一丝茫然。   一路行走而来,好像确实得到了很多东西,却又慢慢失去了很多。就连她的想法也早就改变了。   可此般想法在脑海中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正如她心中所想,既然到了这里,便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王母娘娘冷冷一笑,把那个宝珠放在手心,再一用力,那宝珠便瞬间洇灭,不留半点痕迹。   凌霄宝殿又恢复了往时的平静。   袅袅仙雾散开,好似美梦一场。   ……   郧日城内。   黑云蔽日,山雨欲来。   妙玉在地上来回渡步,视线在周围几人身上反复兜转,看得人眼晕。玲珑几次欲上前阻止,可话刚划过嘴边,便落了回去。   如今他们皆是同等想法,又怎好指责谁?   那绛珠仙子几人离开后。这里便被天兵天将包围。   郧日城上空缠绕着一团浓稠的雾气,电光微闪,好似警戒。若他们此时动作半分,便会降下一道天雷。   妙玉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只能在此时保持缄默,盼着绛珠仙子几日能早日归来。   那日之塔上空散着缭绕的光晕。在那元魔尊逃离之后,日之塔便再次荒废。   妙玉的身体突然一阵疼痛。像是从头顶一路蔓延到脚尖,要把她撕裂开。断尘站在妙玉身后,试图帮她稳定身形。   妙玉微弱地摇摇头,一番试探后,逐渐感受到了方向。她试探着伸出手,自胸口位置拿出了圣魔珠。   那圣魔珠消沉了多日,就在几人以为圣魔珠已经彻底失去光芒时,此物又再度亮了起来。   虽然微弱,但又真实存在,在妙玉的手中忽闪两下,又一点点升于半空。妙玉也没有追随,只是静静看着那圣魔珠自动找寻方向,最终再度落在日之塔上。   下一刻,郧日城再度重现光明。   藏匿在身后的一众小魔发起了一阵喜悦的欢呼声。   妙玉的脸上却没有欢喜。这圣魔珠突然有了光亮,实在来得蹊跷。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欢快几时,便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整个郧日城开始崩塌,那天上的天雷反复缠绕,好像下一刻便会轰炸下来。   就在此时,竟突然降下了一场大雪,只是这雪花,是黑色的。其中又混合着消失许久的黑羽魔物。   “先散开。”妙玉冷声呵道。抬手便稳定身形,可她气息微弱,竟使不出太多力气。   玲珑站于妙玉身前,与断尘几人披荆斩棘。   再次出现的黑羽魔物已没有当初的威力,极易解决。可繁衍速度增加了数倍。   妙玉急急给黛玉传去了消息。又坐于原地,试图化出防护结界,借以庇护动荡不安的郧日城。   可被玲珑控制的几只黑羽,竟在此时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身形。   “不好!”   玲珑高喝一声,踮脚追去,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色利刃划破了喉咙。鲜血迸溅开,与黑色羽毛融为一体,又慢慢消沉。   红与黑之间散过了一道白光。   而这一场慌乱好像从一开始就无需存在。   玲珑的心跳得格外猛烈,她试探着支起身子,可发现自己好像过于疲惫了。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此番她跟随绛珠仙子来到此处,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在此时,落入了一个不知姓名的魔怪手中。实在是过分可惜。   玲珑的面容扭曲,口中不断的咯血。断尘化作龙形与黑色魔物纠缠。周围人在各自忙碌,没有人来得及顾及她。   玲珑看着上空,意识却逐渐扩散。她突然想起绛珠仙子那一次问她的问题。   她想告诉仙子,她……撒谎了。   她自然不信什么命数,可如今,若是能再回到那一时,她定是要好好回答仙子的问题。   人活一世,都能留下遗憾。   更何况,她已活了快千年,心中的遗憾早就叠加了众多。   “玲珑。”   站在身后的稻禾神姑突然唤了她一声。   玲珑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却见稻禾神姑被一团圣光包围。那光是金黄色的,如此夺目、闪耀。与那一侧已经涅盘而上的凤与凰不同,这样的金黄更显几分温柔。   “到我这里来。”李纨这样说道。似带有一分蛊惑人心的力量。   玲珑心中多了一点困惑。她记得她曾被黑羽魔物划破了喉咙,记得她如那些黑色羽毛一般浮于半空中,又慢慢散开。又为何能去往稻禾神姑那里?   很快,行动便给了她答复。   她甚至无需多想,只要心中坚定,便自动有了行踪。到了那稻禾神姑身侧。   她这才看到,那稻禾神姑身边还有一个男子。那男子瘦长,生得俊美,眉目间又带一抹悲伤。他手中握有一支巨大狼毫。那上面似乎有用不完的浓墨。   那男子随意一挥笔,便闪过一道红光,一个黑羽便就此湮灭。   她听到过一些人喊他判官,也听到过一些人喊他薛恪,还有人喊他言灵仙君。可她始终无法判断这个人的身份。   不过,一同站在此处,有了同一个目标,他究竟是谁,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第142章 防线   就在玲珑迟疑之时,她看到这人飞快拿出一张符咒,那支巨大狼毫便上面飞速而过,画下了她看不懂的东西。   下一刻,她便觉得身体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感,刚才消散一般的灵力又在此时汇聚。   玲珑诧异地抬起头,面前的稻禾神姑对着她微微勾唇,只是这个笑容过于诡异,玲珑一时拿不定主意,这究竟是在帮她还是要对她做些什么?   她的身体又逐渐找寻到了温暖,就这一瞬,她觉得好像被笼罩在一团热浪之中。   源源不断的黑羽魔物又向这边袭来,那稻禾神姑好像在外界画下一个金黄的屏障。他们就被笼罩于其中,外面的状况皆与此无关。   那道符咒又在面前消散。   玲珑看到,那个被叫做言灵仙君的男人在她面前念了一串古怪的语言。下一刻,自她体内散出了一道微光,她便像是落入了黑暗。   “玲珑,可以醒来了。”   她听出来了这是稻荷神姑的声音。她心中已经一片茫然,却还是顺从着这个意思,睁开了眼睛。大脑像是方才暂停了片刻,如今关于那一段记忆又汹涌的传了过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被黑羽的翅膀划破了喉咙,差点魂飞魄散。所幸被身后的稻荷神姑一点一点凝聚魂魄。   被化身判官的言灵仙君定下契约,成了随于身后的言灵,这才能免受一难。   玲珑正欲道谢,可那二人已经投入战斗,不知去向。   经历一次身死后。玲珑的心中又多了一分对生的渴望。这份信念让她在此时妖力倍增,使得她迫切的想要冲上前去,杀得酣畅淋漓。   黑羽逐渐凝结出炽盛,那炽盛在涅槃的凤与凰之间,又生出了诸多分|身。   周围几人除妙玉,皆非魔族。诸位虽皆是法力高强之人,可面对再次归来的炽盛,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香菱的神力远远不及瑞凤。千万年前,她本是丹穴山最年幼、最弱的凰。本是被赶了出去,这才因机缘拜在了昆仑门下。她原本跟着初尘仙子修习,本就难以控制体内的天生神力。   但如今有瑞风的配合,还能勉强稳定七八成。可此间竟是被黑羽诱出漏洞,那炽盛趁机冲破了凤凰火。   顿时,凤与凰缠绕而落,黑羽蔓延开来,重重包围。   与炽盛周旋的几人皆伤痕累累。   妙玉倒在断尘怀里,气息微弱。那玲珑经再度修复,妖力已突破大成,虽奋力而战,可于炽盛而言,不过皮毛。   炽盛却没有如他们所想那般再做半点动作,只是飞升而上,站在了日之塔上端。   “炽盛是为了圣魔珠!”妙玉焦急地站起来。可她如今气虚微弱,难以使出几分力气。   周围几人纷纷起身而上,可还没近身,便被黑羽包围。   “曲曲蝼蚁,怎配与我争锋。”   炽盛笑得癫狂。他隐忍了许久,此时才再度现出容颜。   他的脸已经七零八落,经过几次拼对,这才形成了一张极其扭曲的面孔。   又或者,他早已不是当初的炽盛,而是元魔尊的另一个代替品。在此时,一点点吞噬元魔族的其他碎片,欲成为最强的那位。   “不过是手下败将罢了。”断尘朗声应道。   当初神魔一战。龙族仅剩他一人冲在最前。他曾亲手砍断了元魔尊的一只手臂。而他因此也受了重伤。   炽盛轻蔑一笑:“当初一见,你还是天神,如今也不过如此。”   笑容诡异,竟有几分当初元魔尊的痕迹。   黑羽向断尘而来。真龙划过天际,与黑羽缠绕于一团。   这般黑羽不过是元魔尊的一个化身。那元魔尊诡计多端,设计化为了碎片,又化炽盛之形吞噬了日之塔中的一众魔族,再融合这些时日的修炼,早就恐怖无边。   那断尘哪是他的对手,如此一来,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们原以为,如今的对手是炽盛,是天庭,是早露弊病的天条。却没想到,此时竟然又分化出了元魔尊。   想来那憎离便已凶多吉少。   众人心中泛起一丝凄凉。原本他们还觉得有些胜算。那小白身上藏有元魔尊散落的最大一块碎片。无论是刻意摧毁,还是与之合并,都会带来磅礴的反应。   甚至,他们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共识,迫不得已时,便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使得憎离与小白合体,成为与之抗衡的最强魔器。   可如今……   他们竟不敢往深处想。   那憎离究竟是消失于三界,还是被迫与元魔尊合为一体,成了这一场战疫中的一个牺牲。   断尘终是难敌元魔尊,那黑羽在此间进化成了一个剑刃,急急向断尘逼近,欲剔他仙骨、除仙力。   妙玉急急上前,可却使不上力气,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断尘。   身边有劲风呼啸。整个郧日城好似在此时将要崩塌。   下一刻,寒光乍现。落下纷飞的白色羽毛,好似在此处下了一场大雪,遮掩了原本的黑羽。   断尘被一团白光包围。   再睁眼,他看到了一双张开的白色翅膀。   那憎离白发散开,就站在他的面前。   “憎离!你竟无恙!”断尘惊奇道。   地上一众同伴也终于缓了一口气。   憎离并没有看他,面上还带了几分急切。   如今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   “你来得正好,我还以为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如今倒能让我高看你一眼。”   元魔尊的声音沙哑,他的魔气甚至藏在声音中,只要多听闻几句,便会头晕目眩。   憎离却未应答。手持十三愿,唤起魔云便向他冲了过去。断尘与瑞凤便在此时寻到了机会,齐齐冲了过去。   寒光乍现,冷气逼人。   天雷在头顶上缠绕。妙玉这才发现好像疏忽了什么。   略一观望,这才发觉,方才站于一侧的天兵天降,不知何时早已化成了黑羽魔物。   妙玉倒吸一口冷气,想来是元魔尊一开始便定好的计划。   “就凭你们,还想拦我。”   元魔尊冷冷一笑,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当初神魔一战,就是因三界齐心协力,多方力量加持,才能勉强把它压制。   可如今,三界秩序早已不同往日,内部矛盾延伸到了另一阶段。早已不是众人心生向往之地。   可这样的局面又给元魔尊行了便利。   像是置身一片深渊,没有阳光,没有希望,什么也看不到。   众人便在此时,入了这样一个幻境。竟不知这元魔尊何时达到如此精神境界。   魔族自来便擅长用这一法攻击,在无形中化为有形,隐隐约约控制精神,以此来左右种种恶意。那元魔尊显然是其中佼佼者。   整个郧日城被包围在内,唯独憎离还保持几分清醒。   妙玉再一探手,却发现她已经失去了法力。比过去身在王母娘娘的金镯幻境,还让人多出了几分无力。   周围似是有绵软的东西缓缓流过,像是深陷淤泥,又像藏身于云彩之中。想不断下坠,却又慢慢向上。终没有方向,看不到前路,也不知过去。   眼前偶尔会划过几道亮光,可又过于微弱,不过是匆匆一现,便再度消失。   几人心知肚明,此乃憎离与元魔尊交手时现出的光晕。   那元魔尊本是上古邪神初元魔尊,其体内蕴藏着极大魔力。如今看似缺了碎片,可又在几番修行中稳固了更多的魔气。   他若是动念,那天地间顷刻便可毁灭。   他本是天地间最邪恶的恶念。   而此时困倦他们的,便是这三界中,经过千万年变故而生出的邪恶。   几人顿时便生出了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深入骨髓,让他们在心中便屏弃本身,始终摸不到方向。   与元魔尊交过手的几人心知,这本是元魔尊的一种攻击手段,只有让他们先行放弃自己,才能从元神便把几人打败。   黑云重重压了下来,连带着,整个天庭也笼罩于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凌霄宝殿,还散着淡淡光晕。   玄女站在昆仑之巅,她身上已经披上了一层金甲战衣,那根蔽日法杖便握在她的手中,只是经过一番消耗后,那法杖上的神力已经消失了几重。   如今天有异象,黑云欲摧,风雨欲来,人间终究难敌这一大祸事。   而原本逆改天条之事,竟在此时,变得微弱不堪。   “娘娘,终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   自花室中苏醒的雪雁面色苍白,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懂今时种种。   可说来也巧,此一番修行,倒助得她仙力涨了几成,再次归位,已然在昆仑有了一席之地。她原做打算去找寻绛珠仙子,如此千百年,心中执念快要把她淹没,却在动身之际,收到了黛玉的葬花传音。   雪雁能归来,黛玉自然是欣喜的。可欣喜之余,又暗自传递了诉求——   如今三界动荡,她身于其外,无暇顾及昆仑,如今唯有把最珍视之地,托付给雪雁守护。   若是……   后一半传音被雪雁用法术遮掩了过去,落在了昆仑的大雪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她不在意后续。   如今,若这是绛珠仙子的诉求。   她便随了她的意思。   天池的水蔓延开来,好似沸腾。   雪雁轻叹一声,暗中转换神力,几番窥探人间,遂也知晓,那元魔尊散下的黑羽,早已袭入了人间各处。   如今的三界,或许……已不是当初那个三界了。   兴许在今时,将要打破那维护千万年的表面平衡,再度进入一个新阶段。   玄女淡淡看了雪雁一眼,心却重重沉了下去。   这一环节她早就料到了,由此才把各种神器托付给了黛玉,才刻意几番引导她。   那绛珠仙子决意一改天条的想法,从一开始便是对的。   只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天庭早已在暗中布下了种种。那元魔尊再度问世正是天庭自一开始便落下了防线。   但,谁也没想到,这道防线不仅失控了,还极有可能吞噬自身。   --------------------   作者有话要说:   呼……   下一段就是大结局篇啦。 第143章 天运   “既是玉儿认定的人,我便也放心。昆仑就交给你了。”玄女淡淡说道。   雪雁一顿。   “守住昆仑。”   玄女只说了四个字,便运气离开。   雪雁急急追了两步,临近昆仑边缘,又停了下来。   她的心重重落了下去,若这是玄女的命令,若这是绛珠仙子的期待,她必然会尽力遵守。   此番归来,她已非过去那个毛手毛脚,只会跟在绛珠仙子身后的小仙娥,她自续上了仙缘,逆改仙运,好似重获新生一般。   她特意摒弃了当初那个背负着伤痛的雪湖,又重拾起了人间历劫的雪雁之名,其中暗藏几分心意。   只是今时……   雪雁缓缓转身,看着昆仑纷飞的大雪,好似心里也慢慢落下了一场大雪。   她的记忆还停在人间那段日子,她看着自家小姐离去,看着他人喜笑颜开,看着凡尘种种,好似一场旧梦。   这一次,她一朝清醒,便早已做好了护着仙子的准备。   雪雁轻叹一声,双手合十,默默许下心愿。   只愿今时,能顺心如意,终见云开。   织女的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好似今时种种变故皆在预料之中。   她本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其美名早已传遍人间。只是那牢笼误人,她终是被迫在一次次磨练中失去了心性,磨平了锋芒。   织女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小白。许久,才慢慢勾起了唇角。   小白在心中模拟了数次见到母神的场景。就在随仙子来的路上,他的心也久久没能平静,一直在反复打着腹稿。若到时得以相见,他该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发现一个眼神足以解决一切。   周围星河闪烁,好似那星辰也在为织女欢喜雀跃。   织女才刚刚踏出牢笼,身形虚弱,站立不稳,小白和小黑左右搀扶,才勉强助她稳住身形。   “仙子,这是……”   小白不明状况,本能地求助黛玉。   “无妨,只是织女仙子困倦许久,法力受损,气虚不稳,才有所波动。”探春冷静应道。   话音刚落,探春的手腕便被断痕拉住,示意她看向上方。她顺势抬头,看向方才那座牢笼,牢笼上方还有一个玉环,在寂静中散着微光。   只是那玉环过于微小,方才几人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此物所在。   织女匆匆一瞥,便知晓了玉环的来历。   “此乃王母娘娘的圣物,困倦了我一半的元神,如今我虽得以解救,可也不过是一个躯体……”   眼见织女的身形越发透明,小白顿时慌了。   “这可如何是好?”   “去夺回另一半元神。”黛玉应到,神情平静,没有半点慌乱。   就在几人以为绛珠仙子,要直接蛮横劈开玉环时,绛珠仙子却又淡淡笑了,“去往灵霄宝殿。”   身后几人皆是沉默了。   如今他们重重躲避,才在此时救下了织女。若如今贸然去往凌霄宝殿,岂不是直接把织女再推入贼人之手。   可现在他们又想不出更好的的法子。   很显然,在他们终于到了这里,才彻底大悟,或许……他们要应对的,已不仅仅是天庭。   那人间几番动荡,好像冥冥中,还有另外一番力量在左右着全局。   那只灵鸟又出现在黛玉手中,妙玉竟在这时又传来了消息。黛玉与几人对视一眼。灵鸟化形,现出一张纸条。   元魔尊归来。   短短一行字,就连织女的表情也有了松动。   这三界之中,最大的一场浩劫,便是当时元魔尊现世,仅一己之力,便涂炭人间,冲向天庭。   当时那一役,打了有百年。各方势力因此死伤无数,就连天庭也为此陨身了几员大将。直至三界统一联合,才有了最终把元魔尊关押一事。只是却没想到,那一次的关押还是出现了漏洞。这才使得元魔尊化为碎片,逃匿于人间。   如今那元魔尊归来,自然便是三界中的头号劲敌。   黛玉的大脑飞速运转,耳边好似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或许,她坚持了许久的方向,本不过是浩荡天运中的短短一步。   又或许,在初始之时,她便被算计了。   绛珠仙子的脸色几朝转变,湘云的心中升起了更大的不安。她又怎会不知,那憎离本就是元魔尊的一片碎片。若此时,那元魔尊本体归来,那岂非憎离也……灰飞烟灭了。   湘云的手用力攥紧,那吞云鞭转为火红。   几人尽知,此时仅用言语安慰,实在过于苍白。   他们本以为行到此时,便好似走到了尽头,终于见到了方向,却没想到在短暂的希望后。又坠入了另一个深渊。   “还有转机。”   织女虚弱地应道,一句话又把所有的目光拉了回来。   “从一开始我便知,若有一日,我能离开这座牢笼,必然是因为玉儿相救。我也知晓,若最终能平复三界之乱,也只有绛珠仙子可得。那香云案与香云卷,本就应归玉儿所有,如此神物已经隐忍了万年,只为了等候这个主人,如今,想来是到了那个时候。”   这般信息在黛玉的脑海中炸开。   她生平最厌烦的,便是什么天赐之物,天定之缘。她自来不信天命,只是知晓,命运皆掌握在自己手中。由此,自归位后,才想到了要大施拳脚,要做一番反抗。   可如今,又从织女寥寥几言中,看到了另一面,一个和她一开始就相背的那一面。   原来……   在一开始时,一切便有预定,原来她挣扎了几许,也不过是这命数周转中固有的一环。   黛玉的脸色过于苍白,这一瞬间,她竟不知自己当作何感想。   织女却好似把她看透一般,又一步上前。   “其实,原本非神物选择了你,而是你在命数周转中选择了神物。你只是你,是绛珠仙子。如果你没有出现,那神物还会停在原处。我依然会因为心中所想,去往凡间。这一切本是跟随本心,皆与你无关。   而你只是在自我的命数中,表现出了你的光彩。与其说是天注定,倒不如说那神物是奔你而来。”   织女的声音过于平静。她并非是要在此时安慰黛玉,也也并非想要刻意引导绛珠仙子应该做什么,而是淡淡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她知晓黛玉今时的心情转变。   千万年之前,她也曾这般经历过,也曾有过如此无奈。   不过片刻,黛玉便稳定了情绪。   她的大脑中飞快整理了一番此处细节,修炼有了方向。   她清楚,如今三界动荡不安,即便她没有神物,也仍然不会置身事外。若能寻到半点机会,便会尽力去做。   众人眼看着黛玉沉默了下去,一时间,各生想法。   黛玉的目光平静,扫过身边一众期盼的友人,最终又落在了玄玦身上。   玄玦依然是那个表情,默不作声,没有半点波动。他的眼睛始终带着肯定。   黛玉知晓,如今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坚持,她身后还有一众好友,还有玄玦,她还身担诸多人的希望。   她计划了许久,自知天庭弊病,也曾深受其害,又自知元魔尊现世会带来怎样的祸端。如今,她已艰难的到了此处,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绛珠仙子又再次笑了。   只是如今的笑容没有了昔日的明媚,又多了一分脆弱,可她的眼睛里依然带着和过去同样的锋芒和坚定。   “我想看看香云案和香云卷。”黛玉突然说道。   “听说那香云案与香云卷会为我们指明方向。”   织女晗首示意。   黛玉再一扬手,地面上便凭空现出了香云案。   那香云案到了天庭后,便又有了另一番模样,金光闪闪,暗纹流动。那香云卷甫一放在上面,天地间,便又生出了另一番意象。祥云缠绕而上,自乌云中现出了闪闪金光。   竟从未见过如此盛气。   片刻后,香云卷上的金光一点点消散,最终只剩下了一个空白卷轴。   小白惊异地抬起头,可还没等他开口,便又看到香云卷上的图案再度现行,在无形中又有了另一番造化。   那画卷上一点一点现出了十二道身影。   抱着葬花琴的绛珠仙子行于最前,身侧是手持双剑的衡芜女君,那生于百花深处的百花仙子也紧随其后。   在一侧是那如金光环身的偏财神,再其后是手握吞云鞭的枕霞仙子,和站于日之塔之端的魔族圣女。   那菱洲仙子尾随其后,身边伴着的是南海而来的藕榭神女。那降霜仙子携带着月楼的巧儿,正跟在身后施展仙力,那稻禾神姑金光灿烂。而最后的,是本就属于太虚幻境的兼美仙子。   如今画卷上出现的,正是当初被打入薄命司的十二人,命数周转便是自那时展开。   几人顿时愣住,竟没想到,如今到了最后一节,画卷中竟显出了他们十二人的模样。   一时却难以摸清画卷所为何意,是在暗示他们最终的方向,依旧躲不过薄命司,还是唯有他们十二人合力,才能一平三界动荡,才能压制元魔尊。   “玉儿心中可是有了方向?”织女的声音平静,看向黛玉的眼眸又多了几分赞许,似是暗示黛玉说出心中所想。   黛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心中已是百感交集。   她觉得……   她应是找到了方向,可如今,却又不知那个方向究竟是对是错。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钗合体~ # 十二钗 第144章 天变   几人在去往凌霄宝殿的路上,便已经察觉到了三界的动荡。   那团浓稠的黑气已在整个三界化开。就连天庭也深陷包围之中。好似下一刻,天庭也会随之沦陷。   待绛珠仙子几人进入凌霄宝殿时。那众仙官早已在一侧等候。王母娘娘与玉皇大帝端坐在大殿之上,只是眉眼间已无昨日光彩。   眼看绛珠仙子几人过来,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微微一怔,面色几番转换,只是那玉皇大帝脸上现出的是希望,王母娘娘却始终面色铁青,最终又变成了一声叹息。   黛玉并没有行礼,并非是那些人认定的不守规矩,只是如今,她认定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已无瑕再顾及那些虚礼。   “绛珠仙子可知罪?”   王母娘娘的声音威严,还带有几分不耐。   周围仙官闻声纷纷垂头,黛玉一行人却不亢不卑,挺直脊背,淡淡看了回去。   黛玉缓缓一笑:“我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王母娘娘冷笑一声,抛下一个卷轴。   那卷轴落在那几人面前,现出了几人的种种作为,条条框框,几近详细,把过去种种皆是记录在册。   哪咤几人眉头轻皱,正欲上前解释,却被黛玉拦在了身后。   “如今三界已是这般局势,我知陛下和娘娘自来认定天庭居于三界之端。可如今人间已遇浩劫,你们却以此惺惺作态,只念一时叛乱,又无法牵制元魔尊乱世。此时,更是把莫须有的罪名落在我等身上。我等何罪之有,不过是娘娘错了,天庭错了,天条错了。”   黛玉的声音朗朗,一字一句传了出去。   一时间,引得身后众仙官议论纷纷。   那织女就站在黛玉另一侧,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母娘娘。   应着过去的旧情,织女轻叹一声,面容悲戚,沉声道:“我自知娘娘与陛下心怀三界众生,可千万年过去了,这三界早已非当初的三界。娘娘与陛下当初所寻的大道,如今早已偏离了方向。那天地间,早已生出了一个叫情爱的东西。它避无可避,即便是用天规天条束缚,却终究还要自然传播。   娘娘当初把我困入牢笼之中,你关押的只是那个名叫织女的身。我的心中依然燃烧着一团热火,经久不衰,永远无法湮灭。那是用天规也始终无法阻拦的东西。”   玉皇大帝的表情微动。织女如今的这番话,他早就有所听闻。   那绛珠仙子,当初站在堕仙台上,也曾这般斥责天规条例的不公。那时他心中便有所松动,几番思索天规条例于何处失衡,却又碍于天神的地位和天庭的尊严,最终避之不谈,视之不见。   原以为,时间自然会解决一切,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到了这里。   终是要变了天。   “如今又逢元魔尊现世,人间再遇大乱,三界为之浩荡,绛珠仙子,此行朕可既往不咎。”玉皇大帝说道。   王母娘娘闻言,身形一僵,下意识瞥了玉帝一眼。   玉皇大帝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目光平静地落在黛玉身上。   “只是我有协议。若仙子可以收复元魔尊,重反三界安宁,过去无论是仙子的过错,还是司法天神的过错,又或者织女的过错,朕皆可既往不咎。”   身后的众仙官议论纷纷,就连湘云也觉得,这似乎是个合适的买卖。   黛玉却冷冷一笑。   “不足够。维护三界稳定,本是我等职责所在,无论是谁皆无法避免。而我等又何罪之有?左不过是如陛下所言那般触犯天条。可……那错的哪里是我们,不过是这天条自一开始便有了偏差。错不在我身,我又何必以此与陛下做交换?”   “放肆!”王母娘娘用力拍了一下神案,急急站起身。   大殿之上的众仙家顿时噤若寒蝉。好像整个凌霄宝殿只剩下了绛珠仙子,和坐在上端的王母娘娘与玉皇大帝。   “如今三界,面临此等浩劫,我虽未参与当初神魔一战,但也知晓种种传闻。神籍有记载,若想收服元魔尊,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仅凭几人力量,根本无法奈何。   当初收服元魔尊,乃是三界合体,齐心协力,却也不过勉强牵制。最终使得元魔尊化为碎片落入人间,而今时若是重蹈覆辙,则下一个千年百年,则还会出现下一个元魔尊,这三界终究是无法太平。   陛下与娘娘堂而皇之地言说天规天律,不过是为了维持天庭这看似高高在上的尊严,可又怎知那三界早已动荡不安,那站于下层的黎明百姓,那身后的各个群族,早已支离破散。   当时能集结三界一众精英,才推出了神魔一战。如今,三界精英何在?那凤凰神族陨落,那龙族尽失龙骨,那妖族被赶于三界之外。早于天庭之前的上古神族,已化作了天上的烟云,今时面对再度归来的元魔尊,又有何等胜算?”   黛玉的声音悲痛,一字一句把一路而来的想法尽数说了出去。   整个大殿自平静中突然起了附和的声音,旋即便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被隐瞒了多久?   自认为那存活了万年的天规天律,自可以成其庇护。自觉得这凌霄宝殿,便是三界中的尊贵之源。却从未想过,那一平衡被蓦然打乱,此后将进入的,便是永无止境的循环。   猛然见到黑云压日,气势通天。就连在三界留存许久的凌霄宝殿,也起了一番动荡。云层此时汇集,像是几近炸开。   众人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感觉周身笼罩在一团火热之中。只见有一团黑气散过,磅礴的黑云取代了原本的祥云。那镇守的天兵天降也在此时一一倒下。   元魔尊竟在此时闯上了南天门。   大殿上顿时乱成了一片。   过去也不乏有魔族闯入天庭的先例。那些时候,大多是玄玦一人拦在身前,又或者有三生石畔的三位仙子随身护驾。   可如今,李靖等人被奉命看守织女。如今这织女的牢笼已破,那四大天王与李靖几人皆不知去向。如今可依仗的也不过是那几人。   “元魔尊竟到这里了!”   大殿之上,议论纷纷。法力高强的仙人以挡在王母与陛下之前。仙力低微者,则颤抖不已,躲在天柱后,暗中期盼有人能一反战乱。   “可有几成胜算?”玉皇大帝冷静问道。   他居于高位,极早便料定了有这一环,那时便做足了准备。可他的准备也仅限于绛珠仙子几人会闯上天庭,却没料想到,竟使得元魔尊再次现世。   太白金星拱手道:“回陛下,已无胜算。”   老君的声音低沉,像是给这一桩闹剧画下了一个句号。   已无胜算,如此一言,又带着什么意思呢。   其实大家皆心知肚明。   正如绛珠仙子所言,过去与元魔尊一战,天庭汇集了多方力量,特邀蓬莱、昆仑、妖族、上古神族,接连合力,也不过勉强把元魔尊封印,最终在即将封印在日之塔时,又闹出了一个毕方。   可牵扯这一事的几人皆心知肚明。那毕方现世,并非偶然,不过是天庭一党,窥探天机后,引得毕方神火,使得上古神族逐一陨落。却没想到,这竟是个连环圈套。   “如今天庭已无胜算,那现在改天规天条又有何用?”王母娘娘仍没有死心,凤眼微眯,再看绛珠仙子一行人,眼神中带有几分不屑。   黛玉笑了,“娘娘说笑了,刚才不过说天庭已无胜算,可未曾说我没有胜算。”   黛玉说的轻描淡写,语气里甚至没有半点波动。   好像在和友人谈论着,是今日下凡还是明日,不过是谈论这世间的山山水水,漫不经心却又似四两拨得千斤。   方才冷静了的大殿又再次喧闹开。   大殿之外,那元魔尊正在破这上古原始结界。   众人心之,若这结界一旦破损,那天庭必然失守。   就在众人惶恐之时,一阵寒气袭来,周围浑浊的气息勉强疏散了几分。大殿正中现出了一个神形,来的正是一身玄色衣甲的九天玄女。   “玄女娘娘。”黛玉上前一步,就连玄玦的神色也微微波动。   竟没想到玄女也在此时突然现身。   玄女的身上有流光闪过,气势逼人,她只需站在那里,便好似带来了整个昆仑。   大殿上的气氛随着玄女的现身缓了几分,见识过神魔一战玄女之力的几人更是欢喜。如今玄女已解开战斗意识,到了不得不出的阶段。王母娘娘的目光闪过一丝厌恶,又转瞬成为了欣喜。   “玄女此时现身,可是要助我天庭一臂之力?”   玄女手中的神杖转过,那金光中又带着些许霜寒,一路蔓延,落在了天庭的屏障上,。   再一转身,玄女把神杖放在了黛玉手中。   以行动为言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王母娘娘顿时脸色铁青,冷哼一声,不再说些什么。   “玄女此时现身,可有所求?”玉皇大帝好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用眼神示意玄女劝告黛玉与玄玦几人。 第145章 心魔   玄女微微一笑,“我等皆非天庭中人,只需安守本分,庇护昆仑与人间。如今天庭之乱本不在我等范围内。可三界共同面临此等浩劫,又有谁能坐以待毙。如今若想三界寻得平衡,还望陛下与娘娘考虑玉儿方才所言。”   玄女的态度不言而喻。   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顿时不知该要说什么好。   那爆破声近在耳边。若在此时妥协,他们占了千万年的位置,便失去了意义。可又心知,若此时他们依然坚持过去的想法,那最终面临的,也不只是这一场浩劫。兴许整个三界也会随之湮灭。   最终,在王母娘娘不满的眼神中,玉皇大帝点了点头。   黛玉心中松了一口气,可瞬间又想到了香云卷上的图案。   那香云案与香云卷本是上古神器,此行则必有依据。   那苍穹之间自有星宿运转,她们十二人的命数,早就从一开始便紧密相连。如今命运如此指引,暗示他们十二人再次汇合,借此一平战乱。   黛玉的心慢慢收紧,又染上了些许希望。   “此前,我开启了香云案与香云卷。绘卷中现出的是我们十二人。如今到了急迫之时。我们十二人却没有齐齐归位,还请娘娘能为我等指明方向。”   黛玉说得委婉克制,可语气里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意思。   她怎会不知,她们十二人在人间历劫时,经历了种种磨难。   那巧儿魂魄破碎,如今还在神树中修复神识,若能站出来,必要接受天庭的相助。   而那兼美仙子秦可卿,早就像是被束缚住一般,根本离不得王母娘娘半分。   更何况……还有那地府的宝儿。   黛玉微微一顿,心中又泛起了一些酸。   她抬起头,便看见玄女黯然神伤的表情。   是了,他们十二人,共入轮回,一起渡劫,那在人间荣国府时,本就是一同相处的最后一世。那一世后,本该尽数归位,可那宝儿却始终留存于三界之中,再寻不得所踪。   那太虚幻境与薄命司皆是由警幻仙姑管辖,那警幻又直属于王母娘娘。如今,再没有什么比直接询问王母娘娘更快的法子了。   王母娘娘神情的惊愕,竟没想到,那神卷上出现的,竟是他们十二人。   当初把十二人关押到薄命司,也经过了一定的考量。   这十二人过于特殊,一反了天庭最初的想要的平衡。而这样的平衡,一旦破开后便难以修复,只能用此方法为天庭排除异己。   王母娘娘静静地看向站于大殿之中的绛珠仙子。   那绛珠仙子神色平静,不亢不卑,好似空谷幽兰。   她本是一株绛珠仙草,若论仙缘,本没有过高的地位和资质,可却胜在了天资聪颖,又善修炼,一来二去,竟能自己左右命数。   其深受玄女喜爱,又拜于太乙真人门下,与酆都阎王和九天玄女之子玄玦结为仙侣。   她的成长速度惊人,即便是那守了广寒宫万年的天宫第一女神嫦娥,甚至都不及她半分。这样如同利刃破风而来的女仙,让王母娘娘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   黛玉就这静静的与王母娘娘对视了许久。周围几人皆是不明状况,可双方却在彼此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思。   许久之后,终是王母娘娘败下阵来,缓缓应道。   “这天规天条已存在了千万年,而我受命管辖于天庭一众女仙,恪尽职守,一心只为完善天庭。那太虚幻境有为人指点迷津和圆梦的意图,只是在命数周转中,发生了变故,想来……竟是我错了。”   让王母娘娘认错,那何其困难。   黛玉并不觉得欢喜。   她仍挂念着过去的种种,如今的几句话,是她本应得到的。   此前,她从未想过能接受到天庭的道歉或是制裁,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她从来都不在意。她只在意能否彻底改变现状。   王母娘娘轻叹一声,自手中化出了一双金耳环。   果然如王熙凤当初所想那般,那金耳环竟是与警幻仙姑兼美仙子的命数相连。   王母娘娘再一施法,那双金耳环又回到了她的耳垂上。那站于一侧的警幻兼美一双姐妹,顿时便觉得一股热气在体内慢慢散开。那困了两人许久的枷锁,也在此时烟消云散。   那兼美仙子自归位后,也同绛珠仙子一般失去了一段记忆。   而那些被隐忍的记忆,也在此时一一回现。像是再也等不了,兼美仙子自王母娘娘身后走了下来,急切地扑在了王熙凤怀里。   玄女的表情有了些许松动,黛玉知晓这是她在惦念宝儿公主,于是,急切地追问道:“那宝儿公主呢?”   王母娘娘却有些迟疑,目光停在玄女身上,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警幻仙姑却先一步转身,旋即,跪在了玄女面前。   “宝儿公主原被关在幻境之中。那日娘娘赐我翠玉,本为宝儿公主加封最后一道枷锁,可待我打开幻境时,那宝儿公主已经不知所踪。”   玄女闻言,面色阴沉了几分。虽一句话没说,也没做一个动作,可周围又带着凌人的气势。   黛玉心知。事已至此,王母娘娘与警幻仙姑没有理隐瞒实情。如今所言,属实发生。可这三界浩荡,如今又生出种种变故,若想寻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一道道金光闪过,又带着剧烈的爆破声。   那维护天庭了千万年的屏障,在此时发出了巨变。   那元魔尊极其擅长化型,大多时以无形缠绕于周围,他的本体,据说浩瀚无比,黛玉虽未亲眼目睹,却也自知其威力。   周围众仙家齐齐调集仙力,试图以做抵挡,背水一战。   各路神器在面前缭绕而过,黛玉抬手唤出了葬花,几次抚琴,琴声在此时交缠出了一张大网,试图修补屏障。   可元魔尊却并不恋战,好像不过是借此恐吓几人。   击碎了屏障后,便消失不见,反倒是一阵黑羽,透过缝隙卷了过来。   黛玉心下一沉,顿时觉得不安。   如今大殿之上,不乏有法力高强之人,如此黑羽倒不足以畏惧,不过片刻,便被收复,只是笼罩在黛玉心间的黑羽,却是久久无法散去。   “怎么了?”玄玦站在黛玉身后。   他的声音低沉,看不出半点喜悲。倒是黛玉的神情复杂,许久,终是又缓缓叹了一口气。   “这元魔尊与上古神族一同现身。如今神族接连陨落,如今唯有原魔尊乃是天地之间最为长久之物,我在想,那香云卷与香云案上的秘密,他可否知晓。”   黛玉一言,又引起了纷争。   王母娘娘与玉帝对视了一眼,皆就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和不安。   玄女轻叹一声,玉儿今朝所想,便是她猜到过的最不利的局面。   许是感受到了玄女的回应,黛玉便瞬间稳定了心神,朗声道。   “倘若原魔尊知晓两个神器的秘密,想来也不难推出对付他的最终极奥妙。那么……过去种种,便是在想法设法的让我们十二人分离,而天庭当初的种种所为,皆是在推波助澜。”黛玉声音悲戚,又带着几分肯定。   是了,为何此时宝儿公主会无端消失,为何巧儿无法醒来,为何他们几人总是无法凝聚,会出现一环环漏洞,想来除了天庭,还有元魔尊在暗中推波助澜。   兼美仙子淡淡一笑,她本就生得极美,这种美带有一种破碎感,叫人看了只会心生怜爱。   “我知晓如何唤醒巧儿,只是如今当务之急,是其他在凡间的几个姐妹可会出现异状,还有宝儿如今身在何处。”   黛玉的目光落在了玄女身上,她心中已有了一个猜测,可又过于荒诞,不知能否直言。   玄女却迎上了她的目光,慢慢开口:“在元魔尊身边。”   能躲避王母娘娘神力与昆仑神力的,唯有极其巧妙的遁形之术和心魔。而魔族最擅长的便是心魔。那元魔尊隐忍了许久,哪里会是等闲之辈,微微一念便可翻转整个三界。   若他知晓,只有这十二仙子合力,才能彻底一平三界战乱,那必然在此事还未波动之及,便提前做好准备。   那王母娘娘把宝儿公主一人关在幻境,便是给了他最大的便利。   ——   陨日城内,已是一片黑暗。归来的憎离终是不敌元魔尊。那劈天一掌而下,憎离便重重落了下来。   郧日城落下了纷飞的白色羽毛,像是终年未见大雪的郧日城,在此时降下了第一场雪。   周围的一众魔族却始终打不起精神,他们过去曾有听闻,那上古神族陨落的时候,天地间会降落一场大雪,那昆仑的雪便会随之再加厚一层,好像借此在以此为念。   如今陨日城,竟在此时落下了这般羽毛雪,好似那层庇护他们了千百年的魔尊憎离,也在此时烟消云散。心中的悲念似是再也隐藏不住了,整个郧日城散出了一种浓稠的悲伤。   妙玉转过头,一言未发,心中空荡荡的,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湘云。   那孩子期待了许久,等候了许久。   却在憎离终于归来之时,她却看不到了。 第146章 陨日   稻禾神姑的表情未有半分慌乱,依然云淡风轻,好似天地崩塌也与她无关。她缓缓抬起手,掌心有金光而过,极轻,极淡,微弱不堪,尽可忽略无视。   李纨淡淡一笑,附在妙玉耳边,轻声道:“有时看似离去,却又获得了永生。”   如此一言,倒让妙玉茅塞顿开。她只顾着惦记湘云,倒是忘了,如憎离这般由因碎片分裂而来的魔族,本就没有本体,他似三界中一团多出来的气,若留住那团气,就还有重来的机会。   妙玉终是放心了。   只是……   那气息已被稻禾神姑勉强收下,可又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把憎离再次化出来。至今没有半点头绪。   “当初神魔一战,那元魔尊还没有如此棘手,可依然是合三界各方之力才得勉强牵制。如今……元魔尊现身的突然,仅凭我们几人,不过是勉强应对,只能先尽快转移,以待和绛珠仙子几人汇合,再行周转之数。”瑞凤说道。   断尘赞许地点点头。   当初神魔一战时,上古神族还留于三界中,各自献出一份力量。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那元魔尊却在轮转间凝聚了更多的力量,时至今时,则好似背水一战,却又无可奈何。   黑气在周围反复萦绕,一道道天雷劈了下来,整个郧日城好似炼狱。周围的低等魔物,奔走呼号,耳边是凄厉的惨叫声,和猛烈撞击过来的风声。   薛恪的眼睛却在此时泛红。在这样磅礴的气势里,他突然感受到了那个熟悉的气息。   他已经寻找许久了,久到以为那个人早已消散在三界之中,再也等不到了。   郧日城的上方出现了一团光环,那元魔尊就徘徊在郧日城与南天门之间,其魔力蛮横的影响了整个三界。   人间已经深陷黑暗,那原本每日可见的太阳,也被乌云尽数遮蔽。应问站于人间,指挥人群疏散,心里却明白,若等不到太阳升起,从此之后,三界皆被一片黑暗笼罩。   薛恪的呼吸急促几分。他静静抬起头,于他眼中,自黑暗中又慢慢现出了一个光点,那光点虽是微弱,却在无形中一点点扩散,最后披天盖地般的蔓延开来。   一侧的几人这才发觉有些不对,齐齐看过去,那浓稠的黑夜中,突然现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球,那水球慢慢向几人靠近,在临近时,突然爆裂开来。   距离最近的玲珑身上被溅上了水珠,那水珠却不会滚落,反而附着在皮肤上,带来了如火般的灼热感,烫得玲珑满地打滚,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玲珑附近的一些小魔物,也早在如此攻击下灰飞烟灭。   此物并非寻常!   玲珑在地上打滚,任李纨把法术落在身上,也无法缓解半分痛苦。   水球上还有一层虚形,慢慢消逝退化,暴露出了水球中间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子面容姣好,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但匆匆一眼,也能看出她乃是天姿绝色。   薛恪的嘴唇颤抖,原本想要上前,却又忍不住后退几分。   那水球中的女子,竟然是魔族的小公主宝儿。   妙玉几人也均是顿在了原地。他们做过种种推测,也在三界中几番找寻宝儿公主,却没想到,她竟会在此时现身。   那宝儿公主突然冷笑一声,杏眼闪过一道寒光,踮脚飞起,手执寒冰双剑,挥刃间便倒下了无数人,就连最靠近宝儿的薛恪也难逃其害。   宝儿的剑刃在他的身上划过,顿时鲜血横流。   身上的疼痛不及心中半分。薛恪强忍着情绪,试探着再靠近一步,却迎来了宝儿更强烈的反击。   李纨妙玉几人旁观者清,如今已洞晓此事,慌忙在此处落下一道屏障,才帮薛恪挡住了宝儿的攻击。   “你清醒点,这宝儿显然不对!”   妙玉极为克制,即便她心中也有牵挂,但在如今大局面前,还是能保持几分镇定。   薛恪摇摇头,沉声道:“我记得她,即便人会改变,即便有几世轮回,可她的魂魄依旧还在那里,我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薛恪的气息微弱,那宝儿手中拿的非寻常之物,如此一道伤痕,便使得薛恪的法力减弱了半分。   眼见宝儿还要再次冲过来,妙玉几人只得勉强应对,可又因认定她是那个人,一时无法痛下杀手,只能暂时躲避以稳住身形。   可如今被元魔尊控制的宝儿根本无法冷静,她的心像是跌入到了一片冰窖,她被困于其中,只能跟着那个声音不断往前走,可周围却没有一道光,又或者曾经有过,但不是为她而来。   模糊中,好像有个人在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又不带半分感情,就在她疲倦之时,终于听到了第一个指令,杀了眼前所有人。   可不知为何,她在初次动手时,心里更多的是疲惫和委屈。   尤其是看到那个人义无反顾地冲到她面前,她竟下意识减少了几分法力,惶恐会伤到他半分。   这究竟是怎么了?   撕心裂肺地痛感传来,像是要把她的头颅炸开。   面前的环境几度扭曲。   周围一个个面孔反复重叠,又变成了各个模样。   她的心里又多了另一个信息——这些人竟然想要杀了她。   双刃进攻的更加猛烈,她不知该要做何判断,只能凭着本能,一路向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找到生存的意义。   “宝儿……”   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只是这个声音过于颤抖,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苍白的男人。   那个男人头发散开,手中还有几道微光。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总觉得,这些微光,似乎在很久之前便见到过。   心中的期许慢慢消散,逐渐变成了她无法抑制的茫然。   不知为何,看到面前这几个人时,她的心中会多出一种归属感。尤其是看到面前的男人受伤,她的心里竟然感到一丝痛苦,这样的疼痛感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又渗入到骨血中。   她顿时慌了,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步,试图可以在找到过去的感觉。可心却像是被重物狠狠压制住,再容不得她生出其他情绪。   她只能在这里,只能用这样的表情,只能如此。   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快点动手,杀了所有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的存在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在此时,她更像是一把冰刃。   空中突然发出了一声琴音。   琴声醇厚,又带些许波动,在此处慢慢荡漾开来,如同浮萍,又好似涟漪,   仅此一声,便让她顿在了原地。   “清心曲。”妙玉应道。   “那岂不是绛珠仙子过来了。”香菱赶忙接了一句,晦暗的眸子里终于有了光亮。   随着清心曲一点点散开,元魔尊也寻到了绛珠仙子的身位,黑羽齐齐汇集,向黛玉袭去。   而守在黛玉身前的,正是司法天神玄玦。   那玄玦手握斩仙剑,站于最前,成了绛珠仙子的头一道防线。那偏财神则站于绛珠仙子后方,以生生不息之力,落于绛珠仙子身上,使得清心曲散落到各处。   而清河仙君就在此时布下结界,以庇护绛珠仙子等人能够安然落入郧日城。   当初这绛珠仙子选择郧日城,并非只为了协助妙玉。她虽感受到了炽盛的踪迹,也推测出元魔尊兴许会趁机现世。可最终根本原因,不过是出于这郧日城位置特殊,独立于三界,却又恰好连接于天地之间。   黛玉知晓,如今紧迫,自王母娘娘口中听闻宝儿公主一事,便已做好了准备。她推算出那宝儿公主,兴许成了元魔尊制衡天庭的利刃,那么此时宝儿定然会在这里出现。   依王母娘娘所言,那翠玉的神力并未完全消失,如今依然悬于宝儿体|内。如此一来,宝儿虽是被魔族左右,但未被完全控制,倒让黛玉寻到了一处漏洞。   若能把宝儿唤醒,便也算了结了一桩心愿。   地上的宝儿只觉得身体疼痛不堪,心里有两个声音在反复交叉,每一个都在奋力呼唤她的名字。眼前似是浮过一张张画卷,她在其中看到了很多人,也遇见了很多人,最终,跌跌撞撞到了此处,却始终摸不清方向。   那琴音细密的砸了过来,有魔气向黛玉袭去,黛玉踮脚躲避,魔气又被湘云用吞云鞭劈开。黛玉便在此间艰难地弹完了整首清心曲。   地上的宝儿却又慢慢起身,勾着头,武器转变,化出一杆□□,冲向了黛玉。   画卷上的内容竟在此时出现了!   玄玦急急地扑了过来,比他更快的,却是薛恪。   薛恪挡在了绛珠仙子面前,那□□狠狠穿过了他的胸膛,薛恪缓缓转身,看着宝儿,竟然笑了。   玄女抬手换起雪魄,蔽日神杖抛出的一瞬间,整个郧日城再度重现光明。   竟在此时遇见了故人。元魔尊忽然摒弃了绛珠仙子,凝聚了所有的力量,冲向了玄女与清河仙君。   当初神魔一战,那玄女以战神之势,冲于最前。那清河仙君便辅以左右。   当初的断尘,当初的瑞凤……   元魔尊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   如今天庭有百般漏洞,他便是以其为筹,寻着这个漏洞,趁三界如此浩荡之时,融合碎片,再次现身。   他听闻那凤凰神族早已沦落陨落了百年,那最后的龙族也被关押在往生之海,那玄女早已元气大伤,不成气候。那蓬莱的清河仙君深陷执念,至此不愿出蓬莱半步,那妖族早已成为三界异类,游走于边缘。   却没想到,他们竟在此时聚在一起,更没想到还能散出此等威力。 第147章 虚无   趁着玄女等人与元魔尊交战,黛玉现出一个假身,在玄玦和玲珑的掩护下,与探春落入郧日城。   地上的薛恪早已脆弱不堪,只剩下一个微弱的虚形。稻荷神姑在一侧帮他提着一口仙气。只是也不知那宝儿公主手握何物,竟这般损伤了薛恪的原神。   如今那清心曲而过,又融合玄女的雪魄,那宝儿小公主终于恢复了神智。她身上原本属于魔族的黑气,一点点消散,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只是……   也不知这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曾在幻境里遭受了怎样的折磨,竟显得憔悴不堪。   如今的宝儿已黯然神伤,她缓缓靠近薛恪,想要触碰,却又忧心是否会再伤害他。的心慢慢颤抖,最终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疼痛。   宝儿缓缓张口,正想要对薛恪再说些什么,口中却喷出了一道鲜血,身体也逐渐透明。   周围人顿时乱作一团。   趁此间隙,探春向几人道明,如今若想收服元魔尊,唯有她们曾经关押在薄命司的十二仙齐齐合力,才可牵制。   织女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道出最后一句。   那画卷上确实给出了牵制元魔尊的方法,可如此牵制,又未免是长久之计。她心知,那元魔尊早已分化为数片,唯有这些碎片一一消散,再不给元魔尊半点重来的机会,才算彻底让他消失于三界之中。   可是……   织女深深地看了一眼小白。   事已至此,又让她怎能够舍得。   那千年前,她才刚刚诞下那两个孩子,甚至没有好好看看他们的模样。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陆家村,也不过是借着一抹残影现身,她虽未像一个人间母亲那般细细照顾他们,可终究是骨肉连心。她实在不愿再次体会失去孩子的痛苦。   小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他虽不聪慧,但在母神的眼神中,也看出了她的意图。   他当然也害怕,也惶恐,也会想躲避,可今时之事,在许久之前,便已落在了他的心里,他便做好了决断。   他存活于三界中,无数次认为他早就应该消逝,好似本不应该出现。可他确实真实的来过,也曾备受多方庇护,也曾遇见那些珍贵的人。   如此一来,他便没有什么后悔的。   小白淡淡把目光转向一侧的小黑,各种情绪在其中反复波动,最后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他知道,他确实已经亏欠她太多了,多到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数不清,只好依然装傻,却没想到,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可以说清一切的机会。   不过是一个眼神,小黑便识别出了他的情绪,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又对着小白绽出了一个笑容。   她许久没有笑了。   至少,在小白入了地府后的记忆里,便极少看到小黑笑过。她原本也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可是因为命数周转,最终变成了这般冰冷克制的模样。   小黑的笑意更胜,好像要在这个时候,把错过的那些时间尽数弥补回来。她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再劝告的时候了,三界的浩荡尽在眼前,他们本是其中的一份子,如今是要做些什么了。   初见小白时,这样的笑脸便是开始。   如今,若这是结束,她也希望能像开始一样。   湘云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稻荷神姑面前。   正如薛恪所言,当两个人的灵魂过于贴切,便会在无形中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   湘云知道,如今的憎离早已不成人形,可这个人却又在此时真实存在,湘云轻轻一笑,自李纨手中揽过那抹虚形。   魂魄应该是有重量的。   可如今,憎离在她手中,轻的就像一根羽毛。   湘云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此番劫难教她清醒,她再没有过去那般起伏的心情。一边的李纨倒是忧心忡忡,有意想要安慰湘云几句,可那些话只停在了唇齿间,便又收了回去。   她知道,如今几人心系的是同一件事,这个时候,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过去我总听你们说天道如何,仙运如何,命数如何。那时我皆是不信的,可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我竟觉得,应有一番作为了。”湘云轻声说道。   手中聚起微光,那吞云鞭缠绕在她腕上,她看似毫不在意,实则在心里模拟了各种场景,她原想冲上前去,可又心知她的力量微弱,若贸然上前,也不过是螳臂挡车,毫无作用罢了。   又蓦然想起绛珠仙子那日所言,憎离不过是元魔尊的一片碎片,若细细追溯起来,这三界本是没有他的存在的,可他曾经热烈的与众人相识,与他们一同游历于人间小巷,与她插科打浑,讲述种种,又与她一同历经生死。   她早已把这个人烙印在了心中,早就认准了他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哪里会是虚形,哪会就此消失。   湘云轻叹一声,目光转向一边的小白。   就这一瞬间,她突然又有了另一种想法。若这一开始便是定局,倒不如顺着这个方向,再次前去,终究会有拨开云雾的时候。   ——   天地初开之时,便无规律可循。然而原本的虚无,在一次次转变中,慢慢有了方向。   大道周转,命数轮回,无人能准确寻到方向。只知晓,若是来过,便不妨再试一场。   小白的身形越发透明,他的目光自织女身上又慢慢转向了小黑,再看向周围众人。   小白笑了一下,慢慢走到妙玉面前,拿出当初绛珠仙子所赠的破风,在掌心重重划了一刀。   鲜血漫开,似在追寻方向,又萦绕而上,一点点飘散至半空。   小白抬起头,静静看着与元魔尊交手的玄女几人,最终发出了重重一声叹息。   “当初是仙子把我送到了天池,我本是在昆仑得到了新生,若按照我们地府的规矩,如今我怕是已经死去几回了。”小白说着便又笑了起来,只是语气悲戚。   往日里,他仅用三言两语,便可逗得众人发笑,可此时,每个人的表情皆是那样的悲伤。   那破风乃上古神器,如此而为,小白的身体便破了另一道裂缝,“我兴许是元魔尊最大的碎片。如今,若我与憎离融合,其魔力定然要超过炽盛与元魔尊,兴许可以唤醒圣魔珠,重修日之塔。我们所愿是要维护三界和平,要修补天条,可若元魔尊一朝未除,三界便依然会在浩荡中,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小白的身形逐渐透明,小黑急切地想要上前,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她了解小白的性子,此时唯有她稳定情绪,才能让他少几分担忧。   黛玉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失态了,再度归位后,她已不愿像过去那般,总是脆弱的流泪。可此时,有些情绪已然于此,心中的那份悲痛便再也无法隐忍下去。绛珠仙子的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时不待人,去吧。”湘云异常冷静。她一手把憎离的魂魄送了出去。   她自然知晓,此番融合后,那憎离与小白兴许会随元魔尊一同湮灭,这三界中,再也寻不到小白与憎离的身影了。   她好不容易才和他心意相通,好不容易才觉得到了这一步,好不容易才心有满足。   可是……   湘云笑了。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七窍玲珑之人,很多时候,她更情愿稀里糊涂的过下去,若能及时行乐,便也算一大满足。   即便如今她痛彻心扉,即便如今她也想要如憎离一般,冲上去,亲自手刃元魔尊。可经过几番变故后,她又逐渐清醒。   她理解憎离,也了解他。若那个家伙还站在这里,兴许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憎离的魂魄逐渐透明,小白的身体分裂开,在妙玉的催动之下,慢慢剥出魂魄。两道灵魂缓缓升于半空,彼此缠绕交融。   那元魔尊急切地向下冲来,却被涅槃而生的凤与凰交缠而上。   湘云撇开脸,不想再看下去。可她的肩膀又暗自抖动,有些情绪,即便她想刻意隐藏,可终究还是无法控制。   黛玉就站在湘云身后,抬起手,试探着想要把湘云揽在怀里安慰,可还没有触碰到她的肩膀,便又收回了手。   或许有些残忍。   可每一个站在此处的人,都拥有的同样的想法,他们皆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即便有些眼泪,可又有何意义呢。   小白与憎离消失了。   圣魔珠却在此时闪起了光亮,日之塔再一次修复,周身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黛玉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又暗自唤出了无相之珠与圣灵珠。   那徘徊于天际间的三颗灵珠,在此时相互牵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圈,又一点点合并。天界亮出了一道微光,一瞬间,好像出现了一个虚无之境。   这里不是天庭,不是昆仑,不是郧日城。   而是一个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地方。   天地为之撼动,三界众生引于此间。   似是幻境,却又真实存在。   黛玉抬起头,于云间的玄玦对视了一眼,心却缓缓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可能be呢。   在漫长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在成长。   暂时的妥协,终究是为了最终的结果。 第148章 梦断   三颗灵珠一朝合并,仿佛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   一股奇异的力量把黛玉与元魔尊引到此处,与凡尘脱节。   黛玉缓缓转身,看到向她奔来的其余人。   清醒而来的宝儿公主目光坚定,手中再度现出双剑,自带一番力量;从天而降的百花仙子元春雍容华贵;身披金甲的偏财神探春早已蓄势待发;吞云鞭缠身的枕霞仙子湘云,周身已燃起烈焰;魔纹缠身的魔族圣女妙玉,吹魂笛已放于唇边。   那菱洲仙子迎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从南海带来了手持宝瓶的藕榭神女惜春;那降霜仙子终于在太白金星与太上老君的帮助下,修复了巧儿的魂魄,两人携手而来;那稻禾神姑面含笑意,永远那般淡然亲切;那兼美仙子秦可卿,终是摆脱了束缚,以崭新面容站于此处。   她们终于集齐了十二人。   天雷滚滚,似是要天撕裂开。   十二人身披荣光,只需站在那里,便是三界最强利器。   十二人的目光交融,又对上前方的元魔尊。   天地在这一瞬变得明亮,那元魔尊在此时又化无形,穿梭于十二人之中。   其余人却不能看到究竟。   只能仰着头,看天上诡异变幻的云层,和闪烁的微光。   玄女、香菱、瑞凤、断痕、断尘几人站成一排,心里却黯然伤神。   他们有着强大的血脉,本属上古神族一脉,其余人看不见,他们几人却清楚其中变幻。   在他们与元魔尊交手时,那元魔尊的气场也随之变化,虽为无形,可周身却依然包裹着元魔尊的气息。   而这三颗灵珠合一时,天地间又开出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则名为梦断之境。   三界中,关于梦断之境有着种种传闻,从来没有人涉足过。可仙籍记载,曾有仙人踏入其中,却再也没有出来。   那梦断之境,无疑是牵绊元魔尊的最佳利器,可随之一同进去的十二位仙子,又不知会有怎样一番造化。   玄玦手握斩仙剑,他从未用过这般力气,好似只有如此,才能让他的心找到平衡。   偶尔能听到黛玉葬花琴传来的声音,不似过去那般平缓,宛若瀑布飞流而下。偶尔也能看到枕霞仙子的吞云鞭闪过的霞光,能感受到浩荡的灵气,那稻荷神姑与偏财神释出的夺目金光与一团黑气交缠,想要撕裂天穹一般。   南天门前站着一众仙人,他们各怀心事,带着不同的表情,皆看着平静许久的梦断之境。   太白金星抚着胡子许久没有说话,嫦娥仙子站于她的身后,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仙君觉得,这十二位仙子可会归来?”   太白金星微微一笑,转身看向嫦娥。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此乃绛珠仙子之意。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此乃天庭之意。”(注1)   嫦娥眉头微皱,又叹一声:“那仙君何为?”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注2)   太上老君言罢,周围便闪过一道夺目的光芒,南天门随之震动,好像顷刻间便可崩塌。   而缠绕在南天门许久的乌云,终于在此时散开,人间下了许久的雨,也在这时停止了。   天空终于放晴,等候了许久的白天再度出现,太阳缓缓升起,整个郧日城被一片光明笼罩,昆仑的雪又恢复了过去的节奏,好似春回大地,本为祥兆。   王母娘娘与玉皇大帝面色几次翻转,终究默默叹了一声。   那梦断之境究竟何为,他们已无瑕关心了,事到如今,更需考虑的,是这天庭乱了许久的秩序。   或许那些弊病早就出现,是他们几番忽视。   如今——   是要一一面对了。   玉皇大帝叹了一声,他居于此位已有千万年。这千万年来,他心系三界众生,自认能稳定天庭秩序,却忘了这三界运转,自有其不变与万变的规律。若蓦然破坏,只怕终究一日,要自食恶果。   他们本以为神是不会老的,可如今看着玉皇大帝的身影,竟突然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在此时竟衰老了几分。   他的脊背佝偻着,好像身上背负着无穷无尽的疲惫。   嫦娥转过身子,对太白金星微微行下一礼。   关于她的束缚,也在此时解除,驾云去往凡间。   她迫切的想要去看看那几人,想要和他们共同感受这份喜悦,想要和那个古灵精怪的女仙协商,要如何变动天条,想要再感受一下,她万年没有踏入的凡间。   待嫦娥仙子落入陨日城时,那郧日城已恢复了秩序。   一些低阶魔物欢快的奔走相告,像是在庆祝这一盛典。   嫦娥走的缓慢,每一步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   她目光扫过,见过了很多故人,比如千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的瑞凤与香菱,比如曾在堕仙台上远远一睹其容的断尘。还有……她记得已经许久不愿踏出蓬莱的清河仙君,还有那早已离开三界的言灵仙君,如今一见才知他已成地府鬼差。   万籁俱静,一切似在慢慢化作无形,嫦娥试探着向前几步,可心里又蓦然多了一种无法抑制的茫然。   那一道光晕而过,元魔尊消失于三界之中。连带着,方才的那一道梦断之境也随之关闭,那十二个仙子,已不知去向何处。   三界的雾气终将消散,人间再度恢复了秩序。无人知晓这一场战役持续了多久,也没人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人受伤,又或者,可有人在此处等候了许久。   一切淹没在时间里,好似从未来过。   再后来,或许在凡人记载的故事里,只会有那一日黑云压城,人间再无半点光明。却在某一时,看到了宏光再亮,无数个霞光蔓延开来,破了那一层层黑云,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其中细节,不过匆匆,好像从未来过。   没有人敢靠近半分,也没有人敢发出一句疑问。脆弱之人已经握紧拳头,强忍着,不再看那里,好似唯有这般,才能躲避所有的真相。   执着之人,早已心如死灰,却执拗地看在那一处,好似这般坚持下去,必能重见波澜。   嫦娥突然觉得,此番下界,兴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她缓缓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只剩下了一声轻叹。   玄女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昆仑。那断痕与断尘在郧日城逗留了许久,几人心知,那妙玉在做最后决断时,曾把魔族暂时托付于断尘。可妙玉也知晓,天神与魔族终有不同,一早便为敲定了接班人。   聂政匆匆瞥了一眼,却又站在了原地。   那日正是当初绛珠仙子的旧时,木晗。   今时已拨开云雾、尘埃落定。眼见众人还未散去,太白金星驾云而来,以劝诫玄玦重返天庭,监管司法,护天庭和平,助新天条诞生。   太白金星言语从容,只道这新天条问世,自然有多处漏洞,还望众仙家能各抒己见,尽力补全新秩序。言语间又道出凤凰神族与龙族的旧事,那尘封了千百年的冤屈,皆在此役后烟消云散。   断尘突然笑了一声。   一朝改动天条,不过是以今时惨状遮掩旧时的沉疴痼疾,云淡风轻,这般仓促收尾,可心中的苦楚岂是一朝一夕可以隐藏的。   太白金星言已至此,也不多做劝告,转身离了郧日城,只是临行时,又淡淡看了一眼玄玦。   玄玦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目光依然停留在三颗灵珠消逝的地方。   他总觉得,以玉儿这般坚韧的性格,定然不会这般玉石俱损。   若是为了三界平和,若是为了收服元魔尊,就要献祭玉儿,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周围有人觉得玄玦过于冷漠。身边无论是清河仙君,还是断尘,又或者奄奄一息的薛恪,面上自有几分伤悲。可偏偏司法天神依然是这般不悲不喜,好似一座冰雕,风雨无法摧残他,雨雪无法遮掩他,他就在那里,好似永远不会改变。   郧日城难得又下了一场大雨,好像所有污秽皆在这一场大雨中被尽数冲刷。   -   人间的话本又多了新的章程。   只道这天地初开时,古神创造了上古神族,昆仑,蓬莱,后又为制衡三界秩序,以邪念化为元魔尊。   元魔尊一朝现世,便让三界进入了永无止境的动荡。   神魔一战后,引得上古神族接连陨落。那看似平和的天神也在此时一一崩盘,好似一盘散沙。那元魔尊终于掌握全局,自认可一统三界。   谁料想,一朝从昆仑现出了一个绛珠仙子,她聪慧伶俐,似拥有天生神力,又生来古道热肠,辗转与三界之间,后又几次历劫去往凡间,惩恶妖,除凶魔,偏又自成一派,被人称为三界第一仙。   天庭无法奈何,便数次命绛珠仙子于凡间历练。   却没料想,那元魔尊一朝凝结碎片,卷土重来。而这次,却被那绛珠仙子集结一同历练的天庭中线,合力封印元魔尊。后被称为薄命司中的十二金钗。   据说,这十二金钗合体,自有一番浩瀚之力。那十二钗以身为引,开启三界裂缝,而她们,则与那元魔尊一同关于三界的缝隙之中。   三界再也没有十二仙的身影。   说书人来了又去,听故事的人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周遭人对着绛珠仙子一事议论纷纷,许久竟没有一个决断。   终有人道出疑惑,那绛珠仙子原是为了一改天条而战,可最终天条已改,今时掌管新天条的,又为何人。   说书人摇摇头,目中露出一抹疲惫,只道是天机不可泄露。   可此事早已在三界中传开,那司法天神玄玦,恪尽职守,杀伐果断,执法无情。那绛珠仙子几人离去后。那玄玦毅然重返天庭,维持一番新秩序,待新天条逐渐稳定,便果断辞去司法天神一职,决心归隐山林,从此做一散仙。   天庭留他不得,终无奈从了他的意思。   三界人尽皆知,自绛珠仙子离去后,那司法天神不过仅剩躯壳,哪还寻得到半分魂魄。   .   树影婆娑,人间已是黄昏。   深秋之时,偶有风来,自带一番凉意。   聚在一起的人慢慢散去。   地府已重拾过去的秩序,妖族也在此后,重新修复了万妖王国,再次重修,已非当初的封闭,妖族上下,皆可去往人间。   三界中又多了另一番势力,其独立于天庭、地府、魔族、妖族、昆仑等等之外。以维护三界之中的秩序。   玄玦背着一把古琴,一路向前。   自辞去天神一职后,他没有如酆都阎王所愿入地府,也没有去昆仑,反倒恢复了自由身。时常会转变各种身份,人间四处游历,好似一个闲散公子。   如今,他便到了与玉儿在人间重逢的地方。   许久未至,那个地方依旧有着稳定的秩序。   牌匾上有已经蒙尘的两个大字,上面写道:鬼市。   玄玦轻叹一声,面上又多了几分柔和。   他缓缓开口。   “玉儿,我们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和注2皆出自《道德经》 第149章 梦回   新天条彻底实行,已是近百年后的事情了。   香菱与瑞凤重新复原了丹穴山,为了巩固凤凰神族的地位,两人一番商议,决心重返天庭。自玄玦辞官后,这司法天神一位便空缺了下来,三界各仙一番商议后,最终,这司法天神一职落在了瑞凤身上。   瑞凤虽是几番推辞,但皆是无果,所幸也承了下来。   只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的火,却是凤凰神火。   瑞凤不同于玄玦的气性。   玄玦在位时,过于冰冷,几乎是行走的律法招牌。而瑞凤虽为凤凰古神,可却有着如水般的柔情,三界中,若有半点波动,便会亲自前去。   天官来报时,只道附魔山有一处波动,处处可见言灵。   瑞凤面上故作严肃,三言两语便把天官打发过去,自道若得时机,必会亲自去往附魔山。   香菱坐在神殿一侧,刻意隐着笑意,直至天官离去,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自言灵仙君为宝儿公主洗去仙骨后,便极少在人间看到言灵一族。原以为言灵一族也如当初上古神族那般陨落,却没想到,那薛恪竟早早就埋下了伏笔。”   眼见香菱于此,瑞凤的眼中也涌现出笑意。   “选薛恪的心意应如我们这般,怎甘愿看言灵一族这般陨落,如今三界秩序稳定,倒是让他寻到了机会。”   香菱摊摊手,目中带有几分狡黠,“他可是堂堂判官,这般离去地府,那酆都阎王如何舍得?”   瑞凤轻叹一声,目光带有宠溺,尽数落在香菱头上。   “哪有什么舍不舍得,有那宝儿在,一切便已成定局。”   香菱与瑞凤对视一眼,终是笑了出来。   附魔山,被香菱和瑞凤惦记的宝儿与薛恪便在此处,只是两人身后还多了两个跟班。   那哪咤风风火火的,好似一刻也不愿停歇,那巧儿就随在他的身后,急切地想要追上去。   宝儿淡淡一笑。心道,果然是小孩子要更活泼一点,她活了几千岁,如今已觉疲惫。她再也不会如过去那般胡闹,反而性子大变,温婉端庄,稳重平和,就连酆都阎王也只称自家小公主像是换了一个人。   薛恪站在宝儿身后,把她的表情变化一一收录在眼中。   末了,又轻叹一声。   “还在想当初那件事?”   虽是疑问,却也带些肯定。   当初一战后,她们十二钗,连带元魔族,一同消散于三界之中。那时,就连他们自己,也以为命数便到了这里。   却没想到一朝清醒,竟又梦回太虚。   好似命数自有一番周转,轮回之始源于太虚,这般醒来,依然是在太虚。   十二人面面相觑,终是警幻仙姑出现解了一惑。当初那十二钗命数与薄命司相连,若薄命司一朝无损,这十二仙便永存于世。   只是如此一事,只有王母娘娘与警幻仙姑心知,并未告于三界众人。   几人对视许久,皆是苦笑一声,竟没想到当初恨之入骨的东西,竟在此时,又荒唐地留下他们的魂魄。   十二钗又在太虚中再度修行,直至抚平创伤,才又逐一现形。而王母也终是履行了当初的诺言,与天庭一同修复天条。只是再问众仙是否要再度归位时,十二仙连连拒绝。   这次与王母娘娘达成新的协议。   太虚幻境易主,转为元春、迎春身兼正副司主。   那南海而来的惜春与姐妹重聚几日,终是随着夜叉,再度归了南海。王熙凤与李纨秦可卿早已厌倦天庭种种,三人一番商议,就此开启了闲云野鹤的游历生活。   三界众生皆以为这十二仙子早已隐身于三界之中,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心知,那十二人,不过是改头换面,以另一番身份,活于三界之中。   自有一番精彩。   人间。   已是三月,春芽初吐,处处生机。   黛玉与玄玦、湘云、探春等人一同出游,他们又一次去往了当初的小酒馆。   只是人之一生过于仓促,那小酒馆还在原处,只是人已非当时之人,酒已非当时之酒。   人去楼空,旧屋又添新人,看似还留于原处,只是一切都变了。   湘云随身带着一个小匣子,那匣子中装有一颗明珠,此乃玄女寻到的宝物。   她们十二人还留于原处,可那小白与憎离,却就此消散于三界中。   小白因有凡人之躯,最终又再度踏入轮回,憎离没有本体,其不过是元魔尊的一片碎片,如今元魔尊就此湮灭,那憎离也只剩下了一抹神识,被清河仙君凝聚,放入了明珠中。   只待寻得时日,再度修复人形。   小酒馆热闹非凡,堂下坐着一个说书人。   那说书人依旧絮絮叨叨地念着三界第一仙的故事。   黛玉坐在玄玦身侧,耳听他们口口声声念着绛珠仙子如何,其又带有夸大美化之意,终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一个故事讲完,周围叫好声一片,有伙计起哄着,能否再讲一出别的故事,这三界第一仙早已听了数遍。   那说书人淡淡一笑,目光缓缓而过,最终落在了端坐在一侧的绛珠仙子几人身上。   再度开口,讲的是一个名为红楼的故事。   人间男男女女,自认已读风月,清醒难耐,却未料想,转身便已身在红尘之中,看过的,不过只是仓促一梦。   说书人娓娓道来,周围人听得如痴如醉。   湘云磕了一碗瓜子,忍不住拍手叫好;毕方与晴雯匆匆看了两眼,又垂下头,商议着一会要吃几串糖葫芦;雪雁和紫鹃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那红楼中人竟和自己有同一个名字,言语欢喜,热热闹闹的,引得妙玉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探春与黛玉相视一笑,一杯热酒下肚,心也暖了起来。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注1)   故事完。   你在看故事,殊不知自己已是故事中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源于《庄子·齐物论》   ——   最终的碎碎念。   故事源于一个梦,醒来觉得荒唐,又有期待,于是写了大纲、列了故事背景,有了这一篇衍生。像是私心一般,除了我钟爱的十二钗,又加上了香菱、雪雁、晴雯、紫鹃几个姑娘,以及如玄女、嫦娥、织女这几个神话人物。   原本打算带上鸳鸯和平儿,又发觉好像偏离了中心,于是又再度删减。   艰难的将近半年,终于把故事讲完,感谢看到最后的朋友。   余下的时间,会抽空进行修改。   下一个故事,我们再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